《龙傲天请你为我着迷吧!》 小草女士喜获霸总 凌晨一点,出租屋里,小草刚刚把《暗夜帝王:独宠娇妻101次》的这本庸俗的三流小说给看完。 她翻过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似只鲤鱼翻滚起来,喊道。 “老天爷啊,请赐我一个帅气多金、对我强制爱的霸总吧!” 特别点出一句:小草还是老处女一枚。 按她所说,她就是被霸总文学所荼毒的小女孩儿。 因为从小到大的生活太过艰难,小草总爱幻想有一个只手遮天且富可敌国的帅哥能够成为稳稳托住她的安全网。 小草不想孤零零在风雨中摇摆。 小草想要有个依靠。 小草越想越郁闷,于是穿上人字拖,出门散心。 沿着热闹的道路,小草买拎着一打二十块钱的牛肉串,一边撸串,一边散步。 不用担心社会治安的问题。 深圳是这样的,没人喜欢睡觉,都爱出门瞎逛。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小草眼睛一闭,一睁,看见排水盖旁睡着一尊神像。 塑胶拖鞋板拍打水泥地,发出干脆响亮的啪嗒声。 小草蹲在排水盖旁,看看一身污糟的神像,又看看四周的环境。 呀嘿,哪个混蛋把神仙随地丢的? 这不怕遭天谴? 小草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思考起来。 最后,她舔了舔嘴边的孜然粒,把无人怜悯的神仙带回家。 回到出租屋,小草给神仙洗个澡,才从百度搜图里得知它是西王母。 她虽然不信鬼神,却又不敢亵渎。 她把干净的神像摆在吃饭用的折迭小桌上,双手合十地真诚地和神仙倾诉她的过往。 “王母娘娘,我叫甘草,今年二十四岁,老家江西。今年,是我独自出门闯荡的第八年。我十六岁出社会,只因看不惯我爹的臭毛病和我娘的乖脾气,所以一个女孩儿踏上自由的道路。但事实上,这些年,我靠着家传的豆腐手艺只能混个三餐温饱。我不是贪心,只想做一场梦。做一场做有钱人、又被有钱人爱的梦。我看那些霸总小说,怪心动的。不如,您就照那样的男主角给我捡个现成的。等我享受够了,我就把他还回去。” 小草把话说完,屋内仍旧安静。 她气馁地把手放在,暗骂道: 小草啊小草,你真是个傻叉。 要是真有神仙,世间哪有这么多悲欢离合。 小草如同破碎的墙体,轰然到倒坍在床上。 次日,小草收拾工具,出门卖豆腐。 是嘞,咱们红姐即使传说中的“豆腐西施”。 虽然小草长得不咋地,但是做的一手好豆腐。 但凡她把手往豆里一插,一捏,一闻,好豆子还是坏豆子便清清楚楚。 小草做的是走街串巷的小贩生意。 你们以为她不想舒舒服服地开铺子呀。 这不是没钱嘛! 甭管春夏秋冬,酷暑严寒,小草都得骑着三轮车去卖豆腐。 别管。 醒来就是干。 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就逮着小草这辛苦的劲儿,这些年也多少攒了点钱。 不过,小草并不打算盲目地投资。 选铺子,除了胆量,还得有天时地利人和。 小草在等一个机缘。 三轮车绕过一家五星级国际酒店的后正门,慢慢悠悠地开到一扇运送货物的安全门。 大敞的门前听着几辆冷冻车。 搬货工穿着属于酒店统一制服,整齐有序地运送一箱箱进口冰鲜。 与司机核对货单的时候,管事儿忽然看见熟悉的蓝色三轮车。 能让小草这个小作坊进入大酒店的功劳都是多亏了管事儿。 谁让管事儿与小草是老乡呢。 今日注定不会平凡。 管事儿说,搬货工不够,要麻烦小草跟着他把豆腐送到中餐厅。 小草乐意至极。 反正,她还没有见过大酒店长什么样呢。 这刚好能让她见见世面。 员工通道像是羊肠小道。 小草跟着管事儿左拐右拐,走得飞快。 等把豆腐送到厨师手中,管事儿已经忙得没影儿了。 小草记得管事儿让她按原路返回,却不记得原路是怎么走的。 小草只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蠢蛋。 小草好奇又从心地四处摸索,然后非常草率地推开一扇有一扇沉重的安全门,顺利来到非员工进入的酒店大堂。 我尼玛的。 这是给我干哪儿了。 小草懵逼地看着金碧辉煌与奢侈高级的环境,只觉得自己是只无意挖穿被富人家地板的鼹鼠。 小草准备退回门里。 诶,别走啊,小草女士。 西王母给你赏赐的霸总来啦! 大堂里,龙珣正与他爱而不得的女人愤怒地争执。 那凶狠的男声全被大受震撼的小草屏蔽了。 本是对霸总没有实际形象的小草,突然看见她的完美男人具像化了。 在小草放慢倍速地观察中,这是一个西装革履,身材颀长,五官深邃,腰身挺拔且气质矜贵的超级大帅哥。 妈呀,他就连生气,也是那么好看。 等小草反应过来,那两人正走向敞开的电梯。 忽然间,小草用余光瞄见地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小草走去,一看,弯腰,拾起。 嘿,是一枚镶钻的胸针。 小草扭头看去。 霸总,你掉东西啦。 这句话还未说出口,电梯刚好阖上。 小草女士觉得自己应当拾金不昧。 于是,小草屁颠颠跟了上去。 电梯停在酒店顶层,小草猫着腰身,探头探脑地先是观察一番。 她的左耳边,有动静。 她马上朝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手中还晃这被壁灯照得刺眼的胸针,殷勤地喊道。 “靓仔,靓仔,你的东西掉啦!” 在走廊上吵架的俊男美女不约而同地看向朝他们奔来的女人。 小草停在两人身边,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得过于单纯而显得痴傻地说道。 “别吵啦,别吵啦。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诺,靓仔,还你。” 然而,行好事、施善心的小草女士非但没有受到表扬,反而被霸总那狠毒的眼刃而吓得一哆嗦。 只是一个眼神,男人那凶残的本性就展露出来了。 呜呼,好酷呀。 小草有点兴奋。 龙珣转动幽暗的黑眸,语气森冷地对着这朵高岭之花说道。 “你别以为我非你不可。我现在就能当着你的面去肏其他女人。” 男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小草听见了。 身为局外人的小草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深感惊奇地在心中呐喊: 我? 是我吗? 是在说我吗? 还有这种好事儿? 龙珣粗鲁地揪住陌生女人的衣襟,走进套房,接着利落且无情地猛地甩门。 不管女人是否跌倒在地,男人仍然没有松开她的衣襟。 小草是被硬生生拖行至床边。 龙珣背对小草,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杯威士忌。 小草维持着被男人扔在地上的姿势坐在地上,一边整理变形的衣服,一边偷偷地注视男人那宽厚结实的腰背。 “纪暖暖,你不上我的床,有的是女人上我的床!我今天就要让你后悔!女人,我命令你把衣服脱了!” 龙珣仰头饮尽烈酒,随后潇洒转身,却被吓愣了。 小草女士早已脱光衣服,欣喜若狂地跪坐在床上啰。 男人在女人的脸上看不到他想要的惊慌与恐惧。 龙珣以为自己还不够恶劣,于是用力摔杯,厉声恐吓道。 “女人,给我叉开腿,我要肏你!” 小草兴奋地点点头,乖顺地躺床开腿。 龙珣进入女人体内时,小草把痛喊换成了告白。 “我爱你。” 龙珣随即掰过小草的下巴,直视小草的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一个不认识的强奸犯也值得你爱?荡妇!” 是嘞,小草连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可是,小草知道纪暖暖这个名字。 啊呀,这不是《暗夜帝王:独宠娇妻101次》的女主角嘛! 小草这才意识到西王母显灵了。 她穿书了。 小草握住脸边那只骨节分明却异常冰冷的大手,露出又是哭又是笑的丑态,说道。 “龙珣,我爱你。” 龙珣立即神色厌恶地甩开小草的手,开始身下粗暴的大开大合。 小草很疼,但神奇的是,也就疼了那么一小会儿。 小草觉得是西王母娘娘在暗中施展法力。 ——— 写了几本让我压力大的作品,是时候让自己放松一下了。 小草女士夺得初夜 这一晚上,小草被男人从地上抛到空中,从床上做到浴室,又从沙发回到床上。 前前后后,小草一直卖力地配合龙珣。 虽然,龙珣不让她抱他,也不让她吻他,更不让她的双腿圈住他,但她还是很幸福。 因为霸总的初夜被她收下了。 小草睁眼时,已是次日中午。 她是闻到烟味才醒的。 此时,获得一夜七次郎头衔的龙珣正一边抽着古巴雪茄,一边审视床上的女人。 小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龙珣只穿着一条黑色平角裤,慵懒地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 小草只恨昨晚没有舔到男人那饱满的胸肌,粗壮的手臂和清晰分明的腹肌, “女人,你的名字。” “俺叫甘草。” 男人那张邪魅的脸垮了。 小草飙出的这一句标准的河南话彻底破坏了霸总装逼的意境。 龙讯咬紧牙腮,威胁道, “女人,你休想耍我!” 小草乐了。 没想到小说里的霸总还真是女人女人地叫。 “我叫甘草,龙哥。” 龙珣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抑制满腔怒火。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脑子没有开化的原始人。 昨天晚上,这女人像只猴子,死活要攀在他的身上,还放肆地浪叫个不停。 妈的。 事情不应这样的发生的。 龙珣觉得自己吃亏了! 龙珣睁开双眼,半阖眼帘,睨着小草,冷声说道。 “你要是敢把昨天的事情爆出去,我会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小草连忙摆手,说道。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吧。我嘴巴很严的。” “我命令你,永远消失在我眼前。” 小草立即身手敏捷地跳下床,好像身上被男人凌虐的青紫瘀伤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小草来到龙珣的脚边跪下,哀求道。 “龙哥,你收留我吧。我要跟着你。” 龙珣不屑地嗤笑一声,抬起左脚,嚣张至极地蹬在小草的脸上。 这力度不大。 小草很快稳固身子,重新爬回龙珣的身边,说道。 “龙哥,我很听话的。你叫我去西,我绝不去东。” “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去啊。只要是你的命令,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那你去死吧。” 小草把她的爪子搭在龙珣的大腿上,然后捏了捏那紧致的肌肉,贱兮兮地笑道。 “我要死,也要死你身下。” 龙珣眯眼睨着小草,目光晦暗不明。 这不是他的台词吗? 怎么被这个蠢货抢了? “你配吗?” 龙珣吐出一口醇香的烟雾,悠然地取下唇边的雪茄。 小草透过这层朦胧看清了他眼中的残忍。 小草迅速地把爪子收回。 雪茄一头若隐若现的火光,险些就碾在她的手背上。 小草抬眸,撞见男人那转瞬即逝的窃笑。 小草害羞了。 她第一次看到浑身散发强烈的性魅力的男人,竟然有着几分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底色。 小草又忍不住看向男人的手臂。 那光滑且单薄的皮肤下流淌着几条犹如河道的青筋。 它们弯弯绕绕,缠着坚硬的筋骨,最终隐没在一片平坦的内陆。 昨夜,龙珣就是用这双富有绝对力量的大手往小草的臀部打了几巴掌。 那清脆的声响。 那泛红的皮肤。 那清晰的掌印。 小草到现在都觉得爽飞了。 在小草女士想入非非的时候,龙珣把烟碾灭,忽然起身。 小草看出龙珣是想走人。 老天奶给的男人,小草怎能放过呢?! 小草连忙跳到龙珣的背上。 然而,这次,男人对女人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龙珣反手,粗暴地把小草扯下。 小草似一张毫无功效的狗皮膏药,被狠狠地扔在柔软的地毯上。 可是,小草仍旧坚持不懈地贴上、撕下、又贴上、又撕下。 直到龙珣扬手,看似要打女人,小草才肯放弃。 噢,我说错了。 小草女士才不会放弃。 龙珣在离开之前,不忘给洗去身上的污秽。 那蠢货,喷了几次。 不知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体液。 龙珣虽是感到恶心,却又忍不住感到自豪。 第一次和女人做爱,他居然能把人搞晕。 浴室里,龙珣还在那儿沾沾自喜,转眼就瞟见可怕的景象: 一只化作人形的巨大壁虎正紧紧地扒在半透明的暗色玻璃浴室门上。 龙珣爆了一句粗话,随后愤怒地打开门。 这又不是末日文。 人那么大的壁虎只会是小草女士。 小草在偷窥男人洗澡呢。 龙珣劈头盖脸地对着小草骂道。 “滚开,你这个廉价的女人!不要以为上了我的床,你就有能拥有我!” 小草嬉皮笑脸地说道。 “龙哥,我帮你洗呗。我很会搓澡的。” “滚!” 玻璃门关上,小草仍不依不挠地表现自己。 “龙哥,我虽然廉价,但是很有用的。我会帮你暖床,为你做饭,给你捏脚,还能挨骂。我不要钱嘞。我就想跟着你,因为我要对你负责!” 龙讯一愣。 负责? 负什么责? 玻璃门再次打开,小草看见湿发美男那俊容写满了恼羞成怒。 “女人,你活腻了!” 清澈的水使龙珣那浓眉密发都加深了一个色调,仿佛是从浓墨重彩的油画之中走出来的人物。 小草又被帅到了。 小草神色真挚地说道。 “龙哥,我知道的,我明白的。你我都是第一次。所以,我理应对你负责。” “谁说我是第一次了?我不知肏了多少女人!你这个可恶的女人少在我面前得意!整个A城,就没有能够要挟我的人!” 龙珣越吼越大声。 但是,这种行为非但没有为他增添凶恶的气势,反而让小草觉得他撒谎的样子非常可爱。 浴室中升腾的香雾与粘腻的湿气,使男人的仇视都成了媚眼。 小草点点头,不情不愿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知道你是肏遍女人的无敌吊啦。” 龙珣突然掐住小草的脖子。 暧昧的雾气,滚烫的热水,两具肉体在地面碰撞。 小草是老爱姆了。 被男人打屁股,被男人掐脖子,不是正中小草的性癖嘛。 龙珣万万没有想到随手抓来的女人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被陌生男人侵犯的女人不应该害怕得连声求饶吗? 她怎么反而享受起来了? 话说小草女士和男人认知中的女人不一样是因为她被社会虐惯了。 小草是做小生意的,很早就领教过各色各类人的拳头。 凡事计较太多,损失的只会是自己。 摔倒了,爬起来是对的。 但是在爬起来之前,小草觉得躺会尸也是挺舒服的。 小草女士扮犬戏主 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龙珣真的累了。 从浴室出来,他都有点打摆子。 好在小草懂事,非常贴心地伺候她的男人。 男人好似帝王出浴,由宫女亲自搀扶至梳妆镜前。 小草为男人擦水穿衣,还为男人点烟揉肩。 别说,这聪明伶俐的劲儿还让主子挺满意。 龙珣恢复平日那张淡泊的脸,一边享受小草的服务,一边想着其他女人。 纪暖暖,书中女主角,A城第一美人,却由于家道中落,被亲生父亲卖给龙珣。 当然,女主深爱男二,憎恨男主。 所以,两人经常吵架。 不是女主因为男主寻花问柳而难过,就是男主因为女主想念男配而吃醋。 昨天,龙珣本来要对纪暖暖强取豪夺,然而中途却冒出一个程咬金。 是嘞。 说的就是小草女士。 龙珣以为当着纪暖暖面前,去和别的女人上床,就能扳回他的面子。虽然谁都明白男人是在意气用事。 然而,他却一点都不痛快。 不过木已成舟,他可从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龙珣缓缓睁眼,瞄一眼那被他宠幸的女人。 瞧,小草那谄媚的模样,龙珣即使是再后悔,也只能打碎牙齿吞肚里。 龙珣以为小草也是那些众多爱慕他的女人之一。 所以,他没有怀疑小草的身份。 说实话,小草女士也没有什么能够隐藏的身份。 她就一臭卖豆腐的普女。 和城中最有权有势的靓仔上床,还真是小草捡到大便宜了。 龙珣越想越憋屈。 他可是堂堂跨国集团的总裁呀,怎么能反过来被女人睡?! “女人。” “到。” “滚过来。” “好嘞。” 小草像个卑贱的奴才,跪坐在地,仰头望向她的主子。 龙珣必须承认,这根小破草还挺懂得伺候人。 龙珣是坐在沙发上的,小草若是站在他的跟前,视线就会形成一高一低的关系。 但是,小草知道主子气性高,脾气大。 所以,她自觉地向对方展示卑微的姿态。 小草注意到龙珣的冰山脸有所松动,于是抓着机会,又扮作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龙哥,你就收留我吧。我只想伺候你。我廉价又好用,而且还不占地儿。只要你肯给我一点阳光,我就能肆意生长。” 龙珣邪魅一笑,玩闹似地抬脚蹬了一下小草的脸。 小草像个不倒翁,往后仰去,很快又向前倾来。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按摩起作用了,小草倏尔听见一声轻浅低沉的回应从男人那性感的喉结振出。 门铃响起,小草起身,跑去开门。 一辆餐车缓缓推进客房内,随后还跟着一位神色严肃、身着正装的年轻男人。 啊,小草认出他是龙大总裁的助理,也是暗恋女主角的配角。 小草忽然想起书中女主纪暖暖是万人迷。 昨天在走廊,那位一头柔顺的栗色大波浪发型似乎是女主标配。 小草不断回想,脑海中渐渐拼凑出纪暖暖的模样:小脸红唇,大眼高鼻,大胸细腰,声线细柔,以及那倔强的眼眸。 确实是一个美人胚子。 难怪书中那么多男配都女主一见钟情又死缠烂打。 反观男主角嘛,什么家族的领导人,什么暗门掌门人,什么地下城的国王…… 小草不禁偷笑。 太他妈也中二了。 男主角不愧是顶着多个牛逼头衔的男人。 他使唤人,可是驾轻就熟。 和小草才认识不到48小时,就开始耀武扬威地命人捏脚。 小草捧着龙珣那光滑的小腿,感叹道。 “哇,真是一对玉足啊。” 对于奉承话,龙珣是从小听到大。 他的心情已经是从疲倦转变为冷淡。 然而,看到小草用着真诚的神态说着虚伪的假话,简直让人误以为她是真心实意的。 龙珣心情不错,决定打赏。 他切下一小块牛排,说道。 “女人,张嘴。” 小草张开嘴巴。 龙珣把叉子上一小块牛排往小草的嘴里丢去。 两人的距离不远,龙珣扔得很准。 小草合上嘴巴,嚼了嚼,对着主子竖起大拇指,说道。 “龙哥好功夫。” 龙珣得意地扬起嘴角,接着与小草玩起投喂。 他命令小草越走越远,投喂的技术堪比三分球。 一份三分熟牛排,龙珣只吃了两口。 其余的,都到小狗嘴里了。 霸总都爱喝酒抽烟,龙珣也不例外。 龙珣背靠软垫,阔臂展开,搭在沙发背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小口地呷饮香槟,一边目光阴冷地斜睨小草。 男人那由内而外泄露的狂妄气场直让人感到空间逼仄。 小草觉得小说把男主角写得太对了。 狂炫酷霸吊炸天的霸总理应把逼装得自然又大方,因为是他那生活环境不仅优渥还充满危险。 龙珣会耍枪弄刀,是有真功夫在身上。 小说里有好几场专门描述男主角不仅负伤,还要单枪匹马地带着女主角躲避追杀。 小草想起昨天摸到龙珣身上的伤疤。 因为家世显赫,龙珣从小忙于磨练自身,没有真正体验过爱的滋味。所以心智不成熟的龙珣,才会爱上那四处挥洒爱意的纪暖暖。 他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想要,就去抢,才会让身为正常人的女主角越追越跑。 既然如此,那么小草就不是正常人了。 全部角色都为之恐惧的男人,她居然还要凑上去。 但是,小草又觉得自己还挺正常的。 谁会不喜欢长得帅又有钱的处男? 小草笑起来,心想下次再把龙珣搞上床。 旁观的龙珣不由地被小草那猥琐的笑容给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每次起鸡皮疙瘩,都不会有好事。 这是龙珣的直觉。 “女人,这世界上还有谁能陷害我。” 小草回神,盯着龙珣的薄唇,说道。 “我才不会害你。我爱你呢。” 话音刚落,高脚杯里的香槟泼在小草的脸上。 还好小草反应快,本能地闭上双眼。 龙珣嚣张地笑道。 “你配爱我吗?你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小草没有露出龙珣自以为的难过或愤怒的神情。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的水渍,笑吟吟地说道。 “挺好喝的。” “好喝?那就喝完它。” 小草抱着一整瓶香槟,在龙珣的监视下吹完。 方才吃了红肉,又喝了白酒,小草女士是把日子越过越好了。 小草喝得胃胀,不停打嗝,开始酒后吐真言。 “龙哥,我劝你追女人得换个法子。” 龙珣微微眯眼,警惕地凝视着小草。 小草拍了拍红彤彤的脸蛋儿,借着几分清醒,继续缓缓说道。 “女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你想让纪暖暖吃醋,也不是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呀。嗐,我也知道你和我这种女人上床,是辱了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是,我会对你好的呀。你是我男人,我一定会宠着你的。我不会让你生气,不会让你难过,更不会让你后悔。我要是生气了,你完全可以不用哄我,我会自己想通的——只要想一想你的身材和脸蛋儿,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能想通。哎呀,你就从了我吧。不,就让我当你的狗。汪——汪——你听听,我学得像不像?” 龙珣笑了。 他开心,不是因为小草那不自量力的告白,而是小草最后那两声逼真的狗叫。 龙珣算是明白了。 这个叫甘草的普女在床上连哭带喘地说爱他,也不过是馋他的身子。 这个时候,小草已经把龙珣那冰冷且粗糙的大掌贴在她的脸边,唱起歌来。 “龙哥,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生平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龙珣无语地甩开手,而小草非要粘着他。 奇怪的是,龙珣似乎没有发觉自己对待小草的方式有什么不妥。 若是以前,处理这类女人,他可是快刀斩乱麻,就连厌恶的表情都懒得给予对方。 现在嘛,小草已经坐在他的怀里,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唱着歌。 其实,龙珣大手一挥,是完全有能力把小草推到地上的。 但是…… 小草亲亲他的耳廓,舔舔他的脖子,又咬咬他的下巴,搞得他心情怪好的。 龙珣暂且把所有责任都推在男性本能上。 小草女士骗得初吻 小草慢慢把收拢手臂,顺利搂住龙珣的脖子。 这头暴躁的烈性犬,第一次被女主人套上狗绳。 小草没有和人亲过小嘴。 但是没见过猪上树,也吃了二十几年的猪肉。 小草啜着男人的嘴唇,用舌头在门外逗弄。 龙讯本想着闭紧双唇,严防阵线,装矜持呢。 但是,处男的贞操已经在昨夜交给怀中的女人了。 防沉迷系统不管用啰。 龙珣微微启唇,暗示性地表示欢迎外边那条湿滑的舌头进来。 可是小草不会如他所愿的。 谁让他那么自大呢。 龙讯还没有亲过瘾,小草就转去攻略其他地方。 多亏小草看了很多霸总文,照葫芦画瓢地寻找男人的敏感点。 她一边轻轻嗦着他的耳垂和脖子,一边用手抚摸他宽厚的胸膛。 好大的奶子。 捏起来duangduang的。 听到龙珣发出微弱的喘息,小草把手伸进他的浴袍里。 摸到又热又硬的器物,小草的担忧瞬间消失。 在没有任何润滑的情况下,龙珣第一次进入小草的体内时,两人都被疼哭了。 龙哥以为实操会和AV演得那般容易。 但是,女人的结构是精致且复杂的。 小草虽是热情,却难敌对方莽撞。 后来,还是龙珣想起床头柜里的润滑液,草率地浇在两人连接的结合处,才得以让生锈的零件有所运动。 这一搞,就搞了好多次。 还搞到小草都晕了呢。 小草本来还担心男人的追追会硬不起来呢,没想到作者赐予的“天赋异禀”果真派上用场。 小草上手没有几下,就听见龙珣闷哼一声。 小草听得清这是男人不舒服的意思。 她抽回手,颇为疑惑地看着龙珣。 龙珣不悦地撇开头,默不作声。 小草明白了。 这根追追暂时需要休息。 她再榨,也榨不出汁来。 而且,她自己都觉得下面有点肿痛。 既然搞不成,那他们要干嘛? 小草有点尴尬,龙珣也有点尴尬。 两人好像都有点欲求不满。 要不,再亲会儿? 小草再次啜起龙珣的嘴唇,而龙珣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看了看,发现他微蹙眉头,一脸不情愿。 咋,被小草女士亲还不乐意了? 小草偏不信这个邪。 她强行用舌头去突破龙珣的牙关。 也就顶弄了几下,男人就大开城门。 小草用舌头勾起龙珣的舌头,一会儿吸一吸,一会儿嘬一嘬。 男人渐渐起劲。 他不自觉地贴近小草,好让舌头能够更深地钻进她的口腔。 这算不算是美好的初吻呢? 小草和龙珣的头摆来摆去,舌头也搅来搅去,足以表明两位都沉浸在交换津液的重要仪式中。 放在床上的手机在响。 龙珣耳朵敏锐,随即推开小草,走了。 小草坐在沙发上,唇边挂着口水,懵了。 简单的梳洗抹香,男人穿上助理带来的干净衣裳。 这过程,也就十分钟。 宽肩窄腰的身材套上妥帖的定制西服,男人的外表优点被放大几倍地展现出来。 小草偷偷望着龙珣站在梳妆镜前抚顺衣袖,那淡漠的神色,那强大的自信与那禁欲的气息都让她心痒痒。 小草想扒掉他的西装,然后骑在他的脸上。 懂得都懂。 龙珣再三确定衣着与面容无误,才大步走向门口。 小草紧跟其后。 龙哥虽然没有一个眼神,但是小草女士心领神会。 听话的狗儿是不需要主子事事吩咐的。 换句话说:只要龙珣没有出声,那就是默许。 门外,两位黑衣保镖看见雇主身后的陌生女人。 他们互看一眼,没有上前阻拦。 呐呐呐。 他们也懂这个道理! 男人一米九二,腿长还有劲儿,仿佛开了疾走。 小草攥着胸前的两根背包带子,在男人的身后小跑。 他妈的。 男主角穿的不是手工皮鞋,而是踩的风火轮吧。 小草追啊,跑啊,终于一屁股坐进豪车里。 是什么事情能让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主角如此心急呢? 除了人见人爱的女主角,还能有谁有资格骚动男主角的心。 小草试探性地询问坐在身边的男人。 “是纪暖暖出什么事情了吗?” 刚刚还和小草在沙发上打啵儿的男人突然凶神恶煞地吼道。 “你没有资格喊她的名字!” 豪车的密闭性一流。 小草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响亮的男声给振破了。 若说小草会不会因此感到难过呢?毕竟龙珣还叱责她连喊女主角的名字都不配。 我说过啦。 小草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内耗的人。 不让她喊,那就不喊呗。 这咋了嘛! 来到一处未知之地,龙珣在下车之前,对着小草冷声道。 “如果你敢胡说八道半句,我就把你的嘴巴撕烂。” 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见面就开始吵架。 看到女主角,小草便明白男主角带她来的目的。 嗨呀,原来小草女士是要在女主角的面前扮演霸占男主角的妖艳贱货呀。 小草一辈子都没有被人拿去比较过。 她就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女人。 她长得很普通,脑子也很普通,除了磨豆腐的看家本领还算拿得出手。 第一次受到他人的重视,小草非常积极地配合男主角上演她的处女秀。 不过,龙珣警告过小草,小草只好扮作哑巴, 她站在龙珣的不远处,喜气洋洋地像是看热闹的看客,时不时看看女主角,又时不时看看男主角。 他们终于把爱情的催化剂:小草女士,给扯进去了。 纪暖暖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个与龙珣上床的女人。 小草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忍不住兴奋地朝对方挥了挥手。 妖艳贱货在打招呼,当然是被女主角视为挑衅。 眼见谈不拢,龙珣气势汹汹地转身走人。 即使是上等皮质的座位也让小草如坐针毡。 男主角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他如今这么安静,怕不是暴风雨的前兆。 让小草想不到的是,龙哥居然把她带回家了。 小草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书中描写龙珣的住所堪比宫殿。 而且,地下室还有一处虐待敌人的禁闭室。 小说中,女主角就被男主角关进去面壁思过。 小草还在一边赞叹富豪的生活,一边观赏室内的装潢,楼上就传出乒乒乓乓的摔砸声。 霸总不气炸才怪呢。 女主角是第一位敢三番四次忤逆男主角的大人物。 小草灰本想光顾一下后花园,但是忽然冒出来的女管家挡住了她的去路。 女管家姓陈,四十来岁的妇女,是与女主角心连心的那种助攻。 陈管家虽是看不惯除了纪暖暖之外的女人登堂入室,但是龙先生没有发话,她仍是毕恭毕敬地把小 草安置在距离主人房最远的一间客房。 小草一眼就看出陈管家的小心思。 不被人喜欢就不被人喜欢呗。 她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被所有人喜欢呀。 最重要的是,小草能够体验有钱人的生活。 小草第一次躺浴缸,第一次闻香薰,第一次用面霜,第一次睡在丝质绵软的床上。 小草女士驯服雄狮 小草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不过,这份好奇心很快就被困意冲淡。 小草睡到半夜,莫名奇妙醒来。 她坐起身,挠了挠脸,好像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噢,对,这里是龙珣的家。 她已经和男友同居了。 小草忽然非常想念龙珣。 他们明明在同一屋檐下,分开的时间未超过六小时。 狗儿出门,尝试寻找她的主子。 蹑手蹑脚地寻着门缝下的光线,狗儿最终停留在主人的书房前。 小草做好一番心理建设,随后深呼吸,缓缓扭开门把手。 龙珣的书房很大,进门便是四面满墙的书籍。 把脑袋往左转去,一团黑影突然袭来。 不愧是露头就秒的技术。 好在小草反应快,书没有砸到她的脸上。 待小草把门关上,不一会儿,又把门打开,男主人是忍无可忍地抓紧手中的玻璃烟灰缸。 不过这次,小草学乖了。 她先是把两只手伸进门缝,朝里喊话道。 “龙哥,我把手烫好了,特意来给你按摩!” “滚!” “我要是做得不好,你大可打我一顿。你就信我一次吧!” 书房寂静无声。 唔,看来是答应了。 小草犹如一名侦察兵,谨慎地匍匐进屋。 抽了一根又一根香烟,龙珣却愈发感到头疼。 他坐在大班椅上,皱起眉头,闭紧双眼,满脸不悦。 小草小心翼翼地来到主子身边,盯紧对方是否会有突发性攻击。 突然,男人幽幽地传来一句话。 “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龙珣明明是闭着眼睛的,怎么还能看见呀。 小草把上半截的手烫得通红,与下半截的肤色明显不同。 小草是干苦活的,两手虽然不柔,但是暖和又有力。 她把十指插在龙珣的头发里,指腹压在龙珣的头皮上,慢慢由轻至重地揉起来。 两年前,小草卖豆腐,认识一位叫梁妹喜女推拿师傅。 她有幸从她那儿学了一点按摩技巧与穴位知识。 十分钟不到,方才还放下狠话的男人睡着了。 尽管他睡着了,可仍是绷紧全身肌肉,神色严肃,一副防御性极高的姿态。 又过了十分钟,小草看见他那张冰山面容逐渐融化。 这证明男人暂时放下了心防。 趁这机会,小草撅起嘴巴,悄悄地、轻轻地、偷偷地贴近龙珣的嘴巴。 然而,有一把铁钳突然夹住小草的脸颊。 小草不得不停下,睁开眼睛,看见龙珣那燃起怒火的双眼。 龙珣下手很重。 他拧着小草的左脸,不管小草哎呦哎呦地叫唤。 “不敢啦,我不敢啦。龙哥,你快放手!疼鼠啦!” 小草不敢挣扎,因为她的脸皮就快被龙珣扯成印度飞饼。 龙珣放下右手,又抬起左手,拧着小草的右脸。 小草没想到换边儿拧得更疼了。 “哎呦哎呦,龙哥,你还是拧回左边叭!” 龙珣邪恶又顽皮地笑着,直到看见小草掉眼泪。 小草捂着脸蛋儿,眼泪汪汪地望着无动于衷的男人。 龙珣憎恨自己。 他怎么就和这种女人上床了? 他向来是很有品味的。 他责怪纪暖暖气他,还责怪小草的出现。 他唯一不责怪的就是自己。 龙珣怨毒地瞪着小草,说道。 “你别以为我带你回来,是让你做女主人的。你永远不会成为她。” 小草揉着脸蛋儿,倏尔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知道我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而且我也不想和她比较,不想和任何人比较。我就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小草。” 龙珣自顾起身,离开书房。 小草默默跟随,来到卧室。 准确地说,是男主人的卧室。 走到外边,小草才觉得空气无比清新。 刚才在书房里,她仿佛置身于满是烟味的密封瓶中。 男主人不仅允许狗儿进入他的私密空间,还允许狗儿上他的床。 龙珣经过简单淋浴一遍,大剌剌地站在盥洗台的镜子前检查面容。 一尘不染的镜子正把小草那痴笑非常清晰地反射进龙珣眼中。 男主人朝镜中的狗儿,语气轻俏地说道。 “过来。” 狗儿立即欢腾地迈开爪子,跑到男主人的身边。 龙珣垂首看着小草,小草仰颈望着龙珣。 龙珣有点想不明白。 小草怎么总是笑盈盈的? 好似,每天都有捡不完的钱。 龙珣用言语与行为羞辱小草,二小草却像拥有鱼的记忆能力——转眼就忘了。 龙珣讨厌小草的开朗,因为这种开朗如同耀眼的太阳,把他这个阴暗的吸血鬼给晒疼了。 他又忍不住捏碎小草的笑容。 “你是不是以为和我睡在一起了,就等同于有资格拥有我?等我把你玩腻了,我就把你丢进地下室。相信我,很快的。你得意不了太久的。” 在一堆具有威胁性的字当中,小草精准地提取“玩腻”二字。 她兴奋地说道。 “你要玩我呀?现在吗?好呀!” 龙珣往脸上抹乳液的手一顿,机械地转动脖子,看见小草对着他香蕉拜年。 龙珣神色狐疑地问道。 “你干什么?” 小草又对着龙珣拜了几下,委屈的声音从衣服里传出。 “不是要做嘛。我想脱衣服呢。谁知道卫衣领口太小,卡脖子了。” 龙珣认为这女人可能不是和他同个物种。 小草从衣服挣脱出来时,龙珣已经躺在床上了。 小草灰溜溜地爬上男人的床,小心翼翼地问道。 “龙哥,要不,我再给你按摩一会儿?” 龙珣闭眼不语。 小草搓搓小手,再次不要命地跨进男人的警戒线里面。 女驯兽师的手似乎有种魔力,能让暴躁的雄狮安然入睡。 龙珣甚至都没有吃安眠药。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小草把手收回,仿佛放慢十倍速地倾倒身子,往床上躺去。 可是,她的脑袋刚刚触到枕头,身旁的男人便一脚把她蹬下床。 噗咚一声。 小草像块冬瓜,滚到地上。 小草捂着屁股,还以为今晚可以和霸总同床共枕了呢。 不过,没有关系。 她不会气馁。 小草趴在床边,痴痴地望着龙珣的侧颜好一阵子,小声说道。 “晚安,我的霸总。” 小草女士要爱要钱 小草本以为自己会和小说里演得一样,在与霸总一夜情之后就会获得好多好多钱和好多好多爱。 但是,龙珣已经好些天没有回家了。 因为无事可做的烦闷与对男人的思念,小草的欲火在看见龙珣的那一刻爆发了。 龙珣带着一身酒气与疲惫归家,脱下的西装刚刚递到女管家手中,正面便冲来一个飞速而驰的黑影。 小草像只考拉,紧紧抱住她的大树。 龙珣被女人撞得满怀,身体不禁向后晃了晃。 虽然与朋友喝了两瓶威士忌兑香槟,但是酒量绝佳的他还有清醒的意识。 他一边扒开小草的胳膊,一边不耐烦地说道。 “滚下去!你让我恶心!” 小草听后,反而把男人越抱越紧,说道。 “龙珣,你阳痿啊!” 龙珣一愣,一巴掌拍在小草的屁股上,骂道。 “骚货!你少污蔑我!” 屁股上的那点疼激发了女人的性欲。 女管家还在旁边,狗儿竟然大胆地舔舐男主人的嘴巴。 这不正常嘛。 养过小狗的都知道,小狗害怕寂寞。一旦看见早出晚归的主人,便按耐不住快乐地扑上去。 摆在龙珣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把犯贱的小草扔在地上,然后恶毒地骂她一顿。 二是把犯贱的小草抱进卧室,然后恶毒地肏她一顿。 龙珣没有犹豫多久便选择其二。 没有来得及脱衣服,也没有来得及躺床上,龙珣就把小草按在卧室门上肏。 小草的睡裤掉在地上,三角裤挂在大腿上,上衣仍完好穿着,而龙珣只是拉开裤链,从平角裤里掏出粗长的阴茎。 插入时,龙珣没有戴套,小草也没有湿透。 小草被疼出眼泪,顿时委屈地大喊道。 “给我钱!给我爱!我要钱!我还要爱!” 龙珣虽然在小草体内,冷酷的心却不减半分。 “你不是纪暖暖。只有纪暖暖才值得被我爱。” 小草想驳嘴,但是被龙珣堵住了嘴巴。 他们吻了很久,久得口水都溢出来。 小草攀紧着她男人的脖子,一边亲他的侧脸,一边喃喃道。 “宝宝,快操我,快操我。” 女人的这句话像是给男人打了一针兴奋剂。 坦白说,初夜那天,龙珣没有肏明白。 处男这样的,以为插进去,就爽翻了。 而今,是龙珣的第二次机会。 他要换种体验方式。 龙珣一边吸嗦小草的舌头,一边顶撞小草的穴,半是温柔半是强硬。 被暴躁的男人温柔以待,小草便更加动情了。 她神色似满足、又似痛苦,把头安心地靠在龙珣的肩上。 龙珣听到耳边的哼哼唧唧、呜呜咽咽、凄凄惨惨的女声,就明白她被肏爽了。 然而,这因爱而生、自然而发的吟唱,竟然成了他人耳中耀武扬威的宣告。 女管家离主人房只有几步,就听清了那些污糟声儿。 那个叫小草的女人在哭,而且还是哭得断断续续。 深谙男女之事的妇人立即尴尬地逃离现场。 当小草光溜溜地骑在男人的胯上时,忍不住对着她的所有物高声宣布。 “龙珣,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要骑死你,我要骑死你!” 被女人坐在身下的男人神色销魂,发丝凌乱,衬衫大开,袒胸露乳。 龙珣犹如一条战败的恶龙,不得不仰望着把他骑在身下的女战士。 仔细看看,它那双浑浊的黑眸写着一半不忿与一半臣服。 女战士不可大意啊! 小草突然停下摆臀扭胯的动作,把手臂挡在眼前,满是哭腔地说道。 “我要很多很多的钱,我还要很多很多的爱……” 龙珣支起双臂,撑住上身,冷漠地看着小草哭泣。 直到一滴泪,落在男人的腹上。 龙珣亲眼看着它掉落,也亲耳听着它响起。 “行了,别哭了。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钱,还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小草慢慢把手拿下来,双眼通红地看着男人。 龙讯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承诺根本不是他说的。 小草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水渍,也知道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可信。 为了把情事顺利地结束,小草俯下身,用灵活的舌头玩弄男人的胸部。 龙珣没有想过自己会如同女性那般敏感。 小草没有吸多久,他便缴械投降。 后半夜,男主人允许狗儿睡在旁边。 只是,她必须与他保持距离。 小草蜷缩着身子,睡在床的最外边。 也许是哭了,累了,所以小草很快睡着。 小草梦见自己的小时候遭亲爹批评、兄弟在旁欢笑的时候。 小草三代都是卖豆腐为生。 那年,闹饥荒,祖爷爷靠着每日生食十粒黄豆苟活。 直到翻山越岭,跨越几省,来到南方,活了下来。 而后,祖爷爷成家立业,举家迁至江西。 祖爷爷一生都在研究黄豆这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不论南北菜系,凡事以黄豆做基础的菜品,祖爷爷几乎都会。 其中,豆腐是祖爷爷的看家本领。 中国的东西南北几乎都吃豆腐,而且制作豆腐的成本不高、工具简单,只要有水有豆有祖传石磨,去哪儿都能摆个小摊。 到了小草这代,甘家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了。 这是名气归名气,发达归发达。 甘家痴迷于生传宗接代,生十个招娣为的是拼一个耀祖。 而这个耀祖便是小草的亲爹。 亲爹争气,给家里生了四个男孩儿。 小草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让亲爹失望的那个。 亲爹好像有那个集邮癖,非要凑齐四个儿子。 中间死了四个姐姐,小草是知道的。 小草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有四个姐姐的呵护。 在她还是胚胎的时候,姐姐们便命令小草疯狂地汲取胎内的营养素,以至于小草的亲爹每日得杀一只鸡给孕妇补身体。 每到夜深人静,姐姐们便会把小草围住,嘻嘻哈哈地唱起歌谣: 甘老四,名小草。 小草贱,却强悍。 兄弟欺,草不衰。 与爹斗,草不竭。 摔石磨,尿豆子。 掀旗杆,搞起义。 悍女出,把家翻。 偷手艺,逃远方。 早在小草出生之前,死去的亡魂已经预言日后的一切。 小草比那几个好吃懒做的兄弟都有做豆腐的天赋,可是亲爹却因传儿不传女的封建家规阻拦女儿学艺。 即便是被威胁,被辱骂,被殴打,小草依旧在父亲教导兄弟们做豆腐时偷师。 直到小草得知亲爹准备把她卖给光棍做老婆时,小草先是把家传石磨摔碎,在泡好的豆子上撒尿,然后才拿上私房钱跑路。 跑路的那天清晨,雾气还带着寒气。 小草迎着泠冽却自由的风,尽情地奔跑在宽阔的路上。 她跑得气喘吁吁,跑得面色涨红,跑得神智不清。 中途,她还跌了一跤。 在头晕眼花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四个姐姐穿着大红色的花棉袄,喜庆洋洋地喊她赶紧爬起来,朝前方的大道快些跑去。 逃跑的路上,小草一次都没有回头。 苦啊,女人这辈子真苦啊。 小草经常听见掉进热水池里、被豆浆烫死的奶奶这么念叨。 人们把老人从池中捞起来时,小草看见尸体上裹着一层白花花的豆皮儿。 这使得尸体上那本是皱巴巴的皮肤变得细腻白皙,躯体也如同一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盘旋肢体的菊石。 当时,小草还拍手叫好:胚胎!这就是课本说的胚胎! 尽管亲爹拿着扫帚追着小草打,但是小草依旧把奶奶成了胚胎的神奇事情传到了左邻右舍。 为什么要回头? 这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草和姐姐们说好了的:老四呀,你想是不想吃苦,就得头也不回地跑得远远! 小草女士性欲旺盛 龙珣从小经受专人训练,比起人类,更像是动物。 他对外界的一切有着天然的高度的警戒心,所以浅眠的作息习惯是为了让脑部即时反应。 这可不是作者杜撰的。 各位想想,一个人累积的财富越多,疑心便越深,好像随时会有人从暗处出现对他刺杀。 这也是为什么黑道大哥总会在枕头底下藏一把防身的手枪。 龙珣早已习惯这种惊弓之鸟般的生活,所以精神上麻木得感觉不到痛苦。 不过,昨天那十来分钟的按摩,忽然让他明白放松是怎样的感受。 与此同时,他还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心紧绷得活了这么多年。 换做别人,应该早就精神分裂了吧。 男主人下楼时,闻到空中的滚烫的豆乳香。 龙大总裁厉害吧。 厨房距离大厅还有一段距离呢。 女管家如实向男主人汇报,而男主人听后,只是摆了摆手。 龙珣坐在桌前,等待早餐。 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想几位好友的调侃:纪暖暖正在夜店做侍应。眼下正是龙大少爷英雄救 美的好机会哟。 其实,龙珣完全有能力帮助纪家东山再起。但前提是纪暖暖必须求他。 龙珣认为纪暖暖是他的囊中之物,却又碍于大男子主义而不肯低头。 他还在苦恼之际,一碗热豆浆与一句亲切的话同时端了上来。 “宝宝,喝豆浆。” 龙珣的嘴唇颤了颤,神色不快又厌恶。 叫得这么亲昵,也不能改变他不喜欢小草的这条真理。 龙珣抬眸,看见嬉皮笑脸的小草。 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哼。 他还偏偏就打了。 “滚开。” 龙珣继续揉着突突直条的太阳穴。 小草面不改色地坐在龙珣的身边,端着杯子,喝着豆浆,悠悠说道。 “宝宝,你不知道吧。豆浆解酒的。” 龙珣不予理睬。 “宝宝,要不,我给你按摩按摩?” 龙珣放下手,冷冷地看着小草。 小草意识到危险,先是抬起屁股,作出预备跑的姿势。 女管家听到动静,急忙跑出来查看,忽而两道迅疾的风从她面前闪过: 男主人正在追赶女客人。 女管家没有想到,这个叫小草的女孩儿还跑得挺快。 可是转念一想,女管家又觉得以男人先天优势是不可能追不上女人的。 总之,他么两人几乎跑遍了整个偌大的别墅。 来到后方的泳池,龙珣伸出长臂,轻而易举地把小草逮住。 他从后方圈住她的腰,抱了起来,然后把她当成是零钱罐似地上下猛力抖晃。 小草被抖得头晕眼花,直呼道。 “别抖了,别抖了!我今儿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龙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错哪儿了?” “我错在太爱你!” 龙珣直接把小草扔进游泳池里。 幸好小草会游泳,迅速划动四肢,游到池边。 然而,龙珣站在岸上,翘起右脚,踩在小草扶在岸上的手。 男人落脚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刚好足够小草把手快速收回。 小草游到对面,龙珣便跟过去。 无论小草游到哪儿,龙珣总是过去阻碍。 小草抹了一把脸,仰望着男人,眼神单纯地说道。 “龙哥,其实,纪暖暖有话要我和你说。” 提及纪暖暖,龙珣眼神中兴奋劲儿更深了。但是,这并可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他已经知道小草的意图,于是暗自期待地单膝下跪,蹲在池边,佯装出等待聆听的样子。 这当然是没有后续,因为小草是乱说的。 龙珣被小草攥住衣领,用力地拽进游泳池。 小草赶紧爬上岸,双脚就快要离开水面时,一股不容对抗的力量从后袭来。 水花四溅,人影不见。 小草坠入池中,又被灌了几口水。 待她浮出水面,拍拍胸膛,连咳几声,看见男人的脸阴沉宛如抓交替的水鬼。 小草觉得好笑,于是毫不遮掩地笑出声来。 小草笑得欢快极了,甚至让躲在楼上偷窥的女管家为她接下来的遭遇而感到担忧。 共事三年,女管家对男主人的脾气可以用六字概括——顺着生,逆着死。 在她眼中,小草已做了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事情,而且小草还借着侥幸活下来的机会得寸进尺。 女管家忍不住为这位平凡且愚蠢的女人默哀。 可是她的默哀还未满一分钟,却见小草划开水面,缓缓来到男主人的身前,一边亲吻他的唇,一边把手伸进水中。 池水清澈,女管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把小草那大胆的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她即刻明白小草不是看不懂眼色,而是小草太懂看眼色,所以小草才会笑得如此猖狂——在方才的玩耍当中,男人的性欲已被女人成功挑拨起来。 女管家按耐住恶心,继续窥着。 男主人矜持得像个和尚。 他把脸撇开,神情肃穆。 女管家暗自为男主人打气,希望他能抵抗得住女妖精的诱惑。 再忍忍吧,龙先生。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女管家的美好的期望很快落空了。 龙珣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衔入小草那条湿热的舌头。 吻了一会儿,龙珣把小草从水里捞起,让她的双腿盘住他的劲腰。 之后发生的事情,女管家再也不敢看下去,绷紧一张薄面皮,又羞又气地想道: 光天化日之下,那女人竟然诱引龙先生在游泳池里做那些不知羞耻的事情。 难怪纪小姐走了好几天,龙先生都没有把人找回来的意思。 在女管家心目中,小草的个人风评已经大大败于纪暖暖的主角光环。 小草是放浪形骸,而纪暖暖则是端庄优雅。 女管家也知道拿人比较是职业素养不专业的行为。 但是,小草对男人那毫不遮掩的性渴望,既让她感到强烈的鄙视,又让她感到些许的羡慕。 在这个时代,谈性色变。 尤其是女性,没有太多的资格谈及性这个违禁词。否则,就会被人们视为淫娃荡妇。 哎呀,女管家可不是说小草是淫娃荡妇。 她只是被小草那样大胆示爱得而丧失尊严的方式给惊吓住了。 我可以在这里给管家、也给各位预警: 小草女士能做的,还不止这些呢。 早在遇见与霸总上床的第二天,小草睁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在一百天里征服他。 女人拥有最快速、最有效、最可怕的武器就是阴道。 这条前窄后宽的甬道拥有吞噬万物的力量。 嘿,用不着特地提及龙珣那根刚刚出厂的器件。 他肯定是中招了。 小草女士扮猪食虎 男人一旦开张了,就总是想着和女人办事儿。 三位挚友发觉龙珣在喝酒抽烟时都会失神,不禁都为他的古怪行为而感到好奇。 长相阴柔,酷似妖孽的白郁城杵着台球杆,目光诡异地与其他两位同样在观察的朋友使眼色,揶揄道。 “龙大少爷,你最近是不是换了新目标啊?是不是那个女人把你的魂给勾走了呢?害的我们都被冷落了。” 白郁城的台球对手季南把球杆在手中转弄几圈,然后随意把球杆扔在台球桌上,满脸好奇地坐在龙珣的右手边的沙发上,问道。 “纪暖暖被你搞到手了?” 坐在龙珣左手边的沙发上的薄暮西一边翻阅杂志,一边淡然笑道。 “前天,我还在夜店看到纪暖暖了。” 龙珣浅呷一口威士忌,泰然自若地说道。 “搞到纪暖暖是迟早的事情。” 季南故作认真地说道。 “那就是说你还没有搞到啰?那不如把她让给我吧。” 龙珣漫不经心地瞟一眼季南,说道。 “你试试看。” 三个男人似恶作剧成功后得逞地笑而不语。 白家,季家,薄家与龙家是世代友好家族。 四个家族在之间相互联姻的情况不在少数。 而龙珣与三个好友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 他们不仅了解各自的背景,还了解各自的心事。 男人嘛,不为钱权,就是为女人。 全世界的人知道龙珣正与那位倔强美人闹别扭。 好友让龙珣快些去把纪暖暖收入囊中,不然他这个老处男就会变成魔法师。 每次聚会,龙珣都逃过不过被取笑。 不管他生气还是苦恼,始终不会对好友们回嘴。 可是到了今天,龙珣决定不吃哑巴亏。 他痛快地一饮而尽,露出了让好友都为之兴奋的骄傲模样。 三人在他咭咭呱呱,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抛出。 “是哪位小姐获得了您宝贵的初夜?” “还有比纪暖暖更漂亮的女人?” “哥们,你是不是右手也是纳入破处的对象了吧?” 三人嘿嘿笑起来。 龙珣正想反驳时,一通电话打来。 三人又是惊奇地看见龙珣那张春风得意的脸陡然一变。 龙珣接起电话,对方来了一句: 宝宝,我在你公司楼下。 龙珣即刻挂断电话。 好事的三人跟着龙珣离开百尺的休闲室,乘坐电梯上至供给总裁休息的客房。 这时,两部电梯同时打开。 跟随女前台的小草与恰好与四大天王打了个照面。 小草晃了晃手中的便当袋,神色惊喜地对着龙珣说道。 “宝宝,我给你带了午饭。” 龙珣后方的三个男人立马异口同声地且阴阳怪气地鹦鹉学舌。 “宝宝,我给你带了午饭!” 龙珣尴尬又害羞地咬紧牙腮,抿实双唇,而小草却不以为意地对着顽皮的男人们逐个指道。 “噢,我知道了。你是白郁城。你是季南。你是薄暮西。” 白郁城一边笑着,一边又不怀好意地盯着小草,问道。 “你认识我们?” “我可是把小说都看了好几遍呢。” 小草没说的是他们的名字越中二越难忘。 走进休息室,房门锁上,碍事的三人被隔绝在外。 龙珣再也克制不住愤怒,目光凶恶得宛如一头饿狼,即将撕碎眼前这个毫无防备之心的猎物。 “你敢动我的手机!你找死!” 小草来电时,霸总的手机显示的是“你最爱的小草”一行大字。 小草看见男人勃然大怒的样子就想大笑。 碰个手机就应激。 这条狗真是烈性难改。 小草期期艾艾得像个恃宠而骄的小媳妇,说道。 “我不懂事。我下次不会了。我发誓。” 龙珣看见小草竖起的那三根手指,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龙珣决定把让他讨厌的且一无是处的小草给铲除掉。 小草用不着猜,都知道龙珣想什么。 她沮丧地说道。 “我来,一是想给送饭,二是想给你口的。我昨天跟着视频,学了一点……” 小草在自言自语的时候,龙珣已经把手机放回裤袋里。 霸总摸着湿润的唇,神色认真地想道: 改天再除草吧。 今天天气不太好。 打开饭盒时,龙珣被放在米饭上那由胡萝卜雕刻的男性生殖器给惊艳到。 他夹起它,朝小草伸手,说道。 “吃。” 小草张嘴吃入,笑眯眯地说道。 “待会儿吃你的。” 龙珣不是没有见过性欲旺盛且热情似火的女人,只是她们没有一个像是小草有着平凡的外在与骚浪的内在。 这株平平无奇的小草经常语出惊人,让龙珣都偶尔会感到不知所措。 男人慢条斯理且全神贯注地用餐,似乎这是他对美食的基本尊重。 看他那相貌堂堂与举止端庄的样子,应该没有人会想到他心里的焦急。 小草吃完午饭才来的。 她坐在餐桌的对面,双手交迭,下巴抵在上边,满眼爱意地欣赏她的男人。 龙珣吃饭时,与对面的女人有过一次短暂的眼神交汇。 他发现,小草不胡闹的时候,会透露着智者应有的沉郁。 好像,她平日作出的脱线行为,都是用来扮猪吃老虎的。 想到这点,就很难不然龙珣怀疑小草接近他的目的。 小草说,她爱他。 龙珣居然相信了。 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他为什么会对一个身分不明却又莫名示好的女人的话信以为真呢? 除了被魇住这一条原因,他想不到所以然来。 小草和她们一样,都是来刺杀他的女杀手吗? 她明明有许多次下手的机会。 或许,她的目的更加阴暗呢? 龙珣心生杀意,抬眸看向小草,随即又垂眸,无事发生。 是什么让多疑的他打消念头的呢? 噢,看看吧。 各位都看看吧。 看看这个女人眼中隐藏着生长多年的爱吧。 要不是小草情真意,要不就是小草演技好。 龙珣暂且无法草率地定下结论与处理结果。 再等等看。 只要日子久了,马脚自然露出。 用餐结束,洗漱过后,龙珣招摇地分开双腿,等待女人以口服侍。 小草双膝跪在男人的脚前,犹豫片刻,随即握住男人的双手,放在嘴边细细亲吻。 她卑微地为她的男人献上最崇敬的尊重与最痴狂的爱意。 裤链缓缓拉下,嘴巴渐渐深入。 龙珣仰头呻吟,神色似压抑着快意不让尽数爆发的难受。 低沉的男性嗓音富有让女人产生湿意的蛊惑。 这场男女交战没有持续太久。 小草含住浆水,望着男人,等待下一步指示。 龙珣靠着沙发,歪着脑袋,微眯着情意绵绵的双眼,露出餍足而满足的笑容。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小草粘在嘴边的浅白液体,语气温柔得能够将人溺毙似地说道。 “去,去把它吐了。” 尽管小草技巧不足,但是足够应付处男。 瞧龙珣那惬意的模样,就知道小草有多么优秀。 ———— 有些模仿古早霸总文地方写得我想笑。 小草女士被喊颠婆 三位挚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仅把纪暖暖从夜店里赎出,还把人打包送至龙珣的家门口。 男主人可不会不吃这飞到嘴边的死鸭子。 再次见到高贵优雅的纪小姐,女管家不是一星半点的热情。 躲在暗处偷窥主仆温情的小草对此早有预料。 她从不害怕与女主角共处。 她是有西王母娘娘罩的妖艳贱货,岂会怕一个作者笔下的纸片人! 这么说,可不是要让小草在女主角使绊子。 那些坏事儿,小草可不干! 即便是娘娘吩咐也不行! 一想到书中的女配角们迫害女主角以获得男主角宠爱的蠢事,小草就恨得想咬拖鞋。 大家都是女同胞,相煎何太急呀! 女管家的态度,小草是知道的。 所以,小草自炊自食,吃饱肚子,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小草在厨房忙活,菜刀与案板奏起一首节奏感十足的歌曲。 纪暖暖从女管家那儿听闻有关小草的详情,按耐不住好奇心地出现在厨房门外。 她发现小草做事利索干脆,那把锋利的菜刀仿佛是小草的身体的一部分。 她闻到了香味,咽了咽口水。 小草转身,看到门外的女主角,于是大方地打招呼。 “中午好,纪小姐。” 纪暖暖收起方才窥探他人的不良心思,挺胸直背,昂然傲气,对小草礼貌地微微一笑,说道。 “中午好,甘小姐。” “我煲了老鸭汤,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不用,谢谢你。陈阿姨会给我准备午饭的。” 小草瘪起嘴,耸耸肩。 小草听得出纪暖暖是在暗示她拥有这座房子之内的人与物的使用权。 在书外看不出来呀,这女主角还挺好斗。 “你罢休吧。霸总是我的。” 纪暖暖愣住,回想小草的话,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 “你说什么?” “龙珣是我的。” 小草放完狠话,继而耍赖似地恳求道。 “哎呀,姐姐,你就让我享受一次呗。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做一次浑吃等死的女主角。我还没睡够大床呢。反正,我就享受一次,其余的九百九十次都是你的。” 纪暖暖对这番解释仍是感到困惑。 她本想追问下去,可是看到小草似乎不会再多说什么,于是不得不抑制住挖掘真相的探索欲。 来日方长。 这才第一天呢。 她还真想看看小草是否真如女管家讲述得那般懂得操纵男人。 男主人提早回家,是为了开场鸿门宴。 餐桌前,龙珣坐在体现掌权者的正位,而他的两侧则坐着受制于他的两个女人。 对于三人的关系,没有一人质问。 他们心知肚明。 龙珣把小草当成激怒纪暖暖的工具人,而纪暖暖大度地接纳小草以回击龙珣,唯有小草是在认真地品尝有钱人才能吃的鱼子酱与鹅肝。 小草吃了几口,只觉得剌舌头。 吃错东西的狗儿伸出舌头,面露难色地甩起哈喇子,说道。 “吃不来,吃不来。我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小草起身,准备去厨房自己做饭,然而男主人却厉声命令道。 “毫无仪态的女人。给我坐回去!” 小草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 纪暖暖觉得陈管家说的可能是对的: 小草只有以色事人的本领。 如果女人只有使用这种低贱的招数才能讨好男人,那真是可悲至极。 纪暖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小草比较起来。 这种比较,是自然的、是出自本能的、是无伤大雅的。 它能让人满足自尊心的需求,又不至于伤害任何人。 龙珣的呵斥让小草想起她的亲爹。 亲爹有着具有中国式的脸谱化形象。 他不言苟笑,顽固不化,古板严格,以及轻视女性。 因此,他把白白吃几个月炖鸡的赔钱货视为人生的唯一败笔。 这不是说他会虐待小草,而是他不爱小草。 他自认为尽了最基础的义务,比如确保女儿的衣食住行与九年义务教育。 不过,也仅仅于此。 他鲜少关心女儿的事情,似乎只要她安分地活着就行。 然而,小草经常给亲爹找麻烦。 小女儿捣蛋的时候,比那几个哥哥还要厉害。 小草爬到别人家房顶上放风筝,冬天跳河里和野鸭子比赛游泳,偷拿家里现成的豆腐给同学吃,捉弄邻居那整天吓唬小孩的西洋犬,还有在点好的豆腐池里撒尿。 以上这些全是小女儿为了寻求家人的关注所做的把戏,而这种把戏却被视为影响家族荣誉的可怕因素。 亲爹经常拿着衣架,把小草的屁股打开花,也不见小草改过自新。 随着小草逐渐适应这种非打即骂的小手段,亲爹就更加难以管教这个家庭中的瘟神。 小草长大之后,偶尔还是会和亲爹当面用言语和拳脚Battle一下。 倘若不是亲爹有心脏病,小草指定得用尽全力迎战。 小草还是孝顺,不想把亲爹给气死。 有的时候丢了面子的亲爹会不允许小草上桌吃饭。 小草心情好,就拿着泡面回屋里吃;小草心情不好,就会朝一桌子的菜上吐口水。 反正,她要是吃不了,那么大家也都别吃了。 打呗,骂呗,哭呗,笑呗。 一家人乱得团团转。 就凭着这疯劲儿,小女儿由此获得亲爹与哥哥们认证的“颠婆”的荣耀称呼。 按现在的话来说,小草是不会内耗的那种女人。 她很小就想明白一昧地向家人乞求亲情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因为他们不仅不爱她,还鄙视她。 既然做不了亲人,那就做仇人好了。 小草后悔逃跑的那天没有在亲爹门口拉屎。 女主角重回鸟笼的当天夜里,小草反常地没有偷溜进男主人的卧室。 霸总早已成年,不需要母亲时刻看着。 再说了,男人嘛,得欲擒故纵。 各位是在担心男女主角旧情复燃吗? 嘿,小草还真不担心。 比起担心男人,小草更担心自己的肚子。 晚餐没有吃饱。 小草偷偷摸摸地开小灶。 晚上十一点钟,小草敲响女主角的卧室房门。 等了一会儿,房门缓缓打开。 纪暖暖看到小草,露出颇为愤怒的表情。 她以为小草与龙珣身边那些女人一样,是来教训她的。 谁知,小草东张西望,贼兮兮地悄声问道。 “饿不饿?我煮了一大锅螺蛳粉,还放了鸭爪和兰花干。要不要一起整点?” 小草女士索要嫖资 餐桌上放着一大锅配料满当的汤粉。 小草给纪暖暖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碗和一支纯牛奶,接着还亲自给纪暖暖装粉盛汤,说道。 “我记得你吃不得太辣。喏,牛奶放在桌上。” 纪暖暖瞄着小草,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辣?是龙珣和你说的吗?” “他?他可不爱搭理我。我知道你吃不得辣,是因为我看了很多遍小说,把你们这群人都摸透了。” “你调查过我?” “没有呀。你长得就像一朵清冷小白花。” 小草用手戳了戳自己的挠门,继续说道。 “……不怎么聪明的那种。” “那你说说聪明的女人是怎样的?难道,是像你这种毫无尊严地去讨好男人才叫聪明吗?我可不屑做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甘小姐,你不是第一个和我扯头花的女人。我早就懒得应付你们。” 小草拌匀碗里的佐料,一边从锅里挑粉到碗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扯头花?你想和我扯头花?哎呦,那你肯定打不过我。我可是从小和几个男人真枪实弹地打过架。” 纪暖暖一听,来了兴趣。 “你是被派来暗杀龙珣的?” “姐姐,我这幅样子,会像是女杀手吗?哎呀,不逼逼了。你快些吃吧。” 纪暖暖不怕小草在食物里放暗料。 假如她真的有事,那么小草多半会被赶出去。 她还是相信自己在龙珣心目中的分量。 小草看着纪暖暖,神情期待地问道。 “怎么样,辣不辣?” 纪暖暖点点头,说道。 “还可以,不算太辣。” “喏,再给你一个手套。你可以像我一样抓着鸭爪吃。” 小草长着一个天然的脱骨机。 凡事带骨的东西丢进她的嘴里,三两下就被绞得一干二净。接着,她只需撅起嘴巴,朝外吐出白色的骨头。 小草啃完两个鸭爪,纪暖暖还在咬指甲。 搞半天,鸭爪只受到一点皮外伤。 出生于上流社会的纪暖暖不似小草那般吃得风卷残云。 严苛得体的用餐礼仪已成为纪大小姐的思想钢印。 这是小草与他们阶级不同的表现。 小草不是不想慢慢吃,而是时间不允许。 亲爹教导儿子们做豆腐,偏偏是趁小草不在的时候。 小草当然知道他们是故意错开时间,为的就是不让女儿家窃走祖传秘方。 小草经常是米饭还在嘴巴里翻滚,就必须扔下碗筷,马不停蹄地跟在他们后面偷师。 被他们驱赶,小草就爬到工坊的屋顶上,掀开瓦片,从里窥望。 等看完一整个流程,小草又该上学了。 两个女人吃完一整锅粉,嘴巴都似涂上一层辣椒油,又红又肿。 纪暖暖用纸巾捂嘴偷笑,小草则大口地嘶哈嘶哈。 在这怪和谐的时候,纪暖暖突然问出一个女主角经典的问题。 “你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啊,我知道你下一句要问什么了。你是要问:‘你爱他什么?’我爱他有钱,好看,而且好用。” “你太肤浅了。” “我这叫坦率!怎么,你敢和我说他不好看?他不富有?他不粗长?他不持久?你敢说这样的男人没有魅力?” 纪暖暖把擦嘴的纸巾扔在桌上,羞愤至极地反驳道。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些事情!和他上床的又不是我!” 小草狡黠又得意地笑道。 “说起这个,纪小姐,你真是走宝了。那天在酒店,你要是不拒绝他,那么今日就没有我小草什么事儿了。我可是多谢你嘞!” 纪暖暖暗感不忿地盯着小草,问道。 “你就不怕他回到我的身边吗?” “不怕。我比你更能豁得出去。换句话说,就是我比你不要脸。”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你这样吗?” “他可不是一般的男人。我现在能睡在这么大的房子里,都是多亏了他。” “说来说去,你还是贪图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是嘞,我就是想要被男人和金钱爱一次。” “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精神上的追求吗?” “精神上?我想想哈。唔,好像没有耶。反正,我就是要做一次爱慕虚荣却享尽富贵的坏女人!你大可看不起我,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看得起我。人生在世,我只管一个人开心就够了。”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小草忽然趴在桌上,懒洋洋地说道。 “纪暖暖,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能站在是世界中心呼唤爱。” 小说中,男主角强占女主角之后,便甩手扔出一张价值百万的支票。 而小草呢? 一毛钱都没捞着。 小草想要从天而降的大把大把的钱呀。 她想要钱,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有别于甘家传男不传女的豆腐店。 之前说过,小草有钱,但是不多。 这笔不多的钱还不足以让小草勇敢地丢进海里。 都是知道,首次创业的人往往是赔精光。 小草赌不起,因为她没有可以依赖的人。 出逃这些年,亲爹没有打来一通关心的电话。 一个女人,打拼多年,积蓄不多,没有依靠。 这是为生活奔波的芸芸众生最为平常的现象。 没有太多的钱可以满足物欲,也没有太多的爱可以丰富精神。 早晨苏醒,忙到晚上,又到了睡觉的时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草犹如一支被生活挤压得所剩无几且皱皱巴巴的牙膏。 小草偶尔闲下来,也只会放空。 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因为她被一盏明亮的白炽、四堵泛黄的墙和一堆蒸煮洗滤存煮炖的工具的围攻。 她的生命与滚烫的豆浆在锅中一起翻涌。 所以说,小草等待的契机,其实就是不让她一跌至死的、足以为她兜底的钱。 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小草于次日早晨在客厅,当着女管家与女主角的面,向男主角开口索要嫖资。 “宝宝,我想要钱。” 纪暖暖与陈管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她们看着龙珣那张冷漠且精致的脸,没有发现有一丝波澜起伏。 他专心用餐,把身边的三个女人都置于目光之外。 小草瘪瘪嘴,继续吃早饭。 她早已预感男人不会付钱。 为什么? 因为她廉价嘛,她倒贴嘛,她卑贱嘛。 男人认为她不值钱,也是于情于理。 旁人围观,遭到鄙视,小草会因此觉得丢脸而放弃吗? 当然不会! 小草的脸比牛皮还要硬韧。 她从不认为向男人要钱是损害自尊的,更不认为一次失败会影响整个百日计划。 他和她睡觉,就该给钱! 她就不相信以自己的床上技术还足以让一个刚刚开苞的处男感到满意! 他给她的服务付小费是天经地义的! 小草相信过不了多久,龙珣就会自觉上缴他的所有财富! 小草女士与兄私讯 拉起卷帘门,幽暗的室内弥漫着孤独的毒气。 小草站在门口,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隔多日才归家的女主人无情地越过与她作伴多年的揾食架撑。 小作坊后面的几平米小单间是小草多年寄居的小家。 她熟练地把小背包挂在塑料挂钩上,随即倒在九十厘米宽的单人铁床上。 垂垂老矣的二手货喊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哀嚎。 小小的空间贴满了九十年代复古的美女海报。 这间档口的前身是一间沙龙。 前边是给客人做头发,后边也是给客人做头发。 只是,后边做的头发就比较暧昧了。 后来,老板娘被扫黄打非抓走,房东不舍得花钱装修,荤素不忌的下一任租客便由此砍掉两百块的月租。 没错,就是咱们的小草女士啦。 发出焕彩光芒的霓虹灯照亮着这个只有三步宽的棺材房。 年轻女人仿佛是一只被困在花花绿绿的鱼缸的小鱼。 小草把手枕在后脑勺,盯着同一块光斑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滑冰运动员,在天花板上流畅丝滑地一遍又一遍地炫耀舞技。 好自由啊。 小草也想像光斑那般自由。 小草打算后天再回那座大得冷清的宫殿。 今天,她要在这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蜗牛壳里睡一晚上。 这个壳,原本只有贴得凌乱的海报。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像是床啦,桌子啦,衣柜啦,凳子啦,镜子啦,热水器啦等等,都是小草像是蚂蚁搬家一点点添置起来的。 由于东西太多,房子太小,就造成一下床就能上桌吃饭的局面。 拥挤又密集的环境让小草像是有囤积癖。 倏尔,床尾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有人掀开小草亲自制作的珍珠挂帘。 小草坐起身,神色欣喜,对来者并不陌生。 与袒胸露乳的美女海报不同的是,从两元店里买来的圆形挂镜的旁边贴着一张巴掌大的伟人海报。 这个伟人经常从海报里跑出来给予他的人民最有力的鼓舞。 毛主席坐在床尾,指头夹烟,面目慈祥地轻拍小草的肩膀,说道。 “娃娃,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小草用力地吸紧鼻翼,闻到的是一如既往的廉价烟草味。 小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道。 “您放心,我一定不负党的希望,顺利完成征服龙珣的这个革命任务。” 听到手机铃声,小草接通视频,毛爷爷便转眼不见。 手机显示屏中,一个和小草差不多年龄、神态却憨傻的男子用江西话喊道。 “草草!草草!你寄来的零食好好吃!” 小草躺回床上,欣慰又甜蜜地笑道。 “好吃就行啰哥哥。” 小草的哥哥,甘吉,富贵吉祥中的老三。 老三和老二是同卵双胞,长得一样,智商却不一样。 双胞胎所吸收的营养并不均衡,以至于老二身体健康,而老三则被检查出智力障碍。 从外观来看,可以从甘吉那又尖又小的脑壳让人暗自察觉他的与众不同。 因为智障的原因,甘吉从小就没有坏心思。 别看他是智障,他却比家里的所有人都要早熟。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甘吉突然意识到他的妹妹很可怜。 亲爹时常给哥哥们买雪糕和玩具,跟在一家人身后的妹妹却只能看着他们吃、看着他们玩。 与此同时,甘吉也意识到他若是心疼妹妹,那么他也会像妹妹一样被欺负。 甘吉害怕,于是为了合群,甘吉不得不成为帮凶。 可是,这不代表甘吉不能偷偷爱着妹妹。 甘吉给妹妹塞糖,给妹妹藏鸡腿,给妹妹零花钱,给妹妹吃雪糕,给妹妹买头花,还告诉妹妹亲爹教了什么。 等甘吉有了手机,两人便有了更私密与更紧密的联络方式。 妹妹出逃的前一天,甘吉还给妹妹塞了五百块钱。 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只有这个智障的哥哥爱着小草。 小草发现哥哥不停地吸鼻子,遂然关心道。 “哥哥,你感冒啦?” “嗯,感冒了。” “怎么搞的呀?” “太冷了。” “没穿衣服呀?” “不是。” “出汗了,没有换衣服呀?” “不是。” “洗澡太久了呀?” “不是。” “太早送豆腐了呀?” “是的,送豆腐太早了。好冷。没有冬天冷。” “那你就多穿点儿,或是贴个暖宝宝。” “穿衣服。不贴,麻烦。” 智障人士的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比较弱,虽然能够回答问题,但是无法做到特别流畅与全面。 小草与哥哥聊天,都是一问一答。 否则,小草就要靠猜来判断哥哥的意思。 “零食好吃。我喜欢吃。草草下次还要寄。” “诶,知道了。过几天再给你寄。” “草草有没有收到我做的辣椒酱?” “有,好吃得很。” “草草喜欢,我明天又做,寄去吃。” “好嘞。” 甘吉有自理能力,会洗漱,会烧饭,会洗衣服,还会做辣椒酱。但是唯独进入社会,与人交流与共事,就差得一塌糊涂。 至今,两个哥哥都已单独作业,而甘吉还跟在亲爹的屁股后面。 “草草,你累不累呀?” “不累呀。” “你每次都说不累。” 讨生活怎么会不累呀,可是妹妹总在安慰哥哥。 小草乐观地咽下苦衷,说道。 “哥哥,我找到男朋友了。” “男朋友在哪儿?” “在上班呢。他很忙的,忙着赚大钱呢。” “赚大钱好呀。” “是嘞,赚大钱好呀。” “赚大钱给你花吗?” “当然!我的男人一定要给我花钱。不然,我就把他甩了。” “嘿嘿,甩了再找个更能赚大钱的。” “嗨呀,哥哥你可真会算计呀。” “我很聪明的。” “是嘞,哥哥是最聪明的人。哥哥,你在家里,要照顾好自己。” “嗯,知道的。” “我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 “好,看我,还要带零食。” “哥哥只想吃零食。妹妹和零食,哥哥选一个吧。” “选妹妹。” 与哥哥依依不舍的结束通话,小草莫名地淌出泪来。 小草抹掉眼泪,自言自语道。 “哎呀,甘草,你哭什么呀。你又不是难过。真是奇怪。难怪你没人爱。” 生活太忙,时间太快。 小草都忘了小时候遗留的创伤其实一直在发炎。 炎症引起的疼痛造成泪的失控。 小草女士欲擒故纵 纪暖暖发现小草失踪了。 就在龙珣不给钱的当天失踪的。 不该说失踪,而该说离开。 女管家说甘小姐离开时,身上只有一个小背包。 既然没有拿行李,说明小草还是会回来。 纪暖暖对此谈不上高兴或是失望。 因为不管是小草的离开,还是谁人的离开,都无法否认每个女人只会是那位花花公子的情场过客。 纪暖暖以为小草由于索要钱财的不顺而出门散心。 殊不知,小草是故意离开的。 龙珣回到家中,一边把公文包与外套递给管家,一边不自觉地瞥向楼梯。 只有一秒的时间,他自然地收回目光。 他之所以如此迅速,似乎是不想被外人察觉出这个行为的意图。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图是什么。 当天晚上的八点钟左右,门铃响起。 打开大门,小草透过缝隙,面露欣喜地向神色警惕的女管家道谢,接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好像完全把这座宏伟气派的房子当成免费入住的收留所。 女管家有些后悔来开门。 望着小草活泼的背影与轻快的步伐,女管家越发地对她不满。 女管家不是单单只是针对甘草,而是平等针对所有妄想篡夺纪小姐的女主人之位。 这不难理解,护主心切嘛。 小草打开门,就看见龙珣坐在她的床上。 小草吓得一哆嗦,站在门边的阴影里,一对像是龙眼核儿般乌黑的眸子觑着男人。 龙珣半裸上身,穿着深蓝色棉麻睡裤,盘腿坐在床上玩掌机。 他的脑袋上不似平日上班时那样特意喷过发胶,而是让额前的短发尽数随意地盖住半张脸上。 因为发型、服饰、场所和灯光的关系,龙珣那张扬的气场得以变得柔和许多。 小草第一眼看去,还以为那是一位还未毕业的男大学生呢。 小草坐在床边,热切地说道。 “龙哥,我回来啦。我今天也很想你。” 龙珣全神贯注地玩游戏,对小草不予施舍半点目光。 这就很奇怪了。 向来嫌弃小草的男主角破天荒地进入她的领地,这只有关系和谐的情人才会做出的行为。 瞧瞧男人那爱答不理的样子,小草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腹肌上。 训练有度与饮食规律所形成的厚肌薄脂的健美体型,很容易让小草看清那条沿着下腹直通私部的几条青筋。 这具漂亮的肉体不禁小草开始幻想隐藏在此部位的爆发力。 龙珣突然把掌机丢到一旁,看样子是输了游戏。 这会儿,他傲慢地瞥着小草那张献媚的笑脸,嘴角扬起一抹神秘且玩味的淡笑,问道。 “外面好玩吗?” “外面怎会好玩呀!因为最好玩的地方是你的怀中。” 龙珣看似面不改色,但是小草却能凭着第六感清晰地察觉出一把愠色的尖刀从他的眼角飞出。 不瞒各位,小草最爱的就是龙珣那张冷酷的脸。 她又想驰骋这匹桀骜不驯的烈马了。 不顾那张写满质疑与蔑视的俊脸,被色心控制四肢的女人爬向男人。 正当吻快要贴在唇上,龙珣猛然掐住小草的脸,咬牙切齿地说道。 “欠操的骚货!” 小草眨眨眼睛,贱笑着附和道。 “是嘞,我是想被你操的骚货。” “没有我的允许,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座房子进出自如?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小草的抚摸是软化剂。 她能轻松地把男人的桎梏给解开。 小草张嘴含住龙珣的几根指头,轻轻啜弄,吸进吸出,模拟着他在她体内活动的过程。 接着,她悄声说道。 “我只是爱你,想回来服伺你。” 龙珣把手抽开,扑倒小草,并用双手掐住小草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 “你只是爱我的钱。” 即使现在身处危险之中,小草却笑得眼睛发亮。 今早,一则银行的汇款短信让刚刚睡醒的小草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各位不知道吧。 龙大总裁给小草打钱了。 虽然不敌女主角几百万,却也有几十万。 真好。 给人肏一顿就几十万。 小草女士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很快的,小草觉得呼吸困难,两眼昏花。 龙珣以为这样,就能看见小草痛苦的样子。 但是…… 小草却因为窒息的感觉而露出非常荡漾的神态。 龙珣被吓到了,立即松手。 小草像是中毒了,在床上翻滚。 她时而咳嗽,时而干呕,通红的脸,脖子上绷起的血管,似乎要把肺给吐出来。 女人渐渐缓和过来,恐怖的笑声随之犹如看不见的寒气向男人侵袭。 龙珣可以听出小草的心情非常快活。 快活? 他掐她,她反而觉得快活? 龙珣没有想到他竟然招惹到一个疯女人。 小草还在欢快大笑的时候,龙珣已经压在她的身上亲吻她。 笑声逐渐减弱,变成暧昧的吟哦。 然而,正当龙讯以为接下来要办事儿的时候,小草突然把他攘开,双手捧住他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 “你有没有想我?说!有没有像我想你一样想我?快说!” 龙大少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女人威胁。 他露出天真的笑容,答道。 “想。非常的想。” 小草明知男人在床上的话不可信,却偏偏乐极地把双手双脚均紧紧地盘扣在龙珣的身上。 龙珣呼吸加重,醉眼迷离。 小草的外在条件再怎么差劲,怎么说都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对她的宽容与柔情便会不自觉地比平 常人要多几分。 再加上,小草与他身体相契,暂时将就将就也是可以的。 等到他腻烦了,再扔掉也不迟。 龙珣这个男人,小草在书外就看透了。 男人嘛,玩心重。 来来去去,即便是拥有完美人设的男主角也逃不脱男女那点破事儿。 小草对龙珣又是卑微哄求,又是以身诱惑,是让向来心高气傲的龙珣得到了身心的双重满足。 哼,书中还描述男主角有什么强大的自持力呢。 这么说,小草是凭着这种狗儿式的自我践踏尊严的招数把男主角给俘获的? 不不不。 对龙珣投怀送抱且阿谀奉承的女人比比皆是,但是能够反复横跳于警戒线内外的目前只有小草。 这是什么意思呀? 把男主角对他人的警戒线比作是皮筋,而小草则是跳皮筋的小女孩儿。 听听! 小草不仅要玩,还要喊: 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总有一日,小草会把这条绷紧的皮筋给越跳越有弹性得只能容纳她一人。 小草女士无处不在 龙珣并不想在意那个女人。 他完全是被迫的。 洗漱台的镜面上画着小草的卡通模样,钱包里塞着一张小草的蓝底一寸证件照,马桶的冲水盖上放着小草对着镜头比耶的大头照,书桌上贴着写满小草二字的便签,以及小草挂在男人的衣柜里的黑色胸罩。 龙珣把胸罩拿在手中。 这是一件钢圈微微变形的、蕾丝花边起毛的、款式过时的、价格便宜的、使用多年却舍不得扔的垃圾。 他蹙紧眉头,神色嫌厌地随手把它摔在地上。 这不知是他多少次扔掉小草精心设置的碍事又碍眼的垃圾。 他的身边,无处不是那根小破草的影子。 他知道小草的动机。 她不就是希望喜新厌旧的男人能够记住她嘛。 龙珣以为识破了小草的计划,那么他就不会中招。 然而,越是克制,越是在意。 一日当中,他有十几次不经意地在想起小草的笑脸与听见小草的笑声。 龙珣摘下眼镜,扶额骂道: 妈的,见鬼了。 这种不受控制的行为让龙珣感到烦躁。 他想小草做什么呢? 小草又不是多么值得让人记挂的女人。 不过是他的舔狗罢了。 龙珣看向墙上的挂钟,此时正是午休时间。 一般在这个点钟,他会在休息室的餐桌前慢慢品尝小草精心烹制的便当。 是的,龙大总裁出奇地没有抗拒小草的投喂。 廉价却结实的304不锈钢保温饭盒装着一层米饭,一层青菜与一层清汤。 若说小草的厨艺堪比星级厨师是不可能的。 家世极其富裕的男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衣食住行皆是经人特别安排。 聚少离多的父母亲甚至没有为儿子烹饪过一道家常菜。 所以说,他在保姆与保镖的看护之下,吃进肚子里的都是公式化且安全化的食物。 龙珣不是不忍心朝小草那暗自期待赞赏的脸打下去。 他何须给她面子呢? 看着三盘小巧又精致的食物:油渍渍的黄焖鸡,冒热气的赤小豆饭与看见碗底的排骨清汤。他怀疑里面参杂着致命的毒药。 吃或不吃的决定,在外人看来只是需要思考几秒钟的小事情。 殊不知龙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侥幸的心理一口一口地品尝完人生的最后一餐。 小草高兴地在旁拍起手来, 在她眼中,向来男人的饱餐一顿是绝对的赞美。 待龙珣放下碗筷的,才恍然因他没有暴毙身亡而后怕起来。但是于此同时,这种后怕也给他带来了久违的新鲜感。 之后,接二连三的试毒让他上瘾了。 他以为小草在食物里添加了罂粟,可是检测报告中又显示食物无害。 他的口腔没有温馨的味道,他的耳边也没有烦扰的絮叨。 他看着宽阔的休息室,忽然觉得生活无趣极了。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如果没有添加剂,那么凭着小草那平凡的厨艺,又是怎么让他心心念念的呢? 因为这个解不开的问题,龙珣主动爬上那个被他百般嫌弃的女人的床上。 他一边玩游戏,一边思考,一边等待,一边计算时间。 游戏输了一次又一次。 不擅长等待的男人烦躁地揉搓头发,似一块沉重的石碑气馁地倒在床上。 他重重地用手捶打弹力极好的床,把因为分心而输掉游戏的愤怒全都丢给迟迟不回来的女人。 很可笑的是,龙珣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报复小草。 他不会让自己的愤怒平白无故地化为乌有。 说白了,他受不得让自己委屈。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等她。 当龙珣敏锐度捕捉到门外的动静时,动作敏捷且无声地回到床上佯装出静坐许久的样子。 其实,刚才的他在小草的屋里走来走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小草与昨日并无两样。 他以为付款之后,她会朝自己扑来。 事实上,她没有这么报答他。 所以,他更加生气了。 这个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不仅觉得受委屈了,还觉得被辜负了。 真是好笑极了。 小草亲了过去,龙珣却不接受这种便宜的道歉方式。 龙珣扑倒小草,掐住小草,以为这种武力式的报复能够让小草恐惧。 因为恐惧是治愈他内心的愤怒的良方。 但是,男人惯用的恐吓手段反而让小草觉得有趣。 一时之间,两性关系被颠倒、被重塑。 龙珣成了丧失掌控权的弱势一方。 只怪小草太会利用甜蜜的性与爱来麻痹他的大脑。 她不仅会轻声地在他的耳边说爱他,还会在钻进被窝里用吞吐含吮地说爱他。 最重要的是,小草没皮没脸。 龙珣在与人通电话讲事情的时候,小草悄悄咪咪地想要和他办事儿。 现在正是需要严肃的时刻。 龙珣长脚一抻,蹬着小草的脸,让她离他远一些。 然而,小草越被男人拒绝,越是高兴。 她是狗儿,一条误以为男主人的推搡是玩乐的邀请的蠢狗儿。 拉开裤链,掏出家伙,小草就这么开吃了。 龙珣绷紧嘴唇,闭上双眼,露出隐忍痛苦的神态。 那张足以把任何物品掀飞的手掌最终温柔地抚在狗儿的脑袋上。 他一下一下抚摸狗儿,像是给予它沉默的赞扬。 慢慢地,他昏昏沉沉地瘫在沙发上,听不清楚手机里传出的人声。 挂断电话,小草把裤子褪到膝盖处,把男人当作马桶似地坐了下来。 有些干。 小草把手放在嘴前,吐了一些唾沫,伸到下方的结合处。 小草好像性感的舞者,跟随律动与节奏,扭腰摆臀起来。 龙珣用宽大硬糙如蹼的手握住小草的两只嫩乳。 他能感受它们欢快地在荡,在晃,似乎想要跳出他的手掌。 小草的臀部的肤色比较白嫩,不似两条在太阳底下晒过的黄黑皮。 她乖顺地夹穴,宛如一块石磨,缓慢地碾压棍儿的汁水。 龙珣盯着小草的两瓣屁股不停地撞击覆满粘液的下腹,幻想他们是两条海洋底下的交缠彼此的八爪章鱼。 他忍无可忍地喊叫出来,喉结上下滑来动去。 小草总是把她爱的男人的感受摆在第一位。 请各位务必不要误会: 小草选择的是爱,而不是男人。 即使对方不是龙珣,小草依旧会去爱他。 只因小草想要去爱。 龙珣被弄服了。 他懒惰且舒畅地把脸贴在小草的背上,一边揉着小草肚前那块柔软的肉,一边细细感受性爱的余温。 小草仿佛带他来到一处人类从未踏入过的热带雨林。 黏湿的空气,腥酸的泥土,温热的雨水,密布的虫鸣,松软的泥地,茂密的植被。 小草是邪恶的森林女巫,诱惑着前来探险的男人走进那片看似平静却埋着数具白骨的沼泽。 他想知道自己是否是她唯一深爱过的死者。 如果是,那么他死而无憾。 龙珣倏尔阴测测地笑起来。 他在嘲笑自己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既愚蠢又错误的想法。 ——— 怎么感觉怪怪的。 小草女士美梦破碎 龙大总裁被取缔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迅猛且精准地劈在小草外焦里嫩。 看着法院派来的执法人员携带官方文件闯入大厅,小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豪门梦只维持了十天。 书中确实是有男主角被男二这个私生子取而代之的剧情,但这不应该提前发生,而且不应该发生在小草所在的时候。 男主人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女管家神色慌张地不断拨打电话,纪暖暖倚在大门上若有所思,小草则看着工作人员搬运屋中的所有物品。 屋里的三个女人只能眼睁睁地让外人把家搬空。 男主人回来时,着装整齐,镇定自若。 面对她们那询问的目光,他摊开手,耸耸肩。 这还是不可一世的龙大总裁第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们不得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龙珣失势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景象正在发生。 纪暖暖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她昂首挺胸地当着男人的面飞离这座囚笼。 接着,得到男雇主准时发放下个月工资的保证,陈管家也面露悲伤与不舍地离开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小草女士在做什么? 当人们因为男主角倒台还处于惊诧与窃喜的心情当中,她正在动作飞快地收拾属于自己的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足以。 小草之所以这么快地冷静下来,是因为她练就出一具能够承受任何意外的钢铁之躯。 生活会平等地轮奸每个人,但是每个人的承受力却又是不公的。 有的人一蹶不振,有的人越战越勇。 幸运的是,小草是后者。 小草不明白王母娘娘是何寓意。 既然让她穿越享受人生,却又只有十天有效日。 怎么,是想把她打回原形吗? 离家时,她是怎么发誓的? 生活越是不让她好过,她便越是要过得好! 再说了,日子还不算完蛋。 她还捞了个男人。 小草眼神冷酷地望着这栋被搬空的豪华别墅,和站在身边的男人说话。 “你有什么打算?” 龙珣从西装外套的内衬口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银制四方烟盒,指头捻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边,随后摸了摸西裤的左右两边口袋。 口袋里空空如也。 妈的,真是人背时喝水都塞牙缝。 忽然,一只手握住一支打火机,递向龙珣的嘴边。 龙珣低头,把烟屁股凑进火苗里,而一双眼睛却阴沉地盯着小草。 龙珣吸了一口烟,一边吐雾,一边说道。 “我破产了,没钱了。你走吧。” “那你呢?” “无可奉告。” 随后,龙珣转身走了。 小草站在原地,看着男人高大落寞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小草突然鼓起勇气,问道。 “喂,不走行不行啊?!” 龙珣停下脚步,缓缓转身。 这时,一阵风刮来。 男人的发被吹乱,看着潇洒又张扬。 龙珣取下嘴边的香烟,问道。 “不走,你养我啊?” 小草神色难堪地低下了头。 正当龙珣转身时,小草却把双手括在嘴边,猛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地喊道。 “我养你啊!” 小草脚蹬地,砰砰地跑了过去,然后停在龙珣的身边,声音清脆地说道。 “不用怕,我有钱。我养你。” 龙珣急忙地补了一口烟。 烟雾散去,心情平复,他看清了小草眼中的固执。 他把头撇开,轻蔑地说道。 “疯女人。” “我没疯。我很清醒。” 小草只能看见龙珣的后脑勺,所以完全不知他脸上的仓惶。 小草低下头,握住龙珣的手,说道。 “跟我走吧。我养你。” 龙珣转过头来,眼神嘲弄,笑容邪肆地说道。 “好啊。” 谁知道龙珣当时在想什么。 总之,他就是答应了。 小草和龙珣走在一块儿,好似单亲母亲带着拖油瓶儿子。 档口的卷帘门哐啷哐啷地向上爬去,龙珣仿佛看到老弱病残聚集的工作车间。 就凭这堆破铜烂铁来养他? 哼,真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龙哥,你可不要小瞧我这群好哥们。它们比你还会干——活呢。” 小草故意把话拖长,其中暗藏讽义。 龙珣把烟头扔到地上,用手工制的洋货皮鞋蹍熄火苗。 小草看着龙珣蹍了许久,好像与那个烟头杠上了。 卷帘门作分界线,小草在内,龙珣在外。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这道屏障是阶级,性别,观念,性格,爱好等等多从因素组成的。 可是,那又如何? 小草是那种轻易放弃的女人吗? 小草是个虎逼娘们。 小草知道龙珣在犹豫。 小草还知道龙珣有些后悔。 但是,他来都来了,她可不会放过他。 小草一把抓住龙珣的手,用力地把他拽了进来。 接着,她骄傲地抬起头来,好像在说:看吧!现在,我们是一伙的了! 这屁大点的地方,无需过多介绍,龙珣几眼就大致了解小草的生活情况。 难怪小草死活都要粘着他。 原来是穷怕了。 龙珣无赖地讥笑道。 “你别以为养着我,就能等我东山再起,重新过上富贵日子。我老实和你说:你想做少奶奶的美梦是不会实现的。我现在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因为树敌太多,他们不仅不会提供帮助,还会对我狠狠踩上一脚。你和我在一起,我只会拖累你,让你越过越惨。” 小草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兜里掏出几粒炒豆子,丢进嘴里咔哧咔哧地嚼着,神色天真地说道。 “日子再惨,也没有我小时候过得惨。你放心吧。我不是他们。他们会抛弃你,但是我不会。你上了我的床,我就会对你负责。” “所以,你打算怎么负责?” “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如果我有一百块钱,会给你花九十九块钱。你要是想要更多,我就会努力挣钱。” “凭你这点能力,是满足不了我的。” “咱们走着瞧。” 一个人的叫棺材房,两个人的才叫家。 有了男人的小草活得比以前更加打鸡血了。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给落魄的龙大总裁安置妥当。 龙珣第一次来到逼仄且吵闹的集市。 如果不是小草在前头紧紧得牵住他的手,那么他指定会被汹涌的人潮给踩进地里。 龙珣绷紧双唇,深邃的眉目里填满了怨气。 他一点都不想来到这闹哄哄又臭烘烘得如同猪马牛羊鸡狗鸭聚集的圈子。 来之前,小草抱住龙珣的手臂,两脚钉在地上,向后仰倒三十度,拔河似地拽着男人这根高大且沉重的石柱。 不论小草怎么使劲,石柱仍是岿然不动。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小草对着龙珣的裤裆来一下猴子偷桃。 命根子被抓疼的龙珣立即从硬汉变成了软蛋。 ——— 快过年啰。 小草女士托举观景 两人束着身子,在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艰难行走。 因为身高优势,龙珣放眼望去,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犹如飘在水面上的浮萍。 小草也是浮萍。 只不过,她这片浮萍把自己的把根稳稳地系在了男人的身上。 龙珣低头看见小草把他的手抓得很紧。 紧得都把他的手勒红了,勒变形了。 他暗笑道: 抓这么紧做什么?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会迷路呢。 小草的手指偏短,掌面宽大,纹路崎岖,骨感强硬。 从视觉与触觉上来判断,这不是一对好看的女人的手。 不都说女人的手是青葱玉指绕指缠嘛。 那小草的手是什么? 是铁掌硬爪拍板砖。 小草可会挠人了。 龙珣不止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身上莫名出现的抓痕。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 可是后来,抓痕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且越来越深,他不得不仔细回想,才恍然明白这是做爱时留下的。 他知道小草想要独占自己,所以在他的身上留在其他女人看见会膈应的痕迹。 这就像是狗撒尿占地盘。 无耻至极! 龙珣气愤至极地批评小草是一个举止粗鲁的乡下女人,但心里却暗中把小草亲手制作的痕迹视为一种甜蜜的勋章。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声响亮的爆破声。 小草带着她的好大儿子宛如一条小鱼和一条大鱼穿梭汪洋的人海之中。 好不容易挤进人圈的外围里,小草却因为太矮而看不见具体情况。 她把脑袋摆来摆去,从狭小的空隙中窥见五零小货车的后车厢放着一架被机油抹得黢黑的机器。 她闻到了越来越浓郁的炸米花和荞麦酥的甜味与糊味。 原来,刚才那声爆破是有人在现场制作爆米花的动静。 小草沮丧极了,因为她也想观赏那个轰动的场面。 这个心情也就维持了一小会儿。 一股神秘的力量突然把小草从人群当中给高高地托举起来。 小草飞了起来! 她不仅能够清晰地俯瞰脚底下的人们,还能眺望远处有个新疆佬操着满是提子味的普通话在吆喝卖馕。 小草正坐在龙珣的肩头上。 龙珣一手圈住小草的双腿,一手抓住小草的右手,以稳固彼此的平衡点。 四周嘈杂纷乱,小草却充耳不闻。 小草静静地看着她的男人——这个时刻,她意识到龙珣不只是一本由平面纸所捏造的、单薄的、空洞的虚构人物。 他也有灵魂。 他不仅有灵魂,他的灵魂还震颤着她的灵魂。 他为什么要让她享受这样独一无二的光景呢?好像,她是他最为宠爱的女人。 小草乘坐在一条非常坚固的小船上。 只是这条船没有桨,没有帆,并且只愿承载唯一一个女乘客。 黑黢黢的原子弹似的铁壳的尖头处套着曾用于装米的编织袋。 操作的老板一边吆喝众人小心,一边脚踩原子弹,一边手敲铁壳。 砰的一声,白色的烟雾泄出,老板被淹没其中,好似有人刚用灭火器朝他身上喷去。 坐在男人肩头上的小草又是鼓掌,又是疯笑,兴奋得摇摇晃晃,仿佛完全忘了这样的举动有多么危险。 幸好,龙珣的身体素质足够强大,能让她身心放松地欢闹。 她欢闹的动静像极了天真无邪的孩子。 因为越是单纯的人,越是容易感到快乐。 离开人堆的时候,龙珣的手中多了一袋爆米花和荞麦酥。 小草有着好热闹的兴趣。 人越是密集,她越是高兴,仿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地球上存活不多的同类。 龙珣提着小袋大袋,站在人群的外面,一边抽烟,一边等待。 男人神色恬静,和正在厮杀的女人完全不同状态。 小草和许多大妈们抢占十块钱一件的男装。 她们眼疾手快,还咄咄逼人,非得抢别人手里的。 别看小草年纪轻,她骂起来人来,小嘴是抹了屎尿。 “大妈,你刚从山上下来呀?你土匪啊!就是喜欢和人抢是吧?你手里拿那么多件,烧给你老头穿啊?你几个男人呀?够不够穿呀?咋,想揍我?你也得看我男人同不同意!呐呐呐,那个就是我男人。看到没有?沙煲大的拳头!不想挨揍,你就少惹老娘!” 大妈看向龙珣时,龙珣恰好也看向大妈。 他那幽冷、阴郁的、警示性的眼神足以吓退任何生物。 小草狠狠给对方剜一眼,然后快速结账,牵着龙珣闪人。 走远之后,小草一步三回头,查看那个大妈是否追了上来。 小草扭头,看见龙珣眼神轻佻,嘴角含笑。 小草羞赧地抚了抚头发,说道。 “怎么,没见过骂人呀。谁叫她惹我。现在多得是倚老卖老的人。我可不是说老人不好。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说的是坏人变老,而不是老人变坏。还好,我现在有帮手。你呀,站在那里,就像是气势威武的大将军。以后,我倒要看看以后谁敢欺负我!哎呀,不说那些啦。我刚刚给你买了好几件衣服。我摸着很凉快,是那种透气的。你可以当作睡衣穿,也可以当作外出穿。可方便啦。哎呀,对啦,我还给你买了内裤……” 听着小草的唠叨,龙珣才知道她这么彪悍地与人争抢都是为了他。 霸总因为破产,失去了豪华且专属的代步工具。 小草虽是心疼她的男人,却也心疼她的荷包。 所以,小草牵着龙珣,龙珣拎着东西,从地铁公交辗转至家。 走下公交站,距离档口还有三百米左右的路程。 小草立即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袋,用手指从里捻出一小块豆沙锅盔。 第一口,是要给最爱的人吃。 小草把它递到龙珣的嘴边,热切地说道。 “宝宝辛苦啦。” 龙珣嫌弃地把脸撇开。 “哎呀,你吃嘛,你吃嘛。很好吃的。” 小草把手举累了,龙珣还是没有张嘴。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小草最终把手放下,不高兴地嘀咕道。 “不吃拉几把倒。” 小草一边搂着龙珣的右胳膊,一边嚼着富有韧劲的软面。 她慢慢嚼着,不知不觉把小部分身体压在他的胳膊上。 龙珣发现,小草总爱粘着他,好像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 “你在外面经常受欺负吗?” 小草抬头,露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答道。 “是啊。我十六岁就出来了。那个时候,我一个女孩儿,无亲无故,年纪小,人又傻,就被很多社会上的老油条占去便宜。他们知道我穷,缺钱,就把很多脏活累活给我干。他们以为我会为了钱而忍气吞声,但是他们忘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墙。我闹起事儿来,很疯的。你刚刚也见识过。其实,我并不是想要变成这样的。因为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为我撑腰。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让我必须彪悍得像一头疯狗才能保护自己。当然,我本性也是这样的人。反正,谁对我好,我就对睡好;谁对我不好,我也对谁不好。你别嫌弃我,也别害怕我。你是我男人,我会对你温柔的。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嘛: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 小草女士谎收假币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 风雨吹不倒。 龙珣缓缓睁眼,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问脑中的旋律与歌词从何而来。 除了小草,还能是谁? 龙珣坐起身来,脸色不佳。 他明显是睡得不好。 小草给他腾出的唯一一张床是窄得连翻身都费劲。 说什么舍己为人。 他还不如和她一样睡地上呢。 龙珣坐在床边,右脚穿着一只蓝色塑胶人字拖鞋。 他没有看见另一只鞋。 他不想找,也不想穿。 另一只拖鞋正在仰躺在床底下。 龙珣地垂着头,顶着一头蓬松得翘起的短发,眼神疲乏地盯着地板上的光芒。 橙黄色的阳光穿过帘幕的玻璃珠子,在地板上凿出了一床波光粼粼的河。 龙珣前倾上身,眯着眼睛,透过珠帘的光影看向那耀眼的世界。 早晨七点,人流攒动。 不少脚步匆忙的上班族纷纷停留在档口前,熟练且迅速地接过老板娘递来的豆浆与小笼包。 顾客与老板娘没有太多时间寒暄,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来往往。 小草手脚与头脑利落地不停地吆喝,不停地掀笼,不停地装袋,不停地算钱,还不停地叮嘱小心烫、慢点吃、下次光临。 阳光笼罩在小草的身上。 不,是小草捕获了阳光。 所有光芒都聚集在她一人。 她的马尾在空中摆动,犹如夏日摇曳的麦穗。 龙珣觉得这种现象很是神奇,好似太阳也格外宠爱小草。 他想起昨天晚上自己曾嘲讽小草是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但是,看看他自己,头发凌乱,衣着老土,气色极差,像是流浪汉。 什么嘛。 明明前几天,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龙大总裁。怎么到了今时,他就躲在这狭小密闭的棺材房里了呢。 珠帘波动,小草来了。 小草被龙珣用那皆恶如仇的眼神给逗乐了。 她不知死活地捏了捏男人的脸,笑道。 “咋啦宝宝,还赖床呀?去,去洗把脸。可以吃早餐啦。吃饱了,我们还有事儿要做呢。喔唷,你拖鞋呢?” 小草蹲了下来,撅起屁股,爬进床底。 龙珣站起身,来到小草的身后,轻轻地朝那浑圆的大屁股踢了一脚。 清爽的笑声从床底传出。 破产后的龙大总裁无所事事。 小草忙着招呼客人,而龙珣则歪着脑袋,斜着身子,驼着腰背,坐在红色胶凳上发呆。 不少人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的容貌与身材所吸引。 尽管龙珣的衣着不似从前那般端庄奢华,但是由于他长期浸泡在物欲丰沛的环境之中,由内而外渗透着贵气与傲慢的气质仍难以消除。 这会儿,一个熟客偷偷摸摸地躲在档口的一侧。 龙珣注意到了。 不过,他仍是懒洋洋的,而眼神锐利却是锐利地瞥过去。 这是一个四五十岁,身材瘦削,皮肤黝黑,面容整洁,双手捧着一个铮亮的不锈钢盆的老男人。 老男人的眼睛很是明亮,好似四五岁孩子那般。 他从肥大的裤袋里掏出一张对折好的现金,战战兢兢地递给了游手好闲的龙珣。 龙珣冷漠地望着老男人,老男人则手抖个不停。 随后,龙珣转移目光,继续发呆。 龙珣不收,是因为那是假钞。 一张由老男人用水彩笔与蜡笔、认真绘制一小时的、有着拙劣的画技的假钞。 明眼人都知道这桩生意不能做,因为这假钞画得比冥币还假。 但是,小草偏偏把钱收下,还从别在腰间的挎包里拿出两张同样款式的假钞给老男人找钱。 老男人面色欣喜地端着一碗滚烫的豆浆与一袋小笼包走了。 看这操作,龙珣猜到老男人是经常这般骗吃骗喝。 等老男人走远,小草目送他的背影,解释道。 “宝宝,下次他来,你就把钱收了。诶,我和你说话呢。堵住耳朵做什么呀。” 龙珣用食指塞进耳朵里,摆出一副“别烦老子”的臭脸。 这样做有用吗? 当然没用。 小草的声音还是灌进了龙珣的脑子里。 小草说,老男人叫陈老师,本来是个退休教授,生活安逸,但是唯一的女儿在离婚冷静期时被前夫乱刀刺死。因为打击太大,人就疯掉了。居委会的人说陈老师得了精神分裂症。所以,陈老师在街上裸奔,其实是犯病了。现在照看他的,只有政府和邻居。 小草还说,陈老师很可怜,因为陈老师把他的后半生与死去的女儿埋在一起了。 至此,一个慈祥和蔼的的陈老师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神经病。 怎个半死不活? 你要说他死了吧,他又认得街坊邻里,懂得出门买菜,甚至时常对人吟诗诵赋。 你要说他活着吧,他又随地大小便,抢别人小孩的雪糕,还爱当街大喊女儿的名字。 许多人看见这一幕,都哀叹陈老师活受罪。 小草把腰包里的纸币拿出来,在龙珣年前摊开,说道。 “宝宝,我交代你一件事情:这钱,你要是遇着了,就替我收起来。你千万不能不收,知道吗?你看,这纸上有一个女人的头像。就是陈老师的女儿。陈老师画的每张钱币都是他女儿的画像。你收下之后,就好好迭起来,不要弄皱了。你收下钱之后,就给陈老师换点吃的。什么都行。家里有什么,就给他什么。陈老师不嫌的。宝宝,我知道和陈老师打交道很为难你。我希望你不要瞧不起陈老师。陈老师有几分清醒的时候,还是看得懂脸色的。他来要饭吃,已经是他做的最为丢读书人脸面的事情了。所以,他总是躲着,好像怕人看见。虽然,我也没有资格命令你做些什么,但是…… ” 龙珣突然捏住小草的嘴巴,打断道。 “知道了。你真啰嗦。” 小草撅起长长的嘴来,眉眼弯弯地囫囵笑道。 “唔唔,知道宝宝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龙珣立即神色嫌弃地收手,还不忘把手往小草身上抹了抹,像是抹掉什么污秽物似的。 ——— 推荐阅读时聆听Cavetown的《My Love Mine All Mine》。 小草女士已知天命 小草早早收档,带着她的乖儿子逛二手市场。 龙珣像一件崭新豪华的长沙发,直挺挺地坐在叁轮车的露天位上。 他的小半截脚还露在车外边。 凉风吹乱了男人的头发,因此遮蔽住他脸上的不快。 龙珣不想来的,还不是小草死乞白赖地说爬在他的身上,对他又是亲,又是摸。 男人,最受不得女人这一招了。 路的一旁,铺满着金黄色的落叶。 女人的车头挂着手机,正在播放天津卫视的相声节目。 叁轮车驶过,它们哗啦啦地飞扬起来,好似掀起一条一望无际的金色绸缎彩带。 空气中弥漫着汽车尾气的化学气味中与甜腻得几乎腐坏的果酱味。 龙珣看见绚丽的彩带下隐藏的罪恶。 叶子底下有无数颗被碾碎的果实。 它们像是历经了摔炮的刑罚,尸块是炸开的,分布四周;尸液是酒红色,暗紫色的,好似乌鸦的眼睛,又好似捏爆的蓝莓。 车辆很多,路面吵杂,所以小草没有注意到龙珣正神情严肃地和人通话。 各位应该猜到男主角破产完全是一出顺水推舟的戏码。 为了让暗中监视的敌人们更加信服,他只好扮演一位事业与生活遭到双重打击的穷人。 这也是他让小草存在的意义。 有真正的穷逼参演,戏才能更加真实。 同样是冷风剌过面颊的触感,龙珣开着保时捷的敞篷车却没有当下这么惬意。 女车主突然大喊起来。 “叔,叔,栗子,给我一袋栗子!热的,我要热的!” 叁轮车猛然停下。 小草正隔着一排花基,朝广场上的摊贩喊话。 她毫不在乎那些好奇的眼光,与摊贩聊得有来有回。 女人这大呼小叫的粗鲁行为让后车座的男人感到羞愤至极。 他仿佛也成了众人围观的猴儿。 龙珣不得已听着,因为他们那目无旁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聊天内容都是问候对方家常的无聊的事情。 他不明白这样毫无营养的对话有何了乐趣。 他瞥了一眼,看见摊贩那透露着艰苦却灿烂的笑容。 临别前,小草还因摊贩执意不收钱而与他推搡了好一会儿,引得许多人以为他们是在打架而齐齐凑了过去。 小草继续蹬着叁轮车。 生锈的车链摩擦出轻微的咔哧咔哧。 龙珣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上世纪的蒸汽火车上,感受列车在苍老却依旧坚固的铁轨上摇摇晃晃。 叁轮车最终停在一处专卖二手家私的市场。 小草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与男人紧紧地十指相扣。 龙珣甩开过好几次小草那过于炙热且有力的手。 老实说,他害怕这女人的力量与温度。 好似,他有预感自己会在不久之后任她这双手搓圆按扁。 天啦,这还得了?! 他可是唯我独尊的龙大总裁! 在各个吃瓜群众的眼中,那年轻的一男一女就是打情骂俏,因为无论男人如何挣扎,女人就像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她贴得似乎比他的内裤还要牢靠。 小草很大程度能把龙珣制服的秘籍就是她不怕丢脸。 人们在那儿窃笑,小草注意到了,也跟着窃笑。 她笑得很张扬,还很骄傲,似乎对男人死缠烂打是一种无比体面的荣耀。 是嘞,小草就是死缠烂打。 怎么了嘛。 她可不管什么矜持不矜持,什么要脸不要脸,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缠足似的陈腐教条! 她只知道,她想,她要,她就去追。 他是吃过她乳房的男人,她是喝过他口水的女人。 这他娘的又不犯法! 龙珣只手捧着一袋用黄纸装起的炒板栗。 小草一边随意地往袋里掏,一边用眼睛丈量档口里摆放的各种家具。 小草剥开的第一粒板栗是给龙珣的,但是龙珣撇开脸,不领情。 还是那句话: 不吃拉鸡巴倒。 非常离谱的是,龙珣居然暗自责怪小草不厚道。 他觉得小草的不厚道体现在她太快放弃对他的喂养。 他由此断定这位年轻母亲对待娇气的儿子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龙珣听着清脆的剥壳声,闻到微糊的焦味,胸膛里的怨气就如同生板栗夹着石英砂在铁皮箱里翻滚。 哐啷哐啷,哗唦哗唦,又吵又热。 他的脸色也似铁皮箱上的小烟囱冒出黑色的气体。 小草突然停下脚步,似根钉子,稳稳地扎在一间档口前。 龙珣的手被拽了一下,向前迈开的右脚也因此堪堪地放了下来。 他看见女人的眼睛在发光,好似发现了装满金子的宝箱。 小草毫无预兆地把手松开。 龙讯一愣,低头看着微微湿润且泛红的左手。 他奇妙地感受着空气正慢慢侵蚀掌心的热度与湿气。 他的手恢复了原本孤独的模样。 他合拢五指,却早已抓不住小草留下的任何痕迹。 小草指了指呆站在店门口的男人,然后用手比划,和老板说床的尺寸必须和男人一样又宽又高。 接着,小草小跑过去,把龙珣给拽进店里。 经过老板一番推荐,小草最终看中了一张一米二的实木床。 两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尾。 小草用手肘搡了一下身边的男人,悄悄说道。 “待会儿,老板开价,你假装不满意,我们就走出去。” 龙珣还没有答应是否配合演出,小草便迅速拉开帷幕。 “诶,老板,你这床多少钱?” “我这床全新,刚拖回来,厂家给我六百五。看你小两口恩爱,就给你少五十块钱。一口价六百。” 老板话音刚落,龙珣转身离去。 小草给老板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匆匆追了上去。 两个客人没有走出店里,老板连忙招手挽留。 “诶,诶,别走!你们开个价!” 小草和龙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最后,小草硬生生以四百五十块钱的价格把老板打骨折。 为了省钱,小草自己搬货又自己安装。 那些搬搬抬抬、整理卫生的活儿,全程只有小草一人干。 女人那人高马大且孔武有力的男人啊只生了一副好看的空架子。 小草握着小型电钻给床板钉螺丝的样子,不禁使龙珣对她的过往好奇起来。 “你以前干过木工?” 小草扭头,望向坐在红色胶凳上、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抱臂的龙珣,骄傲地答道。 “没干过。但是,我跟过一个木工师傅学过一点。再说了,这东西,有手就行。” 龙珣颇为无奈又颇为服气地哼了一声。 小草接着又说道。 “人穷是这样的啦。凡是有坏的地方,都会自己先修一修。你不知道,厕所堵了,去请师傅来,就是一百块钱大洋。一百块钱耶,是我叁天的伙食费了。过日子嘛,都是能省则省。你知道我这种环境的女人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啧,我也不是贬低自己,而是明白人各有命。像什么一夜翻身的好事,我只会当是在做梦。我不去贪那些超越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但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呢,我就会追求。” “那我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吗?” 小草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不是破产了吗?你穷,我也穷。咱们挺登对的。” 小草女士训狗有方 jiz ai 2 1.c om 新床铺好,小草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张喜字贴,往床头的墙壁上张牙舞爪地贴去。 龙珣黑面冷颜,小草喜气洋洋。 龙珣看着摆满合成板制的圆桌上摆满丰富的佳肴与两支啤酒,讥讽道。 “哟,你家有喜事啊?” 小草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塑胶凳,眉目喜庆地答道。 “哪有什么喜事呢。不就是吃好一点嘛。来,来。快坐下来吃饭。呀,今晚没有准备多少菜。宝宝你就将就着吃吧。” 红烧肉,炒冬笋,凉拌魔芋,腊猪腿肉冬瓜汤,一碟臊子和一大盆清水面。龙珣可不觉得这桌宴席叫做“将就”。 小草积极地给龙珣从大水盆里捞出一大坨挂面装进他的碗里,接着又在面条上夹了几块四四方方且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和黏糊糊的酱汁,说道。 “宝宝,你尝尝够不够软烂。这肉,我还用压力锅压了一小会儿。” 龙珣夹起猪肉,吃进嘴里,嚼了几口,说道。 “一般。”看书请到首发站:p ow enxu e14.c o m “噢,一般是吧。我也觉得一般。” 小草可是把龙珣目光中那转瞬即逝的惊奇给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龙珣吃了很多,还吃得很快,仿佛是为了对应当下的阶级与身份而不得不这么吃。 小草怯怯地窥着疯狂进食的男人,用握着筷子的右手在胸膛顺时针比划两个大圆圈,问道。 “心情有没有变好?” 龙珣不做声,好似没有听见。 小草又重复一遍,龙珣嫉恨地瞪了过去。 小草歪歪嘴,说道。 “今天下午,我死活要带你出门,是为了让你放松放松。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要朝好的方向前行。不管你有钱没钱,我会跟着你。不,是你要跟着我。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我甚至可以对你好得比对我亲爹还好。” 龙珣神色不忿又邪性地怒嚼嘴里的肉,说道。 “亲爹?我肯定是你亲爹。以后,我干你的时候,你直接叫我爸爸得了。” 小草撅起嘴来,嘟囔道。 “发神经呢。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偶尔也可以叫几声。” 龙珣白了一眼羞赧的小草。 吃完饭,洗好碗,小草急匆匆地洗澡去了。 她已经注意到自己一身的木屑味,汗臭味和油烟味。 她担心待会儿办事儿会给男人扫兴。 厕所与洗手间一体,很窄,只够一个人钻进去。 小草站在里面,门是虚掩着的。 斜下方正有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躺在他的新床上。 龙珣宛如蜷缩着苗条肢体的野猫,瞪着一双幽寒的眼睛匍匐在屋脊上。 他就瞄着,一直瞄着,一直无声无息地瞄着。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女人那宽而翘的屁股,肥且软的肚子,粗却壮的大腿却清晰得犹如立体3D投影在脑海中活动。 龙珣绝对有理由怀疑小草是故意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以色伺君的笨女人。 她的乳房不大,好似脆桃,顶端尖尖地翘起。 它们一晃一晃,乳水饱满,使龙珣想起小草用大铁勺在锅里搅和的豆汁。 从小草那膀大腰圆的外形特征来看,她有着善于苦活且吃苦耐劳的秉性。 男人在床上最喜欢搓磨的就是这种耐力十足的女人。 浴室门突然被踹开,小草受惊地尖叫起来。 闯入的土匪把身上还挂着热水与气雾的良家妇女给从后拦腰抱起来。 小草一边尖叫,一边空中蹬腿,直到被龙珣摔在床上,屁股与乳房的肉浪震出微微的波浪才终于住嘴。 龙珣扒下裤头,欺压而上。 这草率的,粗暴的,急切的动作让小草忍不住狂笑。 小草不在状态,挺拔的棍子进不去干燥的洞里。 龙珣毒怨地瞪着小草,小草则笑得打起滚来。 龙珣愤而暴起,狠狠地咬住小草的嘴巴。 小草呜呜叫起,像是受伤的狼崽子。 小草很快反击,用拔萝卜的劲儿用力地揪住龙珣的头发。 他咬她,她就揪他。 反正,谁也别想好。 龙珣离开小草时,两人的唇上还挂着几缕晶莹浓郁的口水。 小草摸了摸上嘴皮和下嘴皮,发现上下各有两个半月的牙印。 小草给男人甩了一巴掌,吼道。 “没有套,不准搞!你这只不听话的疯狗!我再也不给你肏了!去你妈的!” 龙珣听后一怔,露出了遭人背叛后既愤怒又惊愕的表情,骂道。 “你是个爱说谎的臭婊子!” “那你就是爱肏臭婊子的臭狗屎!” 小草刚说完,咯咯笑出声。 小草笑得很神经质,笑得很无厘头,还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似乎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这么让她开心的事情。 女人那欢乐的笑声安抚着男人那躁狂的心灵。 龙珣着迷地盯着小草的脸。 小草发现了,不笑了,钻进龙珣的怀里。 小草横坐在龙珣的腿上,悠闲地晃着两条小腿,双臂圈住龙珣的脖子,像个孩子娇声娇气地说道。 “哎呀,宝宝,我是和你闹着玩呢。不气啦。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啰。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没有套就算啰。无所谓啰。不过,你要是把我肚子搞大了,你这辈子就不可能逃得掉啦。啧啧,可怜呀。龙大总裁的一世英明居然栽在我小草手上。” “你少咒我。” 小草机灵地瞥一眼龙珣,接着抓住龙珣的手往她的穴探入,一边笑着亲吻龙珣的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要摸摸我才好进来。哎呀,你轻点。抠坏了,全天下对你最好的小草就没有啦。唔唔,就是这样。孺子可教也。” 完事儿后,男人睡在女人的脚那边,女人睡在男人的头那边。 龙珣用脚撵了一下小草的脸,命令道。 “明天,去给我买一台MacBook。” “啥是‘买克布’呀?” “笔记本电脑。我要用。” “噢,我微信转钱给你,你自个去买,行啵?” “哼,还说喜欢伺候我。” “啊,啊,我去给你买,行了啵?” “你不怕我跑了?” 小草猛然坐起身,跪坐在龙珣跟前,惊诧地问道。 “你会跑?” 龙珣只手撑住脑袋,意懒神慵地睨着小草,讥笑道。 “我为什么不跑?难道,你身上有着值得让我留下来的东西?” 小草趴在龙珣的身上,故作思考地说道。 “值得你留下来的东西。唔,我想想……啊,我很听话!” “你刚才还打了我一巴掌。” “打你?我怎么会打你呀?你是我的宝宝,是我心肝儿。天啦,你少冤枉我!” 小草那不可置信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被人愿望的迫切感和真实感。 不过,龙珣脸上那一巴掌热乎着呢。 “甘草,你的演技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龙珣一把推开小草,准备下床洗澡,小草却死皮赖脸地抱上去,问道。 “一遍就够了?要不,我们倒着来?” “什么叫倒着来?” “就是刚刚那个姿势。我在你脚边,你在我脚边的那种。” “女人,你以为我会屈服吗?” “宝宝来不来嘛。” 龙珣听哥们儿说过这个姿势很爽。 妈的,不来白不来。 男人卯着搞坏女人的劲儿重新回到床上。 小草女士童年照片 豆腐西施有男人的怪事经过小学生的口口相传便在第一天就沸腾了。 这本来不是什么特别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谁叫龙珣生了一副超凡脱俗的皮囊,引得众人都好奇小草是怎么骗到手的。 有人请教小草的骗术,小草却骄傲地说男模是被她的人格魅力吸引过来的。 众人揶揄道: 唷,还人格魅力呢。 卖完一轮早餐,小草出门送豆腐。 档口大大地敞开,是为了给那头烈性犬一点新鲜空气。 龙珣单手插兜儿,斜着身子倚在大门口的边上,时而把烟夹在指间,时而把烟叼在嘴边,妥妥的像是从万般拘束的家族中逃离出来的忧郁公子哥儿。 小草不在,家里的男人就爱发骚。 一个叁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清凉的薄纱裙迤迤走来。 龙珣敏锐地嗅到品味低劣的香水味从面前飘过。 他面露不悦地挑起上唇,故作无事地继续抽烟。 那陌生女人见男人无动于衷,只好亲自走过去,媚眼涟漪地盯着男人那冷漠的侧颜,问道。 “你就是小草的男朋友吧?你怎么称呼呀?” 龙珣视而不见。 女人扯了扯胸膛的V领,说道。 “我是小草的房东。只是因为担心她会带一些不叁不四的人回家,所以才下来看看。” “不叁不四?” 听见男人操着磁性的嗓音,女房东恍然感到她的心脏跟着他的声波在振动。 她把长发拨弄到后背,露出光洁的脖子,说道。 “是呀,小草总爱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回家。过年前,我就看见她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进了家门。我劝你呀,小心被她骗了。诶,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帮我什么?” “帮你不被骗呀。” 龙珣嗤笑一声。 女房东还想继续编排的时候,小草正巧骑着叁轮车回来了。 小草下车,手里拎着一盒凉拌猪头肉,眼神阴冷地盯着女房东离去的背影。 她忽而把眼睛一转,快步来到龙珣跟前,仰头骂道。 “不守男德!乱勾引女人!” 龙珣低头,笑着朝小草的脸上吐出烟雾。 小草用手扇开呛人的雾气,举起手中的透明塑料袋,说道。 “来吃猪头肉。这家的辣子特别好吃。还有,你下次别和那个骚货搭话。骚货可不是我胡乱按在她身上的。这附近的人都是这么喊。” 小草说,这个骚货叫王凤玲,住在同栋楼的五层。在附近有一间发廊。 凤玲快四十岁了,但是会保养,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多岁。 凤玲和很多男人有勾当,好几次被人家老婆薅着头发当街打。 即便如此,凤玲还是死性不改。 前不久,七十岁的老房东死了老婆。然而大老婆尸骨未寒,凤玲便趁机上位。 小草骂老房东是贱骨头,又骂凤玲是骚货。 小草如此恨两人,是因为小草与老房东的槽糠妻非常要好。 糟糠妻任劳任怨地伺候了丈夫一辈子,却也因为生不孩子而被丈夫折磨了一生。 而糟糠妻之所以滑倒跌死在厨房,是因为当时丈夫正催促她端茶递水。 小草给龙珣下了命令。 “宝宝,我讨厌那个女人。你以后不许和她说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们是一个床上的。我讨厌她,你也要跟着讨厌她。” “我要是不呢?” 小草哀怨地看着龙珣许久,随后擦身而过。 龙珣感到奇怪,回头看去,发现小草头也不回地走进档口。 妈的,甩脸子是吧。 他也会。 话虽如此,龙珣还是切切实实地领教到与小草冷战的痛苦。 女人的沉默是一剂刺激男人的痛觉神经的毒素。 屋里安静只有不锈钢碗与木筷子那小心翼翼的磕碰声。 她照常做她的事情,而专注的脸上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死水。 小草不应有这种僵死的表情。 龙珣眼中的小草即便独处,也是眉眼雀跃,面容带笑,整张红润的脸庞底下蕴含着幸福的情愫,仿佛每时每刻都对生命充满了澎湃的感激之情。 龙珣自嘲起来。 说什么眼中不眼中呢,搞得好像小草有多么独特似的。 这根不起眼的小破草随处都是。 她才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龙珣越是否认,越是觉得不妙。 于是乎,他放弃思考。 男人坐在床尾敲击电脑键盘,女人坐在床头翻看相册。 二十块钱的卡通小台灯夹在床头上。 它歪斜着脑袋,让没有意识与感情的电子零件倾泻出宛如夕阳的赤橙色光芒。 可是,它的无私,仍旧没有使这个逼仄的棺材房有任何拓宽的改变。 龙珣眨眼,即刻意识到他的行为有多么不正常——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她与她的影子一同收进眼底。 望着光影下的小草,龙珣慢慢朝她靠了过去。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小草顺其自然地靠了过去。 这次,龙珣是在没有被强迫的情况下亲昵地把小草搂紧怀中。 翻开相册,龙珣看见熟悉且稚嫩的面孔。 第一张照片:女孩儿神情拘束,眼神倔强,穿着小学校服,与叁个男孩儿并排站着。镜头正正对准着受宠的他们。她有小半边身子都挤到照片外。 第二张照片:女孩儿皮肤黑黄,骨瘦嶙峋,穿着背心和短裤,手握狗尾巴草,像是一根被虫蚀的玉米秸秆。但是,镜头中的她笑得无比灿烂。 龙珣看向小草。 这些年,小草把自己养得很好。 她早已不似照片中那营养不良的样子。 小草继续翻页,龙珣看到的都是小草出门游玩时所拍摄的单人照。 龙珣指着一张照片,问道。 “这张是去哪儿拍的?” “这张呀,我是去黄果树瀑布那里拍的。” “这张呢?” “是在顺德的一间早茶店门口拍的。那里的干蒸特别好吃。有机会,我带你去吃。” 龙珣没有接话,只是淡然一笑。 “那刚才两张呢?” “哪两张?” 龙珣翻了几页,指了两张照片,说道。 “这两张。” “噢,这两张呀。这两张照片是我从家里偷来的。” “偷家里的照片做什么?” “他们又不稀罕我。我才不要他们留着我的东西呢。” 小草不知道的是,她讨厌这两张小小的童年照会在日后被龙珣藏在他的钱包里。 小草懒洋洋地窝在龙珣的怀里,一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到底还听不听我的呀?” 龙珣眨了眨眼睛,喉管轻微震动。 小草女士险些卖卵 小草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凌晨时分,小草把熟睡的男人给摇醒,说是要带他去吃陈记炒粉。 龙珣不愿意,翻个身继续睡。 小草像条毛毛虫,在龙珣的腿间咕涌。 女人这一咕涌,男人就被闹醒了。 小草穿着背心短裤和人字拖,龙珣穿着短袖牛仔裤和帆布鞋。 龙珣出门前还洗了一把脸又抹了一点乳。 臭狗屎还是那么爱体面。 夜市刚刚开始,缓缓驶过的叁轮车宛如河道里的画舫船。 小草和很多摊贩主人都认识。 她一边牵着她的男人,一边与他们打招呼。 龙珣望着小草与人有说有笑,凝固的视线渐渐漶化开来: 河底冒出奇异的鬼火,天空下起五颜六色的飘带雨,路灯投射出炫丽时尚的霓虹,行道树张牙舞爪地扭动身姿,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在河上起伏,每个路过的船夫都要与讨人喜欢的小草女士吹上一小段欢快的笛乐。 龙珣低头看去,发现小草的手里攥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 他好奇地顺着绳子向上摸去,发现绳子正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又好奇地抚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全身长满了硬刺的毛发,头顶着两个有弹性的叁角耳朵与一个长长的狗鼻子。 耳边的女声突然把尚处于震惊中的男人吓了一跳。 龙珣看见小草正在他的眼前挥手,神色疑惑地问道。 “喂,喂,宝宝,我叫你呢。你怎么啦?” 龙珣咽了咽口水,说道。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陈记炒粉摊是出了名的性价比高。 瞧瞧师傅那抖锅的架势,粗硬的膀子与严肃的面孔,就给锅中的炒米粉增添了几分硬派的侠气。 只是米粉还未在烧红的铁锅里翻滚几下,一个象征着逃亡的吹哨声便传了过来。 各个流动摊贩熟练且快速地灭锅熄灶,左腿一抬,屁股一坐,拉起刹车,踩下油门,似一只发情的野牛呼噜噜地跑了。 龙珣傻眼了。 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情。 然而,小草早已见怪不怪,反而抓起龙珣的手,跟着大部队也跑了起来。 龙珣虽然没有明白发什么事情,却也顺从地和小草并肩跑着,问道。 “他们跑什么?你又跑什么?” 小草兴奋地笑起来,迎风喊道。 “我的炒粉跑了,得追啊!我可是给了钱的!” 龙珣发现这条路上不是只有他和小草在追逐那跑路的炒粉。 许多穿着工厂制服和西装的年轻人看似才刚刚加完班。他们骑着电动车,戴着头盔,面无表情地从两人的身边匀速平移过去。 因为这一幕,龙珣捂住了快要喷到嘴外的笑声。 慌乱的马拉松大赛持续了十分钟。 城管的车特意停靠在路边,让摊贩们得以溜之大吉。 小草向后望一眼,边跑边解释道。 “城管经常放水。他们也是打工的,不会特别为难我们。” 成群结队的叁轮车停在一条河涌旁边。 小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她却看见龙珣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胸膛的起伏比较明显。 她对着男人伸出大拇哥,说道。 “你……哎哟,累死老娘了。你,是这个。这个,看得懂吧。难怪……哎哟哎哟,等我缓缓。” 小草深吸几口气,又咽了一啖口水,干涩的口腔与喉管立即刺痛得让她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好吧,既然小草说不出话来,那就让我给各位补充。 小草其实是想说: 难怪你在床上总是有精力把我当作死鱼那样腾来折腾去。 发情的牛群终于安生了,小草也如愿尝到她的炒米粉。 河涌边上有一个覆满青草的斜坡。 有人坐在老板铺设的折迭小桌前,也有人像小草一样毫不拘束地坐在斜坡上。 小草捧着白色泡沫餐盒,坐在草地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嗦粉,一边和坐在身旁的男人讲述整条河涌的过往。 “我刚来深圳那会儿,这条河涌还没有整改,什么狗屎垃圾避孕套都在里边飘着。每当经过这条河涌,我总会幻想河里会浮出一个装着残肢的红色行李箱。你懂吧,就是那种悬疑片。而我嘛,自然是重要的目击证人啰。后来,政府把这里划分进旁边的公园里,所以这里变得干净了好多。宝宝,我悄悄和你说,我在那个公园里看到过好几次大学生野战。啧,现在的年轻人呐。不过,如果你想试试,我也不介意。” 龙珣看着小草绘声绘色地讲述她的故事时那充满童真的模样,是毫无察觉他眼神中的爱欲有多么粘稠得让人感到窒息。 龙珣取下嘴边的香烟,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一个女人,总是来这里做什么?” “没钱闲逛呀。而且,我出门送豆腐,经常路过这里。” 小草吃得飞快,把米粉塞得满整个嘴肚子。 她一边嚼着,一边盯着男人嘴边的香烟,好奇地说道。 “宝宝,你的烟也给我尝一口呗。” 龙珣捻住烟头,递到小草的嘴边。 小草撅起嘴来,轻轻啜了一口,接着露出非常难受的表情。 龙珣微微笑着把烟拿开,轻声说了一句“贪吃鬼”。 饭盒渐空,小草仔细地用一次性木筷子把零零碎碎的粉条一点点地扫到饭盒的角落,接着仰起头来,把堆在角落的米粉全部倒进嘴里。然后,她把筷子夹在泡沫饭盒里,完美地往摊贩主放置的白色塑料高桶里投掷出一个漂亮的叁分球。 小草摊开双腿,双臂后仰,撑住上身,仰望夜幕,满嘴是油的嘴巴仍在嚼动,俨然一副兔子吃草似的安逸模样。 “有次,我在这边散步,有个阿姨喊我去卖卵,说是一次两万块钱。” 龙珣睨着小草,柔情的眼眸瞬然变得阴狠。 小草左右晃着双脚,无忧无虑地继续讲着故事,是完全没有注意男人那吃人的表情。 “我答应了,因为那时候,我刚到深圳,一是没什么钱,二是心眼太大,以为真像那死女人说的那样轻松呢。我记得那里是一个小诊所,走到最里面有间手术室。我看见小臂粗的取卵针,我撒丫子就跑了。从进去到出去,前后不到叁分钟。你说,我跑得够快吧,嘿嘿嘿……” 看着险些被陷害而死在手术床上、却仍不知危险性的女人还在那儿傻笑,龙珣是气不打一出来。 之后,小草又说了些什么,龙珣一改听不进去。 ——— 祝大家除夕快乐! 小草女士受人疼爱 小草发现她的男人阳痿了。 小草对它又是啜,又是搓,仍是没有看见复苏的迹象。 小草都快哭了。 还没有用多久,她的男人怎么报废了呀! 小草急切又关切地抚摸龙珣的后背,问道。 “宝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近距离地,龙珣垂首不语,小草看见他的眼睛有点浮肿,有点乌青。 于是,她真的以为龙珣是身体不舒服。 小草捧住龙珣的脸,不停地亲吻与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舒服就算啦。快睡吧,我们不弄啦。睡吧,睡吧。” 小草不知道龙珣这两日之所以失眠,是因为他把睡眠时间都花费在凝视她那张可爱的睡颜上。 小草枕在男人的胳膊上,很快进入甜蜜的梦乡。 静谧的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缱绻且低沉的轻呼: 草草。 被召唤的女人仍眉目安详地睡着。 因此,她侥幸躲过这把她的肉身与心灵都尽数吞噬的魔音。 龙珣想,小草若是醒来,那么她今夜就别想睡觉了;小草若是睡着,那么他只好独自消化这份烦恼。 他没有工作,整日混吃混喝,有什么好烦的呀。 这还不是怪小草和他说的那次遭遇! 自从那天夜里聆听小草的坦白,龙珣的精神状况便直线下降。 他一旦放空,脑海就会浮现小草躺在手术床上痛苦挣扎的样子: 小草睡在那张被数不尽的无知女孩儿睡过的手术台上,被无良的医生用未清洁干净的手术仪器插进紧致的阴道中。 肮脏的金属,鲜红的血液,稚嫩的呼救,扭曲的脸庞,腥臭的两万块钱现金。 那根可怕的取卵针仿佛扎在他的阴茎上。 龙珣记得小草讲述时那泰然的模样与随意的语气,好像她已经原谅那些丧尽天良的社会败类,又好像她已经习惯经历这些糟心的事情,以至于懒得再去计较。 小草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龙珣反而耿耿于怀得要命。 他为小草险些受骗、受辱与受伤而整日感到愤怒,感到悲伤,感到恐惧,还感到歉疚。 愤怒,是因为他不允许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伤害小草。有句话好说:打狗也还得看主人的。 悲伤,是因为他心疼这根倒霉的小破草。 恐惧,是因为他总会幻想小草会为那两万块钱而手术感染致死。 歉疚,是因为他出现得太晚。 这才多久呀,他就和小草心连心了。 次日早晨,小草出门送货。 趁此机会,一辆迈巴赫终于有机会停在档口前面。 龙珣坐上车的这一幕,正巧被下楼的凤玲给瞧见。 除了坐在主驾驶位上的司机,车里还有龙珣的好友白郁城。 白郁城给龙珣递烟,龙珣却摇了摇头。 白郁城愕然一怔,问道。 “你还真转性了?” 龙珣抿唇的行为是不好意思的含义。 他看向车窗外,说道。 “没心情。” “待会儿,载你你去把衣服换了。” “不换了,就穿这样。” 白郁城把龙珣从头看到脚,一身简陋的便服,两脚夹着人字拖,怎么看都不是要去参加董事会那样隆重场合的服装。 白郁城面露难色,问道。 “哥们,那女人真的把你改造了?” “什么那女人这女人的。她有名字,叫甘草。” 龙珣看了一眼手机,继续说道。 “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去附近的超市。” “去超市做什么?” “买东西。” “买什么东西?” 龙珣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按照上面的文字念道。 “350夜用卫生巾,半只乌鸡,两板鸡蛋,一块钱的葱,四包螺蛳粉,散装方便面……” 白郁城突然打住龙珣的话头,哭笑不得地感叹道。 “你现在不是结婚,却甚似结婚。怎么,你受得了她管你?哥们,你可别假戏成真呀。” 龙珣默不作声。 龙珣比谁都清楚小草不是一位合适的伴侣。 门当户对,懂吗? 再不济,也可以像纪暖暖这种落败的富商之女。 但是,唯独像小草这种一穷二白的孤女是为不受待见。 对于世代活在精英圈层当中的龙家人来说,伴侣不仅要有情感的契合,还得具备商业的助力。 这么说吧: 倘若小草只是一个普通的卖豆腐的女人,那么他们反而会暗赞小草那自食其力的精神。可是小草偏偏和他们精心培养多年的继承人有所牵扯,那么他们只会责备小草不自量力。 也许,事情没有龙珣想得那么复杂。 小草是个性格跳脱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嘛,喜新厌旧。 只要再过一阵子,她就会因为生活的琐碎和他说拜拜。 他不相信她能把包养他的承诺给践行到底。 如此想来,龙珣的脸色依然不好。 扪心自问,他还不想这么快和小草说拜拜。 倒不是说他对她有感情,而是他,而是他,而是他…… 而是他依恋她的身体。 对,就是这个原因。 找到适合宽慰的理由,龙珣不由地放松下来。 龙珣在晚上五点半顺利地拎着购物袋回到与小草共同建立的小家。 小草说过,外出游玩的男人必须在晚上六点前回来。 小草没有说后果会如何,即便后果很是可怕,龙珣也没有必要遵守,不是吗? 但是,龙珣还是老实照做了。 白郁城因此笑话龙珣是个听话的乖儿子。 离开前,龙珣没有和小草说他去做什么,而小草也没有询问龙珣去做什么。 小草想,孩子嘛,总是困在家里会对身心不好。放他出去溜溜弯也挺好的。 卷帘门打开,龙珣看见小草正坐在折迭桌前,而桌上摆着一碟炒油麦菜,叁个馒头和一盘油焖大虾。 小草没有动筷。 她像是可怜的担心母亲痴痴地等着在外疯玩的孩子回家。 小草看见她的男人,马上精神抖擞地迎上去,围着他转了两圈,确定他安然无恙才说道。 “去哪儿玩啦?好玩吗?哦哟哟,你看看,买了好多东西哟。我叫你买的东西,你一个都没有漏呀。宝宝记性真好。嗨呀,宝宝你还买了王婆凉皮给我呀!” 小草有睡前和龙珣聊天的爱好。 她仅仅是和龙珣提过一嘴自己很想吃城南那边的凉皮。 小草拿着凉皮,惊奇地问道。 “宝宝,你怎么过去的呀?那边好远噢。” “坐公交。” “下次路远,宝宝你就坐车。我给了你钱,你就不要省着花。” 龙珣瞥着小草那因为吃食而欣喜的模样,敷衍地嗯了一声。 ——— 祝大家春节快乐! 小草女士怒斩骚鸡 凤玲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她从湖北来深圳,靠着姿色从各个男人的身上扒出了一间发廊。 其实,凭借她的口才与热情,多数男性回头客都会买她的账。 她压根不用雌伏于半条腿都踏进黄土里的老男人。 但是,她那不对等的野心与认知促使身体与心灵都难以安于现状。 因为老头那进洞探热似的性能力,凤玲总是在翻身之后想起楼下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好像叫龙珣,似乎还很有钱。 趁着给家中老丈夫买药的空隙,凤玲又穿着凉快的薄纱裙,屁股左晃右晃地来到小草的档口前,像是一只随风摇摆的红灯笼。 她在楼上,已经摸清档口的女主人的日常行程。 小草女士出门送豆腐了。 那只烈性犬经常会叼着它的骨头并蹲守在档口前等待女主人归家。 档口的一侧紧挨着上去的楼梯,凤玲就躲在这里偷偷窥望男人。 龙珣斜倚在门口,嘴里衔着香烟,穿着紧身白色背心和灰色宽松长裤。 瞧那隆起的胸肌和鼓出的裆部,凤玲以为这是男人对她的诱惑而暗自窃喜。 凤玲来到龙珣身边,高傲地昂首挺胸,宛如开屏的雌孔雀。 “等谁呢?不会是小草吧?她还有好一阵子才回来呢。” 有些人就是有本事光靠那把尖酸刻薄的声音就足以让人感到恶心。 龙珣转身向后退进档口,顺手按下关闸钮,凤玲也灵活地钻了进去。 全自动卷帘门缓缓下落,就快要给这一男一女创造良好的独处空间之时,真正的女主人回来了。 听见小草的声音,龙珣立即飞快地按下开闸钮,然后向凤玲露出狡猾的笑容。 小草看见凤玲在档口里,先是一愣,接着充满仇恨地瞪着凤玲。 凤玲完全明白对小草对她的恨意,却不明白小草为什么只是恨她一个人。 凤玲只手叉腰,细指冲向龙珣,笑问道。 “怎么,你就不看看是不是他勾引我?” 小草眼中的恨意愈深,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是我男人,自然是死心塌地地爱着我!” 凤玲张大两眼,惊讶地尖声笑了几声,嘲弄道。 “小草呀小草,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是,你这种货色,和我有什么区别?伺候男人那一手,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你要是看得住你男人,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时,卷帘门已高高地挂在门上。 “喂,接着。” 战争一触即发。 两个女人同时顺着男人的声音看去,发现龙珣正一手夹烟,一手递刀,淡定的神色之中有点不耐烦,好似催促小草赶快把碍眼的蟑螂给快些除掉,否则他就没有好心情继续抽烟了。 小草了然于心,接下菜刀,对着凤玲笑道。 “给你叁秒钟。” 凤玲刚刚跨出一步,小草便直接喊道叁。 这就是耍赖呀! 小草高举菜刀,追着凤玲,大声喊道。 “杀鸡啦!杀鸡啦!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只骚鸡!” 小草女战士的声音响彻云霄,甚至吓死了两只飞过的鸟儿。 这不是让群众闻风丧胆的持刀杀人,而是喜闻乐见的为民除害。 大街上的观众哄笑。 他们都知道那把菜刀的瞄点是锁定凤玲一人,所以他们不仅不躲,反而打开窗户与大门,与亲朋好友一起欢呼雀跃,一起拍手叫好。 不管凤玲如何哀求与尖叫,愣是没有街坊愿意收留她。 即便有一两个老相企图英雄救美,也被他们的老婆用一双吊颈虎眼所震慑得不敢轻举妄动。 在警察叔叔出马之前,小草及时收刀。 回到档口,小草把菜刀“啪”地砸在桌上,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说!你有没有勾引那个骚鸡!” 女审判在进行严肃的拷问时,男犯人正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敲键盘。 龙珣笑而不语。 他知道小草若是真有底气,肯定会像一颗破土而出笋,执拗且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 现在,他与小草隔着几步之距,一点真实的对抗性都没有。 小草明显是恐慌了。 龙珣想道: 恐慌好啊。 恐慌才好啊。 只有恐慌,才能矬锉小草的锐气。 谁叫她总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姿态,好似他完全被她吃定了。 哼,谁让她祸害他的。 他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胸上了! 他就是要教她也痛苦一番! 从未与女人有过身心链接的男人自以为能像掌控一座商业帝国似地掌控一段两性关系。 他根本就没有看清这这场爱情游戏是谁才是主导者。 早晨六点半,档口开门。 熟悉的气味与熟悉的人群。 他照旧坐在小草的身边不干活,纯发呆。 正当他以为自己又要迎来枯燥无味的一天时,他瞟去的余光突然察觉出老板娘的不同之处。 龙珣看见小草对着除了他以外的男人展现温柔的、仰慕的、依恋的目光。 他的脑子还在分析案情的时候,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先行控诉道。 “不准看他!” 所有人都被男人这一声充满怨恨的命令给吓得怔住。 当然,也包括龙珣自己。 他立即尴尬地转身走进屋里。 这次事件似乎是男主角人设的突发性。 也就是说,小草认为龙珣在抽风。 龙珣冷静下来,本以为小草会在收档之后焦急地关心他。 但事实上,小草仍旧有条不紊地干她的活。 哈,是谁说男人是最无情的? 依他看呀,女人才是真正的玩家! 晚上,龙珣要求小草不许碰他一根汗毛,否则,小草就要被踹下床去。 小草委屈极了,却也只好照做。 女人不似男人那般多思多虑。 她的脑袋一碰到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而龙珣呢? 他在干嘛? 噢,他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倭瓜,还在那儿垮着一张批脸生闷气呢。 小草一睡着,龙珣就闹她。 龙珣不是用脚蹬,就是用手掐,闹得小草总是惊醒。 小草被闹烦了,坐起身,拿枕头连续猛砸龙珣的脸,说道。 “臭狗屎!臭狗屎!你是一坨塞在我亲爹屁眼里的臭狗屎!你不让我好睡,明天我就起不来;明天我起不来,我就干不了活;我干不了活,我就没钱养你这坨臭狗屎啦!” 龙珣一把扯开小草手里的枕头,骂道。 “你个骚货终于不装了是吗?你对其他男人暗送秋波的样子真让我恶心!你和那个骚鸡没有什么不同!” 小草和龙珣在床上咚咚咚又哐哐哐地打了起来。 随着小草使用一招夺命剪刀脚,两人呈现出六九的姿势。 啊不不不,他们没做呢。 是小草用两腿钳住龙珣的两腿,而龙珣的两腿蹬在小草的脸上。 “甘草,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反弹!” “反弹无效!”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儿,小草突然恍然大悟,开口说道。 “啊,今早那个男人是熟客。他是特殊小学的哑语老师。去年,政府拨款不够。他亲自给学生垫了一学期的伙食。他的事迹,很多人都知道。嘿,你这臭狗屎还不让我和英雄说话了是吧。咋,我就不能做个小迷妹,感受感受英雄的光辉?你也太计较了。不过,我喜欢。因为你吃醋了,证明你喜欢我。嘿嘿嘿,宝宝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感受脸上的脚劲松了不少,小草立即反败为胜地扭转局势。 小草赢了。 她是个威武的女王,骑在手下败将的身上。 龙珣一动不动,面露不快。 小草俯身,与龙珣鼻尖对鼻尖,俏皮地问道。 “你喜欢我,对不对?” 龙珣的傲气使然,本想回答不对。 但是,近在咫尺的鲜肉不吃就会浪费。 这次,他们抱成一团,不再是打架啦。 在男人沉迷的时候,女人那一点微弱的、狡黠的、得意的光芒在黑暗中闪耀。 她的手中从来都不是只有沉默这一把武器。 小草女士惹人怜爱 特大暴雨说来就来,如同女人每月那不准时的经期。 似冰雹般强度的雨水猛烈地凿在卷帘门上。 它的动静,仿佛是有位巨人正把那张厚重的铁皮像是抖被子似地掀来掀去。 雨来得骤然且迅猛,小草瞬间惊醒过来。 她一个漂亮的翻身,从男人身边越过,身手敏捷地跳下床。 听见动静的龙珣慢慢坐起身,神色茫然,似乎因为还不适应深度睡眠的生活方式而表现得反应迟钝。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和小草睡觉越来越香。 龙珣打着哈欠下床,小草已经在档口前垒起了叁个沙袋。 一个沙袋叁十斤,凭借小草的膀子肉与爆发力还是吃力的。 无需女人的吩咐与安排,聪明的男人沉默地同时扛起四个沙袋,依次在门口垒成一堵矮长的围墙。 有了男人的帮助,外面的雨水才没有如同洪水涌进屋里来。 小草拿来拖把,准备拖干净地面上的水渍,然而龙珣却夺过拖把,说道。 “你去把裤子换了。” 小草摸一下屁股,看见掌面有点淡红。 她放在鼻前嗅了嗅,随后一溜烟窜进厕所。 小草把自己弄干净了,龙珣也把地面拖干净了。 小草坐在床上,对着正在厕所洗拖把的男人,喊道。 “宝宝,我饿了。” 厕所里没有回应。 也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了。 小草浏览完网络上的热搜,不禁郁闷地抠起手指甲。 老百姓的手机几乎都收到政府对这场恐怖的暴雨发来的预警信息。 天气恶劣,影响生意。 这几天又要少挣好多钱。 龙珣从厕所出来,看见小草闷闷不乐。 他一边暗中观察女人的动向,一边默不作声地把烧水泡面。 直到小草闻到那让她情窦初开的香气,才惊喜地看见龙珣端来一碗康师傅的香辣牛肉面。 小草用筷子拌匀汤水与调料,更加惊喜地看见碗底藏着一根淀粉肠。 小草感动地看着戴口罩入睡的男人,说道。 “宝宝,你个超级好的宝宝。” 房子小,泡面的味道不容易散出去,龙珣只能不耐烦地戴着口罩。 龙珣心里有怨,没有搭理小草。 可是,小草却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小草把自己当成是擀面杖,而龙珣是一张硬巴巴的面团。她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左右来回地翻滚,喋喋不休地说道。 “宝宝,世界上最好的宝宝。宝宝起来陪我吃面。不要睡啦。你一天没干什么事情,怎么就是这么爱睡觉呢。我的好宝宝,快点起来啦。不要睡啦,反正这味儿没有那么快散出去,你就起来陪我嘛。” 被激怒的男人蹭地坐起身,双手对着女人那张柔软的脸蛋又是搓又是捏。 小草的脸蛋红了,头发乱了,这幅憋屈的傻样让男人心软了。 龙珣像是看到归家的小狗,对着小草的脸又是舔又是啜。 小草欢快地咯咯笑着。 外边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而两个贫穷的小年轻则相互倚偎在简陋的出租屋里。 龙珣从后搂着小草坐在床上。 他们好似从两个不许通婚的部落里逃离出来的原始人,因为长老的驱逐与天气的严酷而不得不暂时躲进荒废的洞穴避难。 这个山洞里是天然形成的,曾是野熊冬眠的旧居。 洞里没有水,没有火与食物,只有废弃的枯枝,但是足够让两个流浪的爱人感到温暖。 小草蜷缩双腿,把不锈钢盆垫在膝盖上,窝在龙珣的怀里嗦面。 “宝宝,你说这雨怎么说来就来呀。” 龙珣抱住小草的样子,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把额头枕在她的肩上,颇为不忿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老天爷。” 小草听得出来龙珣还是因为泡面的味道而难受着。 不过,那又怎样。 男友就是这样用的呀。 “甘草。” 女人不应。 “甘草。” 女人还是不应。 “甘草,我和你说话呢。你哑巴是吧。” 女人仍然不应,像是没有听到。 龙珣莫名无奈地短叹一声。 本来面对这种装傻充愣的女人,他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惩治她。 思来想去,所有怨毒的想法都化作柔情的呼喊。 “草草。” 小草马上喜悦地回应道。 “嗯呐!” “你长点脑子行不行?” 小草刚想反驳,就扭头看见龙珣那阴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 她还是做哑巴吧。 “别人说几句,你就傻乎乎地跟人走了。甘草,你脑子是全新的吧?别说是卖卵了,他们给你打一针麻醉,把你的器官掏出来,然后转手把你卖到鸟不拉屎的深山里做老头的老婆。到时候,唯一能解决你的痛苦的方式只有一棵歪脖子树和一条麻绳。” 小草羞愧地嘟囔道。 “我那会儿不懂事儿,真以为像是捐血一样嘛。我现在的脑子可灵光了。” “你灵光个狗屁。你就是个大傻逼!” 小草没有因为龙珣那粗鲁的怨言而生气,因为她正忙着感受腰间的手臂所带来的恐惧的战栗。 小草的嘴边挂着一根面条,一时忘了咀嚼的动作。 小草从未想过龙珣会因为她的事情而害怕得颤抖,仿佛他才是整场恐怖事件的真正的受害者。 小草有点纳闷: 事情都过去好久了,她早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可以说,她出逃百米、偶遇摊贩、并在路边吃了一个加肉松和鸡柳的煎饼果子之后便完全不当回事儿了。 所以说,一个整日对她没有多少好脸色的男人为什么会比她还要在乎呢? 龙珣沮丧地把额头再次枕在小草的肩上。 小草摸了摸龙珣的头发,宽慰道。 “不怕啦,不怕啦。都过去啰。哎呀,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怕啦。以后,我会动脑子的。陌生人叫我去哪儿,我一律不会答应。就算他们给我钱我也不会答应的!龙珣,你勒得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放轻松,好不好?你不用怕啦,因为我现在就在你的身边。我有了你,就哪儿都不会去啦。因为,我要守着你,防止你红杏出墙,还要防止别人墙你。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好死死地缠着你一辈子。” 听到小草这番天真的话,龙珣暗自伤感地苦笑道。 “一辈子可太久了。” “噢,那就半辈子吧。” “还是太久了。” “那就一百天吧!” “为什是一百天?” “不知道呀。” ——— 一辈子确实久。 小草女士水中捞狗 连续两天的强降雨也让小草女士愁眉苦脸了两天。 小草坐在床上,一边对账,一边手指灵活地按着计算器。 机械的电子女声恭敬且精确地播报每个输入的阿拉伯数字。 随着数字越来越大,金额也越来越高。 雨水仍噼里啪啦地拨弄那烦人的铁皮。 小草一屁股坐在龙珣的腿上,一边用铅笔不停地点着小本本上被圈起的数目,一年气忿又气馁地抱怨道。 “宝宝,你看看,你快看看啊!这两天我少挣了一千块钱呀!” 好在龙珣眼疾手快,把放在腿上的电脑给拿开,否则肯定会被女人的大屁股坐烂。 龙珣看了一眼小本本,说道。 “现在挣得少,以后挣得多。” “哟吼,哪有这种道理的呀。这天气真是要搞死我了!” 小草苦恼地揪住两边的头发,屁股还在扭来扭去。 这一扭吧,就把男人的欲火给蹭出来了。 小草没有发觉,还在想她的事情。 早餐是卖不了了,但是货还是得出的。 每当叁轮车缓慢地压过快到膝盖的路面积水,小草就觉得她是在码头渡人的苦逼船夫。 她渡的不是人,是一车比她还矜贵的豆腐。 豆腐被里外叁层保护得严严实实,丝毫不似船夫只穿着一件草率的牛津布雨衣。 不是小草对自己不好,而是无论再怎么防护,那异常强势的雨水似拳击手的冲击拳狠狠地捶在她的身上。 所以这两天,小草回到家里,就像只惨兮兮的落水狗。 小草越想越不舒服。 她觉得屁股下边有根烧红的棍儿正杵自己。 “宝宝,你不舒服啊?” “少给我装蒜。” “我装什么呀?噢,我知道啦。你是不是哪儿撞到了,肿起来了?” “是肿起来了。还肿得特别高,特别大。你要不给我吹吹?” “现在不吹。老娘没空。” “就玩会儿。” “不玩。” “死女人,还说会对我好。” “耶——方才那温柔的样儿呢?女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龙珣思索片刻,抓住小草的胸,怜声哀求道。 “草草,求你了,给我吹吹。肿得疼死我了。” 小草故意用屁股对准棍儿蹍了碾,说道。 “缺少诚意。” “我亲爱的草草,我最爱的草草,快给我吹吹吧!” “好吧,就看你求我的份上。” 龙须爽完,立即露出阴狞的真面目。 他把小草横放在自己的腿上,粗暴地扒下她的裤子,然后狠狠往她的屁股甩了好几个巴掌。 男人似在教训不听话的女儿。 小草哎哟哎哟地叫唤,像个翻面王八,徒劳无功地扑腾四肢。 直到一根细长的外物突然刺入屁股下方的穴道,小草即刻就似唱戏的花旦在那儿惋怨地嘤嘤咿咿。 小草的叫声噢,让龙珣觉得她可爱可怜又可恨。 可爱与可怜,各位都能理解。 但是可恨又该这么解释呢? 龙珣慢慢地察觉出小草正对他施行潜移默化的夺权之计——小草利用美食和性爱,一点点地削弱他的独立性与反抗性。 在同居的这些日子里,龙珣意识到本该持烟端酒的手泡在满是洗洁精泡泡的水盆里时已经太迟。 他为小草分担家务,尽管小草从未要求过。 这不就显得事态更加可怕了吗? 他居然是心甘情愿且不由自主地去奉献。 小草经常在龙珣耳边说这是两人的小家。 龙珣讥讽小草患了妄想症,然而他自己却在无形之中自主化地融入这个家。 龙珣看了看手机的时间,暗感不妙。 这个点钟,小草平日应是回来了。 龙珣拨打电话,听见微渺的铃声在轰鸣的雨声中飘荡。 他马上走去打开卷帘门,没想到看见小草一身狼狈。 她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水鬼,衣服湿透,浑身哆嗦,头发像是海草粘在脸上。最重要的,是她的怀里捧着一窝身上还包着胎衣的雏狗。 为了这几只小畜生,小草是车翻了,人摔了,还遭咬了。 龙珣猛然揭开小草用衣袖盖在手臂的两个血糊糊的牙窟窿,火气冒起,瞪着大眼,骂道。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癫婆!” 小草指了一下身后,委屈地说道。 “车里还有一只母狗呢。” 小草的意思是叫龙珣把虚弱的狗妈妈给带进屋里来。 妈呀,都被咬了却还惦记着别人呢。 龙珣觉得他迟早会因为小草而不幸患上心血管的毛病。 小草是在回家的路上听见花圃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当时,浑黄肮脏的积水快要没过花圃,而一口气生下五个累赘的母亲却早已累得瘫倒。 它急促地喘气,在绝望的泪眼当中看见了一个年轻的陌生女人。 它以为是死神,所以奋起咬了一口她。 女人没有计较,而是温柔地把它给搬到她的车里,然后用她的外套抱住它的孩子们。 龙珣想要载着小草上医院的时候,小草却说车胎爆了。 爆了就爆了吧,又不是非得骑车才行。 龙珣命令小草立即换身干净的衣服,又给小草重新披上牛津布雨衣之后便单膝蹲了下来,说道。 “快点,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小草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男人那宽阔的背压上去。 龙珣没有雨鞋与雨衣。 他卷起裤腿,穿着拖鞋,让背上的小草帮他撑伞。 路面的积水又深又急又猛,空中的风雨又狂又乱又烈,然而身负重物的男人依旧走得又快又稳。 抵达医院的时候,小草发现一件特别搞笑的事情。 龙珣的人字拖坏了。 人字还在,拖没了。 龙珣看见小草呵呵笑,便忍不住骂她傻货。 打完破伤风与狂犬疫苗的第一针,两人坐在医院一楼的大厅休息。 小草觉得现在的龙珣像个刚从水稻田里插完秧的农夫的滑稽形象是她的责任。 她有义务和他道歉。 小草扯了扯龙珣的衣袖,说道。 “对不起。” 龙珣淡淡地说道。 “你救它,那它能报答你吗?如果不能,你就不要做这种傻事。甘草,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傻逼。” 小草傻笑道。 “看见鸡巴不躲,我不就是傻逼嘛。” 龙珣用着不可置信与凶神恶煞的眼神看着小草,说道。 “笑笑笑,你笑个屁!” 小草无所谓地瘪瘪嘴,嚅嗫道。 “咬都咬了,难不成我要咬回去呀?再说了,它完全是自卫。它以为我要把它的小孩给偷走呢。” 龙珣气得一句话都懒得说。 小草不知从哪儿拿来纸巾,给龙珣擦拭他腿上的水渍。 龙珣躲开,非常气愤地想要咆哮,却又不得不顾及场所要形象而压低沸腾的嗓音,威胁道。 “甘草,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碰我!” “我不碰你,又怎么帮你擦脚呢?” “我就是不要你擦!你这头智商为负的蠢货!” “噢,你不让我擦,那你就帮我擦。” “我擦你爸!” ——— 写写写。除了写,我还能干嘛。 小草女士雨后抱恙 回到档口,小草不出意外地发烧了。可是,她对那一家五口仍是念念不忘。 龙珣说,他会负责把它们安置妥当。 小草安心了。 她完全相信她的男人有处理这种事情的智慧与能力。 小草裹着热气,从厕所出来,身体赤裸地站在男人的面前。 龙珣盯着那处脚踝的伤。 小草喝完一剂感冒灵,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受伤的脚踝被龙珣轻轻地握住。 小草看着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唱起《纤夫的爱》。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小妹妹我坐船头,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 你一步一叩首啊。 没有别的乞求。 只盼拉着我,妹妹的手哇,跟你并肩走。 龙珣一眼也不抬地继续专心地上药。 男人这幅沉稳且淡定的模样都是被训练出来的。 小草不仅爱唱歌,还爱唱土到极致的老歌。 小小的房子里经常飘着品味低级的歌曲和浓郁高级的豆香。 龙珣越是认可小草制作豆制品的高超技术,便越是鄙视小草对于音乐的审美。 小草快乐的时候,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她跟随简单的节奏,扭着浑圆的屁股,转着僵硬的肩膀,跳着滑稽的舞蹈。 即便有顾客来买豆花和豆浆,她也会跟随小音箱外放的节奏把头一点一点的,有时还会突然特别大声地蹦出几个歌词来,把人吓得一惊一乍。 小草做的荒谬有可笑的事情多了去了。 记得有次,两人出门买菜,小草突然抓一把新鲜热辣的屁往龙珣脸上丢去。 那时候,街上都是人。 龙珣拎着大袋小袋的瓜果蔬菜,把小草当成仇人似地穷追猛打。 所以说,龙珣丢脸丢多了,也就习惯了。 歌唱完了,小草问道。 “宝宝,你还在生气吗?” 龙珣把小草的脚放到床上,说道。 “闭嘴吧你。给老子睡觉去。” 小草突然坐起身,攥着龙珣的衣摆,撅起嘴来说道。 “哎呀,你快点原谅我啦。不然,我今晚就不睡啦!” “不睡拉倒。” 龙珣一把甩开小草的手。 龙珣洗完澡,果真看见小草睁着大大的眼睛。 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再不睡,我待会儿就把你的狗给扔出去。” 小草笑眯眯地把完好无损的左脚踩在男人的裤裆上。 她不仅踩了,还碾了。 龙珣眼神晦暗地盯着小草,突然一手抓住小草的脚踝,一手挠小草的脚底板。 疯狂且无拘的笑声响遍整个档口。 好在外面的雨声足够大得没有让人投诉扰民。 闹够了,笑够了,小草睡着了。 龙珣本想用风筒把头发吹干,但是顾及噪音会惊扰女人便随即打消了念头。 他顶着一头湿法,脖间挂着一条毛巾,神色不悦地蹲在纸箱前。 纸箱里的母狗被男人那冷眸寒目给吓得哆嗦起来。 它用一双怯懦与惊惧的泪眼闪闪躲躲地窥着男人。 哎呀,谁来救救它? 咬人,纯属是它的无心之举! 它喝饱了水,吃足了肉,已经知道睡觉的年轻女人是位转世的观世音菩萨啦。 它呀,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四只雏狗吃奶吃得凶,嘴里不断发出啧啧的声响,好似准备把它们的娘的骨髓都给吸干。 龙珣看着母狗,阴冷地说道。 “你把我女人咬了,我本该把你送去狗肉档。但是,你辛苦生下一窝孩子。它们需要你。等雨停了,我会让人把你们送走。你不用害怕。我女人怕你有事,一直唠叨我不要做有损阴德的坏事。唔,我还真不是那种虐狗的人渣。你走运了。” 龙珣凝望着母狗好一会儿,继续说道。 “你给我记住了,你下辈子投胎要回来报答她。她叫甘草。甘甜的甘,野草的草。她很好认的,因为这世上就没有她这么白痴的女人。” 龙珣特别加重了“白痴”二字的咬字力度。 床上的女人似乎发觉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男人站起身,母狗仍然怯懦地仰望眼前这个邪恶的巨人。 龙珣坐在床边,担忧地注视小草那张有几分傻气的睡颜。 他早就看出小草这种累人累己的圣母心迟早会让她吃到苦头。尤其是小草这种明明过得很苦、却又看不得别人受苦的人。 小草说少挣钱是真的,因为除了那位精神失常的陈老师日日来讨饭吃,还有各色各路因为各种借口而讨要免费早餐的人。 龙珣曾经亲手逮着一个偷豆浆的小学生。 街坊都喊他黄小猴,因为凡事吃食店都遭过他那条细长且敏捷的毒手。 他常常敏捷又迅速地趁着店家不注意而顺东西。 不过奇怪的是,他顺东西,只顺吃的。即便是客人吃剩下的,他也顺。 小草说,黄小猴的真名叫黄俊。爹娘死了,现在只有奶奶靠着一千两百块钱的残障救济金一人抚养。 噢,忘了说: 黄小猴还是个哑巴。 不都说上帝关了一扇窗,就会开一扇门嘛。 黄小猴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他的运动细胞就像是开了挂。 龙珣为了抓住黄小猴,从大路跑到小巷,期间又是追逐,又是翻墙,两人活脱脱像是大猴子追小猴子。 要知道嘛,龙珣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倘若不是对环境不熟悉,他打死也会不承认自己差点跑不过一个小屁孩。 被拎在空中的黄小猴还是不肯道歉。 尽管他害怕得止不住泪水,却仍是倔强地抿紧嘴巴。 小草让男人放开小孩,因为整条街的店家都是默许他吃霸王餐的。 黄小猴的身世与家境,所有人都知道,因此没有人会去为难这样一个害怕挨饿的孩子。 假如,黄小猴是要钱,那么每个店家肯定会把他赶出去。 但是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半碗汤面能值得了多少钱呀。 他想吃,就给他吃是了嘛。 久而久之,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就被大家认可了。 有的时候,小草瞄见不远处侦查的黄小猴,便会假装进屋里拿东西,让黄小猴有机可乘。 黄小猴也是个守规矩的家伙。 黄小猴发现小草在装着小笼包的塑料袋里压着五十块钱,便会毫不犹豫地把钱揉成一团扔进店里,接着逃之夭夭。 那张五十块钱最终还是给了黄小猴的奶奶。 小草经常和龙珣介绍每个她认识的街坊。 比如说,叁楼那独自抚养女儿、卖手潮汕打牛肉丸的徐盼娣;经常给工友买小笼包的五大叁粗的搬砖工人高老叁;特别喜欢和小草打招呼并且瘸了右腿的吴大哥;叁句话不离“操他大爷”的摩的佬;刚刚做完胃部手术的并在夜晚摆摊卖淀粉肠的小晓。 小草说着很多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可是龙珣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们身上。 龙珣正用着痴迷的眼神凝视这个眉目生动的平凡女人。 他只是看着她,痴痴地看着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感到无比安心。 小草总是那么富有真情,好似这个世界就没有坏人。 坏人是有的。 她知道的。 她只是选择记住那些好人,忘记那些坏人。 把好的留在心中,把坏的抛到脑后。 龙珣绝不认同这样的生活方式,却又不得不对此感到钦佩,是因为他知道人类是一种非常记仇的物种。 恨,产生了,它就在那儿。 只有消除掉那个让你产生的恨的人,你的后半生才能真正地平息。 而小草,似乎有个记忆开关键在她的脑子里。 她想要的,她便记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要的,她便删个精光。 所以,龙珣骂小草活不出什么名堂来。 为什么? 说了啊。 世人皆苦,而小草不怕吃苦。 小草女士发号施令 小草几乎整日都在睡觉。 屋里少了咋咋呼呼的声音。 这间转身都费劲的小房子居然让龙珣感到空旷。 龙珣匆匆返回床上,把小草捞进怀里。 龙珣抱紧小草,让小草那灼热的鼻息把他体内那冰冷的孤单给驱散。 过了一阵,龙珣低头,小鸡啄米似地啜起小草的嘴巴。 不是说只要病人把病传染给另一个人,那么病人就会康复嘛。 龙珣抬起头来,看见小草的嘴巴湿漉漉的,像是抹了一层淡粉色的透明唇膏。不仅如此,小草的睫毛还一颤一颤的,宛如蝴蝶振翅。 哈,居然还装睡呢。 龙珣低下头去,又啜了很久,直到小草忍不住笑起来,说道。 “偷亲我是要罚钱的。” 龙珣也跟着笑起来,说道。 “我能亲你,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 “噢,我饿了,想吃麻酱拌面。你,起来,给我做饭去。噢,对了,再给我切点熏火腿肉和两个荷包蛋。” “哟吼,一大早就开始使唤我啦。甘草,你真是蹬鼻子上脸。” “怎么,我还不够格使唤你吗?我可是被你偷亲了好久!唔,我不管。反正,你就是得给我做饭。哎呀,哎呀,我头疼。哎呀,哎呀,我肚子也疼。我先睡会儿。你做好了,就喊我,听到没?我要饿死啦!去!快去!” 看小草发号施令的态度,好似把龙珣当成了一条非常依赖女主人的公狗。 他不仅是条唯爱女主人的公狗,还是条经常发情的公狗。 狗儿在遵从命令之前还得和女主人恩爱一会儿。 小草的欢笑声充斥着整个房子。 经过龙珣这么一闹,小草就睡不着了。 小草因此成了一块龙珣身上增生的肉瘤。 她压在男人的背上,双手扣住他的脖子,双脚锁紧他的腰。 在整个做饭的过程当中,小草始终牢牢地挂在龙珣的身上。 龙珣可没有嫌烦。 他甚至在小草慢慢往下滑落的时候,还会腾出右手托住她的屁股,然后把她的身体往上提一提。 他是不会让锋利的手术刀把彼此割开。 他要让这块碍事的肉瘤永远地生长在自己的背上,吸他的血,蚀他的肉,啃他的骨。 屋里不仅有散不出去的油烟味,还有经过白酒发酵过的辣椒酱味。 龙珣打了几个喷嚏,接着只手托腮,神色无奈地继续观看小草吃饭。 小草吃饭吃得很是专注,好像刚从牢里放出来。 平时,她都会热切地关心一下男人。 龙珣在心里不满地抱怨一句,转而又因看见小草那红扑扑的脸蛋而暗喜起来。 他想: 吃呗,吃呗,谁能吃得过你这头小猪呀。 大半夜也要叫我起来陪你去炒粉的家伙,也就只剩这张嘴巴有点用处了。 算了,算了。 看在你吃得这么香的份上,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要是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你。” 小草捧起不锈钢盆,刚想喝一口浓汤,却听见男人这么说,于是难过地把盆放下,喏喏地说道。 “我以后会少吃的。其实,我很好养的。你给我一口米饭就成。” 龙珣没有想过这句随意的玩笑话居然让小草听进心里去了。 他目光闪躲,神色不安地好像在桌面上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会装忙的。 不是辣椒酱,不是苹果,不是水果刀,也不是突然跑到桌上的指甲钳。 啊,是纸巾! 龙珣终于知道要怎么缓解尴尬了。 他火速抽出两张纸巾,仓皇地擦拭小草嘴边的汤渍,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草垂眸回想往事,不禁讪笑道。 “我爹经常说我是吃穷他的赔钱货。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吃了好几个月的老母鸡。我爹之所以咬牙下血本,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个带把儿的。我听我奶说,我出生之后,我爹足足哭了一个月。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敢在家里吃太饱,因为我爹总会用鄙视的眼神瞧着我,说:‘你这辈子也就吃白饭这点出息’。我是比一般女孩儿的饭量要大一些,但我不挑食啊。你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而且,我还很耐造。我从小就没有被吃坏过一次。我还试过吃一个月的酱油泡饭呢。宝宝,你大可放心,我不仅不会吃穷你,我还会富养你的。你就不要嫌弃我啰。” 小草自以为委曲求全是一种讨好男人的优点,于是用着期盼得到赞扬的目光看向男人时,却意外发现男人那震惊且受伤的眼神。 小草惊慌地捧住龙珣的脸庞,问道。 “宝宝,你怎么啦?嗨呀,你是不是在哭呀?!” 龙珣紧紧握住脸边那炙热的小手,低声说道。 “我那是玩笑话。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喝汤,快喝汤。” “噢,好,好,喝汤,我喝汤。” 小草端起不锈钢盆,似有一口猛干白酒的气势把汤灌进嘴里。 小草最终以一个绵长的饱嗝结束了第一顿饭。 小草吃饱了,喝足了,心满意足地窝在男人的怀里打哈欠。 “宝宝,你还想不想听我讲我的故事呀?” 龙珣亲了亲小草的头顶,答道。 “想听。” “唔,那我该说什么好呢,我想想哈……啊,对啦,我做豆腐的本事其实是从我爹那儿偷学来的。我爹认定我是女孩儿,没有本事,只能嫁人。可是,我偏偏就是要牛给他看。我要告诉他,我是女孩儿,却不比男孩儿差!做豆腐,又不是靠男人的那个把儿,你说对啵?但是,我爹不仅没有一视同仁,反而把我当外贼似地避着,好似生怕我这个女孩儿把他们男人的本事都学去了。按我说呀,女孩儿的悟性反而更高。我一听就明白的事情,我那几个哥哥反而要学好几遍。我就不同啦,我不仅不怕吃苦,我还喜欢吃苦!我可以吃得比猪少,可以起得鸡早,还可以受亲爹和哥哥的欺负。我之所以这么能忍,一是因为有那四个姐姐的鼓励,二是为了给自己争口气。我就是要他们厉害!我就是要踩碎所谓的传男不传女的封建信条!什么传宗接代,我可去你妈的!你们瞧不起我是吧,我就偏偏牛给你们看!他们害怕我会顶着姓甘的招牌去外面招摇撞骗。我呸!我还嫌他们脏呢!我要创业,就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招牌。一个叫小草的招牌!你瞧瞧我的手呀,又硬又皱。我明明才二十四岁,却长着四十二岁的手。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自由是有代价的。这点代价根本比起他们的侮辱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些年里,我都是一个人。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庆祝生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因为我的诞生而感到高兴。所以每次过生日,我不仅会给自己做一大桌菜,还会给自己封一个红包。既然没有人为我高兴,那么我就为自己高兴。我因为这个世界有小草这么一个人而高兴……” 小草靠着她男人的胸膛睡着了。 龙珣轻轻地拂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哽咽道。 “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小草女士病时返幼 天气放晴的那天,小草的病也好了。 早晨四点,小草顶着凌乱的、出油的、被热汗蒸湿的鸡窝头从男人的怀里爬出来。 龙珣迷迷糊糊地听见女人絮絮叨叨的。 “我昨天没有洗澡,又被你抱了一整个晚上。身上和头发又油又臭的,也不知你是这么下得去手的。嘿嘿,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啊,我再这么邋遢,耶还是你眼中的香喷喷的西施啦。起来,你给我起来。我要去洗澡洗头。你快去给我做早餐。我待会儿就要开档啦。醒醒,懒猪,你给我醒醒!” 小草抱住男人的一只胳膊,用尽全力拔萝卜似地让整张脸都皱成了豆皮。 龙珣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女人拽起身,忽然警觉地捂住鼻子,说道。 “女人,你臭得像个垃圾婆。” 小草双手叉腰,扯着嗓子,似只护崽的母鸡,朝那只恶毒的雄鹰喊道。 “你舔我,亲我,喝我的水的时候,又不见你说我臭!” 龙珣倒头躺下。 小草见状,瘪起嘴来,颐指气使地说道。 “我不管。反正,我待会儿出来,你就要给我做好早饭。我虽然好养活,但你也不能饿着我。” 小草飞快地窜进厕所里,似乎是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小草给自己洗洗涮涮的时候,还竖着耳朵偷听外边的动静: 冰箱合上时胶条与门沿的碾压声,水龙头哗哗的出水声,剥玉米叶时那唰唰的书本翻页声,起灶时那连续好几下都打不着火的咔哒声,凉油浇在热锅上时由弱转强的呲啦声。 小草得意地想道: 刚才摆出一副“我是大爷”的赖皮样儿呢。到头来,还不是要起床给我做饭! 嘿嘿,老娘迟早要把你驯成一个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性奴! 小草浑身携着热气与水分,昂首挺胸地从厕所出来,那莫名嚣张的姿态仿佛是要登基做皇帝了。 龙珣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小草这个白痴肯定又在那儿自导自演她那可笑的独角戏。 他暗骂一声白痴,展开手里的折迭桌。 男医生一不小心就给痊愈后的女病人做了一桌满汉全席。 两条糯玉米,两个奶香馒头,一碟炒河粉,一碗鸡杂米线,叁个水煮蛋和一小盘酸豇豆。 小草惊喜地感叹道。 “哇——好丰盛!宝宝,你到底是有多爱我呀。啊呀,宝宝,你发现没有?现在是你比较臭啦。” 昨天夜里,小草发汗,而龙珣依旧搂着她,不肯撒手。 所以,小草做梦,总是梦见她被一层黑乎乎的膜给裹得密不透风。 她难受,下意识得伸手推搡几下,却好似推着一堵水泥混钢筋的横墙。 推不动,怎么办? 就这样睡呗。 她被这种堵似墙的膜给碾压得如同一束浸过热油的春卷。 不怪小草心烦,是龙珣太黏糊了。 生病的这两天,除了上厕所,小草几乎没有下床。 什么洗脸擦脚,什么喂饭喝药都是龙珣亲力亲为。 虽然,厕所就和床只有两步之距。但是,龙珣还是给小草端个盆,让她在刷牙时当作盥洗池往里吐水。 倘若不是小草害羞,龙珣就差兜着她尿尿了。 龙珣简直把她的女人当成是娇滴滴的小娃娃在伺候。 生病的小草在男人面前表现得异常脆弱。 她若是醒了,饿了,渴了,就会呆呆地望着守在身边的男人。 不知是因为龙珣眼尖,还是因为龙珣时刻关注着女病人的动向,总之小草眼睛一睁一闭,他都能迅速捕捉得到。 龙珣问,你要喝水吗? 小草摇头。 龙珣问,你要去上厕所吗? 小草摇头。 龙珣又问,你要吃点水果吗? 小草还是摇头。 平日心烦气躁的男人突然变得极有耐心。 他逐一逐一地询问,直到小草再度睡去。 龙珣回神,盯着电脑屏幕,虚虚地悬在键盘上十指无处安放。 这时,他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工作了。 他沉思着女人这一怪异举动的含义,直到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原来,小草是在观察他是否真实存在的。 这种行为可以成为返幼现象,像是半夜醒来的孩子看不见本该睡在自己身边的母亲。 小草没有像是受惊的孩子会利用轰鸣般的哭泣来唤回母亲。 她只是伤心地望着男人,试图宁静的注视当中感受幼年缺乏的父爱。 她确定男人不会离开,于是放心地閤眼。 回到现在,老板娘正欢喜地为久逢的食客们打包豆浆和小笼包。 小草的档口,连个招牌都没有,但就是有很多口口相传的人把这块无主之地奉为秘密的伊甸园。 豆浆和小笼包从原材料到出品,皆由老板娘亲自筛选与制作。 原汁原味且新鲜干净的食物定是比那些流行的预制货要好千倍。 正因如此,食客们偶有因为晚去而吃不上的时候。 他们知道老板娘只有一双手,实在弄不出丰富的样式。 噢,不,不对。 现在不同了。 前阵子,店里多了一位只会干瞪眼的老板。 他们都看得出来老板娘非常疼爱这位外表非凡却手脚懒惰的男友。 渐渐地,他们的目光从对他来出的好奇、对他样貌的欣赏和对他吃软饭的蔑视。 凡是来过几次的客人都认为因爱痴狂的老板娘要被男人骗钱骗饿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龙珣居然主动招呼起客人来。 他把透明的小塑料袋反过来,套在双手上,准确且快速地擒住蒸笼里的七个小笼包,然后装袋,打包,算钱,并且附赠动听且衷情的一句话:谢谢惠顾,下次光临。 龙珣在外人口中的身份一下从软饭男跃升为帅老板。 龙珣成了小草的活招牌。 路过的客人因为男人的存在,莫名其妙地饿得两眼发直。 他们纷纷涌来,买不到售罄的小笼包,那就买好几杯热豆浆。 扫码机的语音播放几乎没有消停过一刻。 直至高峰期过去,还剩几杯豆浆,龙珣也该回去工作了。 但是,小草却抓住他的衣袖,说道。 “宝宝,你别走。” “为什么?” “你站街,好给我招揽生意。我还有几杯豆浆没卖出去呢!” “……” 龙珣双手抱臂,黑口黑面地坐在小草在档口前摆着的红色胶凳上。 大约过了五分钟,两个靓妹因为远远看见男人这道美丽的风景,于是成为让小草提早拉闸下班的尊贵客人。 小草喜笑颜开地翻看账目,龙珣却突兀地站在她的跟前,板板正正地伸出右手。 小草瞟着龙珣,问道。 “干嘛?” “我的出场费。” 小草机灵地转一圈眼咕噜,然后利落地往男人的手拍去一巴掌,大声笑道。 “站街没钱!” 小草女士自信爆棚 卖完早餐,小草早早地坐在只有两个掌面宽的木头矮凳上,大剌剌地岔开双腿,戴着红色胶手套,清洗红色塑胶大盆里的金属器皿。 她得快些洗完,下午,她还要出门呢。 小草把她制定的行程活动告诉给她的男人。 小草的暗喻是在邀请他参加。 她的男人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不冷不热地说道。 “病刚好就想出门溜达。不爱消停的白痴。” 小草瞄着拿着拖把拖地的龙珣,贼兮兮地悄声说道。 “我送完豆腐回来,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玩。” 龙珣瞟一眼小草那溢出来的喜色,毫不客气地说道。 “抬脚!” 小草立即高高地抬起双脚,动作迅速得好似舞狮队的练家子。 龙珣把从大盆里溅出的水拖个干净。 只有完成这一小块地域才是完成每日的使命之一。 他满足且自豪地环顾屋内的卫生,暗中自然地在列表上画上红色的勾,以便接下来可以顺利地完成另一项使命。 小草默不作声地觑着她的男人从大家少爷堕落成贫家农奴。 一袋新鲜的猪血放在案板上。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霸总不仅能够坦然地触碰血淋淋的猪血,还能不紧不慢地根据回忆中小草的烹饪过程亲自炼猪血。 两人刚刚同居的时候,小草伺候龙珣,就差没有端屎端尿了。 那会儿,女奴才对男主子唯命是从,生怕他会半夜逃离这个简陋的家。 有次,龙珣看到小草杀鸡放血,拔毛斩肉的场面会捂鼻嫌弃地说她是个肮脏的臭货。 小草纳闷了。 她记得书中是有描述男主角是个喜欢凌虐仇人的恐怖分子啊。 她杀鸡,又不杀人,怎么就是臭货了? 小草悻悻然地笑着,好似得了天大的便宜却不敢声张的样子。 哎呀呀,真是时过境迁。 一个月前还一口一个要弄死小草的龙大总裁竟然为她碰血沾油,成了他自己口中的臭货。 呀哈哈,真是贻笑大方。 猪血凝固,切块装盘,冷锅热油,倒入葱段,龙珣把锅颠得有模有样。 一盘炒猪红新鲜出炉。 小草脱下胶手套,悄悄来到龙珣的身后,捻着了一小块猪血丢进嘴里。 冒热气的猪红像是烧红的铁块。 它先是在铁锅里翻滚,接着又在小草的嘴里翻滚。 小草神色惊恐地原地打转,一边用手不断地在嘴边煽凉风,一边用嘴巴兜住快要往掉出嘴外的猪红。 龙珣丢开锅铲,伸出一只手掌,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你个傻逼。吐了,吐了!” 小草一把抓住龙珣的手,整张脸似要扑进他的掌心。 在龙珣漠然的眼中,女人是一头患病的母牛。 撅起的嘴巴是母牛的乳头,猪血粘着唾沫是从母牛体内挤出的奶与血的混合物。 小草吐干净了,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龙珣。 男人的掌心盛着一滩浑浊的液体走进厕所。 砰地一声,门猛然关上。 女人在门外怜声道歉。 龙珣在洗手的时候,不禁思考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要为小草奋不顾身? 他可以研判刚才的举动是没有丝毫犹豫的,仿佛是在表明他愿意为小草承受她应得的痛苦。 他垂眸看着垃圾桶里由纸巾裹着的污秽物,静心等待反胃的凌迟。 来了吗? 它来了吗? 它为什么不来? 他不仅没有一丁点恶心的感觉,反而不由地怜悯起那个蠢货。 嘴巴肯定烫出泡了吧。 门打开,女人拘谨地笑着,仰望男人那张阴郁的目光。 小草本想好好哀求龙珣的原谅,但是看见这张雕琢深刻的俊脸,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编写好的台词。 龙珣没有一句礼貌性的过问,宛如一位对女患者没有任何人道主义情感的男牙医,冷酷地扒开她的嘴巴,用手指钳住她的舌头,翻来覆去地在她的口腔里一探究竟。 男牙医在确定女患者没有落下后遗症便叹了口气。 他用手捂住额头,神色颓丧地缄默。 小草那大大的眼睛里透露着困惑。 她是第一次看见无法无天的男人露出这幅表情,好似他遇到了这辈子都无法解决的人生困境。 小草忙不迭宽慰道。 “宝宝,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很结实的,你知道的呀。你看嘛,你看嘛。我的嘴皮一点都没有破。刚才,我是反应过度了。其实,他也不是很烫。啊呀,你知道我性格一向是这样的。我下次不会啦。真的。相信我吧。宝宝,你不要为我难过啦。” 这次,男人没有轻易原谅女人。 龙珣与小草擦身而过,回到灶台前,重新起锅,把洗好的菜心丢进热油里。 小草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男人的背影,眼神中涌出茫然与无措。 小草原以为她的调皮会换来龙珣的怜爱。 她想要看到他生气,还想要听见他骂人。 这种吸引大人目光的小伎俩,她在小时候就经常这样干。 小草想: 你为什么不骂我呢? 难道,你对我的包容是有时限的吗? 还是说,你已经疲于应付我了? 这就到此为止了吗? 我的女主角梦就这样破碎了吗?! 爱呢? 钱呢? 男人呢? 事业呢? 我通通都还没有得到呀! “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端出去。” 小草打了个寒颤,回神,低头看见龙珣递来了一碟蚝油炒菜心。 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不禁尴尬一笑,只想逃离这里。 两人坐在桌前,龙珣手拿二人的碗筷,颇有一种“你不坦白,我就不让你吃饭”的架势,问道。 “你刚刚在想什么?” “那你刚刚又在想什么?” “是我先问你的。” “我不能反过来问你吗?” “女人,你少和我贫嘴。我自有各种炮制你的野路子。” “噢,知道你厉害了,行了吧。我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等我甩了你,自然就消气了。” 小草突然激动地跳起来,指着龙珣,骂道。 “你这个负心的臭狗屎!你要是甩了我,我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龙珣把一双筷子和一个瓷碗放在小草的桌上,高深莫测地笑问道。 “你觉得你自己有足够的本事把我困住吗?” “胜负还没有分出。你可别这么快下结论。” “看来你很有信心。” 小草安分地坐回原位,傲然地扬起下巴,说道。 “老娘出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这无坚不摧的自信。” 小草女士是个酷girl 小草说的下午有事,其实是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男人左手手拎着红色蓝色白色的塑料袋,里面有苹果香蕉,一盒烧鸭,几瓶青岛啤酒和一包芙蓉王。 跟随女人往越来越偏僻的方向走去,城市的喧嚣便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两人好似走入一片荒芜的平原。 平原上屹立着一排排由红砖砌成的空置的矮房,然而一厝厝红色的房子看上去却是灰扑扑的,好似一群仍旧坚守字战场上年老体弱的士兵。 矮房的墙上用着白色油漆画着大大的“拆”字。 死寂的街上只有几只目光警惕且瘦骨嶙峋的野猫蜷缩在墙角。 它们无声无息地盯着两位闯入者,好似在找时机去撕开人类的皮肉。 这个破落的空间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所抛弃。 它隔绝了空气,形成了结界,与外面造筑了两个对立的逆世界。 龙珣在档口睡到后半夜,经常能听见静谧的空气中飘荡着电磁那持续不断的、振动的、微量的声响。 但是在这里,风是静止的,声音是静止的,万物的生命也是静止的。 不属于当地的外物难以进入,除非是像前头领路的小草,有着打开这里的魔法钥匙。 如果把这片氛围诡异的区域看作是身体的一部分,那么深圳就像是年轻力壮却天生跛脚的双性人。 这块寂静岭,是都市残缺的一角。 由远至今的喇叭声突兀地散播在四周。 一间装潢颓败的迪斯科舞厅正处于结业当中。 脱落的海报,残破的墙皮,褪色的涂鸦,显示着上个世纪所遗留下的繁华的痕迹。 所有品相不差的桌椅板凳几乎能摆的都摆在门前贱卖。 每个物品都贴着红色大头笔写下的价格。 就连一支被喝了半瓶的伏特加也都摆出来转让。 喇叭里的男声非常澎湃,非常激荡,还非常昂扬,让人完全想不出声音的主人竟是一个只有一米六的瘦小男人。 走进黑漆漆得只有一盏旋转灯球在舞池亮着的店内,小草豪爽地大声喊道。 “老王头,老王头!我来啦!是小草来啦!” 迪斯科舞厅的老板叫王军,湖南人,今天是他的五十大寿。小草特地来为他庆生。 龙珣被一束从地里冒出的黑影给身体一颤。 以他敏锐的听力与尖刻的视力,却没有察觉老王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在光线暗淡,无人发现这丢脸的一幕。 老王头身材精瘦,穿着黑色皮衣和牛仔裤,抹过发蜡的叁七分,室内乌漆嘛黑的还戴个墨镜。 光是这个时髦的打扮,就能看出他在年轻时有多么风流。 小草兴高采烈地抱住老王头,动作轻快得就像是抱住一捆细长的干柴。 直到老王头感觉双脚离地,整个人都快要被小草给举起来时才不得已截住她的快乐。 小草把人放下,然后将站在身后的男人给拽到身边,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老王头,瞧,这就是我男人,叫龙珣。龙马精神的龙,珣是王字旁加个旬。” 小草抓起老王头的左手,并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她男人的名字。 小草写完,还自豪地添了一句。 “怎么样,他的名字也很霸气吧!” 老王头摘下墨镜,不可置信地看看龙珣,又不可置信地看看小草。 他的目光反复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移动。 最终,他畅快地大笑起来。 老王头的国字脸宛如一张满是折痕的牛皮纸。 夸张的笑容扯动他脸上的每道褶皱。 它们经受不住这番急剧的颤动,于是像档案馆里密封多年的抽屉遽然爆裂开来,从中飞出无数张写满人生经历的黑字白纸。 老王头有目的地大笑,小草无目的地大笑。 龙珣看着两人痴痴傻傻地大笑。 彼此的笑声减弱,小草率先平复气息,握住龙珣的手,说道。 “宝宝,这是老王头。我刚来深圳的时候,就是他帮我租的档口。老王头人很好的。宝宝,快叫人呐。” 龙珣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老王头;老王头也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仰望龙珣。 这只年老的护卫犬几乎可以片面地嗅出这个长相超凡脱俗的男人对小草有害。 一老一少在舞池中间跳着贴身双人舞,而龙珣则坐在不远处的吧台观望这一切。 老王头是这一代出了名的舞王。还是他教会小草跳热情似火的探戈呢。 老王头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就和玩音乐的兄弟们来深圳发展。 那个时候,他们没有选择脚踏实地地干实业,而是在街上卖唱,无知地做着白日梦。 随着宝贵的时间一点点被浪费,他们几个男人连烟钱都凑不出来。 慢慢地,残酷的现实给他们每个人的肚子来了一拳又一拳的重击。 瘪下的肚皮发出哀惨的鸣叫。 他们不想他娘地继续挨饿了! 于是半年不到,当初约好有难同当的好兄弟当即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唯独老王头固执,非得和音乐死磕。 在深圳漂泊的几十载里,他履行着早年许下的诺言去做一只没有脚的鸟儿。 他成功了。 现在的他年过半百,是要钱没钱,要女人没女人,唯独有的只有这间下月拆迁的舞厅。 这间舞厅的名字叫作天堂。 小草与老王头脸贴着脸,问道。 “老王头,你的哈雷嘞?” “前些日子卖掉了。” “卖了干嘛?” “做路费回老家去。” “什么时候走呀?” “估计五六月份。” “不多留一阵子吗?” “不留了。年纪大,又没钱。折腾够了。” 小草想起当初因为找房不顺,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中途被歌厅里传出的沧桑的歌声所吸引。 她毫不自知地走了进去,立即看见老王头穿着骚气十足的亮粉色西装与喇叭裤,烫着一头摩登卷发,一手拿麦唱歌,一手牵着女嘉宾的手蹦恰恰。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回忆低声唱起来: 一不该呀二不该。 你不该偷偷摸摸把我来爱。 偷偷摸摸爱我也没有关系呀。 你不该跑到我的家中来。 老王头笑着,在小草耳边低语。 “你上哪儿找来的男人?怎么他妈的长着一双强奸犯的眼睛?”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龙珣的目光就从未长久地离开过小草。 这种过于执着与痴迷的行为是他本人也没有察觉的。 老王头阅人无数,却没有见过这双幽寒的、赤裸的、侵略性的、似狂乱的欲望都不慎往外溢出的眼睛。 “怎么,他长得不帅?” “帅是帅,就是眼神渗人。不是个好货。不是个好货。你别被他骗了。” “我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骗。再说了,他对我很好。我前几天生病,都是他照顾我的。” “你是女人,不了解男人。男人天生就会玩女人。更何况是难得一见的帅哥,更是玩女人玩出花了。” “他不是那样的男人。我相信他。” “小草,你还年轻,得多处几个男人,才能看清男人的真面目。” “我就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嘿呦,你真是没得救了。” “我不是不听您劝,而是我可以为我自己负责。我爱他,我就只要他,不是因为他多好、多值得我爱,而是我选择去爱他。就算他是一条坨癞疮狗,我只要选择了,那我也会爱他。可是,如果我不愿意爱他,他就算是神仙下凡,我也绝不会瞧他一眼。我可以爱他,我也可以不爱他。爱人的选择权在我手里。您不是说:人生在世,总得豁出去一次。不要等到老了,动不了了,就没有力气去爱啦。他就算骗我,我也认了。跟头,我这辈子也就栽一次。快活了,痛苦了,我都不后悔。” “好姑娘,你可真够酷的。” “我都是学您的嘞。 小草女士坐摇摇车 天黑了,起风了。 龙珣背着喝醉的小草。 明亮的街灯为两个迷途知返的人指引回家的方向。 小草和老王头划拳,喝酒,跳舞。然后,他们瘫坐在舞池的中间抱在一起痛哭。 两人肆无忌惮的哭声可以媲美从特大音响里播放着的歌声。 尽管头顶的霓虹灯球散发着艳丽四射的光芒,却无法驱散这人心的寂寞和生活的愁苦。 小草不仅喝醉了,还吐了。 她是一个水阀失灵的水龙头,嘴里喷出一道又酸又臭的瀑布。 被胃酸腐蚀烂的烧鸭肉、花生和啤酒的半液体混合物粘在男人的衣服上。 小草的下巴抵在龙珣的右肩上,昏昏欲睡地又是念叨,又是唱歌: 操你大爷的! 生活好难呀。 生活真的好难呀。 酒矸倘卖无,酒矸倘卖无…… 龙珣定在原地,把头偏去,看见流淌在胸前的黏糊糊的东北蘸酱。 此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相信自己若是继续和这个疯狂的女人在一起,那么今后则会有无穷无尽的祸事等着他经受。 男人没有露出惊愕的表情,仿佛他早已接受这般折磨。 他迈开双脚,继续前行。 各位也许会好奇性格暴躁的男主角为什么不发脾气呢? 他大可把这根肮脏的小破草给扔到地上,然后动作利索且表情坚定地一走了之。 可是,走了又怎么样? 他无处可去。 他最终还是会回到那间逼仄却温馨的档口。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曾为权势滔天的土皇帝真的无处可去吗? 那叁个朋友不知多少次叫他搬去隐秘性高且奢侈豪华的大别野。但是,他总是用忙着喝酒或是沉默不语来敷衍了事。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不再提起。 只是,他们想不明白从小锦衣玉食的男人怎会喜欢和一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女人挤在一间老破小的地方? 究竟是女人下蛊了,还是房子的风水,让男人舍不得离开? 无论他们聚在一起激烈的讨论多少次,又从各个角度进行分析得多么严谨,答题卡始终是空白的。 在外人看来,小草是一个对落魄总裁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平凡女人。 是啊,小草没钱又没脑子,对富有生意头脑的男人来说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既然这么判断,他们便草率且仓促地断定女人是利用性功能去满足男人的性需求。尽管,他们都暗自歉疚地明白这个结论对小草充满着不公平的藐视。 其实,他们隐隐约约地看见真正的答案就在不远处。 只是,他们不敢向前迈进,仿佛那个答案正被一条毒蛇衔在嘴里。 谁人都不敢伸手去触碰。 龙珣认真思考了很久。 他的脑子总是围绕以小草为主题的事件而运转。 他什么都想,只要是关于的小草的,像是小草的家人是怎样的人,像是小草明天会做什么菜,像是小草为什么会爱上自己……但总的都会归于一声平缓 的叹息。 “车!我要坐车!” 骤然在耳边响起的女声破坏了男人自怜自艾的气氛。 龙珣看向小草手指的方向,发现路边停放着一辆汇聚着米老鼠,哆啦A梦和喜洋洋叁个形象的摇摇车。 这台米老梦是一头客死异乡的四不像。 它有着米老鼠那铜铃大的脸庞,有着哆啦A梦那蓝白色的皮肤,还有着喜洋洋的外观。 劣质的画技和斑驳的花纹诉说着它的尸体在此地腐化已有多年。 小草从男人的背上跳下来,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龙珣跟在后面,摸索裤袋,想用手帕纸先为女士擦一擦座位上的灰尘。 但是,这位动如脱兔的女士可等不了半分钟。 “哎呀,不管啦。” 小草坐进摇摇车里,屁股正好卡住座位。 小草像是真会开车的人。 她朝车门的左右两边看去,好似在发车之前观察车下是否存在障碍物。 她看了好一会儿,猝然叫道。 “啊,我没投币!宝宝,你快给我投币!我要开车走啦!” 小草握住摇摇车的方向盘,耍无赖似地前后猛力晃动车子。 龙珣环顾四周,在废弃的居民楼的墙边找到一块硬币大小的木片。它看上去是从某件家具上脱落下来的。 他拿着这块木片,塞进投币的缝隙里。 半边木片堵在入口,小草也没有管它,开始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起劲地大声朗诵道: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 爸爸的妈妈叫奶奶。 男人点了根烟,看着女人胡闹。 渐渐地,小草静默下来,宛如不溶于水的沙子,缓缓沉积在底部。 “你说,我们要是分开了,你还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得看时候。” “那你在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呀?” “反正不是和其他女人做爱的时候。” 小草难过起来,失落地喃喃道。 “是嘞,你是了不起的龙大总裁。你不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窝在小档口。” 龙珣懒散地瞥一眼小草,寓意深沉地说道。 “要我留下来,你得有本事。” 小草睁着一双大胆且真挚的眼睛看向龙珣,说道。 “我很有本事的!你看嘛,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养自己,没有靠过任何人。你以为开间小店很容易呀。我每天起早贪黑,虽然挣的不是特别多,但是也足够我们俩吃吃喝喝。你记不记得刚开始,你总是要我伺候你。我给你端茶,递鞋,搓澡,还给你当出气筒呢。你想想,那时候的我多难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我就不信有哪个女主角能忍得了你!现在,你没钱了,我还是养着你、供着你。你再想想,哪个女人会喜欢一个脾气差又负债的男人呀!你找不到像我这样一心一意对你好的女人啦。” 男人听完女人自吹自擂的表白,莫名其妙地笑得双肩乱颤。 龙珣笑,小草也笑。 不过,小草笑得痴愚,龙珣笑得讥谑。 两人最终以奇怪的笑终结这次闲聊。 小草朝男人伸出双臂,天真烂漫地说道。 “背我。” 龙珣如同一匹被驯服的野马心甘情愿地为女主人屈下高傲且庞大的身躯。 必须提出来一点是,两人似乎都接纳了彼此在生活会出现的丑态。 小草女士喜得公仔 当男人主动为女人分担生活中一半的劳动,突然多余的空闲时间竟让女人感到手足无措。 龙珣捧着电脑,坐在床上,看着小草一会儿打开电冰箱,一会儿翻弄器皿,一会儿扫扫地,一会儿又用抹布擦桌面。 小草是一枚永不停歇的自转陀螺。 即使没有力的作用,她也能神奇地不停转动。 一连串无序的潜意识行为没有让女人明白她其实是在为焦虑添柴浇油。 小草实在是没有事做,于是不得不一屁股坐在男人的身边,问道。 “它们呢?现在还在宠物医院吗?” “有一只得了犬瘟,死了。剩下叁只被领养了。现在,只剩下母狗还在医院。” “可怜的妈妈。” “它在医院有吃有喝有笼子的,怎么就可怜了?” 轻飘飘的语气让女人不好受。 小草嘴唇微微躁动起来,说道。 “天底下哪会有愿意和子女们分离的母亲呀。” “你是人,它是畜生。你少把不必要的人类情感施加给它们。它们只需要每天吃饱饭就行。” “爱呢?畜生也需要爱呀。” “爱是只有人类才需要的东西。” “你呢?你需要吗?” “女人,给我闭嘴。” “你又在忙什么?看看我吧,宝宝。你最近总是在敲键盘,都没有功夫搭理我。这不公平!” 男人是在办正事,然而女人却在为所谓的爱而犯蠢。 在一段两性关系当中,似乎很多自认为爱不够的人都喜欢通过小题大做的方式来索取贪婪的注意力。 生气吧。 快些生气吧。 你已经好久没有生气了。 如果这都不生气,你的大男子气概还往哪儿施展? 是时候吵一架啦,就像天底下所有情侣那般为鸡毛蒜皮的琐事而大吵一架。 龙珣看着小草耿直的样子良久,突然一把将她扯到他的怀里。 小草吓了一跳,挣扎起来。 她以为自己坐会把几千块钱的笔记本电脑给坐烂。 都是虚惊一场。 男人早已把藏着不可公开的商业秘密的情妇给撤到一旁。 他用双手捧住正妻的脸庞,玩弄布娃娃似地左右摆弄她的脑袋,问道。 “现在还是不公平吗?” 小草清楚地看见龙珣眼中的倒影只有她的存在。 她坐在男人的腿上,雀跃地荡起小腿,说道, “嘿嘿嘿,我和你闹着玩呢。我呀,才不是那么爱计较的女人呢。好啦,好啦,你陪我出去逛逛吧。呆在家里闷得我心慌。什么?豆腐?噢,那个呀,下午才送呢。急啥呀。我们就出门溜达溜达。不花钱的那种瞎溜达。哎呀!你捏我屁股做什么?不许捏,不许捏,回来再给你捏。” 小草走在前头,牵着男人的手,仿佛攥着一条无形却牢固的狗绳。 这头烈性恶犬想要挣脱也是徒劳无功。 它的自救对于女主人为宠物量身定制的枷锁是毫无意义的。 女领队根据脑中绘制的图纸,一边与路过的街坊打招呼,一边没有丝毫停顿地前行。 她说是随便逛逛,其实早有目的。 看遍了四周投射而来的目光,龙珣终于得知小草为什么总爱让他抛头露面。 人们那长久的凝视既是对男人的容貌的赞扬,也是对女人的本事的钦佩。 他必须承认这种炫耀式的爱情既让人感到可笑,又让人感到痛爽。 游行示威同时满足了两人的虚荣心。 走进一片热闹非凡的娱乐与美食兼具的集市。 小草兴奋地东张西望,好似一只金毛犬到处嗅着它最爱的人类的气味。 龙珣不禁低头看向两人扣紧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似一对镶嵌得严丝合缝的榫卯。 不论小草把注意力放在何处,她的手始终系紧着爱人的手。 这不由地让龙珣好奇起来: 你的手是不是天生就是为我而生的呢? 如果不是,那你又该如何解释当你握紧我的手会时我会感到灵魂在震动? 从前,我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生长在身体的哪个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灵魂这么一个人云亦云的抽象之物。 现在,我突然找到了灵魂的所在之处并且感受着陌生的震动频率。 我的灵魂就这么容易地牵手这种简单的接触方式所影响吗? 男人还没有发现这是女人的功劳。 “啊,宝宝,你看!我要去玩那个!” 小草说完,便拽着龙珣来到打气枪的摊档前。 小草扫码付钱,然后把BB气枪递给龙珣,命令道。 “我要二等奖!” 龙珣接过气枪,顺嘴问道。 “为什么不要一等奖?” “一等奖的娃娃太大了,床放不下。我就要二等奖。喏,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只熊。” 龙珣喜欢小草这种对他百分百的信任,好似他有百发百中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随着一颗颗塑胶子弹快准狠地击破一排排彩色小气球,小草便像个初见世面的孩子,兴奋地蹦蹦跳跳,不停拍手欢呼。 小草就是这样,快乐的时候,像是疯了一样。 这种快乐无伤大雅,因为它是成年人的情感中最纯洁、最直率、最童真的情感。 小草从老板手中抱过男人为她赢得的公仔,欣喜若狂地踮起脚尖胡乱地亲吻男人的脸。 其实,公仔不管是造型还是工艺都透露着廉价,只是男人对女人的情感让它有了价值。 为了让女人亲得方便,龙珣暗中弯下腰身,把脸凑前。 正当小草忘乎所以的时候,龙珣及时用手掌抵住她撅起的嘴巴,眼神闪烁地说道。 “女人,别发情了。我们还在外面。” 小草拿下嘴边的手,亲了亲,笑容纯真地说道。 “哎呀,你看,我都给忘了。我们回家再亲。” 龙珣抬手,用拇指抹了抹小草唇上的水渍,眼神缱绻地看着小草,似给予承诺般语气真挚地说道。 “行,回家再亲。” 这一对因为奇迹而相遇的男人和女人和世间的普通情侣一样,到处吃吃喝喝,到处摸摸看看,到处嘻嘻笑笑。 他们融入万千人群当中,什么尊卑有别的身份,什么小说与现实的两个世界,什么一百天为期限的美梦都不再那么重要。 他们只是两个灵魂共震的年轻人。 ——— 明天休息。 小草女士自立自强 非常巧合的是,小草的生日是陈老师女儿的忌日。 女寿星毫不避讳地吩咐她的男人上隔壁街买几沓元宝香烛。 龙珣瞥见女寿星揭开竹笼屉,白色浓雾淹没了她半个身子,还有几分桃源仙境的飘渺意味。 他收回目光,一边封装热豆浆,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我又不识路。” “不识路,你不会问人呀。这街上是个人都知道那唯一一家金纸铺。” “我不去。” “你要去。” “我就是不去。” “我就是要你去。” “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要看档呢。你乖啦。” “你没有资格指示我。” “我是你女人,还不够格吗?好啦,你不要再说啦。你快些买完东西,我们好一起去看陈老师。” 有些钱货两讫的顾客因为这免费的舞台剧而不舍得离去。 他们一边捧着一袋小笼包凑到嘴边吃着,一边用好奇又静默的眼睛觑着老板和老板娘耍花枪。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女人是把固执又矫情的男人当儿子哄。 是该哄的呀。 谁叫老板长得忒好看。 老板娘理应把他当成这块难得的招财物给好好供着。 不管大小年龄的女顾客都爱往老板那儿挤。 这是为什么呀? 她们无非是想看老板给自己找零钱和递吃食的时候那条刚健粗壮且肌肉饱满的手臂。 当它抬起来的时候,好似一条向永恒延展的宽板凳,上面可以承载无限厚重的力量。 可惜的是,这个位置只属于小草。 女人们呀,男人们呀,只能躲在被窝里肖想。 男人嘴上说不愿意,实际比谁都听话。 他踩着拖鞋,双手插兜,气场带风,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少观众认为男主角会从此潇洒地一走了之,让女主角伤心地为爱人的离去而悔恨终身。 毕竟,他们都看得出男人有卓越的外形条件去寻找一个真正的富婆。 小草若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会叉着腰杆,大声地叱责道: 都是一群懦弱的软蛋! 巡回犬听过没有? 我养的可是一头巡回犬! 你们不懂了吧。 就是那种会到外边溜达一圈又回到主人身边的狗儿! 小草之所以相信男人会重回她的怀抱,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相信这段感情,而是她对自己的魅力有绝对的信心。 不许笑! 不许笑! 小草的魅力大着呢! 她是没有纪暖暖长得好看,也不似纪暖暖会弹钢琴,但是她有应对生活的万千种技能。 什么? 有人说这是硬给普女上价值? 难道,会修水龙头,会通厕所,会制作各式各样的豆制品,还搬得动二十斤的面粉不足以体现价值吗? 试问谁不想成为小说中那倾国倾城,能歌善舞,还受万千男人宠爱的女主角? 幻想。人人都爱幻想。人人都爱通过幻想来满足世俗施加的欲望以及安抚被现实摧残的心灵。 在虚拟小说中,人人都可以成为人上人,可以感受被爱,还可以体验掌控人生。 久而久之,这种陷阱式的廉价快感便会致使人们在现实中迷失自我。 有多少人甚至把小说那脸谱化的角色当作现实的人生目标! 所有对于个人价值的趋势最终都会走向成为只手遮天的男主角以及肤白貌美的女主角。 这是多么极端又可笑的梦想啊! 对于男人,对于女人,难道只有财富和皮囊才能够体现一个活人的价值吗? 早晨四点的闹钟还不足以轻轻敲碎这空洞的幻想吗?! 迷途的羔羊啊,快些苏醒吧。 是时候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小草看见镜中的自己:粗糙的皮肤,不对称的脸,不均匀的肤色,扁小的胸部,凸起的赘肉,宽肥的臀部。 从各个数不胜数的缺陷看来,小草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成为言情小说的女主角。 小草一点都不漂亮。 小草不仅不漂亮,小草还没有本事。 但是,那又如何? ____是追求爱的前提。 看见了吗? 这是狭隘的精致主义思想分发给每个尚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的试题。 下划线的存在让盲目的人类觉得里面好似非得填写一些内容才完整。 应试教育害死人啦! 一旦填写,就等同于给自己穿上束缚衣。 小草不是一个智力超群的人。 她看不懂题目,所以给社会老师交了白卷。 有趣的是,得了零分的人反而在这满是规矩的社会混得自在。 小草从未觉得站在龙傲天身边会自卑,因为小草从不束缚自己的身体与心灵。 小草只觉得自己越看越顺眼。哪哪都美翻了。 和各位说句悄悄话:小草反而觉得事事都要人伺候的龙珣会拉低她的档次。 自强自立自信永远是小草女士最拿得出手的魅力。 她就是凭借这种魅力把自大狂妄的霸总给熔炼成一只漂亮轻薄的纸风筝。 纸风筝能飞多高、能飞多远,皆由小草把持手中的线。 小草转动机关,让线松一些,却并不意味风筝会离自由近一些。 龙珣的自由权打从跟着小草回家的那天就转移到她手里了。 朋友都笑话他丧失了身为男人最重要的权利。 是啊,没有自由的男人还能称之为男人吗? 方才,小草还对他大呼小叫的,早就没有最初那卑微乞怜的态度。 有句话说的好:得到前当个宝,得到后当根草。 龙珣意识到自己才是那根毫无价值的小破草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想: 说什么会养我、会爱我,原来都是为了让我给你卖命的屁话! 这还没养够七七四十九天就对我呼来唤去的,倘若是再过一段日子岂不是更加对我为非作歹了? 甘草,你太愚蠢了。 你以为凭借你那点花言巧语和床上功夫就能操控我吗? 你难道忘了只要我招招手,就会有多少女人跪倒在我的脚边哀求我给她们施舍一点爱吗? 也就只有你这个蠢货胆敢自负得指挥我! 女人,我回去就要你的命! 龙珣生着闷气,却没有发现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执行小草交代的任务。 他问人,找路,鬼打墙了好几遍,才找到位置偏僻的金纸铺。 他在心里恨海滔天地咒骂小草,但是转眼看见隔壁有间士多店,又想着待会儿给小草带点她爱吃的绿舌头。 ——— 早晨九点会有二更。 小草女士救人一命 正要回程的时候,一只孤瘦的身影宛如风中的芦苇在阳光下晃荡。 龙珣看见陈老师穿着与当季不符的棉服棉裤,黯然失魂地站在街边低头喃喃自语。 小草和他说过,陈老师在女儿去世的半年后自杀未遂。 事情发生的最初,众人朝着陈老师的家门纷至沓去。 不少社区的志愿者和左邻右舍都急着把泛滥的友爱献给受害者家属。 而后,过了一个月左右,爱心逐渐空底,善良的人们既获得了道德上的精神满足,也有了一桩足以成为后半生自我吹捧的重大事件。 参与献爱心活动的每个人都暗中给自己颁发了一幅助人为乐的锦旗。 大家还是要讨饭吃的。 于是乎,陈老师应付完所有人之后,才真正思考起自我处决的吉日。 谁也不要轻易怀疑女人的第六感。因为这是一种亵渎神明的行为。 自杀发生的那天,小草莫名心悸。 这是一种突如其来发生的生理性症状,好似眼皮跳动所代表的左吉右凶。 现代主义战士也许会叱责这种没有依据、却存在于整个中国社会的无稽之谈。 左眼皮跳,各位会说“今天有好事发生”;右眼皮跳,各位会说“呸呸呸,去你妈的封建糟粕”。 唔,不知各位会不会像我一样这般想。 因为这惴惴不安的心情,小草无端碰倒了一整桶刚刚烧好的豆浆。 比较厉害的是,小草毫发无伤。 她在预感铁桶倒下之时,似一只动作迅疾的野兔飞跃出被烫伤的范围之外。 我觉得小草应该去少林寺修行。 小草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 她不喜欢这无端的猜想如同一枚鹅毛不断地骚弄自己的心尖。 既然感到心慌意乱,那么小草便干脆扔下手里的大锅勺,坚定地踏上消除负面情绪的征途。 陈老师的家也不是很远。 凌晨五点,小草像是壁虎,趴在别人家门口的地上,朝黑暗的缝隙里朝里窥去。 小草的鼻翼在颤动,嗅闻到古怪的味道。 小草在叁四脚踹开木门的时候,才明白什么叫人类为什么会看到死亡时而感到毛骨悚然——她还处于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从她的脖子到后背的毛孔尽数张开,似有无数条冰渣瞬间刺入。 破门而入的那个是人,躺在地上的那个也是人。他们都是同类。 这仿佛是灵魂出窍,自己活着的灵魂看见自己死了的肉体。 死了的肉体和睡着了一样,只是他的身边放着一盆熄灭的木炭。 人没有意识,就是一块冰冷的铅。 小草第一次抱不动、第二次抱不稳、第叁次背着人朝医院狂奔。 估计老天爷特别喜欢看人受难,所以陈老师因为被发现及时,不幸地救回一条老命。 陈老师从病床醒来之后,对着他的女恩人痛哭流涕地埋怨了好久。 小草曾经在一次午夜闲聊时向熟睡的枕边人提出过一个问题: 救一个想死的人,算不算是一种作孽? 回到档口,笼屉里还剩下十几个小笼包。 乖乖完成任务的巡回犬和老板娘讲述了路上的事情,老板娘便把剩下所有的小笼包免费送给最后一个顾客。 小草一手脱围裙,一手指冰箱,和男人说道。 “宝宝,冰箱里有我有昨天买好的鱼虾肉。噢,盆里也养着几颗生菜。你去拿个胶袋把它们装起来。我们现在去看陈老师,顺便给陈老师的女人烧点纸。” 对于这种犹似举国祭祀的隆重之事,龙珣找不到任性反驳的理由。 他一边收拾,一边听见小草说道。 “陈老师呀,经常在街上游荡。有几次,他还晕倒在路边。女儿走了,父亲也想走。失去唯一的女儿,痛苦是必然的。但是,他不应该把自己也搭进去。活得幸福,才是他女儿想要看到的。虽然,我也知道这很难振作。但是,又不代表不行。人活着,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带着痛苦和悲伤离开,那么前半辈子和妻女一起创造的幸福又算什么?人死了,曾经的幸福也就不作数了。宝宝,你害怕死吗?我不怕,因为我会尽力过好这辈子。我没有遗憾,也就没有恐惧。我尽力啦。哎呀,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东西装好了是吗?噢,别忘了带上金纸。嘿,你还买了绿舌头呀!” 去往的路上,陈老师已经不在了。 小草两手空空,重物都由她身后的男人拎着。 距离上次来到陈老师的家,还是叁天前小草给他送老鸭汤。 按理说,小草不应该紧张的。 “宝宝,你看。” 顺着小草手指的方向,龙珣抬头看见门上方的晾衣杆上挂着一套衣裙。 “这是陈老师女儿生前穿的最后一套衣服。” 龙珣看见裙子的下摆有着一大片又薄又浅的血渍。 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是布料的花纹。 小草敲了敲门,喊了一声。 屋里人很快就来开门了,小草不禁为这份热情而感到感到受宠若惊。 她想: 啊,陈老师还好好活着呢。 小草,你又在瞎想些什么鬼东西呀。 走进环境简陋且清冷的客厅,会看见角落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小供桌。上面放着女儿微笑的照片,一 束新鲜的红色雏菊,叁个红富士,一盒粉饼,一支口红和一本打开的书。 客人来的时候,陈老师正给女儿念杜甫的诗集。 陈老师继续坐在功供桌旁边的红木椅上颇为动情地念诗。 作为客人,小草和龙珣反而要帮男主人做饭搞卫生。 冰箱已经不运作了。 它只是储存物品的普通箱子。 小草捏住鼻子,从里面拎出一袋的烂菜叶子和一块发臭的瘦肉,递给男人,悄声说道。 “宝宝,你搞卫生的时候,顺便把它们扔了。噢,偷偷扔。别被老师发现了。” 龙珣听着小草那鼻音颇重、音色滑稽、似吸了氦气的声音,痞笑道。 “我搞好卫生,你得给我奖励。” “成啊,只要你搞好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别和我谈务工费就行。” “铁公鸡。 小草女士生日快乐 屋内濒死的腐朽之气被含有酱香味浓郁的肉香所湮灭。 男人懒洋洋地倚靠在厨房的门边,神色得意地等待女人的夸奖。 小草一手揭盖,一手用铁勺搅和鱼汤,转头对着男人问道。 “搞完卫生了?” 龙珣微微扬起下巴,用隐隐透着张狂的笑容作为回答。 “那你把菜都端出去。” 龙珣一愣,问道。 “凭什么要我做?” “你不是没事儿干嘛。” “我不要。” “乖啦。我还要看着汤呢。你把菜端出去就可以开饭啰。” 龙珣把上身向后倾去,看见陈老师还是全神贯注地一边朗诵诗歌,一边与女儿的遗像说话。 阳台的窗门敞开着。 新鲜的空气与灿烂的阳光倒灌进这个生锈的牢笼。 陈老师的脚尖前,有一束金黄色的光明横亘落下。 陈老师发现了光明的存在,于是怕被烫伤似地紧切地收脚,然后他的身体像一卷胶带,把多余的部分给重新缠绕回。 满头白发的老人穿着臃肿的衣服紧紧蜷缩在凳子上,反复念着一句话: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开饭之前,小草和陈老师在阳台上烧纸。 龙珣没有参与。 他不认识亡者,不想凑这个热闹。 铜盆里的火烧得又快又旺,陈老师很快就满头大汗。 小草看着汗浸湿了陈老师那毛毡片似的头发,没有说话。 陈老师精神状况不好,总说冷。 他穿衣服,是一件短袖套上一件长袖又套上一件短袖。 即便是大热天的,他也要把遮得严严实实,好似从长白山跑下来的雪人。 无人知晓他到底一共穿了多少件衣服。 叁人同坐,桌上有豆腐鱼汤,白灼虾,辣椒炒肉,醋溜白菜和杂酱面。 小草给老师从铁盆里捞起裹着黑褐色浓稠酱汁的碱水面,说道。 “陈老师,你尝尝我做的面条有没有你们山西那边好吃。” 陈老师双手接过小草递来的碗,不胜感激地说道。 “谢谢,谢谢。肯定好吃,肯定好吃。” 小草剥着蒜瓣,瞥着嚼面的陈老师,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样,还行啵?” 陈老师一直点头,眼睛闪着泪花。 小草抽了几张纸巾,塞进陈老师握筷子的手里,说道。 “哭吧,哭吧。哭完了就好好吃饭嗷。” 陈老师抹眼泪,颇为羞愧地说道。 “我以前总是麻烦你。现在,你还带个帮手过来。我都不知怎么谢谢你。” 小草看着她的男人,笑道。 “计较这个干嘛。更何况,他是我男人。我去哪儿,他就应该去哪儿。来,吃蒜。都说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陈老师惶恐地兜着小草放在他手心的如同月牙的蒜瓣,说道。 “我昨天,在街上看到我女儿了。” 小草吃着面条,神色自若地附和道。 “是嘛。那她是来看你的吧。” “是的,是的。她还叫我带你问好。” “真是个好姐姐。她还说些什么了?” 一旦有人提及自己的女儿,父亲就变得满面荣光。 陈老师放下碗筷,一改刚才那奄奄一息的样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她叫我给她念苏轼的诗词。她说她听厌了。还有啊,她说过几天又会有暴雨,叫我小心晒在外边的衣服。诶,我本来想带她回来的,让你们好好认识一下。但是,她说她有事,要走了。” 小草咬了一小口蒜,接着把被弃置的碗筷再次塞进陈老师的手里,说道。 “您一边吃,一边说。噢,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想叫我们见一见吧?好事儿啊。能看到这么优秀的姐姐,是件好事儿。我正可以问问她喜欢什么化妆品,改天给她送过来。” 陈老师连忙挥手,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别送,别送!我有钱,我能给她买。你别花钱!” “哎哟,那值几个钱呀。女人是朵花,就应该好好装扮。再说了,您不是叫我和她见一见嘛。化妆品就当作见面礼啰。” 这时,陈老师突然站起身,冲到大门口。 小草怔住,嘴里叼着鱼尾巴,转头看见陈老师打开家门,神情万分动容地和空气说话。 陈老师关上家门,右手臂朝后,好似牵着什么东西过来。 陈老师指着身旁,昂首挺胸骄傲地向二人介绍道。 “这,就是我女儿,陈娇。娇娇,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好朋友,小草;而这位是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叫……” 陈老师苦恼地低头思索,无名氏机敏地补充道。 “我叫龙珣。龙凤的龙,珣玉的珣。” 陈老师对这个反应极快且无比贴心的男人投去赞赏的目光。 小草与龙珣经过短暂的对视,马上从一摞胶凳抽出一张,摆在陈老师的对座,非常客气地说道。 “来来来,娇娇姐坐这儿。我去给你拿碗筷。咱们一起吃饭。” 陈老师迷惑地看着小草,问道。 “小草,你看哪儿呢?我女儿在这边。” 小草尴尬地干笑两声,向陈老师所指的方向,说道。 “我近视加散光,而且屋内光线又大。看不清很正常的嘛。娇娇姐不要介意哈。” 一桌叁人,四副碗筷。 陈老师不断给桌上的空碗夹菜夹肉,倒真像是有个隐形人坐在对面。 龙珣比小草要适应得快。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露出一丝惊恐。 他吃他的,好似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空气。 然而,陈老师突然来的一句话,是让小草更加惊心动魄。 “来,小草,我以茶代酒,祝你生日快乐。” 哎哟一声,小草把嘴巴咬出血了。 龙珣本能地站起身,想走过去查看小草的伤势,但是小草赶忙对男人眼神示意,然后吸紧左脸颊,撅起的嘴巴似滑稽的鱼唇,吸吮伤口里的鲜血。 小草端起手边的椰子汁,似女侠客豪爽地说道。 “来,我也祝您吃啥啥喷香,干啥啥高兴!” 双方祝贺完毕,小草胆怯地瞥着身边的空位。 生日这事儿,小草从未告诉任何人。 她的生日,都是一个人过的。 她并不认为陈老师会有能力特地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份信息。 除非,陈老师的女儿真的还魂了。 小草女士戴大金镯 离开陈老师的家,男人背着女人回家。 龙珣察觉小草在吃饭就心神不宁。 “甘草。” “到。” “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老师是不是真能看见她的女儿。如果是的话,会不会对陈老师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 “有些鬼即便不想害人,也会因为自己阴气太重而伤害活人的身体。” “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些什么鬼东西。” “电视剧都是这么说的呀。” “她是陈老师的亲女儿。陈老师是她亲爹。他们爱着彼此,是不会伤害彼此的。” “是嘞,你说的对。我那四个姐姐也没有伤害过我。” “你还有姐姐?” “是呀。我的姐姐们都是鬼。我偷偷告诉你:我从小就有阴阳眼。” “我脑子是不是因为上次生病烧坏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四个早夭的姐姐经常在我身边转悠。她们会告诉我那棵树有野果子,会告诉我豆腐要怎么做,会告诉我大姨妈是什么,会告诉老东西的私房钱藏在哪里,还会鼓励我要吃饱喝足、把身体养好了就从家里逃走。” “家人对你不好吗?” 小草像一块被糊在墙上的烂泥巴,沮丧地趴在男人的背上。 她想了很久,缓缓说道。 “他们不仅不爱我,还恨我,只因我是女孩儿。我再听话,他们还是觉得我配不上哥哥们。我爹瞧不起我,说我是饭桶,还说我是外家人;我娘不帮我,只会装作看不见,一昧给哥哥们织毛衣;而我的哥哥们,更是坏得天崩地裂。他们扯坏我的裙子,踩脏我的作业本,摔烂我做的豆腐。我生气,和他们打架,我爹就骂我反骨,把我揍一顿,还让我挨饿。我爹为了不让我偷吃,还会锁住厨房的门,甚至半夜不睡觉地蹲守我。宝宝,我和你说,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就是挨饿啦!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能都能吃。一大盆白米饭,我也能吃饱,但就是不能让我空着肚子。我讨厌饿的感觉,因为这会让我害怕,好像我爹就在附近监视我。你不知道呀,我在小学的时候,会偷偷用塑料袋藏一小坨米饭。到了晚上,要是饿了,我就米饭就着腐乳吃。可香啦。哎呀,今天晚上,我要烧一锅米饭,也拌着腐乳吃。” 一讲到吃的,小草就开心。 龙珣看见小草那两两条在空中一晃一晃的腿,说道。 “回去,我有东西给你。” “啥东西?” “惊喜。” “耶——惊喜?!” 倘若不是龙珣抱得紧,小草就会摔到地上。 “别动了,你这个傻货!” “那你倒是快说什么惊喜呀。” “回去就知道了。” 还有几米才到家,小草就急着下来。 她牵着男人的手,快步跑向档口。 卷帘门哐啷哐啷升起,又哐啷哐啷降下。 小草像一颗弹珠,在屋里蹦蹦跳跳的。 “哪儿呢?哪儿呢?惊喜呢?” “闭上眼睛。” “哎呀,宝宝,你真老土!” 小草嘴角含笑,乖乖闭眼。 一个计时器在小草心中开启。 一秒,两秒,叁秒,四秒,五秒,六秒,七秒,八秒,九秒。 “睁眼。” 小草听到命令,立即睁眼。 一个散发着五彩佛光的金手镯摆在眼前。 小草死死地盯着它,渐渐盯成了斗鸡眼。 龙珣眉眼轻佻地笑道。 “生日快乐,小草女士。” 小草闷哼一声,两眼一黑,向后倒去。 好在龙珣一把扯住小草的胳膊,否则她的脑袋就会成一滩烂西瓜。 龙珣把小草放在床上,不停地轻轻拍打小草的脸颊,呼喊道。 “甘草,醒醒。你个穷货,快给我醒来。” 小草缓缓睁眼,意识逐渐清醒,宛如八旬老妪用着苍老的声音开口道。 “镯子呢?我的镯子呢?” “这里,这里。” 小草看见自己的手腕上正戴着一个环圈粗壮且设计精美的金镯子。 小草爬起身,钻进男人的怀里大哭道。 “生孩子,我要给你生个孩子!” 龙珣抿嘴窃喜道。 “女人,你想要我的种,你不配。” “呜呜呜,我不管,我要给你生孩子!我就是他妈的要和你好一辈子!” “这金镯子是假货。是我在两元店买的镀箔的铁镯子。不值几个钱。” “假的我也稀罕。你少管!” 龙珣亲亲小草的耳朵,亲亲小草的鼻子,亲亲小草的眼睛,又亲亲小草的眼泪,突然把一心横,想道: 妈的,就这样和你过一辈子得了! 一周前,龙珣在小草整理杂物的时候看见她的身份证。 证件头像上的小草长着一张土里土气又懵懵懂懂的脸,他为此笑了很久。 笑归笑,他还是记得办正事。 所以,一只独一无二的纯金手镯早在前天被龙珣藏在衣柜底下。 小草哭够了,便开始仔细研究这只属于自己的大金镯子。 她对金子的了解仅仅局限于母亲手腕上的由父亲送的嫁妆。 她摸着上边细致的纹路,感叹道。 “宝宝,你说现在的技术是不是进步了呀。这假的也做得和真的一样漂亮。你看,这纹路,这小孔,这软度,就不像是两叁百块钱的工厂货。新中国好呀!轻工业发达呀!人民都能穿金戴银啦!” “喜欢吗?” “喜欢极啦!”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小草迅速把上衣脱下,一只手反到背后,两指揭开胸罩,甜蜜地笑道。 “来办事儿!” 小草把男人扑倒在床,亲着亲着,突然问道。 “宝宝,你是怎么知道我一直想要金镯子的呀?” “你每天睡前都会拉着我聊天。你以为我睡得很好吗?” “啊,原来你都听听进去了呀。我还以为把我当傻子呢。” 龙珣看见小草那憨騃无邪的笑容,愧疚地说道。 “你说,你从小看见你娘戴着一只漂亮又扎眼的金镯子。所以,长大后,你攒钱,也想给你自己买一只。” “嘿嘿,你都记得呀。” “你所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嘿嘿嘿,原来宝宝这么棒呀。你完啦。今晚上,你休想睡安稳觉啦。” “不睡就不睡。” ——— 小草幸福都忘了她是要回到现实的。 小草女士心情爆炸 一天中午,光膀子的男人在档口里磨豆子。 石头做的磨盘是小草找人专门订制的。 它的形状与颜色与甘家被砸坏的那块更加坚固和精美。 龙珣的脚边对着一盆泡在清洗干净的似艳阳般红彤彤的花生。 他总是觉得它们刺眼又碍事,只因它们太像小草的乳头。 每当他似个婴儿,趴在女人的身上,吸吮女人的乳房时,那片又软又薄又弹牙的肉就会被嘬成艳丽明亮的红粉色。和花生的颜色差不多。 他色欲熏眼地暗中瞟向用石臼捣着炒熟的红花生和黑芝麻的小草。 花生和芝麻都是小草的哥哥从江西老家寄来的。 芝麻是自家打的,花生也是自家种的,吃起来虽然不够工厂货的精筛才有的细腻的口感,但是胜在食物有着浓郁的天然的香气。 小草是斜对着男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吊带和黑色短裤。均是莫代尔的面料,亲肤又贴身。 龙珣很喜欢她这么穿,因为他可以看见她裸露出来的胸脯和臂膀。 小草的胸部不大,一手盈握,似甜脆爽口的桃驳李,成熟又多汁;小草的臂膀粗壮,脂肪下有肌肉,肤色因为衣服的遮蔽而避免照晒,所以偏白偏嫩,似刚刚蒸熟的糯米糍粑。 小草感应到有人在偷窥,于是扭头,霸蛮地朝身后那肖想淫乱之事的男人骂道。 “看什么看?干你的活!再看,就挖掉你的眼睛!” 龙珣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比刚才更加肆意且张狂地继续瞟着。 听见隔壁二楼传来清脆的、好似尖锐的硬物蹬着水泥地板的扣扣声,龙珣眯眼睨向来者,操着浑厚绵延的声音朝屋内傲慢地宣告道。 “甘草,有人来了。” 王凤玲挽着大腹便便的房东,一双精于算计的细眼盯着坐在档口里的壮硕男人。 小草从厕所出来,甩着手里的水,知道房东是收租金来了。 接过单据,房东还站在档口前。准确地说,是王凤玲拽着房东不肯走。 小草看见房东那一言难尽的样子,问道。 “房东,你有事就说呗。” 房东一个大男人被小老婆压榨得毫无气概,扭扭捏捏又犹犹豫豫老半天,几个简单的字困难地从两排黄黑的烟牙里挤出。 “下个月,涨房租叁百。” 小草立即把如箭似的目光扎进王凤玲的脸上。 唷,瞧小老婆那小人得志的得瑟样,就知道涨租金的事情是她扇的耳旁风。 王凤玲本来对小草的恨意还没有到达驱赶的地步。 只是有次,她路过档口,听见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那充满律动的肉身碰撞声。 那激烈的呀,让女房东彻底打碎了妒火的炉子。 “房东,你难道忘了你的原配在生前答应过我房租不涨的约定吗?她走了一年不到,尸骨都没有凉透,你就着急把我毁约,把我赶走?你也别忘了,你老婆病了,伺候不了你的时候,是我代替她帮你端茶递水做饭的。嗐,我以为好心有好报,没想到是好心遭雷劈!” 石磨嘎啦嘎拉地转着,充当叁人戏的背景音。 龙珣默默听着,有趣地笑起。 房东自知理亏,咕哝道。 “这是我死鬼老婆答应你的,我可没答应。这房子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房东说完,立即拽着小老婆跑了。 他跑的如此匆忙,一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过小草这个疯婆子拿着刀追砍王凤玲的事情,二是因为他不高兴地发现小老婆正垂涎欲滴地盯着那个壮年。 小草朝奸夫淫妇的身影甩出一把炒豆子,凶恶地骂道。 “我日你仙人!我扑你阿母!我叼你老母冚家剷!扑街仔!扑街仔!” 豆汁儿磨得好好的,龙珣突然停下来,疑惑地向站在外面骂街的泼妇问道。 “我要是把你甩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骂我?” 小草走进屋里,用食指沾了点磨沟里的豆汁儿,一边品尝,一边耿直地说道。 “当然啦。你把我甩了,我不仅要骂你,我还要每天给你烧纸、在天桥下打你的小人、在菩萨面前说你的坏话、在互联网上唱衰你、在百度百科里把你的资料改成‘不得好死的扑街仔’、找专业团队每天呼死你、蹲守在你公司门前朝你泼粪。噢,我还要找1818黄金眼每天在电视上直播我控诉你的事情。” 龙珣笑不出来了,是因为他觉得小草真的会这么癫。 涨房租的事情不仅把小草弄得郁闷至极,还一并让龙珣也跟着遭殃。 事情是这样的,刚从工地回家的高老叁正巧看见准备开饭的小草,于是被善良的小草邀进屋里一起吃完饭。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龙珣下意识地对浑身臭汗的高老叁做出捂鼻嫌弃的动作。 高老叁用憨厚的笑容掩饰内心的尴尬,不顾小草的挽留与道歉饿着肚子离开。 拉下卷帘门,小草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她似一颗威力极大的核弹原地炸出巨大的蘑菇云。 “龙珣,你怎么能对我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平时怎么折腾我、嫌弃我、毒舌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就是不能这样对待这些命苦的好人!人家只会觉得我没有把你教好!” 龙珣本就过惯了目中无人的生活,听到后面那句话,面红耳赤地反驳道。 “甘草,你别以为我脾气好了,你就真能骑在我脖子上!你能这么幸福,还不是我在委屈自己?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吗?什么叫‘没把把我教好’?我他妈不是你的狗!” 龙珣甩完狠话,一只手猛力拉起卷帘门。 小草冲了过去,抱住龙珣的手臂,喊道。 “我不许走!我不许走!” 龙珣被气昏了头,手臂用力一甩,小草一屁墩向后坐在地上。 这下,两人都懵了。 小草最先哭起来,在地上撒泼,指着龙珣,喊道。 “你这个负心汉!狗把你的良心咬去了!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龙珣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只是,走人的时候有多潇洒,回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他离家出走,就和过家家似的。不足四个小时就带着一身颓废的烟酒气。 床头的小台灯亮着。 小草裹着凉被,似手卷寿司,短短小小地蜷缩着身体。 小草的脆弱与孤独完全暴露在光影之下。 龙珣恼悔地扶额,想道: 他妈的,和一个没脑子的女人吵什么? 她的生活本就够难的了。 龙珣,你就是个傻逼。 男人躺在床上,把这团小小的寿司搂紧怀里。 男人拼命闻着女人身上富饶的味道。 女人随即醒来,睁着一对核桃眼,痴痴地憨笑道。 “回来啦?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 “我不饿。” “你喝酒了?” “喝了点儿。” “去哪儿喝的?” “朋友开的酒吧。” “有女人吗?” “有。” “有几个?” “叁个。” “你一个人玩叁个?” “是他们一人玩一个。我自己喝酒。” “你为什么不玩?” “你就够我玩的了。” “噢,还是我比较有意思吧。” “嗯,你比较耐搞。” “为什么不撒谎骗我?” “你这么笨,骗来没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说真话会让我伤心吗?” “知道。” “你舍得让我伤心吗?” “不舍得。我只想对你诚实。” “你下次还会这样喝酒吗?” “不会了。没意思。” “是和他们喝酒没意思,还是觉的我没意思?” “是和你吵架没意思。心烦得很。” “我也心烦。那咱们以后别吵架了。” “不吵了。再也不吵了。” 过了很久,久到男人以为女人睡着了。 “草草。” “嗯?” “你不是睡着了吗?” “是睡着了呀。” “那你怎么听见我说话的?” “你叫我干嘛?” “非得有事才能叫你?” “我可没这么说。” “屁股还疼不疼?” “不疼了。” “真的?” “真的。你从后面撞我的时候,比这儿疼多了。” “要不,你推我一下,让我也摔一次。” “不要。我才不舍得呢。你可是我的宝贝。” ———— 说起男二。我有一本《契约婚姻》讲的是男二上位。大家若是感兴趣可以百度搜搜看。 小草女士受人欺辱 有了男人,小草觉得有了家;有了家,小草就有了勇气。 小草打算趁着下午的空隙,去小学门口卖豆腐花和淀粉肠。 她握着小本本,咬着铅笔头,抬头看着男人的脸,说道。 “我打算拓展一下业务,下午去学校附近卖点小吃。你觉得怎么样?” 龙珣始终看着放在女人腿上的电脑屏幕,淡淡说道。 “都行。” “你不给点建议吗?你以前可是做大老板的。” “我没有建议。” 小草不满地撅起嘴来,看见电脑里显示的中文和英文的内容,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小草想了想,继续说道。 “除了学校,我觉得菜市场也适合。不过,我觉得学校比较合适,因为那群孩子最喜欢吃了。哎呀,你别看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老娘现在是为咱们的未来着想。我要是挣不到钱,咱们下个月可是要去睡大街的啊。他奶奶的,那个死人头说赶我就赶我。老娘还就不租你的破房子了。一个月诶。一个月哪儿能这么容易就找到房子呀。真是一点时间也不通融。这个死人头迟早翘辫子。那个女人就是个祸害!我唔唔唔……” 龙珣一把捏住小草的嘴巴,说道。 “行了,你个喇叭花整天巴拉巴拉的。” 小草拔开嘴上的手,然后不忿咬一口,说道。 “谁叫你不理我!” 龙珣看见虎口上的牙印,无奈笑道。 “甘草,你是不是想把我吃进肚子呀?” 小草笑眯眯地把龙珣的手贴在脸边,说道。 “我就是想把你吃进肚子里,让你永远都属于我。” 龙珣不是一个爱听情话的男人。 他分得清假话。 只是,他看见小草天真烂漫地说着情真意切的话,心尖又酸又涩,甚至产生了落泪的冲动。 小草像只泥鳅,在男人的怀里闹腾,喊话道。 “你快给点建议。过几天就要开工啦。” 龙珣收拢双臂,用两个颅顶吻制伏了这只顽皮的滑溜溜的泥鳅。 “学校附近孩子多,家长也多,而且遇到监管较严的学校定会叫城管来赶。菜市场是个好地方。最好上午去。而且,你可以卖一边卖点烧菜常吃的老豆腐,一边卖随路可吃的豆腐花。” “唔,你说的有道理。好,咱们就朝着菜市场开创一番伟大的事业!” 龙珣这个招财猫摆哪儿都管用。 听见小草手中响亮的敲锣声,路过的行人被声音吸引,紧接着对那位男人匆匆一瞥之后,就似中了吸睛大法地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 第一天摆摊,小草让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什么都不干,就坐着。看到有人来了,他就笑一笑,看一看,说一句“多谢惠顾”。 除了招财猫管用,招财猫的女主人也不逊色。 小草热情又嘴甜。甭管买不买,凡是过来看一看的,她也会喜笑颜开地招呼道。 “靓仔靓女,来吃碗豆腐啰?纯手工鲜磨,不加任何科技与狠活。四块钱一份,有红糖和冰沙。天气热,带回去给小孩儿吃。小孩嘎嘎爱吃。”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有了男人的赏心悦目的美貌,又有了女人的货真价实的美味,不仅是财源滚滚来,还连带把名声也打出去了。 但是,这种仿似天上掉钱的好事儿没有持续下去。 都是在菜市场揾食的一家叁口的流动小贩却因为眼红同行而和小草吵了起来。 这个紧要关头,小草的男人不在身边。 小草命他回去拿放在煤气旁的红糖浆了。 说是一家叁口,其实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兔唇女孩儿。 女孩儿战战兢兢地躲在父亲的腿后边,猫着一双胆怯的眼睛望着小草。 小草一对二,和夫妻互骂。 围观的群众明显看见主动挑事儿的夫妻俩逐渐落下风。 他们不知道年轻女人的名字,却知道她那张连珠炮的、操着各种地区的脏话的嘴巴的战斗力毫不输给两张口齿不清、不断重复草尼玛、一开口就只会喷唾沫的又厚又笨的驴唇。 这吵得本来好好的,互不动刀动枪,但是妻子那只沾满从烤鸭里冒出油的手不慎往前一挥: 一盘老豆腐被摔烂在地。 众人噤声不语,似乎都没有想到马戏团的动物们会真的动手咬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草。 小草像是看见亲儿死在眼前,痛苦且惊促地啊了一声,双膝跪倒在一滩稀巴烂的尸体前,哀嚎道。 “我的豆腐,我的豆腐啊!” 护卫犬来来得太迟了。 龙珣听见凄厉的尖叫,立即凶狠地推开围堵的人群,便看见小草跪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捡摔碎的豆腐,可怜至极地骂道。 “一群坏蛋!欺负我,都欺负我!” 小草看见她的男人来了,那些委屈呀就似一箩筐烂糟萝卜被地抖了出来。 小草哭得更大声了。 她指着那对神色慌张的夫妻,似看到救世主般地痛心疾首地呼救道。 “他们摔烂了我的豆腐!” 小说里进行了多番描述龙傲天是又狂又疯的男人。 夫妻俩完全不知道这会儿真的碰到了一个真枪实弹的狠货。 龙珣把拎在手里的一桶红糖浆放在小草的跟前,接着径直走向那对作威作福的肇事夫妻。 男人的拳头举起来的时候,众人的惊呼声也随之提了起来。 城管和警察来的时候,场面安宁得极其诡异。 执法人员看见右手边的年轻女人挡在脸色阴沉的男人身前,而左手边的兔唇女孩儿也哭哭啼啼地挡在父母亲的跟前。 没有人员伤亡是最好和解的事情了。 了解事情原味,执法人员便要求夫妻俩赔偿道歉。 夫妻俩被先前那男人的凶险的气势给吓得双腿发软还发冷颤。 他们偷偷地望着对面那被女人拦住的老虎,就像是随时会扑出来把他们连皮带骨地嚼碎。 龙珣的拳头之所以没有沾血,全因为搂住他腰身的小草。 小草看见兔唇女孩那破裂的两瓣粉嫩的肉、从缝隙中暴露出去的凌乱的牙齿、漂亮的公主裙、整洁的面容、以及哭得一抽一抽的身体和装满惊恐的泪眼。 她想,这女孩儿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这颗漂亮且脆弱的珠子可不能再似那盘豆腐摔碎了啊。 于是,这场可怕的时伤人事件没有发生。 赔了钱,又道了歉,小草也没了继续摆摊的心情。 收拾好地上的烂豆腐,小草蹬着叁轮车和她男人回家了。 小草女士自觉无用 一回到家里,男人就让女人把裤子脱了。 女人以为要办事儿,但是当下没有心情,所以女人若有所思地躺在床上静待男人摆布。 男人蹲在狭小的厕所里,双手浸泡在洗衣粉的沫儿里搓着女人裤子上的污渍。 “我是不是很没用呀?” 龙珣抬头,从门缝看向床那儿,说道。 “谁敢说你没用,我去把它的舌头拔了。” “我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养你呢。今天,我就让你就看到我这副不堪的样子。我本来还想在你面前做女英雄的。” “你什么都不做,也是我的女英雄。” “宝宝,你还是毒舌我几句吧。你这样,我害怕。” “傻逼。” “诶,没错,就是这样。” 小草长叹一声,说道。 “还剩下半个月。现在找房子难唷。” “你当我是死的吗?一起找不就好了。” “你?” 龙珣看见小草的笑容僵硬,似乎是想笑又不敢笑。 他立马把手里的裤子摔到水里,狠戾地骂道。 “他妈的,老子居然沦落到帮你洗裤子。女人,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龙珣从水里捡起裤子,继续搓洗。 小草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恣意地吹起口哨。 电话铃声响起,小草接起男人的手机。 “喂,哪位?噢,找他什么事儿?他?他现在在给我洗裤子呢。什么?你在我们家门口?我的妈呀!” 小草一个鲤鱼打挺,随手抓起床上的睡裤穿起,连拖鞋也懒得找便赤脚跑去开门。 龙珣从门边露出半个脑袋,看向敞亮的大门口外站着面貌阴柔的男人。 龙珣不悦地问道。 “你怎么来了?” 门外的男人摊开双手,无奈地笑道。 “来看看你啰。” 小草看见是这是她男人的好朋友白郁城,于是兴奋不已地把人邀进屋里招待。 小草给男客人铺开折迭桌,拿来红胶凳,又端来茶水,那殷勤又热情的样子似乎把白郁城当成了她的新男人。 哎呀,龙傲天啊龙傲天,你可是误会小草女士啦。 小草本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家伙。 当她见到自家男人的好朋友来了,肯定是操着爱屋及乌的心情。 她想,既然她男人的好友都肯来了,就说明她和男人的这段关系是被认可的、是被祝福的。 所以,小草不顾男客人的犹豫不决,忙前忙后地铺张一桌子的好彩好酒。 龙珣知道好友来的目的,可是他不想毁掉小草的兴致。 让小草忙起来好,因为刚才在菜市场发生的事情说不定会让小草越想越难过。 白郁城不断给龙珣使眼色,然而龙珣一句话就让他安分坐好: 明天,把你一直想要的那台古董车开走。 烙豆饼,腊肉炒蒜苔,凉拌裙带菜,松鼠鳜鱼。白郁城看见满桌子隆重的菜犯难了。 “小嫂子,你对我这么好,我会难做的。” 原来,白郁城是龙家人派来游说的。 小草没有听明白,以为是客气话,不好意思地笑道。 “都是家常菜。不会难做的。你要是觉得好吃就成。啊,叁鲜汤很快就好了。你再等等。” 小草转身,哼着歌儿,等着锅开。 白郁城颇为不满地瞥着龙珣,小声说道。 “在这里玩过家家很过瘾是吧?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龙珣用筷子夹了凉拌菜里的花生米,边嚼边轻云淡风地说道。 “我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好急的。” “你明知道纪暖暖和抢你位置的私生子打得火热。你再不回来,董事会可就真把他当新主子啦。到时候,你人财两失,可别哭着装酷。” “她爱跟谁跟谁。管我屁事。位置一直是我的。你用不着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我们说好的假装隐退,给他们演一出大龙凤。但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呀。大哥,你得上点心啊。怎么,你真把这个女人当成宝了不要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了?喂,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房子就屁大点地方,白郁城所说的话自然被小草听得一清二楚。 小草再次来到桌前,却是垮起批脸,把一碗热汤重重地砸在男客人的桌前,说道。 “看我毒不死你!” 白郁城惊愕地看见龙珣捂嘴窃喜,非常自然且非常警惕地把他的那碗热汤拢到怀中。 白郁城不得已为自己喊冤。 “小嫂子,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呀?方才,我还不是你的掌上贵宾嘛?” “凭你想拆散我们!” “我就是个跑腿的啊。你要怪,就怪你们的身份不对等。” 小草一把夺过白郁城手里的筷子,说道。 “你别吃我的东西!滚犊子去!” 白郁城腆着张喜气的脸,贱笑道, “小嫂子都已经邀我进来吃了。我今儿不吃饱肯定是不走的。” 白郁城突然徒手抓起龙珣碗中的小半块烙饼吃进嘴里,小草气得把筷子还给他,说道。 “别拿我男人的东西。你吃你自己的!” 白郁城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对秀丽的凤眼像极了谄媚的狐狸。 小草看见了,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吃饭的时候,小草忽然变了脸色,不停地给跑腿的夹菜和洗脑。 “白先生,我告诉你,你回去,就和他们说:‘你们的龙大少爷在她女人家里可好了。为什么?因为她不仅善良可爱,还吃苦耐劳。他享福的呢。什么财富不财富的,都是浮云。只有看得见有摸得着的女人是最实在。龙大少爷呀,再也找不到对他那么好的女人啦。你们就别再劝他了。他们恩爱着呢。嘿,白先生,你别一副不信的样子呀。你大可问他本人。现在问。就现在问!” 白郁城把头转向身边的好友,惊奇地问道。 “你真的不愿意走?” 被四只眼睛同时盯着的男人只是挑了挑眉,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白郁城又把头转向身边的女主人,欣喜地说道。 “你看吧,他还是没有死心的呢。” 小草不安地撅撅嘴,逞强道。 “他又没说话,你怎么会知道他的答案。反正,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休想拿回去。” “小嫂子,你想要钱的话,不如出个价。” “我不仅要钱,我还要爱。你们能给我爱吗?” “爱这个东西,有钱就能买到。” “爱是买不到的。” “那是因为你不够富有。” “我才不和你贫嘴。” “你明明知道龙珣迟早得回去做他的人上人。我就不信,你能扣留他一辈子。” “什么叫扣留呀?那是爱,那是爱!” “你爱他,那他爱你吗?我猜,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吧。” 小草慌张起来,低头扒饭。 “瞧,我就知道你不敢。你早已心知肚明啦。你——” 白郁城还想说些什么,桌下的右脚却突然涌来扎心的剧痛。 身为肇事者的龙珣神色泰然地说道。 “吃,就吃;不吃,就滚蛋。” ——— 感觉HE不太合适。 小草女士的第一次 跑腿的走后,小草便一直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龙珣不喜欢她太安静,太沉默,好似变成另一个他所不认识的小草。 他害怕,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我们明天一起去找房子。” 小草把目光从账本上移开,床尾的台灯的暖黄色光芒照在她的侧脸,使她看起来缺乏了活力,却增添了女性的温婉。 小草看着正在洗碗的男人良久,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哪儿?” “你自己的家。” “你要赶我走吗?最初不是你说要养我的吗?现在就对我腻了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胡说。我觉得,你朋友说的对。你本来就是嫦娥,没理由和我这种猪八戒厮混。” “你不要钱,也不要爱了吗?” 小草垂头丧气地用铅笔的笔尖戳着本子的一角,说道。 “我当然想要啊。” “那就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 “你以为我的想的呀?你根本就不爱我。也许,我压根就不是当女主角的料。应该说,我不是你的女主角。我是其他男人的女主角。诶,上回去你公司送饭,我没看清你那几个朋友的样子。不过,刚刚吃饭的时候,你那个姓白的朋友长得真够俊的。真是一位俏郎君。只是,他性格怪怪的。我记得书里面有暗示他对纪暖暖有好感。你不怕他真的把她抢走呀?喂,我和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一只铁勺哐当地砸在不锈钢盆里。 小草吓得一哆嗦,抬头看见男人,紧接着又吓得一哆嗦。 “你劝你最好不要看那些不该看的。” 小草怯生生地半遮半掩地觑向男人那阴狠、不容反驳的、充满威胁意味的直视。 小草走到龙珣的身后,从后抱住他,说道。 “我眼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我是随便说两句,完全不过脑子的。你吃醋归吃醋,可不要生气。” “鬼才吃你的醋。” “是嘞,我又自作多情了嘛。” 锅碗瓢盆相互碰撞的声音重新响起。 小草抓着男人的胸,揉了揉,问道。 “你说,我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会不会就这样移主了呀?我觉得我也再也没有找不到像这样的风水宝地了。哎呀,我好不容易积攒的熟客会不会因为我换了档口而不来了啊。你说说,我这些年多不容易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以为可以开展我的宏图伟的时候,老天爷就给我使绊子。不过呀,我还是有信心的,因为我有了你,有了家,有了底气。我不沮丧了。龙珣,你会在我身后的托住我的,对吗?” “对,我会托住你。” 小草用力地捏一把男人的胸,还骂了一句要命的死鬼。 隔天,他们顶着太阳,穿着朴素,照着墙壁上的、电线杆上的、门上的租房告示走街串巷地找房子。 他们看上去还真像是艰苦深漂的一穷二白却生活有着无穷信心的小年轻。 小草发现龙珣找房子比她自己还要上心,仿佛她的未来也是他的未来。 两人在肯德基点了一杯冰可乐蹭空调。 小草咬着纸吸管,没一会儿就被她啃烂了。 龙珣瞧见,上手捏住吸管,说道。 “别把纸吃进嘴里了。” 小草回神,松开嘴巴,望着身边大快朵颐地享用最便宜的饮品和套餐的各路人士,问道。 “宝宝,如果我说我也想吃炸鸡,你会不会嫌我浪费钱呀?” 龙珣看着小草那小心翼翼的眼神,答道。 “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点多少。” 小草甜蜜地点点头,说道。 “果然还是自己的男人好。” 每当叁个哥哥过生日的时候,小草的亲爹都会去肯德基给他们买炸鸡薯条和汉堡。 而小草,只能围在哥哥们的身边团团转地捡边角料吃。 亲爹是这么对小草说的: 女孩儿吃了会生病。 小草从来不信,因为她的哥哥们吃得津津有味。 小草舔了舔嘴唇,想起那一碰即碎的裹着炸鸡表皮的面包糠在齿间碎裂的滋味。 这滋味的前调是咸香酥脆的,后调则是苦涩酸涩的。 小草像是在探索神秘森林的研究员,无比专注且耐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捻住那些随机掉落下来的碎屑。 她一一点点地在桌上捡着吃,深感美味的同时又深感委屈。 小草途径了多年却不敢进入的快餐店,终于在她十六岁的时候鼓起勇气用着她自己攒的钱点了一份炸鸡。 她缩在角落一处偏僻的独座,似一只又黑又瘦的未成年的小老鼠,刚刚从阴暗的下水道里钻出来偷偷地、短暂地参观这个不属于她的繁华城市。 事实上,她吃完两个鸡腿,便发觉这味道并没有多么了不起。 她想不明白这个味道为什么不似小时候那样好吃呢? 难道,是因为那油滋滋的味道掺杂着对我对公平的渴望吗? 回顾往事: 小草四岁第一次洗全家人的碗。 小草五岁第一次被亲爹从大门扔到路上。 小草六岁第一次对这个家庭心生不满。 小草七岁和亲爹吵架。 小草八岁被亲爹当着同学的面辱骂是倒贴的贱种。 小草九岁第一次因为偷师而从屋顶摔下来。 小草十岁第一次做出第一块豆腐。 小草十一岁第一次被哥哥们撕碎了唯一的、从表姐那儿得来的裙子。 小草十二岁第一次来月经被全家的男性避之不及。 小草十叁岁第一次把哥哥的眼睛打肿。 小草十四岁第一次领悟甘家的秘籍。 小草十五岁第一次有了分家的念头。 小草十六岁第一次吃炸鸡。 小草十八岁第一次坐上城里的地铁。 小草二十岁第一次做老板娘。 小草二十二岁第一次被同乡骗了五万块钱。 小草二十四岁第一次捡到男人。 小草不屑从她亲爹那儿抢夺公平的天秤,因为这个天秤永远都是扭曲的。 小草不需要活在别人的天秤之上,公平之下。 小草泄愤似地大口大口地咬着鸡腿肉。 龙珣没有嫌弃小草的吃相似个漏嘴的孩子,而是拿着纸巾,给小草擦嘴,说道。 “慢点吃。不够吃,我再去点。” 小草像只乌龟伸长脖子,拼命下咽,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啊,肯定能出人头地!龙珣,你跟着我,准没错了!” 小草女士乔迁新居 po1 8e.vi p 小草被晒黑了一个度,房子还是没有找好。 不过,小草对每个人留有恻隐之心的好处就是福报会在紧要关头显灵。 高老叁有天路过档口,看见小草正在墙上张贴着由大头笔写下的“月底结业”四字的告示。 高老叁用食指蹭了蹭纸上的笔水,看见指腹沾着淡黑色的墨迹,问道。 “这么突然结业了?” 小草哀愁地叹了口气,说道。 “房东涨租,故意赶我走。” “那你打算搬去哪儿?” “找了好几天的房子,都没有找到适合的。愁死个人了。” “啧,愁什么。我有介绍。” “哪儿呢?” “就,就过两条街。我认识那个房东。我给他糊过水泥。挺熟的。” “啊,那你有他电话吗?” “不用,不用。我直接带你去就完事儿了。现在就走呗。” 小草本没有把高老叁的话当真。 毕竟,她从小认为自己就不是一个走运的人。 噢,也不能这么说。 能穿进小说里,和她在现实中高攀不上的男主角谈谈恋爱也不为是一种幸运。更多好看的书都在:jiza i20.co m 在拿到租金收据的时候,小草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况。 她没有想到新房子的位置如此敞亮,没有想到新房东的为人如此友善,也没有想到租金能比现在所住的要便宜一百块钱。 龙珣从外面回来,看见小草呆呆地坐在床边。 他把一大捧百合花藏在身后,静静地靠近小草,说道。 “我回来了。” 小草回神,望着龙珣,愣愣地说道。 “我租到房子了。” “在哪儿租的?” “过两条街就到了。那里是去往地铁站方向的。客流量比这里还要大的多。” “嗯,好事儿。” 小草突然跳起来,紧紧抱着她的男人,欣喜若狂地欢笑着。 只是,她发现他似乎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伸手朝那处遮遮掩掩的地方摸了摸,接着把圆碌碌的脑袋探到他的身后。 屋里响起一声尖叫。 小草像只打了兴奋剂的青蛙,捧着花束,在屋里蹦蹦跳跳。 然而跳着跳着,小草的眼泪就跳出眼眶了。 她一手捧着花,一手抹眼泪。 眼泪摔落时没有一丁点声响,却让男人感到内心的压抑和沉重。 龙珣来到小草的跟前,居高临下地俯瞰。 小草抬眸,望着男人,不忿地说道。 “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流马尿呀。” 龙珣冷哼道。 “我确实是没见过流马尿流得这么丑的女人。” “我再丑,也是你的心肝宝贝。” 小草以为龙珣会驳嘴。 于是,她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亲昵的热吻。 为了报答恩人,小草铺排了一餐晚饭。 这次,小草专门培训一番烈犬,好叫它不要见人就乱吠。 恩人入座时,高老叁笑着说他洗了澡,换了衣服。 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龙珣暗感羞愧地给高老叁递烟斟酒,毕恭毕敬地用行动表示歉意和感谢。 男人之间无须多言,一根烟一杯酒足以。 女主人和男客人边吃边聊,其中就谈起了老王头的事情。 “老王头没和你说吗?” 小草皱起眉头,深感不妙,反问道。 “说什么?” “他,肺癌晚期。” 龙珣看向小草。 小草困惑又惊愕地追问起高老叁。 “谁说的?他和你说的吗?他为什么不和我说?他人现在还好吗?你们最近还在联系吗?” 高老叁摇了摇头,悲伤地说道。 “他叫我不要和你说的,说是不想要你担心。毕竟这病,担心也没鸡巴用。上医院检查吧,一查就查处晚期。肯定是治不好了。所以,他才打算回老家。老家的墓地便宜。安葬也方便。不都说落叶归根嘛。早点回去是好事儿。前几天,我就联系不上人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也不敢往坏处想。” 二人无语,场面死寂。 与黯然神伤的两人毫不相干的龙珣仍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女人做的白菜猪肉炖粉条。 档口里的升闸键上挂着两条手臂长的电子鞭炮。 它散发着红光,在幽暗的夜色中渗着鬼魅的氛围。 小草躺在床上,抱着公仔,一条腿高高地架在墙上,一条腿横直地摆开。 尽管新家宽敞多了,有了客厅,还有了沙发,她仍是喜欢蜗缩在床上。 小草挠一挠敞开的肚皮,挠一挠脑袋,又抠一抠屁股,接着唱起《舞女泪》。 女人这一毫无章法的举动像极了喝醉酒而在街边躺尸的老汉儿。 她没有为任何粗鲁的行为找文雅的借口,也许是暗示着她的内心是坦率的。 “龙珣,你会不会死呀?” “废话。” “你才不会死呢。你可是男主角。你在这个世界是永生的。” 小草本就爱说些不着调的话。 但是最近,龙珣总是能听到小草说些透露着些许诡异的含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叁个月快到啦。你到底有没有爱上我呀?” “没有,你个蠢货。” “噢,是因为我是蠢货,你才不爱我,还是因为你不爱我,我才是蠢货?” “两者皆可成立。” “妈的,管他呢。姓龙的,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算没人爱我,我也会爱我自己的。而且,我相信没有人会像我爱我自己一样爱着我。” “如果我说有呢?” “还会有人比我更爱我自己?唔,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因为??因为我比较倒楣。我遇不到那样的人。” “不一定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噢,照你这么说,就是爱上我的人都是奇葩囉?” “当然。” “嘿,我是奇葩,爱我的也是奇葩,这岂不是天生一对?” 龙珣脸色不悦地否认道。 “你不能这么说。” “那我要怎么说?” “爱你的人绝对是一个充满智慧的人。” “哈,你的意思就是说,一个充满智慧的人会爱上一个愚蠢的人?这逻辑不对。” “有什么不对?” “充满智慧的人是不会爱愚蠢的人,因为这不是智慧的表现。爱,会让人放弃智慧。因为智慧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思考,而这种思考是充满逻辑的,而这种逻辑是充满比较的,而这种比较是充满对爱的践踏的。简单来说,就是智慧会让你慢慢看见你所爱之人的一个个缺陷,并且逐日放大一个个缺陷,使你被理性的智慧占据了头脑,从此把过去的都给驱逐出去。我啊,就是要一个会爱我爱到发疯的蠢家伙,因为我也是这种蠢家伙。你听听:为爱牺牲智慧哟。这多么浪漫呀!” 男人凝视着女人,情愫复杂的眼神中闪烁着钦慕的火花。 因为小草这一番独特的见解,龙珣感到莫名的心潮澎湃。 他低下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这种颤抖仿佛是亲眼目睹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浩然磅礴的、毛骨悚然、不可解释的抽象之物。 他明明从内心否定小草这番遭笑的“爱情大过天”的言论,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她这坚信不疑的疯言疯语所震撼。 小草女士返乡探亲 望着极速飞驰而过的景色,仿佛观赏一场上世纪的胶片电影。 因为技术的落后,它的模糊让人感到当下是虚幻的。 龙珣那涣散的目光从车窗外的景色缓缓降落在身边的女人。 小草歪着头,靠在他的肩上熟睡,微微张起的嘴角挂着一律浅短的口水。 他还没有搞明白现实,就被诱拐到混沌之地了。 社会注意制度好呀。 能让霸总的金屁股坐了一回对人民的钱包充满关怀的绿皮火车。 为什么说这是混沌之地呢? 这一趟时长四十分钟的短途火车托运着各色各路却又同为一种人: 无路在外有钱没钱,他们始终是想要回家的人。 小草在听到哥哥不慎透露妈妈刚做完心脏病手术时候便立即收拾行李出门。 档口里还堆积着很多没有整理好的器皿和杂物。 龙珣看见小草自顾自地从衣柜里翻出两人的衣物时,心知他已经被她囊括进返乡计划之中。 他想,跟着她回老家去,是不是意味着他是有名分的? 还是说,他要入赘了? 小草悠悠醒来,神色茫然地挠了挠脸,问道。 “还没到吗?” “还有几个站。” 小草抱住男人的胳膊,好似抱住一根浮木。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让龙珣觉得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 小草想了想,说道。 “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你瞧不起我。” “你得说说是接下来到底会什么事情。” “我爹看到我、又看到我带了个长得忒帅的野男人回来,肯定会追着我揍。我担心你会觉得我是个破坏家庭和睦的老鼠屎。” “你本来就是老鼠屎。” 小草朝着男人的胳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说道。 “我就算是老鼠屎,也是一颗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的老鼠屎。” 广播播报,人群攒动。 拥挤且狭窄的过道充斥着陈年油脂和柴火烟熏混合的味道。 有人在小声抱怨下车的队伍拥挤,有人在吆喝乘务员,有人在欢呼又赢了一局斗地主,有人在嘀咕婆媳关系的恶劣,有人在攀比身上的假金假银,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咳痰,有人在哭泣。 整节车厢宛如装满一箩筐的陈年腊肉。 场面很乱,龙珣的心却异常平静——小草正与他十指相扣。 他把头靠在她的头手上,慢慢收拢手指。 每当感受到小草全身心地依赖他时,他就会生出一股由喜悦与悲伤交织而痛哭的念头。 最近,这种感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有的时候,她只是看着她,就会想哭。 他觉得自己这种不正常的念头是被不正常的她所传染的。 这是他和她逐渐同化的现象。 小草忽然不经意地皱了皱的鼻子,龙珣问道。 “吃不吃泡面?” 小草两眼放光,笑着点头。 通往储水箱的地方在车厢的另一头,龙珣必须翻山越岭。 许多只能买站票的人搬个小板凳坐在过道。 龙珣拿着老坛酸菜泡面,一时犯难了,因为坐在过道上的人似乎没有主动让出空隙给他落脚。 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他们没注意: 有人趴在膝盖上睡觉,有人在嗑瓜子,有人在打扑克,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发呆,有人在打电话。 车上的没有娱乐活动,他们只能自娱自乐。 享受惯了人们主动让道的霸总还没有习惯这种被无视的尴尬。 不要再犹豫啦。 你的女人还饿着肚子呢。 龙珣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他字正腔圆地不断重复“借过”、“不好意思”、“让让”,严峻的神色之中还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慌张。 每个下脚的地方只有一只脚掌的面积。 龙珣若是偏移一点,都会造成踩踏事故。 不少比他落后的人追了上来。 接热水的队伍越来越长,宛如穿梭在密集的海草之中的水蛇。 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龙珣开始焦急起来。 他不得已加快步伐,而那些脱口而出的礼貌用词也变得越来越生硬。上一个字词往往是没有说完,音节就落到下一个字眼上。 终于,他抵达了彼岸。只是,返程的途中,他被喝醉的人搡了一下。 滚烫的汤汁犹如一条狡猾的火舌,迅猛地朝他的手背舔了一口。 他甩了甩手中的汤汁,更加小心地保护怀中的泡面。 小草揭开盖页时,看见面条里藏着一条火腿和一颗卤蛋。 她爱吃泡面,也爱半夜吃泡面。 不管龙珣睡得多么香甜,小草总会摇醒他,然后给他下达五分钟之内煮好泡面的命令。 为什么是五分钟? 因为她抵抗瞌睡虫的力量只能撑到五分钟。 尽管龙珣的脸黑得像是抹了锅灰,却还是会爬起身起锅烧水。 小草爱极了他这幅为她受苦的样子。 然而每次,是每次,小草翻开面条,总能在碗底找到龙珣藏起来的宝藏。 有的时候是鸭爪,有的时候是泡椒笋。 有的时候是会是其他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龙珣在碗边放了两粒话梅糖。 小草的脸从碗里抬起,把嘴边的面条呼噜噜地吸进嘴里,惊讶地问道。 “哪来的糖?” “问那个卖货的乘务员要的。” “还有没有?” 龙珣摊开双手,说道。 “你自己找。” 小草摸索着男人的衣服,裤子,衣袖,口袋,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摸了个遍,但还是一无所获。 小草眨了眨眼睛,突然抓起龙珣的手腕,惊喜地笑道。 “找到啦!” 龙珣打开左手,是一枚裹着金色锡箔纸包装成金币的巧克力。 这都是用料低廉的糖果,吃起来糊口又腻人。 但是,小草就是喜欢。 她喜悦地含在嘴里,仿佛尝到了爱的滋味。 “龙珣,承认吧。” “承认什么?” “承认你爱上我了。” “胡说八道。” “我看得见。” “看得见什么?” “看得见你爱我。” “我没有看不见。” “装!” “你得讲出一个我们大家都看得见的证据。不然,我不是不会信的。” “你不爱我,你就不和我坐在这里。你精明知道和我回去意味着咱们就是见家长的关系。” “见家长是什么关系?” “是夫妻关系。” “你在发癫。” “我是癫婆,你是癫公。” “乱说。” “呐,我就要和你好好理理啦……” 小草女士重回现实 八年过去,小草记忆中的家乡变得不复从前。 整条封闭的街变得萧条又冷清。 小草指着一间拉闸的杂货店,说道。 “我以前总爱在那里买雪条吃,因为老板娘很喜欢我,总会送我一点小糖果。噢,看那儿。那里本来是间汤粉店,猪杂汤粉。客家人开的。好吃的很。不过,我听说老板去世之后,他的儿女就把店结了。可惜了这门好手艺没有传承下去。噢,看那儿,看那儿。白色的房子,看到了没有?那儿是我的小学。我小时候总爱偷跑到楼顶玩。老师就跑去和我爹说,我爹就会打我。你不知道哟,那衣架打得屁股有多痛哟。火辣辣的,好似烧红的细钢丝刮掉人的一层皮。有的时候,我爹心情不好,也会找我买单。他妈的,几个哥哥不打,偏偏就挑我!所以呀,我爹怎么打我,我就怎么打我几个哥哥。他们被打得鼻青眼肿,去和亲爹告状,亲爹就把我打得更厉害,然后我就去把哥哥们打得更更厉害。你懂吧,死循环。嘿嘿嘿,我才不会心软呢。谁对我好,我就对谁更好;谁对我坏,我就对谁更坏。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喂,和你说话呢。你傻傻地看着我干嘛?” 龙珣把脸转开,挠了挠嘴角,问道。 “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看你?” “哟,贫嘴!你要是不把头转过来,那你这辈子都别看我。” 龙珣立即懊恼地把头转回去。 小草看见他一脸不忿,好似被人掐着命脉,却又没有办法反抗。 小草欢喜着呢。 时隔八年,重回甘家老宅,那腐朽的气息仍是没有丝毫改变。 小草站在院门前,轻轻地捏起与男人与她交缠的手指。 龙珣看出小草紧张了。 他微微弯腰,俯在小草的耳边,暧昧又挑衅地悄声问道。 “怂包,怕了?” 小草抬头挺胸,瞪着龙珣,说道。 “老娘才不是怂包!” 小草一脚把大门踹开,气势汹汹地大喊道。 “死老登,我甘小草回来啦!” 屋内无人回应,仿佛人去楼空。 小草看一圈四周的环境,并不认为他们搬走了。 突然间,一直躲在民房二楼的一颗小小的头冒起来。 “草草!” 小草猛然抬头,看见那人是她的叁哥哥。 甘吉乒乒乓乓地飞快跑下楼,宛如一头小牛犊冲向小草。 可惜的是,多年未见到妹妹的甘吉没能如愿以偿地献出他的拥抱。 倘若不是妹妹带来的陌生男人,他的手还差几公分就能碰着她了。 被龙珣拦住的甘吉仍在痛苦呻吟似地喊着草草,草草…… 妹妹就在他的眼前,他不可能不急。 小草拍了拍横亘在她胸前的粗壮胳膊,笑嘻嘻地说道, “别闹了。她是我哥哥。吃什么醋呢。” 龙珣把手放下,走到一边去,低声碎碎念道。 “神经。谁会吃你的醋。可笑,可笑至极,简直可笑至极……” 两兄妹在楼下激动地拥抱着,仿佛两块终于能够靠近彼此的南北磁极。 小草一边流泪,一边傻笑,一边又捧住哥哥的脑袋,疯狂亲吻抬哥哥那张痴憨的脸。 “哥哥,告诉我,妈妈呢?哥哥呢?” “妈妈在床上,哥哥走了。” “去哪儿了?” “谁?” “哥哥。那两个该死的哥哥。” “爹说他们分家了。” 小草猛力扯住甘吉的后衣领,让甘吉的吻落空了。 小草困惑地质问道。 “分家?分什么家?” 甘吉把眼睛瞪得大大,还是一副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兴奋样。 “哥哥和爹吵架,把家里的东西卖了,把档口卖了,把房子卖了,还说要把我也卖了。” 小草双唇颤抖,双眼猩红地看着甘吉许久,直到甘吉渐渐感到害怕,怯懦地觑着小草的眼泪犹如天上的星星般闪耀。 小草冲到二楼,一把打开房门,看见床上病弱的母亲和床边衰老的父亲。 小草刚想说话,却被亲爹呵斥道。 “你还有什么脸给我回来!给我滚出去!” 小草把手在眼前一抹,倔强地撅起嘴巴,骂道。 “你才是不要脸的老东西!你以为那些被你宠坏的男孩儿会报答你吗?不,不会的!他们只会贪得无厌!我回来,就是看你有什么有好下场!” 甘富贵冲到门外,小草也跑的迅速。 父亲操起扫把,追着女儿骂,儿子在旁笑,一家人像极了小时候。 龙珣叼着烟,看似自在,实则双眼紧盯着甘富贵的每一个举动。 小草一边抱头鼠窜,一边骂骂咧咧,而甘富贵被气疯了,高举手来,作势要往小草的脑袋敲去。 众人还没看清什么事情,折断成两节的武器就被早早地扔在地上。 甘富贵呆愣愣地看见空空如也的手,呆愣愣地看见女儿从外带回来的男人那凶恶的脸,又呆愣愣地看见躲在巨人身后的小草露出脑袋,朝他吐舌头扮丑脸,嬉笑道。 “你看,你看!这是我男人给我买了大金镯子。而你身为我爹!就连屁都没给我蹦一个!我呀,一是回来看你的报应,二是来来看妈妈。我劝你最好别挡道,否则,我就叫我男人把你这个老东西也折成两节!” 放完狠话,小草牵着龙珣转身逃跑。 一路上,逃小草像只撒欢的弼马温,又是蹦蹦跳跳又是哈哈大笑。 两人找遍全镇,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一间非常破旧的宾馆。 打开房门,霉味扑面而来。 小草嘿嘿笑了两声,似乎觉得眼下这窘迫的环境很有意思。 洗澡的时候,小草还在高声歌唱。 龙珣暗自担忧起来。 他察觉出小草的快乐有些刻意,好似拼命掩盖某种快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从浴室出来的女人病恹恹的,犹如一簇被狂风骤雨压垮的小破草。 看她这幅样子,谁还能联想到她刚刚还和自己的亲爹痛快地对骂。 小草坐在床边,干巴巴的盼盼小面包还没有嚼几口,电话就响了。 龙珣看见小草在电话里应付了几句,随后麻利地梳头穿衣,出门了。 龙珣没有问小草的去向,是因为他紧接着也出门了。 宾馆的一楼门口,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龙珣躲在门内,朝外张望。 甘吉来了,是遵照父亲的吩咐来的。 他把一本存折朝小草递出去,说道。 “爹说,里面是给你的嫁妆。密码是你的生日。” 小草一把推开哥哥的手,不耐烦地说道。 “我才不要他的臭钱。” 甘吉的手像是弹簧,不论被推开多少次,还是会回到原位,好似要是不收,他就不走了。 小草没办法了,只能把存折粗鲁地揣进口袋里。 小草胡乱地瞟着四处,是因为她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 她害怕自己会憋不住。 甘吉幸福地注视妹妹,说道。 “草草,娘说你的大金镯子真好看。” 小草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抿紧嘴巴,却还是尝到泪水那淡淡的咸味。 小草一边啜泣,一边抹泪,声音颤抖地说道。 “你回去和娘说,我过段日子,再送她一个金镯子。” “可是娘已经有一个镯子了呀。” “那不同。” “有什么不同?” “旧的是她男人送的。新的是她女儿送的。我比他男人有本事多了。回去,就这么和娘说。听到没有?” “噢,听到了。草草还要走吗?” “走啊。不走,我就养不活自己啦。” “噢,又是走八年吗?” “我以后逢年过节就回来。” “草草不走不行吗?和我一起照顾爹娘。” “不走不行。我要挣钱。” “哥哥走了,妹妹也走,我是不是也要走呀?” “你不走。你留在爹娘身边。他们要你照顾呢。” “噢,也是。” “等我闯出名堂来了,就把你和娘接到身边。” “好呀,好呀。咱们拉钩。” 哥哥伸出小拇指,妹妹也伸出小拇指。 两兄妹定下誓言,一同说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望着远去的背影,小草忽然想起陈老师时常念叨的一句话: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小草回来的时候,龙珣正从浴室出来。 他就像是从未离开房间的样子。 龙珣第一次看到小草哭得摇摇欲坠,似一尊破碎的洋娃娃。 小草没有找她的男人索要安慰。 小草只是乖顺地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小声抽噎。 龙珣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他局促地在屋里徘徊,接着钻进被窝,把小草搂紧怀里,说道。 “小草,你是我的骄傲。” 小草猛地扎进男人的胸膛放声大哭。 也许比起表达爱意,小草更喜欢受到表扬——表扬她能靠自己的双手撑起一片能容纳一棵小草呼吸的天地。 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中,如同母胎里熟睡的婴儿。 忽然间,男人情不自禁地流泪起来,似乎有种沉甸甸的物质在心里落定了。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质会让彼此分离。 待小草再次睁眼时,是她捡到那尊神像的第二天。 她茫然地爬起身,看见桌上碎裂的瓷片。 叁个月,一百天,梦一场。 龙大总裁失去小草 当我还没有搞清楚心中那沉重的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小草已经如同温暖的细沙悄无声息地从我的指间流逝。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旷大的卧室。 我明明记得我应该是睡在破落小镇上的一间卫生糟糕至极的宾馆的床上。 小草呢? 小草去哪儿了? 我越发地疑惑,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这怪异得几乎神奇的现象,我便仓促地断定这是小草的恶作剧。 我走出卧室,兴奋地朝楼下那装潢奢侈的大厅喊话。 “五,四,叁,二,一。藏好了吗?我要来抓人了!” 我熟知这栋别墅的环境,因为我曾站在辽阔的空地上与建筑师商讨房屋的设计方向。 哪儿能藏人,哪儿不能藏人,我一清二楚。 我翻来覆去地找呀找,那女人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我微微喘气,暗自佩服她的机智。 甘草,你挺厉害的啊,竟然还能把气息给抹去。 这栋空旷的宫殿渗透着孤寂的死气。 我抬头向上望去,小草仿佛站在围栏边上,嬉皮笑脸地朝我吐舌头。 我追到楼上,打开卧室的房门,看见一个女人腰身半弯,上半身都钻进床底下找东西。 我经常调皮地把一只拖鞋踢到床下,好让小草不辞辛苦地为我翻找。 我以为这个女人会是小草。 我欣喜地跑过去,从后圈起她的腰,并把她高高地托起来。 我没有听见小草那欢快近似疯狂的笑声。 我立即松开手,看见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猛地下沉: 小草呢? 我的小草去哪儿了? 纪暖暖抚平衣服的褶皱,神色怪异地看着我,反问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离开?” 我怔住,问道。 “甘草呢?” “谁是甘草?” “小草。” “小草又是谁?” 看见男人失神的样子,纪暖暖了然于胸。 “这个‘小草’是你在外面的女人?你要找她,就应该到出去找。我又不认识她。” 我惊愕又困惑地问道。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我为什么会认识她?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还是她对你来说很重要?难道,我必须认识你身边的每个女人?” 我看着纪暖暖与我对峙时的冷酷模样,小草那坚定的双眸仿佛倒影在她的脸上。 我干笑一声,朝楼里大喊起来。 “甘草,你别躲了。这一点都不好玩。我输了。我输了!你听到没有?我输了!你快点出来!” 整栋空旷的房子里回荡着男人愤怒的声音。 纪暖暖被吓坏了。 她伸出的手刚刚触及男人的胳膊上那薄薄一寸的皮肤,就被男人那凶恶得如同利刃的眼眸给刺穿心脏。 男人走了。 她站在原地,费解地回想刚刚在男人眼中闪过的究竟是嗜血的刀光还是软弱的泪影。 我跑回卧室,拿起手机,拨打小草的电话。 我打算寻着电话铃声把那女人抓到。 但是,我翻遍通讯录,始终没有那个被小草私自篡改的名称。 我捂住额头,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好似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半透明薄膜盖住我的瞳孔。 一滴滴泪掉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我不耐烦地把它们抹开,暗骂自己在发神经。 这有什么好哭的?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和纪暖暖共同参与的把戏。 一个想要看我惶恐无助的把戏! 我胸有成竹地拨打助理的电话。 世界上不是只有纪暖暖见过小草。 我大可找别的证人! 电话接通,我简短地提出寻人要求,可是对面却语气犹疑地回应他从未见过一个叫小草的女人。 这就是说,助理也参与进这个庞大的游戏当中了。 我火速挂断电话,背脊的汗毛竖起。 呵,小草,我倒是小看了你。 你竟然还有办法把我的助理给拉入伙。 好,我就再让你玩一会儿! 我顾不上因为慌乱而造成的衣着与外貌的混乱,遍穿着居家拖鞋匆匆赶往好友常在的娱乐场所。 当我看见往日的叁个好友正玩着桌球, 这叁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是绝对不会轻易地被小草说服参加这个荒唐的捉迷藏。 最值得信任的叁人用着诡异的目光齐齐向我看来。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转过脸去,在一面装饰镜中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凌乱的头发,这苍白的脸,这紊乱的气息,这泛红的眼睛,这颤抖的身体,这个丧失从容的气场的男人真的是我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结束这该死的游戏。 “帮我找个人。” 季南率先严肃地问道。 “谁?” “你们见过她。她叫小草。之前,她来公司,给我送过饭。” 叁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认为我喝多了。 “谁是小草?” 我惊骇地把他们每个人那迷惑的样子看进眼里。 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白郁城调侃道。 “什么小草,小花,小树的,能比得上你的纪小姐吗? ” 我听见一道短促且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这个没有小草的世界正在崩坏。 我猛然爆冲上去,揪住白郁城的衣襟,吼道。 “你们串通好的!” 在我险些失手把愤怒化作拳头挥出去的时候,另外两个好友及时挺身而出牵制我身体里的暴动。 他们一个拽着我的手臂,一个拧住我的手腕,似乎把我当作一头常年被圈养在马戏团里、却突然在某天暴走并企图一口咬死驯兽师的雄狮。 我一把将他们推开,竭尽全力地嘶吼道。 “这不好玩,这一点都不好玩。没意思,太没有意思了。无聊!无聊至极!”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甚至把那无能的眼泪也都牵连出来了。 在我回到与小草一起生活了叁个月的地方时,才明白这个世界只有我拥有小草的回忆。 这里没有晚年丧女的陈老师,没有爱东西吃的黄小猴,没有开迪斯科歌厅的老王头,没有行侠仗义的高老叁,没有搔首弄姿的王凤玲,没有色心不死的房东。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 房子还是那栋房子。 档口还是那个档口。 这里什么都没有,这里却又什么都有。 没有的是与小草有关的人事物,有的是与小草无关的人事物。 龙大总裁产生幻象 我不眠不休地搜寻小草曾存在的佐证。 可无论我多么执着,那不堪一击的主观意识是撼动这坚不可摧的客观事实。 大费周章地折腾十五天,我很快就接受小草是一个只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的女人。 当我把桌面上堆积的寻人资料全部扔进粉碎机的时候,还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和恶心的尴尬: 把这个没有用处的女人忘掉,本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我为什么还要像个疯子,在各个相识的人前失态呢? 甘草,你让我太丢脸了! 于是,我决定亲自拿起手术刀,把她从我的心脏割开,就像割开一块不痛不痒的息肉。 没有了小草这个阻碍,我的人生恢复正常。 父母与朋友为我感到高兴,因为他们觉得这场长达叁个月的闹剧终于完美收场。 之后,我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 我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有天,我发现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 不,这不是我发现的,是在某次高层会议当中,助理对我小声暗示,我才猛然回神,神色愕然看着 人们那等待的目光。 我怎能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走神呢? 这是一位领导人失职的不良表现。 我躲在书房,开始反思这些天自己的怪异行为。 经过一系列逻辑性的分析,我才恍然醒悟罪魁祸首是谁。 说曹操曹操到。 小草把屁股压在我的书桌边上,随意翻弄一份重要文件,神色得意地说道。 “嘿嘿,想我了吧。” 我嫉恶如仇地瞪着小草,接着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文件,叱责道。 “不许碰我的东西!” “不碰就不碰。谁稀罕呀。” “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 “我输了。不要再躲着我了。” “好呀,除非你承认你爱我。” “我才不爱你!” “不爱我呀?那我走啰。” 我伸手去逮捕小草,手中却只有虚无。 书房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我以为这是术后偶然发生一次的后遗症,殊不知这个后遗症是具有慢性病的特点。 病发的时候,它毫无征兆地使我阵痛,却又在忍耐的范围之内。 而病发的具体表现,就是小草的出现。 小草无处不在。 她仿佛是空气,空气仿佛是她。 她是一根离岸的芦苇,那么自然地漂荡进我的怀里。 我又惊又喜地抚摸她俏皮的毛穗,看她在空中摆荡那灵活的双腿。 她搂着我的脖子,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和我抱怨着生活的琐事。 我听着,把她的每句话都当作人生最后的遗言似地听着。 这是我的遗言。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遗言为什么会从她的口中说出。 小草好似抹上了千百年都不会褪去的色彩。 即便当代人类消失,她也会像是篆刻着未知文明的石像永远的鲜活。 小草专心地自说自话,而我却专心地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脸。 我像个孩子,只会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示爱。 她怪我分心,而我却怪她嘈闹。 她在我的嘴上咬了一口,紧接着跑出我的卧室。 我追出去,看见小草似只袋鼠,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跳上跳下。 我没有怪责小草的野蛮,因为我允许她损坏屋内的所有物件。 我对她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要摔着了。 我虚虚地伸出双臂,拢在小草的身边,为了能够及时护住她。 小草贪玩。 她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社会的阅历而抛弃那孩子般纯真的天性。 档口周日歇业。 小草带我去集市上的一个流动性游乐场。 门票二十元,大人小孩皆可。 我为这次的约会全权付费,小草因此感到被爱情与金钱包围的幸福。 一个毫无参与感的男人和一张二十块钱的门票被她视为幸福。 呵,这廉价的幸福。 小草穿戴好防护服,在蹦床上飞高飞低。 她的尖叫声和周围的小孩有的一比。 我站在蹦床的围栏外,静静地看着她快乐。 我没有参与,只因我非常排斥这种人人都踩过的满是细菌的娱乐设施。 所以不管小草怎么哀求我,我都固守自己的卫生准则。 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做什么呢。 突然间,女人的呵斥声从厨房传出来。 我急忙赶过去,看见小草穿着围裙,握着菜刀,朝我走来。 我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仅没有丝毫恐惧,还多了几分喜悦。 小草仰头望着我,质问道。 “为什么不给我煮毛血旺?” “你吃了肚子疼。” “你少管。我就是要吃。” 小草和我吵架多半是为了吃的。 一包卫龙辣条,一杯蜜雪冰城,还有一份螺蛳粉齐齐下肚。小草肚子闹得在床上打滚。 我说她活该,她说我该死。 我不让她吃,她说我大男子主义;我让她吃,她又责怪我没有拦住她。 她还说我是不懂审时度势的笨蛋。 大半夜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背着她去医院。 我盯着小草那张耿直的模样,五脏六肺突然酸软下来。 我抱住她,把脸靠在她的头顶上,小声地说道。 “我觉得,我过得不太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好似在外受伤的儿子企图通过撒娇来换取母亲的怜爱。 “是不是因为我不在你的身边,所以你才过得不好呀?嗨呀,你没有我,真是不行呀。” 听见小草欢快的语气,我默然一笑。 淌出的一滴泪溶进她的发里。 我的回复总是比她消失得要慢上许多。 我低估了小草在这叁个月里对我频繁施加的毒药。 她称之为爱,而我称之为毒药。 我和她同吃同住同睡,所以形成了与她密不可分的习惯。 我所有的不适,都是为了戒断这种习惯而引发的生理和心理反应。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熬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本是这么想的。 朋友看我前些日子的异常行为,于是邀我前去声色场所放松。 我去了,以为可以甩脱我脑海中的影子。 我独自举杯饮酒,沉静地看着舞池中的男人和女人贴身热舞。 暧昧的灯光之下,密麻的肢体之中,老王头和小草蹦恰恰。 我所处的四维时空放慢了它运转的节奏。 我看着他们旋转,宛如两朵在空中飞舞的花蕊。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两张快乐的脸上。 我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小草神色兴奋地朝我招手,示意让我过去和他们一起跳。 我放下酒杯,做好准备,站起身来,看不见二人的身影。 ——— 明天九点有二更。 龙大总裁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意气用事地把小草拽进客房里。 一百一十斤的女人,在我手里没有什么分量。 龙珣啊龙珣,你可真实饥不择食,竟然能把街边随手拽来的女人给丢上床。 得亏你下得去嘴。 坦白说,我本打算装装样子,可是转头看去,那女人已经把衣服脱光了。 她正充满期待地等着我。 假如,我在这种事情上退缩了,隔日是否会被造谣性无能的丑闻? 一不做二不休。 豁出去了! 在我毫无章法的律动当中,五官扭曲的女人竟然说爱我。 我让她很疼。 她也让我很疼。 两只羔羊的初次交配实在是太笨拙了。 这算哪门子爱? 我既懊恼,又羞耻,可嘴上却装腔作势地辱骂她。 这是因为我想要粗暴的结合快些结束,好让她不会嘲笑我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男人和女人似宝剑磨石头,相互摩擦,越磨越锋利,越擦越水润。 我们默契地察觉出势头有些不对劲。 她用那无力的手臂攀附在我的背上,而我却无情地把她这卑微的讨好给甩开。 我知道她很无助,所以想要尽可能地依靠我这个初次进入她体内的男人。 可我就是不让她如愿。 我觉得这是便宜她了。 有人问爽不爽? 爽。 确实爽。 只要掌握要领,怎么做都爽。 不然,我也不会和她在客房的各个区域翻来覆去。 和她办事儿的过程中,她总是逮住机会吻我。 而我,总是敏锐地把头一偏。 我就是要躲开她。 我说了,我不会让她占我便宜的。 她爽翻了,哭够了,睡着了。 我坐在沙发上,开始思考如何处置她。 直到她睡醒,我还是没有想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可能从这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说不清了。 她像条哈巴狗,虔诚地跪在我的脚边。 她不容分说地自我介绍起来。 噢,我听见了。 她说她叫小草。 一棵平平无奇的小破草。 哈,怪形象的。 小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总归就是想要留在我的身边。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迫切地向我诉说爱。 这很难不让我对她产生怀疑。 昨天夜里,我已经和她较量过好几个回合。 她要是图谋不轨,早该露馅了。 反正木已成舟,我不如物尽其用。 当初的我如此自负地想着,以至于完全没有预料小草这个损伤我生命的祸害。 我让两个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是为了抽空看点真人秀。 我以为她们会为了我而撕逼。 然而,她们恭敬如宾得好像一对室友。 原来,坏人竟是我自己。 我因为计划失败而感到生气,所以小草是我发泄的首要对象。 不过,她似乎很享受我对她施加的惩罚。 不管沉重的木床如何作响,不管她的双腿如何摇晃,不管我的心情如何复杂,我们都在竭尽全力地侵吞彼此的一切。 小草啊小草,你到底要和我坦白多少次这没有缘由的爱呀? 难道,你不知道有些话说多了是会贬值的吗? 办完事儿,小草挂着雨水,试图强行扎根在我这片肥沃的土壤里。 一棵不起眼的小破草还想霸占这一亩叁分地? 随后,我一脚把她踹下床。 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哎哟,我抿嘴偷笑。 湿漉漉我和湿漉漉的她犹如两块浸过水的肥皂。 她温柔地剐蹭着我,我也温柔地剐蹭着她。 我们之间摩擦出仿似爱的泡沫。 小草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所以,我时常会对她采取放任的心态。 因此有的时候,我会自愿掉进她亲自设下的简陋的陷阱里。 陷阱里没有毒蛇,没有尖刺,没有强酸。 她不是那样的女人。 陷阱里只有她亲手采摘的鲜美可口的野果子,软绵绵的垫子和一条由她布置的逃生绳。 她是这样的女人。 她粘着我,我扔开她,她又粘着我,而我又扔开她。 以此往复的小游戏,我们玩得不亦乐乎。 我和她紧密地粘在一起,像是两块不断摔打的面团,让彼此的水分慢慢交融与渗化。 不怕的。 玩玩而已。 我有立即抽离的本事。 愚蠢的我原以为我对她的爱有着极强的免疫系统。我现在想起来就发笑。 是什么让我这么有自信的? 是无知。 我的确无知,不然也不会认为女人为我争风吃醋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我身为男主人,自然是察觉出小草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 陈管家偏爱出身体面的纪暖暖。 我想在许多人的眼中,小草是一个举止粗野的乡下女人。 两份午餐,一份简陋,一份精致,是谁都知道区别在哪儿。 我察觉了,却没有批评管家有失应有的职业水准。 我等着小草发火。 然而,小草却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把纪暖暖餐盘里剩下的也捡进嘴里。 小草说浪费不好。 我故意用一种既同情又讽刺的口吻说小草是一个被孤立的可怜鬼。 你们猜小草什么反应? 她摆摆手,大无畏地说道。 “嘿,我管她喜欢不喜欢我呢。你喜欢我就成。这房子的老大是你,不是她!” 我没有反驳的是因为只顾着沉浸在受人奉承的快乐里。 我决定给狗儿一点赏赐。 “喂,张嘴。” 小草像是训练有素的军犬,立即张开嘴巴,又稳又准地接下我用餐叉扔出去的一块块奶酪。 我和狗儿玩得很开心,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我们的默契,似乎正是来源于平日这种儿童式的幼稚的游戏。 我是主人,她是仆人。 我享受她的谄媚,她享受我的高贵。 我时常把脚踩在小草的脸上作为一种游戏开始的暗示。 小草很聪明,每次都能读懂我的心思。 她先是对我的脚夸赞几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然后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脚背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她跑,我追,我们赤脚着满屋子疯玩。 叁更半夜,空旷的房子回荡着女人那欢畅且尖锐的笑声。 我从未如此逾矩过,也从未如此快活过。 卸下精英主义那腐朽的枷锁之下的我渐渐恢复了人类应有的野性。 我踩进水洼,踏上草坪,碾过沙石,把疯跑的小草给逮住。 然后,我们裤脚湿透,衣衫单薄,淋着细雨,在后花园里激吻。 吻着吻着,我突然咬一口小草,而小草也咬我一口。 我只管把这种行为称作是猫咪的防沉迷行为。 小草释放了我的天性。 尽管,我的天性有些恶劣,有些卑鄙,还有些无赖。 ———— 从来只有局部的我们,触碰到局部的他人。 龙大总裁灵魂战栗 小草比我狂妄。 她的狂妄是源于她绝不因外界的压力而妥协。 她有她自己行走在这人世间的一套法子。 小草喜欢骚扰努力酝酿睡意的我。 她有办法让我睡得好,也有办法让我睡得不好。 她用指尖挠挠我的鼻子,用嘴唇碰碰我的下巴,用额头蹭蹭我的脸颊。 她非得要我陪她吃宵夜。 我把小草扔到外边,利落地锁上房门。 我早就知道这个家伙喜欢蹬鼻子上脸,却还是装作健忘地给门留下一条缝隙。 可是,她非但不懂得珍惜这与我共眠的宝贵机会,还自负地认为她之所以能进房间全是她的功劳。 好呀你个小草,居然敢骑在我的肚子上,把我当成摇摇车那样玩耍。 我没有把打烂你的屁股,就已经是一项无比仁慈的壮举了! 我睡意全无,只得下楼闲逛。 我逛着逛着,来到厨房。 小草岔开双腿,坐在地板上,怀里捧着一碗杂烩饭。 信了吧? 你们看她多狂妄呀。 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她就敢擅自动用冰箱里的食物。 “女人,你前世是饿死鬼吗?吃没吃相,坐没坐样。我替你感到羞耻。” 小草一大勺一大勺地把米饭送进嘴里,像一匹啮草的马,边嚼边说道。 “你喜欢那些规矩,那你就照做。但是,我和你不同。你少拿那些有的没的来约束我。” 我可以看出小草是依循人类那最为简单且最为原始的本能过活的。 像我,像大多数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当中总会不由自主地穿戴上那些由他人制定的绳索。 长年累月的捆绑给我的身体与心灵留下了无数道无法痊愈的勒痕,而小草的肉体和精神都是赤裸的,光洁的,纯粹的。 “喏,你也来一口。” 小草朝我伸勺,勺上有米粒,有菜丁,还有肉粒。它们像是形状饱满的小山堆。 我犹犹豫豫又扭扭捏捏地半弯着腰,张开嘴巴,像只害羞的蠢鹅。 小草不满地喊道。 “坐下来呀!你嘴巴再张大些。都是自己人,装什么呢。” 我毫无戒心地被小草拽到地上。 “来,吃!” 我本该羞愤地指责小草对我的粗鲁行为,但是送到嘴边的米饭和殷勤的目光使我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我破坏内心的不适感,大大地张开嘴巴,含住一大勺油渍渍的烩饭。 小草从我的嘴里拔出勺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诶,是嘞,是嘞。吃饭就是要大口大口吃。” 我也学着小草,岔开双腿,坐在地上。 不知怎么回事,大半夜烧的饭菜就是比按时的正餐美味。 小草仔细地用勺子沿着碗边慢慢地吧每颗四散的米粒扫到碗中央。 我看着她那几乎全神贯注的目光,问道。 “晚餐没有吃饱吗?” 小草摇摇头,解释道。 “我就是有点吃不惯。你们爱吃西餐,而我爱吃中餐。那点分量,不太管够。” “你有权利让陈阿姨为你专门做一份中式的。” “算啦,算啦。我知道她不怎么喜欢我,我也懒得麻烦她。再说了,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做我爱吃的。噢,对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把你吵醒呀?但是,我饿。我想吃,我就要吃饱,我就要吃好,我还要有人陪着我吃。我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吃完烩饭,我看见小草突然往嘴里丢了一颗圆形的指甲盖大小的东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好奇地说道。 “那是什么?” “仙丹。” “胡说八道。” “不信拉倒。” “那到底是什么?” “都说了是仙丹。长生不老的那种仙丹。” 我听见小草嘴里咕噜咕噜的,好似有一块会动的肉灵珠在她的齿间撞来撞去。 因为小草的故弄玄虚,我孩子气地和她较劲起来。 “给我。我也要。” “不给。” “快点给我。我要!” “张嘴。” 小草一个道士捻指,一粒仙丹从指尖飞出,笔直地射进我的嘴里。 我含住,吮了吮,一股强烈的酸味居然在舌面爆开。 小草看见我的五官扭曲得像是一团破抹布,她忍不住捧腹大笑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草说我是傻瓜。 我说我不是傻瓜。 小草说那颗糖如果是毒药,那么我就该翘辫子了。 我当然是傻瓜。 我傻就傻在轻信小草的话。 我轻易地对她付出的信任却换来她的取笑,我理所应当地恼羞成怒。 我捏她的屁股,她掐我的胳膊。 我们在厨房的地板上打作一团。 我们面露凶相,气喘吁吁,相互钳制对方的双手双脚。 只是打着打着,我们的大腿挨着大腿,脑袋蹭着脑袋,嘴巴粘着嘴巴。 变味了。 任是血海深仇也都变味了。 没有床,没有套,我们就地负距离地感受对方的身体。 好酸的小草。 我尝到她唾沫里的果酸味。 渐渐地,我把她吮出了甜味。 好甜的小草。 不管怎样,我都渴望。 小草给我的不止是肉体的愉悦。 和小草在一起,我时常会从许多能够反光的物件里看见自己的表情。 这种表情是不受控制的,全然自发的,难以察觉的,甚至是有悖于我尊贵的身份——我怎么会露出少年才应有的那腼腆的,青涩的,惊奇的,充满对心爱之人强烈探索欲的表情呢? 我可以想象得到小草眼中的自己其实是一个满眼只有她的白痴。 哈,难怪小草会在询问我爱不爱她的时候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答案早就写在我那张愚蠢的脸上了。 我的父母也发现了这种非正常的现象。 他们颇为担忧地向我表达内心的不安。 原来,我的快乐在他们眼中是心态的不安分和人格的不成熟的特征。 他们认为大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正在玩物丧志。 难得一次的家庭聚餐其实是严苛肃穆的拷问。 四只散发着红光的眼睛冷酷地扫射着我。 我沉默地盯着骨瓷盘中里那半块冷硬的澳牛尸块。 我想小草。 我想扑进小草的怀里哭泣,然后和小草控诉有人不许我快乐。 小草听后,会这么做呢? 我猜,她一定会操起擀面杖去追打我的父母。 我噗呲笑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向不明所以的父母亲献上虚伪的歉意。 接着,我和我的父母亲保证我会继续担任他们所期望的那阴郁乖戾的好儿子。 他们松了一口气,并对我的悬崖勒马表示赞赏。 然而,我却不似表面那样镇定。 他们虽然尚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女人把我害了,但是试探性的字眼当中隐藏着许多可怕的威胁。 我本可以一直压抑下去,给所有人都做一场皆大欢喜的戏码。 无所谓。 我习惯了。 这样挺好, 但前提是,别把小草牵扯进来。 她干干净净的做人,简简单单地活着。 我坚决不会让任何有害物质影响她的自由生长。 所以,我克制住与所有企图侵害小草的敌人们那玉石俱焚的恨意,向他们承诺我必将无比乖顺地完成他们编排的美好人生。 龙大总裁悔恨交加 我不明白父母亲的恐惧是从何而起——小草这个没本事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们害怕的? 父母亲鲜少关心我的情感生活,仿佛毫不担心唯一的亲儿子会耽于女色而误入歧途。 他们知道我和纪暖暖的纠葛。 也对,一桩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色新闻,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挑衅地拨通母亲的电话,试图在简短的问候中激起母亲的怒火,然而母亲却是一如以往的平静。 我嘲笑自己的幼稚。 母亲看似对我的自制力有着极高的信任度,实则是她蔑视那些流窜在我身边的每个女人。 即便儿子居于权利的高位,母亲也骄傲地认为她不仅有着家族的影响力,还有着血缘上的掌控力。 母亲已经为我挑选出婚配的最佳人选,所以她能体谅我在婚前做出的小小叛逆。 所以,如此自负的母亲怎么就突然慌了呢? 相较于和纪暖暖出演半年的、被人民群众时刻关注的八点档,我和小草就只是风平浪静地蜗居在破烂小房子里。 这根本就不值一比。 被强权压制的苦闷使我不得不在外借酒消愁。 朋友叫我看开点,因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愣是皇帝也会忌惮他的老母。 从我记事起,母亲便是家族里的一把手。 为了坚守这份高贵的荣誉,母亲把对自己的超高要求也强迫地安置在儿子的身上。 我亲身体验过母亲那无法负荷的无情,因为她要让我成为和她一样的杀伐果决且个性冷酷的强者。 小草和母亲同是女人。 她们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等我稀里糊涂地回到家里,小草像是一颗铅球,径直地扑进我的怀里,撞碎我胸膛里的烦闷。 我悬空的双臂不敢收拢。 我想起父母亲的威胁,于是立即推开小草,神态厌弃地唾骂她。 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小草。 我只是害怕,所以本能地做出让你远离我便等同于保护你的错误行为。 我知道这很伤人。 原谅我,小草。 可是无论我如何拒绝,小草仍是不依不挠地攀在我的身上,一边怨恨地用言语激怒我,一边哀愁地诉说我不在的日子有多么难捱。 我很快就受蛊惑了。 在小草面前,我本就没有那么强悍。 我们滚到床上,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突然,小草骑在我的胯上,莫名其妙的地哭喊道。 “给我钱!给我爱!我要钱!我还要爱!” 我没有得到过爱,又凭什么给你爱? 我惘然地看着小草,没有一句安慰的话。 直到,一滴泪掉落下来。 我惊骇地听见自己的胸膛发出皮开肉绽的声音。 我没有办法拂去小草的泪水,因为我不想让她发现我那只不由自主颤抖的手。 我答应她了。 我竟然答应她了。 如果这是一个哄骗女人的戏言,那么我大可不用这么惊讶——这正是因为我知道却不敢承认这个诺言有着我那含混不清的决心。 小草像个纯真的孩子,非常容易满足地对我露出全然信任我的、对我抱有感激的笑容。 甘草,你这个猪脑子。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难道,你打算就这样盲目地爱着我吗? 跌进女人那温热的乳香里,我很快地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沉迷于与她的肉体接触。 要命了,要命了。 我像个软脚虾,站不起来了。 甘草,你把我害死了! 我一边暗自在心中咒骂小草的不是,一边明面上地追逐小草那调皮的舌头。 小草很快睡着了。 今夜,我允许她像条可怜的小狗,蜷缩在床的小角落。 这么一小点地方明明睡得束手束脚,可是小草却依然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好似只要能陪在我的身边,她就能获得这天底下最美好的幸福。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块脆弱的蛹搂进怀里,然后一点点地拆开那薄韧的外壳。 她在我怀中破茧成蝶,却没有展翅高飞的意向。 小草正阖着双眼,没有知觉地啜泣着。 我猜她应该是梦到了那些让她非常难过且非常难忘的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想,各位读者朋友肯定比这个时候的我清楚小草的悲伤的由来: 是重男轻女的父亲,是冷眼旁观的母亲,是集体霸凌的哥哥,是人心险恶的社会,是日复一日的劳作,是逼仄窒息的棺材房,是熬不尽的豆浆,是流不完的汗水,是变形的指关节,是酸痛的腰椎,是掉皮的手,是遥遥无期的梦想,还是一眼望到头的未来? 啊呀,这么看来,小草吃得苦头可真是数不胜数啊。 在没有人看见的黑夜里,我才敢低头吻去小草的苦痛。 我伤心地用额头贴紧她的额头,感受她体内渗透出的浓稠的悲伤。 小草的泪水渐渐止住,可我依旧不明白它们的出处。 几页白纸黑字的背调和几句单薄无力的文字无法承载这个女人的血泪史。 谁也没有资格草草概括小草的一生,因为这是一种对她那不屈灵魂的羞辱。 既然我无法得知她的过去,那么我便感受她的过去。 我想要为她分担这只能在睡梦中才淌出的泪。 漆黑的夜里,我们是交缠百年的树藤。 我的抚慰只能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发生。 我知道这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可这是我眼下想到的唯一办法。 小草的泪止住了。 所以这次,轮到我流泪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我知道哭泣是无用功。 久而久之,我变得和母亲一样铁石心肠。 可人心始终是肉做的。 它该为谁颤动时自然就会颤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好似遇到天塌下来的悲痛。 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就是我在为日后小草的消失而作的哀悼。 我太佩服自己了。 原来我的眼泪有着智者那样高深莫测的先见之明。 小草让我笑,让我哭,都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我想,小草应该早就发现她拥有这种天大的操控能力。 不然,她也不会轻蔑地对我说: 龙珣,你再嘴硬下去,迟早会后悔的。 后悔? 后悔什么? 小草的话时常覆盖着一层让我泥足深陷的迷雾。 然而,我却执迷不悟地沉浸在自欺欺人的戏码中,佯装自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现在的我明白了。 她早就告诉过我今后会发生的不可思议且不可挽回的事情。 甘草,我佩服你。 你成功地让我成为亲人朋友眼中的犯了失心疯的精神病。 如果你早一些告诉我你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就不必害得我为你担忧,为你自责,为你生出永远都无法停止的悔恨。 所以啊,父母亲会害怕,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病了几天,多了好多人呀。 我在此非常感谢各位的捧场,也非常感谢那些喜欢小草的读者朋友们。 龙大总裁深受其害 朋友说我太寂寞了,所以产生了图帕现象。 他们建议我快些找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来解除这种害人不浅的魔障。 我问,这怎么就害人不浅了? 他们说,大少爷,你自己照照镜子吧。 彷徨的眼神,瘦削的脸颊,苍白的嘴唇,厚重的眼袋,泛红的眼睛,憔悴的气色,以及破损的鼻梁。 鼻梁是我过于沉浸在与小草共同徜徉的美梦里,而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在失足跌伤的。 意气风发的年轻国王仿佛短短半月之内变成苍老落魄的街边乞丐。 这才是我的真面目。 是小草亲手筑起我的精神堡垒,却也是小草亲手把我打回原形。 不对呀,我前些日子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和小草一刀两断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怎么大半月过去,我就成了这份鬼样子? “是嘞,你怎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了呢?” 俏皮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耳边。 小草,你连办公期间短暂休息的十分钟也不愿意放过我是吗? 我的大腿慢慢地沉重起来。 小草坐在我的腿上,扒开我酸涩的眼皮。 “看我,快看我。我要你这辈子只能看着我。” 我睁开一道狭隘的眼缝,凝望小草那蓬勃的笑容。 小草总是让我片刻都不得安宁。 她警惕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仿佛害怕我会突然把她忘记。 她似乎还把这种累人累己的行为当成是一种检测她是否被偏爱的实验。 在我集中精力与人通电话的时候,小草对用她沾着面粉的手骚弄我的脸。 她一边捧着塑胶脸盆,一边揉着盆里的面团,一边又踮起脚尖把耳朵凑到我的手机。 我转向右边,她跟着转向右边;我移到左边,她也跟着移到左边。 无论我如何躲避,她都要厚脸皮地贴上来,露出一副认真的模样偷听。 西班牙语,你又听不懂。 净是没事找事做。 我是不是应该出言责备小草做出的这种碍手碍脚的行为呢? 一句斥责的话若是能够让小草改变她那阳奉阴违的本性,那么我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小草是不会轻易被外界所改变的。 小草是沸腾的水,学不会温顺。 挂断电话,我用手掸开衣服上被蹭到的白色粉末,是始终没有等到愤怒的燃点把自己给炸开。 小草说她听得懂鸡肠。 小草说她听得出电话里头是个番鬼婆。 小草还说她会时刻盯紧我那收在裤裆里的棍子。 被人冤枉,我应该大发雷霆地为自己辩驳。 可是,我竟然觉得有趣。 小草是故意试探我的。 她在试探我究竟能不能聪明地接住她那惺惺作态的表演。 我忍俊不禁拧一把小草屁股上的肉,装作世纪最为深情的男主角歌颂起爱的道义。 近些日子,我那被纵容坏的脾气得到了安抚。 和小草呆久了,我的心胸不得不宽广起来。 假如我不改变,那么有朝一日,我肯定会被她所做的愚蠢之举给气死。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对小草发一次火,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回到最初的模式。 我已经察觉自己正处于不公的位置上。 我看似是掌控两性关系的主导人,实际上挥打的鞭子一直在她的手中。 不对,不对。 若是抢,她肯定是抢不过我的。 好像,好像…… 好像是我把束缚自己的缰绳递给她,从而让她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我。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把主导权给夺回来。 于是,我毫无底气地翻脸了。 我翻脸的第一步骤就是拒绝享用小草亲自送到公司的午饭。 我斥责小草擅自来到公司,斥责小草擅自使用我的手机,斥责小草擅自出现在我的朋友面前,还斥责小草擅自在米饭上放置侮辱我人格的胡萝卜生殖器。 身为高层领导人,我不应如此小肚鸡肠。 就连我都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总不能承认小草快要我把弄得服服帖帖了吧?! 这种不吃午饭的行为让我像是幼稚园里的学前儿童。 小草作为班级老师,理应先行示弱,安抚我的情绪。 我很快在她的催眠之下忘了自己的目的。 小草总喜欢趴在我的办公台上,把下巴搭在交迭的手臂之上,神色惬意地欣赏享用午饭的我。 她那动容的目光,使我误以为自己是她最完美的造物。 我越是揭开往事的一帧帧,越是清楚地感受着毒素在血管里游走。 我很疼,疼得恨不得了结自己。 这种切肤之痛是生理性的,是无法缓解的,是不可理喻的。 甘草,你喜欢玩消失就玩消失,但你凭什么还要让我像是一滩烂泥被你放在手里任意揉捏? 我的骨头在咔咔作响,我的肉体在吱吱冒血,我的肌肉在铮铮断裂。 你听见没有? 你肯定是来仇家派来杀手。 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结束我,而是用慢性毒药来折磨我? 他们觉得我精神失常,因为我为了一个臆想出来的女人而毁神伤身。 难道,是我愿意这样的吗? 小草早有预谋地把我与她缠绕在一起,宛如两株只能依赖对方生长的菟丝花。 我们形影不离,仿佛血肉都粘在一起。 这种关系,无法厘清,只能剪断。 但问题是,我和她能剪得断吗? 如果能,那么我就不会成为全世界唯一一个记住她的人。 在抹去所有人的记忆的时候,上帝为什么没有对我伸出援助之手? 小草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又突然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这算是什么旨意? 小草除了扰乱我原本的生活之外毫无用处。 她是特地来毒害我的冤家。 甘草,你听到没有? 我说你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女人! 我都尽可能地掀翻手到之处的物品,而幻觉并没有因此知难而退。 办公室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门外驻守的助理们迟迟不敢轻举妄动。 我受够了被幻影纠缠的生活,也受够了被回忆羞辱的日子。 我嘶声力竭朝角落咆哮,只求得到一个痛苦的解脱。 “甘草,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不欠你的!你要爱,你要钱,你大可找其他冤大头!我只是不喜欢上当受骗!叁个月,我陪你玩了足足叁个月。你也该知足了!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过我吧,小草,求你了。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我只求你放过我。” 角落的幻影对我露出诡谲的笑容。 她似乎从最初就看透了我的本质,并且以上帝的心态旁观我在她眼皮底下所有逞强的丑态。 我睁着朦胧的泪眼,逐渐看清她想要的事实。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承认我爱上她了,那么当下的我就不会受到这番痛苦。 爱上小草,本就不是一桩多么困难的事情。 不爱小草,才困难呢。 ——— 龙大总裁饮弹自尽 朋友的作伴和亲人的温慰使我的精气神逐渐恢复如前,他们因此愉快地认为我这虚假的康复是他 们的功劳。 我看着镜中那饱满的肉体装着枯竭的灵魂,以及穿在身上的黑灰条纹短袖衫。 这件男士夏装是小草给我从集市摊档里买的。 我不止一次吐槽这老土的款式和廉价的质地,可是小草依旧按照她的品味给我置办衣裳。 小草喜欢给我打扮。 二手的合成板衣柜里的衣服有一大半是我的。 当然,有一大半的衣服都是不超过五十块钱的地摊货。 小草舍得为我花钱,因为小草说要富养我。 然而,这样一个傻女人却不舍得给她自己买双袜子。 圆形的饼干盒里装着针与线。 小草的大拇指戴着铁质顶针,弯腰垂头地在局促的灯下缝合袜子上的小破洞。 小草的脚掌前宽后窄,大脚趾最外侧的一处趾关节凸出和整片生长歪曲的甲型,是由于常年穿着不合脚且不舒适的鞋子而造成的变形。 所以,每双起球的袜子上经常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磨损的破洞。 小草曾笑话自己长着一双丑陋且滑稽的鹅蹼。 我笑不出来,因为这个笑话的背后充满了悲剧的色彩。 小草从小穿哥哥们不喜欢的旧鞋子。 亲爹并不关注女儿在成长过程中的变化。 因此,那宽厚的臀部,那粗壮的腰身,那暴涨的激素,那冒起的青春痘,那生长的毛发,那隆起的乳房,那出血的子宫,这些未知的蜕变都是需要小草独自担惊受怕地面对。 哥哥们的波鞋大几码。 小草穿在脚上,走起路来,像是在开船,走一步拖两步。 她有自己的鞋子。 那是一双白色的平底布鞋。 没有款式,没有花纹,没有色彩,和同班女同学的漂亮鞋子比较起来一点都不花哨。 一双布鞋穿了两个学期,鞋底终于被穿出个洞来。 小草兴奋地向亲爹要钱买鞋,却被告知该给她的钱已经用在固定每月的卫生巾上了。 所以,小草不得不继续自卑地穿着那些又大又长的丑鞋子。 小草从小养成的节俭是建立在人格羞辱之上。 她知道向父亲讨要任何东西都是无果的,所以她在获得某样物品的最初,便尽可能地延长它应有的寿命。 这样看来,小草确实是富养我了。 她那穿了五年的起球的连帽外套和洗褪色的牛仔裤总计四十块钱。 这全身上下的衣物的总价值还没有我一口古巴雪茄来得昂贵。 小草啊小草,你现在唯一值钱的就是我给你的那个大金镯子啦。 消失后的你会不会急于把我送给你的金镯拿去变卖呢? 我希望你会,因为这笔变卖的钱可以帮助你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豆腐店。 你可别傻乎乎地把它当作我们的定情信物啊。 你应该冷血一些,就和我们一样。 但是,我能想象得到你宁愿守着一只漂亮贵重却毫无意义的死物的样子了。 小草,我知道你念旧。 你肯定会记着我,就像我记着你那样。 小草,我知道你想我。 你肯定会想着我,就像我想着你那样。 小草,我知道你爱我, 你肯定会爱着我,就像我爱着你那样。 他们看见我穿着一整套不伦不类的衣着时皆是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父母亲邀请我的叁个朋友齐聚家中共进晚餐。 这本是他们为我庆祝身心痊愈的活动,但在我眼里,这是母亲自我安慰的骗局——只要吃完这顿晚饭,她就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儿子成功地变回从前那个听话的继承人。 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也都没有被改变。 衣着不伦不类的我安静地在母亲那不安的目光下入座。 用餐时,我的朋友与我的父母相谈甚欢,而我身为这顿晚餐的男主角却格外安静。 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呢? 他们谈及的话题都太无聊了,甚至没有小草在我耳边的碎碎念来的有意思。 毫无生机的,一切都是提不起劲的。 生活的激情因为小草的离去而离去。 生活本身是枯燥的。 富有激情的是小草。 “无聊。你们都太无聊了。” 银质餐叉与骨瓷汤盘的磕碰声毁掉了我维持多年的优秀的餐桌礼仪。 他们齐齐噤声,看着我那冷酷的神色,粗鲁的语气和淡漠的态度。 我满不在乎地继续制造那烦扰的声响。 白郁城瞥见我异常的举动惹恼了母亲,于是试图用玩笑的方式缓解尴尬的局面。 “哥们,还惦记那株小草呢?你就该吃多点饭,好把从前该有的气魄给补回来。真正的龙大少爷可不像你这样焉巴。甩掉她吧。花花草草一大堆。” “我甩不掉她。” “这世道还有你甩不掉的女人?” 我在心中回道: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机会品尝她的滋味。 她是黑洞,任何靠近她的物质和非物质都会被吸进未知的黑暗里。 就连光都逃不过,更何况是人类呢。 一旦提及那个女人的名讳,母亲便忍不住惊恐地战栗。 母亲立即打住白郁城的话头,连忙说道。 “好了,好了,不要说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不好? 小草在他们眼中怎么就是不好的形象了? 只因她使我变得不似你们期望中的样子,所以她就应该被你们诋毁成晦气的象征? 我怎么就和你们同流合污这么多年了呢? 我怎么就过着这么枯燥乏味的日子这么多年了呢? 我怎么就把这种精致利己主义的人生当作是引以为傲的荣誉呢? 我不再与那些否定小草存在的愚人对峙,因为我异常清醒地明白这是毫无意义的。 我突然看清了我要走的路。 随手甩开餐叉,我站起身,步伐轻快地跑回房间。 房间的保险柜里有一把手枪。 手枪的弹匣里有五发子弹。 子弹的威力里有我无限的未来。 一声猝然的枪声干净利落地响起。 我本是畏惧死亡的人。 我如此年轻,我如此富有,我如此智慧,不应早早饮弹自戕的。 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完成,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 我似乎想不出有一桩让我心甘情愿去完成的事情。 我曾渴望的一切都丧失让我追寻的意义和让我执行的动力。 和小草拌拌嘴,打打架,耍耍狠比这一切都要有意思多了。 但是,小草不见了。 独活在一个没有小草的世界里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情啊! 我真是一刻都呆不住了! 唯有死亡可以帮助我结束这种无聊的生活。 唯有死亡可以帮助我不再思念消失的小草。 唯有死亡可以帮助我引向小草所在的地方。 小草,这次,换我来追逐你。 我睁开眼睛,没有看见牛头马面。 我的身边是车水马龙,我的头顶是蓝天白云,我的眼前是小草的叁轮车。 小草?! 我的小草?! 我追啊,叫啊,跑啊,可是嘴里发出的却是怪异的吠叫。 顾不上思考,我拼命奔跑。 小草一边跟随挂在车把手上的音响歌唱《曾经的你》,一边雀跃地按照歌曲的韵律摇头晃脑。 小草那自由且跑调的歌声太聒噪了。 她压根就听不见我的呼唤。 我那爱的呼唤逐渐变成恨的咒骂。 死女人,你他妈快回头看看我呀! 蠢货! 你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滴哩哩滴哩哩哩啦啦你个死人头! 别他妈的唱了,快回头看我啊! 我的咒骂最终起效了。 叁轮车猛然停下,女车主闻声回头。 我和小草对视的那一刻,好似又有一颗子弹从我的上颚穿进我的脑仁里。 我僵在原地,看着小草慢慢下车,慢慢朝我走来,然后蹲在我的跟前,好奇地问道。 “你哪位呀?” 我,龙珣,你男人! “说话呀!哑巴啊你。” 你耳聋吗? “把我叫住又不说什么事。你是不是走丢了,要我帮你找主人呀?” 主人? 什么主人? “来,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戴狗牌。”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女人,你疯了啊! “噢,没有狗牌。难道,你是流浪狗,想找我当主子?行吧,看你喊了我一路,我也就收留你吧。小狗,小狗,我的小狗。” 小草用她的脸蹭弄我的脸,我因此感动得怪叫起来: 汪啊——汪啊——汪啊。 我即刻怔住,低头看见两只长满黄毛的手。 不,准确地说是两只爪子。 重活一世,我他妈地投胎成狗了?! ———— 国内的小说平台真的很难顶。 把想上岸的我又重新踢回海里去。 之前,我叁次被豆瓣阅读的编辑拒绝,而拒绝的原因是非常官方统一,非常敷衍的,非常简约的。 换言之,她们甚至连我的作品都没有查看便直接否决了。 高傲啊。 是什么让她们如此高傲的? 就连粉丝打赏也都给我这类没有前途的创作者设置了门槛。 换言之,粉丝给创作者的鼓励,还得看她们的脸色。 至于其他平台,我更是求路无门。 我没有关系,没有人缘,没有流量。 比起正规的小说网站,我更受盗版网站的宠爱。 说句老实话,我还得感谢她们愿意搬运我的文,得以让我写的东西在国内传播。 不然,我可就真的得孤独地一路走到黑了。 因此,我带着自取屈辱的心态,落寞地滚回了popo。 我以为我会被人嘲笑自不量力,但是有些原始粉丝居然认出了我。 她们欢迎我,鼓励我,告诉我她们还在原地等候。 我知道我反复跨越平台写作的行为非常折腾读者朋友们。 我感到非常羞愧,因为我并不值得你们这样追随我。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写到什么时候,但是只要不被封,我想我会一直在popo写下去的。 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爱,感谢你们对我的鼓励。 对各位读者朋友们的爱无以言表。 我只能让小草变得幸福来作为给大家的报答。 感激不尽。 PPS:同样的话在微博无法直接发出。我只能用图片编辑的方式间接地表达对你们的爱意。哎。 龙大总裁忠犬八公 多亏了我前世是见惯腥风血雨的冷酷总裁,因此我很快就接受我一条狗的事实。 噢,我还是一条土不啦叽的杂种狗。 凌乱的杂毛,矮小的四肢,短粗的嘴筒,耷拉的耳朵,腥臭的体味,葡萄似的眼睛,倔强的面相和盛气凌人的叫声都说明着我的亲娘是一头流浪的纯种京巴犬。 当我舍弃嘴里的乳头,寻着熟悉的人味,追逐那辆嘎吱作响的叁轮车时,我的亲娘正痛苦地从狭窄的阴道里挤出我的弟弟妹妹。 我是最早出生的,是最快出生的,也是最懂事的。 我没有让我的亲娘受太多折磨便如同一泡湿软的屎般丝滑地钻出来。 亲娘舔舐我身上的血水和我身上那保鲜膜似的胎衣,然后用锋利的牙齿咬断那条我和她共享生命的脐带。 我睁开黏糊糊的眼睛时,看见亲娘的那条又粗糙又炙热的舌头在我的身体滑动。 我忘不掉它那依依不舍的触感。 尽管我和其他兄弟姐妹都是烟酒铺老板的黄毛狗所强奸生下的杂种,但是亲娘对待刚出生的我们就如何她和初恋爱人的爱情果实。 我身为大哥,没有机会为亲娘分担照顾亲人的责任,因为我的责任是回到那个人类女人的身边。 我突然吐出叼在嘴里乳头,吞下狗生中的最后一口奶水,拼命地迈开迟钝的四足朝小草奔去。 炎热的暖风在我的耙耳朵边呼呼刮过,汽车尾气在我的黑煤色的鼻子里噜噜灌进,母亲的挽留在我灼热的心上慢慢冷却。 小草,我的小草! 我在呼唤小草的同时,我的亲娘也在呼唤我。 儿啊,我的儿啊! 娘,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没有回头看你一眼,因为您的儿子有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完成。 我之所以能成为您的儿子,不是因为我选择成为您的儿子。 您之所以能成为我的母亲,也不是因为您选择成为我的母亲。 我们之所以能成为母子,都是因为小草把我们连结在一起。 作为人,我为了小草而死;作为狗,我为了小草而活。 娘,我的志愿坚定如山,从前世就没有变更。 我如此决绝,可仍旧悲痛。 我睡在小草为我铺上废衣服的纸箱里,一边梦中呜咽,一边抽搐蹬腿。 小草蹲在纸箱旁好奇又安静地观察我。 小草把我抱回家去之前,带我去了一趟宠物医院。 不管是人类的医院还是动物的医院都烧钱。 光是全套检查就花了两千块钱。 不过幸运的是,我非常健康,就是脏了点。 检查的途中,男医生惊叹于我的雄伟。 我明明是刚出生不久的雏狗,可是却长着成年狗的睾丸。 男医生说狗儿长大了,可以让女主人带来阉掉。 紧接着,整间宠物医院都穿出我那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不管是人啊,猫啊,狗啊,猪啊,鹦鹉啊,蛇啊,仓鼠啊,兔子啊,都因为我那反抗的呼喊而变得格外躁动。 我好似叛变军的领导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它们齐齐背叛主人,然后与我共同对抗这个由人类掌控的世界。 睾丸啊,睾丸啊,我的睾丸啊! 我那可怜且早逝的两颗睾丸啊! 失去睾丸的公狗就像鱼失去脚踏车! 小草,是不是因为我前世伤害了你,所以你要伙同坏人一起害我? 虽然在旁人眼中,我又瘦又小又脏,和一粒豆豉差不多。但是我仰天长啸,宛如孤狼的气势绝对震慑住所有人! 当我还在为即将离我而去的两颗睾丸作哀嚎时,我的女主人快准狠地一把捏住我的嘴筒子,使我只能呜呜叫唤,看着好生可怜。 我回到与小草那温馨的二人小家,情不自禁流出狗无法流出的眼泪。 棺材房还是那间棺材房,各样物品依旧摆放整齐。 小草把我放到地上,大手一挥,和我说这里是我以后的家。 我嗅着屋内各种各样的气味,激动万分地找寻我作为人类曾存在过的痕迹。 很可惜的是,单身女人的屋子里没有一丁点男人的味道。 我似乎从未出现在小草的生命中。 小草把一长串账单卷成细棍敲在我的脑袋。 她每敲一下,就骂一句。 “小混蛋,你花了老娘两千大洋!不是都说狗来财,猫来富嘛。怎么到我这儿,就让我破财呢!你和那个臭狗屎一样,就爱让我的荷包流血!公的,公的。你们都是公的。公的都是坏蛋!把他捡回来,又把你捡回来,我这辈子就爱捡破烂!” 臭狗屎? 你还记得我? 喂,喂,喂! 死女人,是我,是我啊! 我是龙珣,那个最完美的男人! 我来啦! 我来到你的身边啦! 狗儿兴奋地一边瞎叫唤,一边转圈圈的举动在人类眼中不过是讨爱的行为之一。 小草把我抱在怀里,对我又是亲又是啜。 哈,我轻轻松松地让小草再次爱上我。 显而易见的,不管我是人类,还是畜生,小草还是爱上我了。 我泡在装满热水的塑胶盆里享受小草的抚摸,悠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刚出生的崽子。 小草捧起一抔水,温柔地浇在我的身上。 这时,我才感觉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小草用她的指头蹍开我那打结的毛发,抠掉我那被眼屎糊住的眼睛,然后用湿润的手抚摸把我从头至尾地摸了几遍。 弱小的我仰望着伟大的她: 从此以后,小草是我的天。 享受女主人的亲吻,享受女主人的抚摸,又享受女主人的淋浴,我感觉狗生无憾。 我裹着干燥且柔软的毛巾,四仰八叉地躺在小草的腿上。 突然就,我的女主人惊奇地说道。 “哎呀,你小口红怎么支出来了?!” 我低头看见我那粉红像是鱼腥草的嫩芽的生殖器冒了出来。 怎么,很奇怪吗? 你对我又亲又摸的,我兴奋不是很正常嘛。 再说了,你是我爱的女人。 勃起是我爱你的表现。 小草把我高高举起,神色凶狠地对我痛斥道。 “噢,我知道了。原来我带回来的是一只不检点的骚狗。哎呀,我又犯错啦。以前,我把骚男人带回家;现在,我把骚狗带回家。狗儿啊狗儿,你毛都没长齐,怎么就悟到七情六欲了呢?难怪在医院那时,一听说要把你阉了,你吱哇乱叫半天。别人以为你犯狂犬了呢!我小草聪明一世,居然还是把祸害给引回家了。” 小草说完,把我丢进纸箱里,让我独自痛定思痛。 龙大总裁痛舍老母 s ew uwu8.c o m 我不知悔改地向女主人发情,因此获得了蘑古力的名字——我那条邪恶且稚嫩的生殖器长得和蘑古力没两样。 为了庆祝我这只杂种从此有名有姓,女主人特意去超市买了一盒蘑古力。 我嘎吱嘎吱地咬着代可可脂,本应对此劣质食品评判一番。 但我不是人了呀。 我是狗。 一条连屎都会吃的狗。 没有了人类那刁钻的味觉,我自然是失去评判的资格。 我虽然变成了狗,可还是固守前世作为人的岗位。 奶都没吃够一天的我就开始忙着为女主人分担她的劳苦。 小草换鞋,我会用乳牙叼着比我的身体还要大的拖鞋;小草掉钱,我会飞扑上去,把钱牢牢地含在嘴里;小草拿快递,我会咬住纸箱的一角,死命地往回家的路上拖拽;小草无聊,我会像只装上电池的公仔,永不停歇地转圈、跳跃、吠叫;小草开心,我会比她还要开心地在围着她疯狂跑圈,直到我晕倒在地;小草睡着,我会半夜起身,检查毯子是否安稳地盖在她的肚子上;小草肚饿,我会打折哈欠,屁颠屁颠地跟随她去吃宵夜;小草卖早餐,我会像是出来打童工的小舞狮,朝空中蹬着两条后腿,做着人类都难以完成的后空翻,企图吸引路过的每个潜在客户。 我做了许多当我还是人时做不到的事情。 我因而感谢我当下所拥有的这副躯体。 小草有许多美的时刻,而我觉得最美的时候是小草坐在石磨前磨豆子。 中午的阳光格外粗野。 它踢翻那些妄想阻拦自己的障碍,强势地攻入每栋密集的握手楼。 路面空荡。 没有人胆敢与太阳作对。 档口的铁皮闸犹如银白色的炮仗高高地悬挂在上方。 小草穿着黑色吊带,深蓝色棉麻长裤,屁股垫着矮板凳,岔开结实的双腿,坐在门口磨豆汁儿。 然而,嚣张的阳光被她踩在脚底下。 小草用瓢盛起浸泡一夜的湿豆,一边慢慢倒进磨盘上的凹槽,一边慢慢转动包裹着毛巾的把手。 磨盘随着她臂膀的力量咕噜咕噜地转动着。 她那壮硕的胳膊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白萝卜,既有干燥的土腥,也有甜美的口感。看更多好书就到:l ame iw u.c om 后脑勺的马尾慵懒地垂挂在她的后背。 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住她的脖子,犹如千万条树的根茎盘浮在她的肌肤之上。 她的下颌与脖子的连接之处散发着温润且朦胧的光辉。 她是没有棱的,是没有角的。 因生活锉起的锐气并没有使她的肉体发生异样。 她始终保持着与心灵一致的丰沛与轻盈。 小草注意到我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你热不热?” 我叫了一声。 小草抬起屁股,把前方的电风扇的脑袋转向我这边。 档口没有装空调,小草也不打算装空调,因为小草决定下个月搬走。 我在滚烫的地上翻了个滚,然后起身,走向小草,躺在小草的脚边。 我依旧痴痴地望着小草。 我爱你,小草,你知道吗? 不,你不知道。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做人的时候有机会,但是我却死活不肯和你说。 我做狗的时候没有机会,但是我却想尽办法和你说。 小草对我笑。 小草笑我太过于依赖她。 是啊,我一出生就跟着你,我怎能不依赖你呢? 朝下的磨嘴汩汩流出淡黄色的豆汁使我想起那狗母亲的乳液。 昨天,我的亲娘又来了。 我不知道亲娘是如何寻到小草这里的,但我知道亲娘肯定是历经了磨难。 刚刚经历完生产的京巴犬规规矩矩地蹲守在档口的门前,好似生怕她的出现会打扰我和女主人的幸福。 我的亲娘每天早晨都会过来看我。 她远远地静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一次悲痛的嚎叫。 她似乎只是想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我看见亲娘那两条占据半张脸的黑乎乎的泪痕,就知道她为我哭了多少回。 娘,你回去吧。 我已经给自己找到好人家了。 她叫小草,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女人。 她对我很好很好,好得我都想永生永世地做她的狗儿。 我在这里吃好喝好穿好。 你瞧,她还用她穿坏的内裤、短裤、围巾给我缝了一件独一无二的小衣服。 我穿着它,可威风了。 噢,对了,我还有名字,叫蘑古力。 虽然,她经常给我改名字,一会儿叫我狗东西,一会儿叫我臭狗屎,一会儿又叫我扑街仔,但那都是因为我随处拉屎拉尿而让她生气的缘故。 娘,相信你也知道小草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她每天扔到你跟前的烧鸭头和鱼内脏都被你叼去喂养我的弟弟妹妹了,不是吗? 请你原谅她尾随你。 她这么做,只是想找到你们的根据地。 她送去的剩菜剩饭,难道没有好好进入弟弟妹妹的嘴巴里面吗? 噢,我知道了——你怪她让我们这个家庭分散。 没错,确实是她让爱心人士把它们抓走的。 但是,娘啊,你知道吗?我的弟弟妹妹已经过上有瓦遮头、不愁吃喝的好日子了。 再过几个月就到冬天了。 娘,你明明知道翻垃圾桶的日子并不好过,又是怎么忍心让它们冻死饿死呢? 我知道你不忍心的,如果你忍心,那么你就不会落泪了。 娘,我和你虽然没有相处多久,但是我能感受到你比我的人类母亲还要爱我。 你每天来看我,每天给我叼肉,是怕我在女主人家里吃不饱。 我吃饱的。 我吃的小肚子胀得和小皮球似的,因此我的女主人总是笑话我是皮球转世。 我的女主人,也就是小草,她爱我,我也爱她。 娘,我知道你可以看见的。 娘,如果你也想要爱,那么就在这里等着我的女主人回来,而你也不要再对她露出尖锐的牙齿了。 京巴犬听后,转身离开。 大概过了叁天,亲娘再也没有出现,我和小草也再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因为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亲娘早已死在马路上,破碎的尸体被环卫工人铲进垃圾桶里。 ———— 让各位看到我孩子气的一面,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 我会带着各位给的自信心努力写好这篇文的。 龙大总裁偷花献草 当用两条前足抱住小草的脚踝一前一后地蹭起来时,小草总是和我厉声宣告人类和畜生是什么幸福可言的。 动物发情,是有周期性的。 人类发情,是无条件的。 如果说我做人的时候就爱发情了,那么做狗的时候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小草不让我上床睡觉,因为我喜欢钻进她的衣服里,然后趴在她的两团乳房之间安眠。 女人的这一双温暖又醇香的乳房在前世就被我霸占了。 所以说,这双乳不会因为我是狗就不再属于我了。 我气小草不懂这个铁板钉钉的事实,于是她凶我一句,我吠她一声。 小草骂我肥狗,色狗,傻狗,还鄙视地说我有她前夫哥那一半阴险的基因。 哈,说对了。 我就是你的前夫哥。 我的声音尖细又仓促,好似水枪里喷射出的水柱,连绵不断又百发百中。 小草见吵不过我,于是操起衣架,满屋子追着我打。 我不仅跑得飞快,还善于利用各种障碍物让我躲避。 小草不是真的想打我。 她那凌空挥舞的衣架只是厉害的摆设。 人和狗对骂,人和狗打架。 在追逐的过程中,小草的拖鞋打滑,突然滑出一字马。 小草捂着裤裆,倒在地上哎哟。 我立即掉转狗头跑到女主人的身边并舔舐她那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小草,你骂我吧,你打我吧。 我不会再跑了,不会再跑了。 小草逐渐缓和过来。 她侧躺着,一边温柔地抚摸我那毛茸茸的脑袋,一边低声哼唱关于死亡与生命的童谣。 我的视野装满着小草这张昏昏欲睡的脸。 她那眼角的细纹,她那浮肿的眼睑,她那黯然的目光都被我仔细地铭刻在心中。 我和她又度过了相同的一天。 揉不完的面团,和不完的肉馅,搅不完的豆浆,算不完的账和收不住的眼泪。 小草回到现实之后多了爱哭的毛病。 吃着饭,洗着澡,刷着牙,睡着觉,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落泪。 好似,她正为自己这艰难且孤单的人生而作着哀悼。 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因素。 不是现在我的,而是从前的我。 那个极其吝啬于把爱宣之于口的我。 小草把她手腕上的金镯摆在我的眼前,骄傲地和我讲述它的来历和它的昂贵。 前不久,金镯的身世才被揭露开来。 一位打金的老师傅在买早餐的时候瞥见老板娘伸出的左手。 他飞快地拽住她的手,惊喜地用着港普夸赞镯子的设计与纯度。 小草以为是玩笑话,却在目送老师傅的背影时不由地沉思。 后来,小草找了一间铺子做鉴定,才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小草和我说,她会把这件定情之物带进棺材里,因为这是证明她与我之间曾存在过的爱。 我舔舐着小草拇指上的水泡,是在告诉她不要如此执着。 不是你说的吗,人和畜生是没有幸福可言的,那你为什么又要留着我给你的东西呢? 把它卖了换一笔创业的资金不是更好吗?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小草,你应该狠心地向前看。 小草为她的人生事业拼搏,而我也我的狗生视野拼搏。 我的狗生事业就是让小草过得越来越幸福。 我每天都会出门溜达,一是为了给小草找档口,二是为了给小草捡鲜花。 小草打算搬去其他地方开展新生活。 其实,也就是在这附近的街道找一间更加敞亮的档口。 经历过书中发生的一切,我们的小草女士终于有勇气踏上创业的征程。 小草拥有勇气,而我拥有经验。 我分早中晚各出门一趟,闲庭信步地观察路上的行人,交通的枢纽,店面的类型,环境的设施以及下水道的老鼠们。 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我好奇不已。 我走到排污渠的井盖旁,低头朝里望见叁只肥硕的老鼠头碰头地啃着半截玉米。 我问,打扰了,尊贵的老鼠先生们。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们。 第一只老鼠说,有屁快放! 第二只老鼠说,狗爷爷有话请讲。 第叁只老鼠说,客气啥,都是底层的小畜生。 我从它们不停啮动的嘴里得知隔壁两条街有间即将搬走的炸鸡店。 一周前,人类在大规模地做卫生时,下水道的老鼠就察觉到异常。 以它们的长期观察,这间只做卫生表面功夫的炸鸡店不应有如此大动静的。 痛改前非不是人类的作风。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倒闭。 于是,它们嗅着美好的气味,从厕所的洞里爬出来,窥见男店主正操着扫把,把沾在地板上黑黢黢 黏糊糊的劣质植物油扫进水渠里。 啊,它们再也吃不到免费的肉啦。 这条讯息一夜之间在老鼠们之间传开,它们因此开了叁分钟的默哀仪式。 我坐在炸鸡店门口观察四周,眼神锐利得如同君王俯瞰自己的大好河山。 唔,这里不错。 门口有公交车站,右手的五百米有地铁站,左手的八百米有商圈,上方的六百米有菜市场,下方的七百米有餐饮街。 简直不要太好了。 我带着这个喜讯屁颠屁颠地来到一间我熟悉的花店。 说是熟悉,其实是我常常这里偷偷拾花。 老板娘是个盲人,经常坐在门口晒太阳。 我曾当着她的面在她的店门口撒尿,她也不知道。 门口堆积着被修剪的残枝败叶。 我扑进花叶里,染着一身香气,从中寻找最美的花。 当我无比专心的时候,老板突然走到店外,对着我不断发出去去去的气音。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副害怕我、又不得不面对我的怂包样。 哥们,你这个驱赶的架势也太软蛋了吧。 赶狗不是这样赶的。 得像我一样才行。 我奋力朝老板吠叫,不仅吓得老板连连后退,还吓得老板娘兴奋地喊道。 “又来了,又来了。那个爱撒尿的家伙又来了!” 哎呀,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啦。 我迅速叼起一支山茶花,然后转身撒丫子跑了。 我拼命奔跑的时候,很多人对我嘴里的一抹鲜红投来新奇的目光。 我感到非常神气,好似整条街只有我这么一只懂得偷好东西的狗。 小草啊小草,你该知足啰。 你这辈子有我这么贴心的狗情人,属实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哟。 小草看见蘑古力时,锅铲都甩到一旁。 小草的狗儿总是送花给她。 百合花,郁金香,康乃馨,玫瑰,月季,桂花,玉兰花,再不济也会是路边开得最灿烂的喇叭花。 这种讨好主人的方式就好像是那个臭狗屎教给它的。 小草蹲下来,取下蘑古力嘴里的山茶花,然后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清新的花香流进心扉。 小草看着蘑古力,蘑古力看着小草。 一人一狗温情对视。 突然画风一转,小草指着我,泼辣地骂道。 “就知道去外面鬼混!到底还给不给你留饭?又不提前说一声!呐,我要是煮多了,你就是塞也得给我塞进肚子里!” ——— 明早九点二更。 龙大总裁质问上帝 不论是人还是狗,我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和小草出门。 虽然我总是摆出厌烦的臭脸,但是我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前世,小草牵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闲逛;今生,小草还是牵着我的,不过是牵着我的狗绳,漫无目的地闲逛。 深圳是一座年轻的城市。 它既能依托富人的气魄,也能包容穷人的落寞。 这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商场,公园,步行街。 小草喜欢这些地方,因为这些地方不花钱,还热闹。 底层的人民群众扎堆在商场的大荧幕前观看《情癫大圣》。 小草和我也是其中一份子。 小草从家里拿来的矮板凳,一边惬意地舔着雪糕,一边坐在屏幕下方看电影。 天气炎热,不少蚊子盘旋在人们的头顶。 嗡嗡的声音好似蒸汽机在轰鸣。 我靠在女主人的身边,仰头凝视她的模样。 小草看得很入迷,入迷得连雪糕融化在她的指缝也没有发现。 我伸长脖子,探出舌头,舔舐干净。 小草还是没有反应。 随时变换的光彩照在她那张因为过度专注而显得有点惶恐的脸上。 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瞳孔在颤抖,她的眉毛在拧转,她的睫毛在扑闪。 她的情感总是那么轻易被调动。 这让我想起前日的追婚车事件。 那天,我惹怒了小草。 因为我是一只无法开口说话的狗,所以我必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才能让我的女主人领悟。 我在小草刚刚洗好的滤网上拉一泡咸香味十足的尿,我由此换来了她与她的叁轮车的十里追杀。 小草蹬得飞快,像条飞船。而我也不差,像支火箭。 凡是我们途径之地都能听见女人那清脆得宛如黄鹂鸟般的咒骂声。 小草说要叼我老母,小草说要阉掉我,小草还说要抓我去做龙凤煲。 兜兜转转,转转兜兜,一条狗遽然停下它那马达似的四条短腿。 小草拎起蘑古力的后颈肉,一边把右手比作菜刀地挥上挥下,一边气喘吁吁地厉声恐吓道。 “回、回去、回去!老娘就把你、把你、宰了!” 蘑古力发出一声嘤咛,眼神委屈地看向旁边。 顺着狗儿的视线,小草看见卷帘门前张贴一张吉屋出租的告示。 小草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是在观察地貌。 小草蹲下来,用食指戳着我的脑袋,揶揄道。 “你是想带我来看档口的吧。他奶奶的。你这小家伙怪机灵的。” 只是,小草有她自己的考量。 她看中的是另一间铺子。 我知道小草不会轻易地相信我的一狗之言。 哎,做狗就是这样的。 尽管天性使我待人无比忠诚,却还是比不过爱撒谎的人类。 我只能沮丧地被小草拎回去。 回去的路上,我们无意碰见一对新人结婚。 新郎和新娘很年轻,和小草的年龄相仿。 他们坐在装饰喜庆的婚车里,随手向周边的人们撒去喜糖。 叁轮车放慢速度,小草也去捡热闹。 她抓着一把花生瓜子和桂圆塞进口袋里,然后弯下腰,一边指着后车座上的我,一边对着车窗里的新人嬉皮笑脸地喊道。 “祝您们新婚愉快,白头到老!诶,诶,这里还有个小家伙呢。不能忘了它,不能忘了它。它也要一份好意头!” 我呆呆地看着小草厚着脸皮为我这只畜生向人讨要幸福。 小草又抓着一把花生瓜子和桂圆塞进我背上的小书包里。 小书包是小草给我用牛仔裤缝制的。 它既能穿,又能装,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我的小书包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沉甸甸的幸福。 婚车渐渐加速,把想要继续求去幸福的人都丢在后头。 大部分都会选择遗憾地看着车尾。 但是,也有愚蠢的人会急切地追赶上去。 小草就是这样的人。 小草拼命地蹬着脚踏板,可即便是从车座上站起来,也无法追上那辆婚车。 破烂的叁轮车终究是敌不过豪华的四个轮。 小草企图追逐的幸福很快就消失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里。 小草被甩在一排飘散着化学颗粒的尾气中。 幸福对于小草来说是墙上的影子。 她看着它栩栩如生,却无法抓在手中。 我看着小草因为这种随处可捡的幸福而快乐,又因为这种随处可捡的幸福而失望。 小草啊小草,你怎么这么天真? 你要追,追是追不上去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幸福,不是你的。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种幸福是无法共享的。 只有你傻傻地当真了。 难道说,你真正想要的是嫁人吗? 小草把别人多得溢满的小小的施舍当作是巨大的幸福。 小草想要的不是嫁人的幸福,而是幸福本身。 无论是什么,只要含有幸福的一丁点成分就好。 我无法忘记小草从兜里掏出一颗花生,强颜欢笑地对我说: 嘿嘿,没事,起码还有吃的。 有的时候,我宁愿自己从未遇见过小草,因为我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牺牲自己来换取让小草幸福的机会。可是与此同时,我又非常清楚地明白这份急躁的心情是无法真正改变小草所处的任何现状。 幸福只有静心地劳动才能换来。 上帝,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要搓磨小草到什么时候? 你他妈地能让我变成狗,为什么就不能让小草变得幸福? 给她一个富可敌国的男人,再给她一个全心全意的男人,让她享受一次被金钱与爱情包裹的幸福,不行吗? 在我质问上苍的时候,我意识到是我自己让小草丧失这样宝贵的机会——我本应有幸成为一棵呵护这株小草的大树。 然而,我却在能爱她的时候不爱她,在不能爱她的时候去爱她。 哈,原来我才是那个该死的傻逼。 多说无益。 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看着小草因为滑稽的剧情而无拘无束地放声大笑,不禁想起小草依偎在我怀里嘶声痛哭的那夜。 她的笑声和哭声融合进普通群众的喧闹声,使我开始为她惆怅起她日后的未来。 我希望她能有个依靠,即使那个人不是我。 龙大总裁爱啃骨头 小草很爱我。 小草有多爱我呢? 一块由红底白字写着的小草豆腐的招牌的角落有两只黑色的小爪印。 这块招牌是从图文店搞来的。 便宜,叁十块钱,但却是小草踏上理想的伟大象征。 当小草与房东签订合同的时候,我暗自为小草感到担忧。 小草没有从穿书的这件事上学到任何教训。 小草仍旧是一个特别好骗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她竟然会相信一条狗的商业眼光。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我虽然不用费劲心力去阐述这件档口有着绝佳的前景,但是这也就说明小草太容易信任她身边的人和畜生。 假如有一个对她的人突然对她不好了,那么她是否伤心得一塌涂地呢? 谁也不能保证人心不会变。 我希望小草能够变得铁石心肠一些,好保护她那颗纯粹的心灵。 因为新租的档口不似以前那样前面是店铺,后面是私房。 所以,小草和我有了更加独立且更加私密的小家。 深圳的房子贵贱皆有。 小草和我住的是比较贱的那款。 一是因为我们比较贱,二是因为我们比较穷。 八百块钱的老房子送了一张从清朝传下来的铁架床和两块薄如蝉翼的床板。 床板上的灰尘犹如千年僵尸身上的浮土。 小草坐上去几秒,老僵尸散架了。 因为小草给它收尸的这份心意,房东把租金减了五十块钱。 谁也不要小看这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的价值在我们眼中是一袋二十斤狗粮,是两天的伙食费,是一件过冬的棉服,是四包夜用卫生巾。 老屋子虽处暗巷,又破又旧,但是胜在离档口近,步行十分钟就到。 站在七楼的阳台上,眺望一大片矮房,小草像是捡到宝贝。 楼层的高度和朝向可以让小草看见天边那初生的太阳。 小草从来都不是一个对生活挑刺的女人。 她柔韧,她宽容,她有着“今日无事便是福”的大智慧。 尽管要爬七层楼,几十个阶梯,小草仍旧无怨无悔地推着推车搬运那些小件大件的家当。 这世上,不是只有我这条狗会对小草好。 陈老师似鬼从地里飘出来的时候,双手持着不锈钢铁盆,穿得还是那么潮流。 红色的开领毛衣,古朴的土色西装外套,浅蓝色牛仔中裤,卡通长袜配上打了蜡油的黑色皮鞋。 最要命的,是他把所有衣服塞进牛仔裤里,并用一条老牛仔皮带绑在腰间。 老王头说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混搭。 小草觉得有道理。 神了。 小草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她的住址,俩老头自己就寻着味儿来了。 等待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被他们搬走时,小草站在这间生活了叁年的地方默然悼念。 她还是最初的模样: 花里胡哨的海报,斑驳一角的墙壁,堵塞的下水道,凹凸不平的地砖。 小草身处同一个位置。 叁年前,她拿着钥匙,怀揣着梦想;叁年后,她还是拿着钥匙,怀揣着梦想。 只是这次不同啦。 她是来给房东交还钥匙的。 我咬着小草的裤腿,告诉她是时候走了。 小草深深地看了一我眼,接着用力拉下卷帘门。 为了犒劳两位半只脚都踏进黄土的好朋友,小草为他们置办一桌子好菜好酒。 这正是两人愿意帮忙的原因。 老王头把一只穿破洞袜的脚踩在胶凳上,用一排侧牙利落地咬开啤酒盖。相比之下,陈老师的坐姿和吃相就很得体了。 陈老师两腿并拢,腰杆笔挺,双臂夹起,宛如一尊非常体态恭敬的古苏美尔雕像。 我喜欢陈老师,虽然陈老师一看见我,就要对着我吟诗。我不听,他还追着我吟,好像非得要我这条不懂人事的狗学会与他共情。 好吧,这不妨碍我喜欢陈老师。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整体。 因此,我不会因为局部的缺点而不喜欢他。 不知怎么了,俩老头突然吵起来。 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噢,我明白了,老王头又开始酒后胡谗了。 在老王头还是小王头的时候,就有爱对人说教的老毛病。 老王头言辞激烈地强烈指责陈老师堕落地腐化,甚至揪住陈老师的衣襟,凶神恶煞地命令对方必须重新振作。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可他偏偏议论起已逝之人。 陈老师听见有人对女儿的置喙,立刻像是打鸡血的战斗鸡。 老王头和陈老师从互相吐口水,再到相互掐脖扇巴掌。 我不似小草,没有半点慌张,而是悠悠地来到一处安宁之地,继续趴在地上啃猪腿骨。 我一边轻蔑地斜睨二人的斗争,一边泰然自若地观战。 这饭吃得多么划算呀。 平日阴暗少语且看似奄奄一息的人居然能出其不意地给他的敌人响亮的一巴掌。 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他们爱怎么打怎么打,只要别碰坏家里的物品和我的骨头。 不然,我肯定要为我女主人的损失而参战。 他们掐架好一阵子,莫名其妙地相互搀扶,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在凳子上勾肩搭背起来。 方才还在斗殴的两个老头比吃饭前打得还要火热。 他们是你吸一口我的烟,我喝一口你的酒,有种一架解千愁的快活样子。 两人对生死的观念不同。 老王头想活,但命不长;陈老师想死,可死不去。 人生就是如此。 你越是想要,越是得不到。 小草看着喜极而泣的二人,想起那个被她耿耿于怀多年早已失效的约定。 过年的时候,小草提出新学期想要订奶的事情。 因为当下是喜庆的日子,亲爹对待女儿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他敷衍地答应下来,转头就忘了这个戏言。 整个班级里只有小草没有早餐奶。 小草看着一个个同学跟随名字到讲台上领取每日的鲜奶,他们那骄傲又得意的样子让她好生羡慕。 小草不是虚荣,而是希望得到一视同仁的关爱。 一支奶,一百毫升,一块五。 牛奶不贵,不是喝不起,而是不值得。 亲爹觉得给不值钱的女儿不值得再让他破费。 因为诺言没有兑现,小草咆哮起亲爹的轻率,然而亲爹却不以为然。 对小草来说最伤人的不是责骂,不是殴打,而是无视——她竭尽全力燃烧的愤怒其实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导致小草不知不觉养成了冰箱里塞满各种牛奶的习惯。 凌乱的饭桌上,捧杯声与欢笑声此起彼伏。 小草低下头,抬起手,在欢笑中偷偷抹泪。 ——— 估计叁月底二十万内完结。 明早九点二更。 龙大总裁倾听表白 小草豆腐店开张的第一天,老王头拖来一台大音响,热情似火地拿着麦克风宣传;陈老师扮演气球人,死人微活地甩手抖脚;黄小猴在路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把传单塞进他们的手里;而我则穿着女主人为我套上的小舞狮的服装,跟随那劲爆的音乐节奏后空翻翻得四脚抽筋。 大家都凭借自己的先天优势为小草招揽生意。 让小草感到意外的是她看见队伍中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举家搬迁,小草本已做好从头开始积攒客源的打算。 因为隔着两条街,许多人都是顺路买早饭。 客人们普遍是抱着填饱肚子的简单念头,又怎会为了几个包子还要麻烦地多走几步路呢? 当初确实有不少与老板娘聊上几句的熟客,但这又不是一种强迫性的契约关系。 客人买不买账,和他们和你熟不熟完全无关。 这和缘分有关。 和人与人之间那浅薄的缘分有关。 小草记得有个日复一日来光顾的外卖小哥,前一天他还和她聊着未来,后一天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深圳。 这种萍水相逢的缘分毫无由来地结成,而后又毫无预兆地断开。 也许是经历太多这种草草结束的遗憾,对人际关系不抱有延续的希望的小草才会在看到不少旧时的熟客时闪烁着惊讶的泪花。 他们的到来,足以说明不论是小草的手艺,还是小草的为人都是值得的。 八百个小笼包,两个小时售空。 这就是美食的力量啊! 因为幸福突然砸到头顶,小草偷摸地哭了一会儿。 我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一边啜泣,一边说道。 “蘑古力,你说,我是不是转运了?我的好日子是不是要来了?是的,肯定是的。我很快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你说,我爹要是看到了,会不会气死?会的。他一定会气得直接翘辫子。没办法,谁让他最看不上的女儿是全家最争气的那个呢。我不回家,一半是因为我讨厌他们,一半是因为我还没有出人头地。现在,我好像终于熬出头了。八年,人生有多少个八年呀。还有几个月,我就二十五岁了。嘿嘿嘿,还好我撑住了。我也不算是一事无成。你说,要是他在这里,会不会也为我高兴?他是谁?啊呀,我和你说过的呀。我男人,龙珣。书里边那个男主角。他说过,他为我骄傲。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的努力的人。蘑古力,我偷偷地和你说,其实,我说的爱他,都是骗他的。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霸总呢。我看呀,他才是傻子。嘿嘿嘿。傻子。就是个大傻子。我想要的,不过是去享受一回爱与被爱的滋味。蘑古力,你懂吗?享受,就是那种浅尝则止的享受。哎呀,你懂的,你肯定懂的。你每天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肯定懂的什么叫享受。我以为穿进书里,就可以享受金钱和爱情。但我不是女主角。我没有做女主角的资格。你看看身上有哪一块是当女主角的料呀。我真是犯傻。我知道他是我强取得来的。我和他能相遇,都是因为王母娘娘的功劳。我明白的。如果没有这股力量,他根本不会看我一眼。我不是真正地爱他,他也不是真正地爱我。我们的身体再怎么契合,彼此的灵魂还是无法融合。我本以为我和他之间也就这样了。后来有天夜里,我窝在他的怀里,和他坦白了。我说,我不是女主角。他说,只要你爱我,那么你就是我的女主角。你听啊,多么动听的话呀!就在这一刻,我才真正地爱上他。我多傻呀,为了这么一句话,居然爱上了一个虚构的人。他甚至连纸片人都称不上!他只是叁流小说里的叁流角色,而我也只是小人物中的小人物。然而,我说然而——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能霸占他所有的视线。蘑古力,你说,他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他爱我呀?我早就在看出来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不仅爱我,他还非常欣赏我。我在他眼中,是个不折不扣的铮铮铁骨的女人!蘑古力,你说,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反正,我是会想他。我经常想念他。我不想忘掉他给我的体验。他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记着所有人的好。老王头的好,陈老师的好,黄小猴的好,房东的好,还有你对我的好……蘑古力,你老实说,你每天送花给我的招数,是不是他教你的?他以前就爱送花给我。那时候,我因为不舍得丢掉他送我的花,所以整间档口就像是鲜花肆意生长的世界。真是漂亮极了!啊,他不止送我花,他还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呢……” 女主人滔滔不绝地分享她的故事,而我作为她独宠的狗儿,则是一如既往地用着痴迷的眼神望着她。 我以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会让小草陷入一种得不到的痛苦当中,但事实上,小草比我想得更加擅于拿起的、放得下。 在她的记忆和她的讲述中,我是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好男人。 她是沙漠中的骆驼,不断反刍我对她的好。 她拼命汲取所有有助于成长的养分,使得双肩能够更加有力地扛起未来。 这并不可悲,因为这是一种高级的生存本能。 只有这样思考的人才能拥有“万事万物皆来助我一臂之力”的观念去积极地面对人生。 我祈求上帝给小草赏赐一个顺遂的人生的功夫还不如在门口多翻几个跟头、为小草多招来几个客人呢。 与其求神,不如求己。 我们就是自己的宗教。 我豁然开朗地围着小草奔跑起来。 小草啊,你就是生活中的哲学家和实践家。 你拥有那样的智慧,拥有那样的精神,拥有那样的心灵,是绝不受上帝宠爱的。 上帝喜欢弱者,因为它可以由此收割愚昧之人的祈祷与供奉。 上帝讨厌强者,因为它那似有非有的力量对于你来说是毫无作用的。 小草啊,请尽情地对着你那倒霉的人生施展拳脚吧。 只有这样,可恶的上帝才能被你痛殴。 龙大总裁跳河捡鞋 谁对小草好,我就对谁好。这是我的狗生宗旨。 又逢每日给小草送花的路上,我看见黄小猴和一群小孩在河涌边。 我停下轻快的脚步,定睛看去: 黄小猴双脚赤裸,神态胆怯,被年纪相仿的男孩儿们团团围住。 嘿,这小哑巴肯定是受欺负了。 我先是凶恶地吠叫一声,唤来他们好奇的目光,然后我眼神阴冷地盯着他们…… 突然间,我似一部失控的小车,径直朝他们撞过去。 草坪上响起孩童的尖叫声和狗的狂吠声。 他们捂着屁股,被我追赶,一边喊娘,一边狂奔。 我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 把他们吓跑才是我的目的。 我停下四足,回头看见黄小猴呆滞地望着河里漂浮的两只鞋子。 扑通一声,路过的行人惊呼看见一只狗儿跳河自杀。 我有天生的本领。 河面冒出狗头,河下四脚刨水。 那优雅的姿势与那镇定的深神态好似富贵公子在自家泳池里畅泳。 慢慢划上岸,我把咬在嘴里的鞋子甩到黄小猴的面前。 这双布鞋又脏又旧,右脚那只鞋还破了一个小洞。 我甩干身上的水,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以为黄小猴和我同道,可是走着走着,我发现黄小猴就是在尾随我。 你跟吧,你跟吧。 我一条狗又有什么好怕的? 回到家里,我先是在门口的垫子上蹭掉脚底的污渍,接着声音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地吠叫四声。 这是我和小草之间的暗话,意思是: 老子回家了,快给老子开门! 家门还没有打开,我就听到小草那咋咋唬唬的咒骂声。 她抱怨我爱出去鬼混,就和她的前夫哥一样。 小草手里举着菜刀,身上穿着围裙,在看见我身后的小孩时怒气顿然消散。 我从容地从小草的裤裆下走进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跳上客厅的沙发。 我吹着风扇,舔起毛来。 小草惊奇地跳到我的面前,询问我事发经过。 我瞥着她,开始胡乱嚎叫: 大姐,我是狗啊。 我要是能说话,就被抓去做研究啦。 你要为难,就去为难那小孩。 我只想歇歇。 噢,对了,是我救了他。 待会儿,你可得给我开一支牛奶作为对我的犒劳。 不然,我肯定到处宣扬你虐待我这条举世无双的好狗! 小草仿佛被这只煤气罐给唬住了,连忙退到黄小猴的身边,悄声问道。 “你把它怎么了?它好像好多冤屈的样子。” 黄小猴不安地看了看我,然后指了指他的嘴巴。 小草眨了眨眼睛,问道。 “饿呀?” 黄小猴点头。 “去。去坐到蘑古力旁边吹风扇。” 小草从厕所端来一盆热水。 她蹲下来,脱下黄小猴脚上那两只沉甸甸的布鞋和两只一黑一白的袜子。 鞋子很臭,袜子很脏,好似穿了大半年。 小草拧干毛巾,给小孩擦脚,然而小孩好似一块遇到冷水的热铁,焦躁不安地把身体扭来扭去。 小草没有呵斥黄小猴的多动,因为她理解他的扭捏。 黄小猴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 他感到害羞,又感到丢脸,只想把两只泡发的臭脚丫子都藏起来。 小草的动作很仔细,目光很温柔,神态很专注,好似她才是小孩的亲妈。 小草捏住黄小猴那又细又脆的手腕骨,眼神悲悯地看着他指甲缝里的黑污。 小草不会责备一个自食其力的孩子有着不爱干净的毛病。 他也不想的。 和同龄小孩相比,黄小猴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 家里那位在世的家长年纪大,没有多少精力管教调皮的孙子。 因此,没有家长的孩子就像一只散养的流浪狗,每天只要能狗填饱肚子就是至高的快乐。 卷起黄小猴的裤管和衣袖,小草看见他的膝盖上又几块淤青和几条抓痕。 这似乎是外力造成的。 小草很快就把蘑古力的湿身和黄小猴身上的伤联系在一起。 在外受欺负的孩子是不肯向任何人诉说的,因为自尊弱小的他们根本不足以应付人性的丑恶。 咔哒,咔哒。 剪指甲那清脆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一块块象征着生活的不堪的脏指甲掉在洁白的纸巾上。 小草一边全神贯注地剪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知道怎么找到我家了吗?” 黄小猴点点头。 “你以后每天都可以来我这儿吃饭。不吃饭的话,你也可以来玩儿。我有你奶的电话。有什么事情,我会和她说好的。” 黄小猴呆愣愣地盯着小草,似乎没有想到世上会有人对他好。 黄小猴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小草的脸庞。 他只是轻轻一触,接着迅速收手。 “周六,公园有免费的戏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 黄小猴看一眼仰躺在沙发上享受的我,点点头。 黄小猴离开的时候,拎着一盒茴香饺子和一袋苹果香蕉。 另外,他右鞋上的破洞被也补好了。 小草说的戏是指老王头和街道合作开展的小型昆曲演唱会。 老王头混江湖多年,有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的老朋友。 这批平局年龄为四十五岁的老年昆曲演员没有什么大来头。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个全员女性的剧团的花旦曾在上世纪为国家领导人出演过。 这个自掏腰包四处游唱的剧团不为挣钱。 她们只图一个自由。 剧团里的女演员多数是从家庭里逃出来的。 有的是被丈夫家暴,有的是被儿子抛弃,有的是被女儿嫌弃,有的是得了老年痴呆,想在死前追梦。 总之,她们都是为了寻求那一点点卑微的自我。 公园非常热闹,热闹得好似夜晚的菜市场。 果然,人们都喜欢不要钱的东西。 在这人挤人的状况下,我只能缩着身体,坐在小草脚背上。 尽管舞台简陋,场地狭小,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耀眼的女演员身上。 四十多岁历经多次生产的女人,声音与身段早已不似年轻那般清脆与柔韧。 可是,她们那游刃有余的气场却不输任何走惯红毯的知名明星。 她们是鱼儿,终于跳出鱼缸,回归大海。 就像曾经的我把小草举到肩膀上,小草也把黄小猴举到肩膀上,让他更加清楚地观看表演。 黄小猴高兴极了。 他说不出话,只能对着小草傻笑。 小草也高兴极了。 她望着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龙大总裁救人而死 因为捡鞋的事情,我和黄小猴好上了。 黄小猴把我当成老大哥,我把黄小猴当成小老弟。 从此以后,我去哪儿,他去哪儿。 黄小猴是一个特别慷慨的孩子。 他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享给我,像是半碗面条,半块红糖馒头,半碟肠粉,半截酸奶麻花,半袋炒花生。 这也算是变相的保护费。 因此,我每日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黄小猴上学放学,并把那群企图作祟的坏蛋们吓得哭爹喊娘。 他们像是吃不着肉的饿狼,只敢握着随处捡来的树枝和石子,远远地观望黄小猴这块行走的瘦肉。 有了我的助威,黄小猴的读书生涯变得安宁。 今天,是老王头回老家的大日子。 我和黄小猴两个跟屁虫跟着小草来到迪斯科的大门前。 小草拎着一袋卤猪头肉和窝窝头,不断拍门,不断喊人。 铁门轰隆隆地响起,似晴空下的惊雷。 被逼无奈来开门的老王头看到小草畏畏缩缩的,好似一只被女主人逮着偷食的老鼠。 老王头知道他的计谋是被揭破了。 老王头本想偷偷离开,给小草留下帅气的念想,就能制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也不知是不是高老叁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反正他现在怨谁都没有用。 小草把食物塞到老王头手里,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迭现金,说道。 “袋里装的是猪头肉和窝窝头。你在火车上吃。我知道微信转给你,你是不会收的。所以,我换成了现金。一千块钱。不多。你拿着。诶,放包里,放包里。小心别被偷了。一定要放包里,听到没有?” 老王头难过地看看手里的钱,又看看小草。 小草神色严厉地指着老王头,说道。 “喂,别哭噢!一大把年纪的了。你要是哭了,我也会哭的。你要走,就高高兴兴地走。别给我整这死出。好啦,时间不早,你把钱收好,我要回去开档了。” 我们还没有走远,老王头突然喊道。 “小草,我们常联系!” 小草回头,看见老王头支起小拇指和大指拇,在脸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小草做出同样的手势,眼中含泪地开朗笑道。 “常联系!” “你要保重!” “你也要保重!” 小草体面地为老王头的谎言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回去的路上,小草一言不发。 我望着黄小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以打破这种悲伤的氛围。 黄小猴精准地接到我的眼神信号,无可奈何地指了指他的喉咙。 妈的,我和黄小猴过于亲密,都忘了黄小猴是哑巴。 我对着小草叫起来: 别难过啦,我的傻婆娘。 人各有命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不止老王头呀,陈老师啊,高老叁啊,黄小猴啊,我啊,都会因为各种生不由己的原因而离开你。 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 好好珍惜每个眼前人才是真。 小草听不懂我的苦口婆心,一脚把我撵开,不耐烦地骂道。 “蘑古力,你给老娘滚一边去。我现在伤心着呢。饿了,你就自己找屎吃。再不行,你就找黄小猴给你屙。妈的,你个挑食鬼。我都快养不起你啦。喝,你要喝奶;吃,你要吃牛肉;睡,你要睡我的床。你似足了他!”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我气愤跳起来,咬了一口小草的屁股,然后带着黄小猴跑了。 我们疯狂地跑着,笑着,把女主人的骂声甩在脑后。 当下的我还不知道死亡原来离自己如此之近。 黄小猴最喜欢到公园玩秋千。 我困乏地眨着眼睛,趴在沙池里守护他。 秋千越荡越高。 在我眼里,黄小猴快能比肩天上的太阳。 在这安宁的时刻,一声雄浑的吠叫传来。 我才没有叫呢。 我叫,都是有原因的。 我们寻着声音,扭头看见那些欺负黄小猴的坏蛋们多了一个帮手。 成年的罗威纳犬死死地盯着我。 它那从嘴边淌出的口水仿佛即将为嚼随我的骨头充当润滑剂。 我体形小,它体形大。 我肯定打不过它。 所以,我和黄小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逃跑。 我们跑,他们追,沿路直到河涌。 黄小猴不幸摔倒,跑在前头的我立即转身,咬住他的衣袖,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把我们团团围住。 有人踢踹黄小猴的肚子,有狗撕扯我的皮毛。 我压在黄小猴的脑袋,黄小猴抱住我的身体。 尽管我们承受着伤害,却仍要用自己那弱小的身躯保护彼此。 他们为了一雪前耻,再次把黄小猴的鞋子扔进河里。 黄小猴穿的奥特曼运动鞋,是小草从拼多多上买来的。 叁十五块钱的东西,丢进河里就丢进河里了吧。 事出有因。 我们若是把真相告诉给小草,相信小草是不会计较的。 只是,我们都低估了这双鞋对于黄小猴的意义。 黄小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可是刚走叁四步,就被那只将近百斤的恶犬扑倒。 黄小猴只能眼神绝望地盯着河涌的方向。 小草送给他的新鞋丢了,小草送给他的新衣服破了,小草送给他的新裤子破了。 黄小猴只能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生活把他为数不多的美好都一一毁灭。 我不忍心看到黄小猴这幅模样。 我突如其来的反咬使罗威纳猝不及防地送了嘴。 脱离了它的血盆大口,我便咳出两口鲜血,迈开短小的四足,一瘸一拐地朝河涌跑去。 捡鞋子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我出马,必定不用劳烦任何人了。 黄小猴,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去捡鞋子。 你的鞋子永远都是你的鞋子。 就算它脏了,臭了,烂了,也还是你的鞋子。 我会把属于你的东西给捡回来的。 一只浮在河面的鞋子,没有费我多少的力气。 我把头一甩,嘴里的鞋子便在空中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潜进水里,试图寻找另一只鞋,但是由于被恶犬伤得太重,我的四条腿开始抽筋。 那片河面平静得诡异。 坏蛋们最先反应到大事发生,于是牵着狗离开事发现场。 黄小猴不会游泳。 他惊慌失措地站在河边竭尽全力地吼叫。 他的吼叫如同嘴里被塞了一块毛巾,暗哑无声。 因为说不出话,黄小猴跑到路上找人求救。 然而,他的求救在不明所以的人们面前就像是癫痫犯了。 他五官扭拧,他肢体歪曲,他满眼惊恐,他涕泪纵横,活脱脱的小精神病。 等待小草跟着黄小猴跑来时,一切都晚了。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变成一缕轻飘飘的魂魄,俯瞰着小草拿着那只鞋子在河边放声大哭。 龙大总裁投胎做猫 我对于死亡没有太多的触动。 这不仅是因为我已经死了两回,还因为我莫名其妙地坚信自己会重新回到小草的身边。 我属于小草的这个真理是无法动摇。 从人变成狗,我明白生命的结尾是死亡,而死亡不过是生命的开端。 无论我是将成为谁,我始终会本能地寻着小草的所在之处而去。 她的灵魂在召唤我地灵魂。 再次嗅到小草的味道的时候,我正在垃圾桶里翻找食物。 二次重生,我缺乏一点运气。 我出生在居民楼那幽暗且寒冷的楼道里。 我的叁花亲娘嗷嗷哭诉着生产的痛苦。 因为冬季严寒,我的兄弟姐妹都被冻死。 叁胎之中只有我存活下来。 我的亲娘比我大不了多少。 亲娘在第一次发情时犯下了所有母猫都会犯下的错误。 所以说,她是孩子生孩子。 我的亲娘天生有着光滑的毛色与娇柔的嗓音,而我的亲娘也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向人类讨食。 所以说,我的亲娘为了养活我不得不去卖笑。 我很听话。 亲娘捡到什么,我就吃什么。 像是后厨捡来的鱼骨头,排水沟里的猪肉,人类扔到地上的面条,以及垃圾袋里的炸鸡,我的亲娘都会高兴地猫在一块大快朵颐。 亲娘把我得肥肥胖胖,便不得已含泪把我驱赶。 这个时候,我已经半岁了,块头大得像是成年猫。 我没有依恋亲娘的爱,因为我从一出生就做好了寻找小草的准备。 翻越山川,横跨河流,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我根据猫儿的直觉徒步寻找着那一株风雨飘摇的小草。 说实话,作为一只畜生,生存实在艰难。 随便一只突然冲出来的野狗和一次冬季里的强降暴雨都能把我杀死。 这几百公里的寻草之路啊,我竟然没有生出一丝后悔。 我尝试过停下脚步,放弃这种浪费猫生的遥遥无期的找寻。 只是,这种自救的想法最多维持五分钟。 我越是逼迫自己放弃,便越是急躁地想要赶快上路,好似现在浪费一丁点时间,以后就得花上成倍的时间去弥补。 我惊叹于这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爱。 这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小草爱得我多一些,还是我爱得小草多一些。 小草的气味像是一个安装在我心中多年的、却总是失灵的开关。 它猝然的开启使我开始质疑真实性。 我惊愕地张开下巴,连叼在嘴边的鱼头掉在地上,而后被老鼠突然捡走,我也没有回过神。 我迈开高雅的步伐走着。 一步,两步,叁步,四步,五步…… 最终,我抛下装腔作势的猫步,犹如平原上的猎豹,矫健且迅猛地飞奔。 我心心念念的小草啊。 我来啦。 红色的塑胶雨棚压在人们的头顶,使他们好似坐落在那充满甲烷与乙烷的火星上。 热热闹闹的厨房就在食客所在的雨棚旁边开展。 特大的火气在大铁锅下发出蒸汽火车类似的低鸣声。 一围围坐满的客人似乎没有因为冬天寒冷的缘故而拒绝参与这场露天婚宴。 不仅如此,还有陆陆续续的与新人毫无关系的、浑水摸鱼的路人也顶着寒风来吃白食。 小草作为婚宴的豆腐提供商,因此有幸获得一席之位。 凛冽的寒风把铺设在圆桌上的一次性塑胶透明餐桌罩吹得哗啦啦得响亮。 小草穿着过时的暗紫色的薄羽绒服和黑色的臃肿的棉裤。 她把双手插进并拢的大腿之间,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抖着双脚。 我知道这是她在焦急地等待上菜的习惯性动作。 一煲冬瓜排骨汤端上餐桌。 小草飞快地逮住铁勺,成为第一位享用热汤的人。 这下,小草再也不用担心寒风会把她的一次性塑料碗给吹跑了。 她定会把碗装得满满当当。 掰开一次性竹筷子,左筷子摩擦着右筷子,反复且利落地划去上边的倒刺。 小草拿起筷子,吃得很是欣喜。 把白米饭吃得香,也是一门功夫。 小草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把每道并不出众的菜给吃出由特级厨师制作的满汉全席。 小草把饭吃得专注又负责。 她无视耳边那些恭祝新人时那噪杂的欢闹声,一边准确且迅速地把成本较高的荤菜夹进碗里,一边把不慎掉在桌上的米粒给捡进嘴里吃。 我喜欢小草这幅饿鬼投胎的积极模样。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唔,好似看着她吃每一口饭,就会让人觉得生活不论再苦再难也都是充满希望的。 吃到散席,人流淡去,盘里还有一些剩菜。 小草给这场婚宴做了最后的收尾。 小草拎着一袋梅菜炖猪手,嘴里吃着炼奶小馒头,慢慢悠悠地回家的路上晃荡。 突然间,小草猛地转身,朝那只鬼鬼祟祟的跟踪狂喊道。 “小子,你跟着我干什么?!” 没错啦。 跟踪狂就是我。 我望着小草,小草望着我。 渐渐地,小草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的娘耶,你怎么对我发情呀?” 我的小口红也像前世那样支出来。 它是一种信号,好似在说: 你瞧,你瞧,我就是那个总爱蹭女主人的脚的公狗蘑古力呀! 这是无可厚非的现象。 我已懒得为自己解释。 小草蹲下来,我便慢慢朝她走去。 我用脑袋蹭弄她的掌心,她用手抚摸我的肋骨。 对不起,小草。 我知道自己着骨瘦嶙峋的鬼样子会让你感到恐惧。 我本应用着最好的状态来迎接你。 但是,我找不到吃的。 我已经饿了好几天。 我抬头望见小草那凝重的目光,听到小草残酷地嘀咕道。 “你长得像我爹,一副刻薄样儿。” 我瘦得脸呈现出一个叁角形,看上去像只杀人不眨眼的刻薄猫。 事实上,我确实也挺刻薄的。 因为流浪的关系,我必须和猫狗老鼠一同抢食。 我为此还破相了。 小小的粉嫩的鼻头上有一道两公分的伤疤。 我必须提起一嘴: 这是我战胜黄大仙所获的荣耀。 小草掐住我的嘎吱窝,把我举在眼前,问道。 “你有家没家?” 我失落地喵了一声。 “噢,没家的孩子像根草。我也是根草。我们都是草。行吧,你以后,就跟着我。咱们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给你取什么名字呢?唔,我想想,我想想。咪咪!以后就叫你咪咪!什么是咪咪?这就是咪咪。” 小草指着自己那两团粮食仓库如是说道。 随即,小草无拘无束地哈哈大笑起来,是被自己这个无趣的笑话给逗乐了。 ———— 只要我写得够快,加更就追不上我。 龙大总裁生人勿近 做狗有做狗的好处,做猫有做猫的好处。 做狗的好处是可以四处和各种畜生称兄道弟,而做猫的好处则那人类那厌烦的嘬嘬嘬。 我只是安静地端坐着,也会吸来人们的爱。 他们朝我撅起嘴巴,神色谄媚,把我当成狗似地呼唤。 喂,人类,我可是高傲的猫儿啊。 你们对我使出狗的招数是一种亵渎! 无论我如何对陌生人投去蔑视的目光,人们总是对这份冷漠的情趣欲罢不能。 做了两回畜生,我才发现人类怪贱的。 这种贱,与人格无关。 这是类似于本能在作祟。 看见非他们莫属的具有反抗性的东西,人类就会对生出强烈的占有欲。 好似,越是看到对方的不情愿,越是非得强行霸占一次才不会遗憾终生。 而我,咪咪是也,天生犟种。 为了避开人类那无礼的抚摸,我练出一套听风则动的武功。 我即使在睡觉,也能敏感地捕捉那些距离我一米之远的所有物质。 我之所以如此警惕,不是因为得了被害妄想症,而是任何人类看到我,都会忍不住摸摸我。 肥胖的我继承了我亲娘独特的美貌。 我的两只耳朵上有两块白色的圆形斑点。 凭借着生人勿近的坏脾气和肥美高傲的姿态,我成了附近这一代被人类争相讨好的猫猫虫大王。 在这里,我必须和各位提前说说那些与我有关的人: 我再次回到小草的身边,小草已是二十八岁。 没有我的这四个孤单的年头,她依然把自己养得很好。 在我意外离世的第二个月,黄小猴的奶奶因突发性中风离世。 黄小猴这个小哑巴从此多了孤儿的称谓。 因为政策,黄小猴只能离开深圳,回到户籍所在地,接受当地政府的帮扶。 陈老师还是老样子。 诶,就在上周,他还在街上对着空气吵架呢。 户外工作的高老三因为不幸遇到深圳最热的月份而罹患热射病。 家属因为ICU的高额费用而不得不选择放弃一家之主的性命。 家属来收拾死者的遗物时,才知道高老三给他的妻子留下了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对身患重病的父母。 王凤玲在去年年底终于把房东熬死了。 人们都说的房东的家里堆积着小山似的壮阳药。 我们都误以为房东被老当益壮的精虫变成了算不清账的老糊涂。 其实,在大老婆离世的时候,房东已然见识到死亡是一个无情的家伙。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早早把所有遗产转移给两个儿子。 王凤玲这女人机关算尽,到头来是啥几把都没有捞着。 房东给王凤玲所谓的人道主义式的遗嘱只是空口无凭的假话。 小草和我说,王凤玲因为气不过人财两空,四处散播她与老头的床事,最后被老头的大儿子打一顿才住嘴。 我忘不了小草说起这件趣事的时候那笑得前仰后发的快活样。 老王头回老家的第一个月便因病离世。 小草还去参加他的葬礼。 说是葬礼,其实是乡村大舞台。 老王头在生前请了歌舞团和笑丧队,连续七天在摆放棺材的大门前劲歌热舞。 让我们把目光放到本故事的女主人公身上。 现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小草充当招财猫和捕鼠器。 唔,和前世差不多。 小草自从开了独立店面之后,生意比以前更好,只不过代价是跟随一辈子的腰伤。 我偶尔会看到小草在装满水和金属器皿的洗碗槽旁沉思。 她戴着原色胶手套,洗着洗着,突然坠入思绪的迷宫。 她那恍惚的表情,好像刹那间迷失在过去所承受的煎熬与未来所期望的幸福之间。 她失重了。 为了把我的女主人及时拉回地面,我轻悄地跳上洗手槽的边沿,喵喵叫了两声。 小草回神,对我说道。 “咪咪,我想他了。” 我喵了一声: 看看我。 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不认识他的。他不存在我这个世界。” 我又喵了一声: 我存在的。 因为你存在,所以我存在。 小草脱下胶手套,抚摸那被水泡发而打皱的指腹,说道。 “我想他,是出于孤单吗?不应该啊。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许多年。我理应是适应了的。他过得好吗?他还喜欢抽烟喝酒玩女人吗?死性不改的臭狗屎。我诅咒你鸡儿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骂他做什么?他只是二维世界里的纸片人。只有我当真了。只有我。我真傻,居然对一个虚构的人念念不忘。诶,书里说,他最后会打败一众男配,和漂亮女主角喜结连理,然后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真好啊。我真羡慕他们。我羡慕他们能轻轻松松地过上我辛苦一辈子也过不上的生活。我拼尽全力争取的幸福,不过是别人幸福的零头。咪咪,你会不会嫌弃有我这样的穷主人呀?我看到网上的猫猫都住在大别墅里。它们有一面墙的猫爬架,有自动出水器,有几十块钱一斤的猫粮。几十块钱的猫粮,比我吃得还好呢。它们有的,你没有。你会不会怨我呀?我想你不会的。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家,那么你应该早就跳窗逃走了,我说得对吗?” 我看见小草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缓缓流淌着哀求。 我站在危险的边沿上,优雅地转过身去,对着小草高高地撬起屁股。 这是我向女主人献上的抚慰。 小草非常喜欢玩我那两粒毛茸茸的睾丸。 至于有多喜欢呢? 她凡是逮着机会,就会捻起中指和拇指,朝我的两粒蛋轻轻弹上去。 呵,女人总归是女人,总是对男人的那一两肉感到新奇。 多亏了这双可爱的睾丸,小草不舍得阉掉我,而我也由此守住自己的男性尊严。 小草很快就明白我的苦心,脸上露出甜蜜蜜的笑容。 哎哟! 哎哟! 哎哟! 小草啊小草,我虽是心甘情愿,却也受不住这样肆无忌惮的力度啊! 你应该手下留情的呀! 小草又快乐起来了。 她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龙大总裁跟踪情敌 小草与我形影不离。 但是,今天,这个定律要被推翻了。 我站在小草的脚边,仰望她在梳妆镜前用手指扫弄头发。 我喵喵叫: 喂,你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漂亮呢? 你居然还涂了口红,喷了香水,抹了身体乳? 不对劲。 太不对劲。 有大事发生! 喂,喂,女人,你回答我啊! 小草无视我,小草越过我,小草甚至在离家前都没有抚摸我的睾丸。 我心急如焚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然后决定从卧室的窗户跳出去。 不要想多了。 我可没有打算自杀。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六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相互依偎地坐在阳台上享受日光的老夫妻。 老夫妻喜欢我。 他们每次看见我,都会给一口冰箱里的剩肉。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五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抱着亡妻遗像痛哭的单亲父亲。 单亲父亲不喜欢我,但是他的独生女儿喜欢我。 她用哀求换来父亲的应允,然后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边小心地抚摸我的额头,一边童声童气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四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坐在沙发上木然流泪的家庭主妇。 听我的小弟方小同说,家庭主妇辞去高薪的白领工作,完全操持着一家四口的饮食起居。 噢,方小同是一只爱唱歌的百灵鸟。 我在一次被狗袭击的恐怖事件把它救下,之后,它便发誓要成为我的行走的粮食。 我才不吃它呢,虽然我经常恐吓它。 但是,野生的鸟肉哪有我女主人给我烹制的牛肉好吃。 我之所以没有袭击它,是因为它有一个好嗓子。 每到清晨,它按照与我的约定,在女主人的卧室窗外嚎一嗓子作为大自然的铃声。 我相信,方小同要是投胎做人,肯定会是一位天才创作型歌手。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叁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通宵加班的女社畜倒在玄关呼呼大睡。 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西装套在她稚嫩瘦弱的小身板上,好似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我认识她。 女社畜时常匆匆忙忙地来到我女主人的店里买早餐。 我的女主人想和她热络几句,女社畜都没有一丁点停留的时间。 她衔着小笼包,拎着豆浆,在路上奔跑的样子犹如随风飘摇的风筝。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二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刚做完截肢手术的预备田径男选手坐在床上吃早餐。 说是吃早餐,其实是咽早餐。 他艰难地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都是源于对父母亲的爱。 我和他较量过一次。 他还有双腿的时候,就爱在居民楼的附近跑步。 他看见我这个街溜子回家,于是逗我,挑衅我,要和我比赛跑步。 不得不说,一次战役,我由衷地佩服他对追逐梦想的毅力。 我身姿轻盈地降落在一楼的空调机箱上,看见门口的摆放着一个燃尽的小香炉。 昨天,一个爱捡垃圾且蛮横无理的老太婆,被她那堆积如山的垃圾给压死了。 按理说,她那性格把周遭邻居都得罪遍了,本不会有人来吊唁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当初与她有过争执的人都来帮忙料理她的身后事。 我作为猫,旁观人类的恻隐之心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好啦,以上就是我亲自开辟的路线。 除了与我熟络的方小同之外,没有猫狗鸟鼠屎尿屁会知道。 走在路上,我抬起自己的肥头大耳,身躯一晃一晃的,好似装满水的气球。 这幅傲然的姿态引来路人纷纷对我这只大猫投来艳羡的侧目。 以貌取人的人类啊,臣服于咪咪我吧! 我翕动粉嫩的光泽的猫鼻子,东嗅嗅,西嗅嗅,循着小草的气味一路来到公园。 我还是人的时候,就已敏锐地发现小草的身上有一股天然的味道。 小草把我闹醒,接着独自睡去。 一到晚上,她总是这样顽皮。 因为暂时没有入睡的念头,所以我握住小草的手,习惯性地放在鼻前轻嗅。 这样的举动让我像是一个痴汉。 这种味道,是我从未在所处的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中闻到过的。 至今为止,我还是无法准确地解释这种类似于人类与自然结合的味道。 总之,这种神秘且魔幻的味道有力地冲破笼罩在她身上的消毒水,油烟与肉腥的味道,使我更加迷恋她。 我迷恋她什么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脑海里便浮现出小草在阳台上剥甜豆的样子。 那天,小草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短裤,坐在矮凳上,晒着太阳。 她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歌儿,脚趾时而跟随节奏翘起。 她出汗了,那光洁的额头犹如渗水的大理石, 单薄的背心下有两粒尚未被婴儿用力啜吸的乳头宛如即将绽放的花骨朵儿。 我每时每刻都在不知疲倦地反复爱上她。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因为我看到小草和一个年轻男人并肩散步。 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我想想哈…… 啊,是特殊小学的哑语老师,也是小草口中的大英雄。 我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很快地从那情意绵绵的简短对话中猛然明白——我的女主人要被大英雄霸占了! 我亲眼看着小草把一块烤红薯掰成两半,一半给她,一半给他。 他们一边吃着绵软甜糯的红薯,一边用着你追我赶的眼神相互试探。 啊! 苍天啊! 我的女人要被野男人拐跑啦! 我的女人要和野男人亲嘴啦! 我的女人要和野男人上床啦! 我的女人要给野男人生孩子啦! 我在抗议什么? 我有资格抗议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吗? 他妈的,我不是刚在第五十叁章的结尾喊出“即便那个让你幸福的人不是我”的这个狗屁言论吗? 怎么如今真的看到小草要有意中人了,我还是那么悲痛欲绝呢? 妈的。 妈的。 妈的。 我咬死你! 我朝大英雄冲了过去,张牙舞抓地咬住他的裤管,像条处于攻击状态的眼镜蛇。 但可惜的是,我裸露在外的两条尖牙却无法喷射出毒液。 这对奸夫淫妇被我吓得立即分开。 小草本以为是野猫发癫,却见是我这个扑街仔,于是拧住我的后脖子肉,严厉地对我高喊道。 “咪咪,你怎么跑出来的?坏咪咪!你是一只坏咪咪!” 一路上,我既委屈又愤怒地不停咆哮,像是一块猪头肉被女主人拎回家去。 ———— 明早九点二更。 龙大总裁不敌情敌 se wuw u 8.c om 我必须接受小草不再属于我的现实,就像我必须接受我人畜殊途的事实。 我虽是希望小草能够得到幸福,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会因此感到悲愤与不甘。 自从那日,小草把我教训一顿,我便不再应激。 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逐小草随随便便地爱上任何男人。 人有人的计划。 猫有猫的对策。 我一边暗中秘密地跟踪这个比我还人见人爱的大英雄,一边嘱咐方小同日以继夜地蹲守在树上刺探军情。 从我们俩所偷听的信息得知,大英雄叫小赵,湖北人,五年前和前女友来深圳打拼。 当然,和所有怀揣着理想来深漂的年轻情侣的下场一样,生活的琐碎与工作的烦恼使他们的爱情如同陈老师那无法制冷的冰箱里的臭肉。 分手之后,小赵为了抚平爱情的伤痛,辞去写字楼里的程序员一职,来到特殊小学里担任哑语老师。 特殊小学不是光有一时兴起的爱心泛滥就能随便成为特殊孩子们的心灵导师的。 别看小赵二十来岁,却有着二十年丰富的哑语经验。 他那慈爱的、温柔的、靠卖豆芽养出一个大学生的单亲母亲正是言语残障人士。 因为母亲的缘故,小赵不仅比一般人要有耐心的多,还更加理解那些残障人士生活的艰辛。 小赵随了他那性格敦厚的母亲,因此深受男女老少的喜欢。 除了我这只懒散又傲慢的猫之外。 我不相信男人会有这样的心地,因为我曾做过男人,还是非常了不起的男人。 我认为大英雄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换句话说,就是小赵对外人展示的善良都是装得。 为了揭穿他的真面目,也为了小草的人身安全,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地跟踪他。 可是长期以来,这个小赵除了上班,就没有其余的爱好。 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玩女人,更不玩男人,就连早晨睡觉都是准时准点的。 他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不过是拿起浇水壶,给阳台上的小花小草淋水。看更多好书就到:7 m ao w u.c o m 这样本本分分的生活态度在男性群体里就是奇葩行为。 嗨呀,我就不信邪了。 小赵,你等着,我非得逮住你的小辫子不可! 我的鼻子很灵敏,足以嗅到每个人灵魂的气味。 比如说,腊味店老吴是精臭味的,士多店老板是烟酒味的,东北饺子铺老板是白酒味的,服装店老板娘是脂粉味的,经常游荡在街上的烂仔是尿骚味的,放学就会经过楼下的小学生们是麦芽糖味的,至于小赵嘛…… 小赵是清扬男士洗发液味的。 方小同非常气馁地劝我早些放弃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跟踪计划。 不论是人,还是畜生,都是看得出小赵是一个快要灭绝的好男人。 周日的晚上,小赵闯进我家里了。 不,其实是我的女主人邀请他来家里吃饭的。 一男一女一猫共进晚餐。 我的饭碗在餐桌的下边。 我一边用着嫉恶如仇的眼神望着小赵,一边把猫粮咬得咔咔作响,好似我吃的是人类的脊椎。 因为我无法克制内心的嫉妒,所以我的女主人嫌我动静太大,把我和我的饭碗放到笼子里。 我透过囚牢的几道栅栏,落寞地呆望他们的快乐。 男人和女人同桌吃饭的样子使我不禁想起我也曾与小草这般温馨。 我们同居的时候,不常大鱼大肉。 多数时候,我们的晚餐只是一盘炒肉,一碟青菜,一锅米饭。 小草爱吃米饭,不是汤汁淋饭,就是腐乳送饭。 而我也经常换着花样,在米饭上放入甜豆、玉米粒、紫米、糙米、甜醋、或是一点芥末。 被我整蛊的小草通常是一边呛得流泪,一边追着我打,还一边骂我龟儿子。 我以为我可以用热吻来平息她的怒火,但没有想到的是我也被呛得直流眼泪。 活该啊我。 活该我没有珍惜那叁个月还是人的快乐时光。 我逼迫自己接受我即将有男主人的坏消息。 每逢他们约会的前一天,我都会去花店里偷鲜花。 四年过去,花店的盲人老板娘有了一个两岁的大胖儿子。 还是老规矩:我只拾老板娘裁下的残花败叶。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时而会把在路上捡来的钱放在收银台上。 时间一久,夫妻俩便从监控得知店里来了一只会付账的神奇的猫儿。 尽管老板娘看不见,但她是全世界当中最聪明的女人。 我叼着一朵向日葵,刚要离开的时候,老板娘居然能够惊奇地叫出我前世的狗名字。 我想,这个双目失明的人类女人肯定会相当谨慎地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赵赴约的时候,再次看到家门口摆放着数朵不同的鲜花。 从叁次都是在与小草约会的当天看到满地的鲜花,小赵也就不难猜到是有一个神秘人正在撮合这段关系。 小赵收起我叼去的花儿,把它们当作每次与小草约会的见面礼。 我在看到小草在收到鲜花时那快乐的模样时,幸福与悲伤竟是同时充盈在我的小小心脏里。 我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小赵那对视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都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小草,恭喜你,你又捕获了一个愚蠢的倒霉蛋。 我开心又难过地看着小草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甜蜜的笑容,便误以为心脏的疼痛和身体的发热是出于这种复杂情感的不适应性。 在他们第六次约会的时候,我卸下了女主人的保镖的职责,因为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来。 我唯一记得的,是方小同用它的喙敲击窗户玻璃。 待小草发现我的不对劲,死亡的镰刀已经悬在我的脖子上了。 原来,是方小同把我的女主人带回来的。 方小同飞往我女主人的方向,不停地换多个角度啄向她的屁股。 这种攻击方式不痛不痒,却让我的女主人意识到大事不妙,像是蜻蜓低飞,乌云压顶,蝗虫过境。 宠物医院说,我得了猫瘟。 这种九死一生的病,只能听天由命。 因为这个病,我重新获得了小草的爱。 不,是更多的爱。 我躺在小草的怀里,享受小草的抚摸,聆听小草的碎碎念。 “不都说猫有九条命吗?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你以前流浪的时候过得太苦啦。腿上有骨折,脸上有伤疤,耳朵上有豁口,总之是哪哪都不好。但是,你遇到了我,肯定会有好日子的。为什么?因为把苦吃完,就该吃甜啦。你别不信呀。我吃过苦的,我知道。你看看我现在,不就过上好日子了嘛。有吃有喝有房子住,还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不就是好日子吗?你呀,在家里就是大王。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就应该享受完了再走的,你说是不是?咪咪,不要走好不好?老王头走了,高老叁走了,黄小猴走了,蘑古力也走了,他们都那么匆忙地走了。我可以接受孤单,可以接受遗憾,但是我不可能次次都接受得了。西王母娘娘,您能再给我一点运气吗?我不贪心的。我就要一点点。我只想要它活下去。” 天冷。 热泪在小草那爆开的脸上流过一道道冷刺。 我充满期望地仰望着她,却无法无法把它们舔舐。 我困难地呼吸着,已经分不清眼眶里的湿濡究竟是我的眼泪,还是小草的眼泪。 龙大总裁发疯撞头 我的死亡如此匆忙。 僵硬的我蜷缩在小草的臂弯里,好似一只由她亲自孵化的雏鸟。 凌晨叁点,小草扛起铁铲,款上背包出门。 小草来到我经常遛弯的河涌。 小草不明白她的猫儿为什么总爱独自坐在铺满青草的斜坡上观赏平静的河面。 日暮之下,它那惆怅的小小背影好像在诉说着它正回忆着某个难忘的人。 是谁呢? 会是谁呢? 会是谁让我们的咪咪大人如此难忘呢? 小草宛如一只黑夜中隐身的蝙蝠。 她腿脚迅疾地悄悄选定一处遗址,操起铁铲在草坪上挖出将近一米的深坑。 紧接着,她脱下背包,小心翼翼地从里拿出一个裹着卡通棉浴巾的硬物。 没错,这就是我的尸体。 这块卡通浴巾是我生前最喜欢的物品。 上面画的黄色小鱼儿可爱至极。 与我的女主人同眠之前,我会把它叼到床上,用爪子撩平褶皱,然后幸福地睡下。 这样,我就既拥有了小草,还拥有了小鱼。 掀开浴巾,小草把侧躺的我放进坑里。 我的死样和睡着了没有两样。 小草从背包里拿出叁盒猫罐头,一支羊奶和一份过水牛肉。 啊呀,都是我生前爱吃的好东西呀。 我舔了舔嘴巴,刚要感谢我的女主人时,却发现她又掉眼泪啦。 小草一边把食物倒进洞里,一边和死去的我说话。 “呐,你下去了,可别冤枉我,和阎王爷说我饿着你。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已经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啦!你个短命鬼,还没有和我享福呢,就这样突然地走了。臭猫,坏猫,蠢猫!你怎么就这么轻易满足了呢?你还有好多好吃的没有吃,好多好玩的没有玩,好多好看的没有看。鬼差来了,你就该挠破他们的脸,让他们不敢把你勾走!你平时的气势去哪儿了?噢,我知道了,你打不过他们。他们有铁钩子,勾住你的四肢,把你硬生生拽会地府。你害怕,我知道的。你不想死,我也知道的。你记住哈,阎王爷要是问你,你就说你有名字,叫‘咪咪’。我听人说,畜生凡是生前有了名字,后世就能投胎做人。虽然,做人也没有什么好的,但起码能够多活好几十年。如果,我说如果,你要是还记得我,就来见我一面。我想你,你知道吗?你在我怀里望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不,你不会知道的。你已经死了。死了的意思就是亡者永远都不会知道活人的思念。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思念,那你起码得知道我给你买了很多好东西。你呀,总是把玩具一个接一个地玩坏。冰箱下,床底下,沙发下,都是你的球球。不过,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尽情地把它们玩坏,因为你有我的偏爱。我应该在前几天就把快递拆开的。那些堆积在门口的快递,都是我买给你的新玩具。像是逗猫棒啦,猫草啦,小老鼠啦,还有我特意找人做的猫牌。那个猫牌,我给你戴在脖子上了。你别觉得不习惯,就要把它扯下来。牌子上边刻着你的大名。到时候,你要投胎成人,阎罗王可不敢拦着你。为什么?因为,我给你一个名字。” 回家的途中,小草看见一排排锅气喧天的夜宵摊贩。 小草突然回头看向河涌,惊诧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的死并没有给小草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困苦。 这说得好像是我很想让自己的离世来给小草造成一定程度的烦忧,才足以体现我在小草心中的重要地位。 唔,好吧,好吧,我确实有过这样邪恶的想法。 我既希望让小草多惦记着我,又不希望小草太在意我。 人类的矛盾性怎么也遗传到猫的身上来了?! 死亡无法摧毁小草那颗顽强的心。 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只是最近,小赵发现意中人有点郁郁寡欢。 寒风吹拂,小草把半张失落的脸埋进又高又厚的红色围巾里。 二人散步,走了许久,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 似乎,猫儿的意外离世给这对恋人未满的男女关系蒙上了一层拍不开的雾。 小赵颇为不知所措地开始寻找话题。 “诶,你最近生意好吗?” “嗯,挺好的。” “我听小朋友说,他们都爱吃你家的小笼包。哪天,你要是有空,不如教我几手吧。” “没问题。” 迎面而来的风仍不足他们之间情感那般冷。 就在小赵不知是否要把话说开时,小草冷不丁地把话扭转到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小赵,我觉得我对不起你。”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一直有个男人。” “是你前男友吗?” “是的。我们还同居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不在我这个世界。” “抱歉。” “不,我倒宁愿他真的死了呢。他啊,就是一坨遗臭万年的臭狗屎。” “他对你不好吗?” 小草揪着袖口上起球的棉絮,魂不守舍地说道。 “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呀,总是装出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好像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喜欢我。其实,我和他才在一起叁个月,而且还是我半骗半哄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经常在脑子里回放我和他相处的日子,所以这就让我感觉我们像是在一起叁年之久。我和很清楚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行为处事,我不喜欢;我的行为处事,他也不喜欢。他骂我傻,骂我蠢,骂我烂好心。我也骂他傻,骂他蠢,骂他不要脸。事实上,我知道他骂我,是不想让我吃亏。有的时候,我遇到一些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他反而比我还要生气,还要难过。他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男人。他没有理由为我这样的女人劳心劳力的。一开始,我为了不让他离开我,好声好气地伺候他。慢慢地,他却反过来伺候我。啊,我记得有一次,他把脑袋磕到了,我笑得很开心。于是,他又撞了一次,我便笑得更开心。接着,疯狂的事情发生了。他为了让我开心而故意去撞脑袋。妈呀,那时候,我以为他鬼上身了!我抱住他的脑袋,骂他是傻屌。你说说,他是不是脑子瓦特了,才会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来讨我欢心?他呀,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死脑筋的、孩子气的人。” 小赵看见小草默默笑了起来。 只是,她的笑容很是甜蜜,也很是苦涩。 “那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呢?” “因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离,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在我看来,如果分离还有爱的残留,那么你们的关系不算完结。” 小草把脸从围巾里扬起,露出一对盈盈的眼睛,问道。 “你觉得他爱我吗?” 小赵笑道。 “如果他不爱你,那么他就不会发疯去撞头。” 龙大总裁被人养大 我睁眼看世界的时候,一只手朝我的脸抓来。 噢,我看清了这只手的主人是谁了。 叁十五岁的小草和二十八岁的小草有着细微的变化。 叁十五岁的小草长得还是一般般。 一般般的眼睛,一般般的嘴巴,一般般的鼻子,一般般的耳朵,一般般嘴巴。 无论从外表的任何部分观察,我都必须承认小草始终是一个一般般的女人。 各位读者朋友们先别急着骂我。 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我说的一般般,只是那套无用的皮囊。 小草的美绝不拘泥于一具简单的皮囊。 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皮囊是可轻易改变的。 隆胸整形,植发增高,各种血淋淋的手术应有尽有。 然而任何可轻易改变的物质是没有重量的,因为它没有经过命运的火刑,也就无法蜕出皮囊内的灵魂之美。 灵魂之美潜藏在历经苦痛的新生里。 散发在小草周身的光芒全部来源于她那壮硕不屈的灵魂。 小草还是那么美丽。 活了叁世,我再次被她征服,即便她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让鹅气愤的是,我为之倾倒的女人甚至认不出这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鹅就是我。 对啦,这一世,我是小草亲爹家养的一只母鹅的小儿子。 小草难得回老家,只因她的亲娘被叁个儿子活活气死了。 前文有言,小草的亲娘有心血管的旧疾,所以一时气急攻心便两腿一伸。 因为那生不逢时却朝气蓬勃的子宫,女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哟。 她渡过了生产,熬过了贫困,斗过了死神,却没有挨过儿子的叁言两语。 嘿,你们说多么荒诞。 更荒诞的是,我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小草亲娘的头七。 家中办着丧事,笼子里的丑鸭却生出一只羽毛如雪的天鹅。 只是,我的蛋是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最小的。 在我险些要被闷死在蛋壳里的时候,小草伸出她那双粗糙却灵活的手,为我小心地剥开一道碎裂的壳隙。 从此以后,我就是一只由小草亲自接生的且倍感光荣的鹅。 因为独特的外表与弱小的生命力,我的亲娘便认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她与我的兄弟姐妹丑得一致,而我却美得独树一帜。 它们嫉恨我的美,因此想要谋害我。 亲娘啄我那被纤柔鹅毛包裹的脑袋,拱我进深不见底的浑浊池塘里,还抢我所剩不多的过夜粮食。 啊,我的亲娘啊,您就放过您那亲亲的漂亮儿子啦。 我生得过于出众,又不是我的错。 这是您的错啊! 我生活的艰难被女主人通过一双明亮的慧眼所察觉出来了。 破壳而出的几天之后,养育我的责任便从那不负责任的母鹅转交到爱管闲事的人类女人的手中。 小草为我制作独属于我的温室,软垫,饮水槽,粮食槽,以及挂在室内许多漂亮的装饰品。 像是丝带啦,别针啦,蝴蝶结发卡啦,一盏小灯啦,椰子壳制的扣子啦,以及和我大小相近的鹅玩偶。 小草把我的温室布置得像是一间鹅气十足的小家园。 我喜欢这个玩偶,因为每当我躺在它的怀里,好似躺在小草那又热又厚的掌心里。 我还喜欢小草用双手捧着我,与我讲述她与前两任爱宠的故事。 小草啊,无论你如何为我们的爱增稠,也都无法胜过我爱你的浓度。 我为什么会如此自信? 我不惜历经几番轮回堕入畜生道,只为延续一世为人时与你的爱。 我当然是有信心在爱的比较中获胜。 为了能够快些成长,快些守护小草,我逼迫自己每日超量摄入与强身健体。 我吃得多,走得多,也拉得多。 无论小草走到哪里,我都会迈开笨拙的蹼,左晃右晃地走在她的脚跟后。 她很大,我很小。 只要她忘记我的存在,就能一脚把我踩死,无痛送我去投胎。 但是,她没有忘记过我。 她从未忘记过我。 即便在匆忙飞快的脚步之下,她也能非常准确地绕开我。 就像现在,我高高翘起的屁股左边拽一下,右边拽一下地走在女主人的前边。 小草左右双肩扛着厚重的两床棉被,在没有发现我的情况下从我的鹅头鹅脑之上跨过去。 棉被在太阳的拥抱下散去体内浑浊的湿气。 院子里的竹竿上还挂着许多男士衣物。 小草一回到老家,就停也不停地为家人操劳。 这是勤劳女人的命。 小草那叁个没良心的哥哥们因为一来把亲娘气死、二来向亲爹索要钱财无果,叁来又害怕沾染冤魂的晦气,早就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啰。 留给这个家中的老不死和低能儿的只有人人议论的丑闻和处理死者后事的一大笔钱。 最终,这个烂摊子还是被老甘家闭口不谈的小女儿收拾的。 葬礼,丧宴,棺材,坟地,全是小女儿出的钱。 谁人都必须承认最有出息的与最孝顺的就是甘家上下被嫌弃的小草。 走在街上,小草的事迹被人争相夸赞。 小草本该高兴的。 但是,小草不喜欢他们在她的名字前面冠上甘家二字。 她,是小草,不是甘家小草。 她是她自己的小草! 我蹲在一旁,看见小草又在自言自语了。 “……甘家,甘家,甘家,你们嘴里就只有甘家!你们随便出去打听打听,我小草的名头比这响亮多了!你们都不知道我在外边多威风呢。我做的豆腐,比甘家老祖宗做得还要好吃。别不信哈。我就是靠自己的本事在深圳买了一套小房子。虽然房子很小,还没装修,但是也比这里好。这里有老甘的味道。臭死了!臭死了!从此以后,我在深圳就有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地。谁都没有资格赶我走!” 亲爹总是在与小女儿的争执落败之后狠毒地说: 你吃我的,喝我的,偷我的,还要反我!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 你滚出我的房子! 不仅如此,亲生父亲还会把小女儿的书包,鞋子,衣服和棉被统统扔到院外。 小草之所以宁愿在外做无主孤魂,只因曾受过被连根拔起的滋味。 她在亲爹眼里是连一口饭都不值得给的赔钱货。 狗路过了,老甘还会给一口嘴里的肉呢。 龙大总裁艰难爬山 老甘因为丧妻之事而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小草才不学她爹那丧魂落魄的鬼样子呢。 小草给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都制定了一份因事制宜的周期表。 小草的伤心只有七天有效期。 七天过了,就过了。 该吃吃,该喝喝。 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 小草决不允许自己因为沉湎而停在前进的步伐。 小草坐在院子里的长板凳上,伸直两腿,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嗑南瓜子。 小草往地上吐壳,像是豌豆投手,时不时从嘴里吐出瓜子仁,而我的身躯岿然不动,只需转动灵活的脖子与开合的嘴巴,便能迅疾又准确地含住。 小草兴奋地拍手称赞我是畜生界的武林高手。 一声轻微的从鼻腔里哼出愤懑之气让小草察觉到了。 小草斜眼瞄着,觉得她爹的眼袋好似她奶那又瘪又垮的两提乳房。 小草收回蔑视的目光,起身拍拍屁股出门。 我跟着小草往山上走。 向上的路面越来越陡峭,蹼下的石子越来越粗犷。 因为我刚投胎,还未适应两腿直立行走,所以迈开的两个蹼比在泥沼里滑动船桨更为困难。 小草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前方慢悠悠地晃着。 她一会儿踢一脚路边的石头,一会儿捏一把石缝里的撅草,一会儿摘一朵腐木上的野木耳,全然不顾及我的死活。 “鹅啊鹅,我给你说说这山里的故事吧。” 从我的角度看去,这女人像是喝醉了。 她的步伐紊乱且轻浮,一时如同芭蕾踮脚踱步,一时如同关公迈腿阔步,宛如一条长满软骨的蛇精。 她似乎在和空气里的假想敌玩着击剑。 小草突然放声歌唱。 一种复杂且古老的萨满咒语从她的嘴里蜿蜒曲折地吟唱而出。 原来,她那如痴如醉的恍惚状态其实是进入迷幻世界的表现。 四周诡静。 我似乎突然听清了万物生灵的呼唤: 风在动,树在动,花儿在动,小草在动,沙石在动,泥土在动,爬虫在动,飞禽在动。 它们活了起来! 我深感惊悚地追上女主人的步伐,并我的稚嫩的呼叫唤醒中邪的她。 小草低头看着我,狡黠地笑道。 “吓到了?这是我奶教我的。她说,这可以唤醒大自然。” 小草从蛇精变幻成野猴,撒泼似地跑奔跑起来。 她跑,我也跑,我们一起不知所谓地跑。 耳边呼啸的风是自然母亲的爱抚。 小草那快活得近似疯魔的笑声响彻这片山林。 直到看见已故的亲人,小草的脸上才收敛起方才的散漫与疯狂。 我气喘吁吁,途中还跌了几跤,却也能够立即明白这里是哪里。 小草的亲娘葬在一处孤山斜坡上,而斜坡的方向可以俯瞰整座小镇。 我扑棱两下翅膀,抬头挺胸,立直站好,伸长脖子,在逝者面前展露我最崇高的敬意。 我装作不在意地瞥见小草蹙起眉头那庄严伟岸的样子,使我不禁想起非洲原始部落里那杵起长矛且头戴鹰羽的女性族长。 忽然,小草看向我,用着那神秘的,睿智的,似要把我的前世今生都看透的眼神,神经质地笑道。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等我们回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老天爷啊,谁把我的我亲娘变成下酒菜啦! 院子里的几滴鲜血与一地的毛就是凶案现场。 院旁的厨房开着门。 我跟随女主人走进去,看见老甘正把我亲娘的尸块丢进大炒锅里。 我那嫉妒心极强的亲娘啊,你死得好惨呀! 虽然我是您最不讨喜的儿子,却还是从您的体内排出来的。 我念及这点血缘关系,愤怒地啄着老甘的裤管。 老甘受到畜生的骚扰与挑衅,本可以一脚把我踹飞,但好在我的女主人及时将把我抓起来。 窝在女主人温暖的手掌心里,我的杀母之仇便一瞬消解。 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光是远远的,就能嗅到那把杀猪又宰牛的菜刀上的血腥味。 我要伺候我的女主人。 我可不想成为刀下亡魂! 时隔多年难得尝到亲爹的手艺,小草难免浑身不自在。 这就好像逢人便咬的毒蛇突然在某天亲昵地蜷缩在你的身边。 你说吓不吓人? 相比与父亲关系疏离的小女儿,叁儿子反而吃得欢天喜地。 菜肴隆重的餐桌上,亲爹给女儿夹菜,女儿给哥哥夹菜,哥哥给亲爹夹菜。 他们叁人,算是彼此最后的亲人。 届时,一双儿女没有听见丧钟的号角正在召唤他们的父亲。 吃完午饭,亲爹把亡妻的金银饰品装在一块绣着鸳鸯的荷包放在小女儿的面前。 小女儿瞄一眼荷包,又瞄一眼亲爹,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嫁妆。” “我不要。” “你拿着。” “小时候,你就经常说我这辈子都没有男人要。对啦,你说中啦。我才不结婚。你把东西收回去。” 老甘不接话,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甘家有你这么个女儿是祖宗修来福分。我已经没有资格再说什么。你哥哥,年纪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饿不死他的。饿不死他的。你平时不忙,就多打几个电话,问候问候他。过年了,你就抽个几天,回来看看他。” 小草清楚且深刻地感受着亲爹的神色与言语中的羞愧。 小草看着这个妻早亡、子不孝的老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们老甘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你看不好生意,看不好娘,看不好儿子。这是你应得的。” “是,是我应得的。” “你别以为装可怜就可以让我给你送终。你想得美。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是看在娘的份上。过几天,我就走了。我再也不会回来。” “我明白,我明白。” 烟草燃烧的味道飘到小草的领地。 小草斜眼睨着老甘,从朦胧的烟雾间隐隐约约地看见他眼中的绝望。 次日清晨,老甘被发现吊死在卧室。 临死前,老甘穿戴得体,还给自己的黑色皮鞋抹了油光锃亮的蜡油。 小草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低能儿哥哥抱着父亲那悬空无力的双脚哭喊。 一碗打翻在地上的鸡蛋汤面正飘着热气。 龙大总裁一目了然 老甘一死,我身为旁外鹅,仿佛看懂了这对父女多年的爱恨情仇。 现在,就让我来给各位说说。 小草的叁哥哥是亲爹最疼的孩子。 哥哥会煮鸡蛋,会洗衣服,会铺床,会买菜,会算钱,会骑单车,会做腊肉,会种花生,还会偶尔为卧病在床的母亲端屎端尿。 叁哥哥的所有生活技能几乎都是亲爹一把手教的。 对待妻子和儿子,他还算得过去。 他只是不喜欢小草而已。 仅此而已。 这么看来,叁哥哥天生是残疾人,却仍能得到亲爹的爱,就足以说明亲爹只是不喜欢小草而已。 或许,亲爹更多不是憎恨小草的性别,而是憎恨小草本身。 小草不仅是女孩儿,还有着女孩儿不应有的远大理想。 奶奶曾阴阳怪气地笑着说她的鸡儿子生出了一只凤凰。 各位以为亲爹不清楚吗? 谁生的凤凰谁清楚! 小草不仅性格固执,行为野蛮,还有着独特天赋。 因此,亲爹打心底里嫉妒他所看不起却又过于优秀的小女儿。 没有父女关系这一层缓和嫉恨的庇护,老甘就只是把小草视为竞争性的女魔头。 想当年,他为了学会祖传秘技,为此天天练习,日日挨打也不过落得祖宗哀叹一句平平无奇。 而他的小女儿呢? 小草不仅懂得举一反叁,还比年轻时的耀祖更加刻骨。 小草那潜藏的能力非但没有因为年龄与经验而衰退,反而被他们的轻蔑所激发出更加可怕的力量。 终于,这种为了掩藏内心恐惧而摧毁他人的专制行为等来了属于它的反噬。 老甘真正的死因是他惶恐地意识到小女儿有着比甘家所有男人还要出色的力量时所种下的。 假如,老甘没有因为恐惧而对幼小的女儿实施多年欺辱,那么上吊用的麻绳肯定会被女儿贪玩拿去烧火。 一切皆为万事万物的运转规律: 自取因,自讨果。 唯一落难的人就是小草的低能儿哥哥。 甘吉一直与父母相依为命。 仅仅是半月而已,父母便双双离世。 小草担心叁哥哥会比自己饿死,于是她决定带他回深圳。 但是,不论小草怎么和叁哥哥商量,叁哥哥就是死活不答应。 “不去。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不去,我就是不去。你走。你自己走。” 甘吉穿着粗麻制的丧服,跪趴在父亲卧室的床边,神色固执地反复说道。 小草站在一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 “你不去,你就等着饿死吧!” “饿死就饿死。” “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说想我;我现在回来了,你却要赶走我。甘吉,你以为老娘是吃素的吗?!好呀,我现在就来收拾你!” 小草撸起衣袖,用力地拽扯叁哥哥这块又硬又粘的麦芽糖。 只是,小草的傻哥哥不似健全人那般懂得迂回,于是小草便从傻哥哥那儿挨了一个屁股墩。 小草摔在地上,幸好肉多的屁股先行着地。 小草愣愣地感受着屁股的钝痛从小范围扩散到大区域,似乎从未想过她的叁哥哥会对她动手。 紧接着,小草把手脚甩得像是柳条,一边打滚,一边哭闹。 “甘吉,你不是人啊。你娘刚入土,你爹刚下葬,你这个做儿子的就开始动手打我啦。这世道有这样对待恩人的吗?不是人呀你,不是人呀你!我要告状!我要向你爹告状!不,我不仅要向你爹告状,我还要想你娘告状!我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对我的!他们会来找你的。他们一定会来找你的。他们为我报仇!你有本事就别睡觉!不然他们会半夜飘过来,像只猫儿,无声无息地蹲在你的脚边看着你!你要是醒了,他们就会跳在你的身上,掐住你的脖子,活活把你掐死!坏蛋啊。你是史前最坏的坏蛋啊。你是比我的臭狗屎还要坏的坏蛋啊。” 我在一旁看着小草装模作样地撒泼,却又不见小草流出一滴委屈的眼泪。 干巴巴的。 小草女士,你到底演完了没?! 小草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走出去,一边嘀咕。 “去你妈的。老娘现在就去找你爹娘。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小草把两手揣进衣兜里,双眼瞪着道路的前方,神情严肃又狠戾,并且脚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响亮,像是即将出征的士兵踩着又硬又厚的军靴。 现在,亲娘的坟堆旁是亲爹的坟堆。 小草站在两个坟堆之间,左右来回地看着好几遍,似乎还没有想好要和谁告状。 正当我因为女主人要开始破口大骂地控诉时,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她那能说会道的嘴皮子里传出。 我知道小草的无奈从何而起。 小草是扫把星的传言在畜生圈里已经传开了。 鸭啊,鸡啊,羊啊,牛啊,马啊,牛啊,狗啊,猫啊,都在甘家近日接连出现的死亡事件。 亲娘死了,镇上的人说小草是天下第一孝顺。 亲爹死了,镇上的人又说小草是世界级扫把星。 神是他们,鬼也是他们。 这种荒谬的话,小草不会不知道。 只是,各位都知道小草压根就没有把这些可笑的人和事放在眼里。 她为双亲送终,只是出于那高尚的人道主义。 要是一只猫儿,一只狗儿死在路边,她也会去帮忙收尸的。 而且,她还可以借此机会回来看看哥哥。 小草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然后点了叁根香烟,接着一根一根放进嘴里吸了吸。 叁根冒着火星子的烟杵在坟堆的泥土里。 小草用脚尖踢了踢土堆,说道。 “你虽然死了,可我还是会一直恨你。你不要以为什么‘斯人已逝’就可以皆大欢喜。没有的。在我小草这里是没有这种狗屁东西的。因为如果不恨,那么我曾经受过的苦又算什么?我不会让这份苦白白浪费的。我要带着你对你的恨,把我的生活越过越好。娘的东西,我会好好放起来。哥哥,我也会养着。你和娘在下边用不着担心他。” 小草回头眺望这静默的山峦,继续说道。 “我想把哥哥带去深圳。虽然,他能吃能喝能睡能跑,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要是显灵,就帮我劝劝他。你不是最疼他的吗?你也不想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吧。他和我一起,还能做我的帮手。我做的是小本生意,但是也能养多一张嘴。哥哥肯定没有吃得多。嘿嘿嘿。而且,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怪寂寞的。所以,哥哥来了,家里也热闹一些。你用不着担心我会虐待你的宝贝儿子。刚刚,他还生龙活虎地腿我到地上。我和你说这些,才不是叫你去报仇呢。我知道你不疼我。算了,说这些没有意思。总之,你去劝劝他。我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我还要回去开店呢。不做生意,我就会饿死。到时候,不仅我饿死,你儿子也会饿死。” ——— 明早九点二更。 龙大总裁得知真相 只有我这头小畜生看得出来傻乎乎的甘吉是在执行某个严苛的命令。 因为与妹妹吵架,又不慎推倒妹妹,难过的甘吉蜷缩在父母亲的床上啜泣。 半掩的门缓缓移动。 甘吉迅速抹掉眼泪,惊喜地爬起身,却见是门外空荡。 诧异之际,他缓缓把目光向地上移去,一只鹅崽子正杵在门内。 鹅是我。 我是鹅。 不仅如此,我还是一只非凡的鹅。 非凡的鹅看着愚蠢的人,愚蠢的人看着非凡的鹅。 我这嚣张的站姿惹恼了甘吉。 “你是草草的跟屁虫!” 我丝毫不在乎人类的任何负面评价,因为鹅的人生观就是吃喝玩乐。 而且,我很骄傲于成为小草跟屁虫。 我昂起可爱的脑袋,展开娇弱的双翅,犹如微服私访的大领导,迈出豪气云天的四方步。 甘吉把一只手臂挂在床边,我便顺势乘在他的手心来到床上。 “鹅大哥,你和草草关系很好么?” 甘吉俯下身,一张憨直的脸扑来,差点使我掉到床下。 好在,甘吉用手把我收拢回来。 我惊险地向后看去,发现自己离悬崖仅仅几步之距。 我抖了抖翅膀,再次精神抖擞,向甘吉投去骄傲的目光。 我和你妹妹关系好到可以睡在一张床上。 你说,我和她好不好? 甘吉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脑袋,说道。 “那你去和草草说,我不是故意推她的。还有,叫草草回来吃饭。” 你是我的谁? 我凭什么要帮你? 就凭小草爱着你,而你也爱着小草? 或是凭你时不时寄给小草寄去自己栽种的花生,芝麻,辣椒,腌豆角和干洋芋片吗? 好吧,我必须承认当小草收到包裹时那张喜气洋洋的样子十分可爱。 我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甘吉期盼的目光下走来走去,好似真的为这对兄妹是否能修补感情 而着想。 好吧! 愚蠢的人类,你听着,我答应你了! 只不过,我必须得知道你拒绝小草的原因。 甘吉侧躺在床上,怀中抱着公仔,笑眯眯地我讲述真相。 “我给草草寄东西的事情,爹其实早就知道了。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呢。爹说,他经常看见我大包小 包地从驿站来来回回,就猜到我是给谁寄东西了。我以为爹要骂我,打我,但是,爹没有。爹会把晒好的干豆角用塑料袋里叁层外叁层地装好,放在厨房里。爹知道我经常半夜偷跑进厨房,在里面找值得给草草寄去的东西。我一找到爹放在泡菜缸子旁的豆角,隔天早上就立马寄出去。我生怕被爹发现。我知道爹不喜欢草草,因为草草是我们家最有厉害的人。草草不仅干活厉害,骂人也厉害。小时候,草草会跳到爹的脖子上,一边拧爹的耳朵,一边骂爹是王八蛋。” 甘吉捂嘴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知道草草经常说谎。她说她不累。可是,我知道她累。她就是好面子,和爹一样。爹不打电话给草草。我叫他打,他还骂我。爹说他不才不会和人假惺惺。鹅大哥,你知道什么假惺惺吗?我不知道什么假惺惺。我只知道草草一个人在外面很孤单。草草只有我一个亲人。不过,草草和我说她有了一个特别有钱的男朋友。她说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很好。说得好像比我对草草还要好呢。我都有点讨厌草草的男朋友了。噢,差点忘了,草草还说那男人给她买了一个大金镯子。金镯子比娘戴的那个还要大一圈。我看过,确实很大,很亮。我还记得草草向我炫耀时那开心的样子。我感觉她好像从未长大,还是一个小女孩儿。但是,她比我的两个哥哥还要更早地离开我们。爹偶尔会和我说,叫我不要打扰妹妹的生活。说我会是妹妹的负担。我不知道什么是负担,但是我知道我让爹娘很累。我学煮鸡蛋,经常摔坏鸡蛋,然后被爹骂是蠢蛋,还被打手板。我想,应该是我不太笨了,所以我是妹妹的负担。草草说她现在有房子了,过阵子就把我接过去。爹说我会让妹妹嫁不出去。我问,为什么。爹说,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是找不到好男人的。我想要草草嫁给好男人。还要是有钱的好男人。我想要草草不再偷偷掉眼泪。我现在不仅会煮鸡蛋,还会给爹娘做鸡蛋汤面。我会照顾自己。我会做饭,我会烧水,我会洗碗,我会洗衣服,我会种菜,我会洗澡,我会买肉,我会好多好多事情。我不是草草的负担。鹅大哥,你觉得呢?” 我站在院门口,看见小草从田里回来,头戴草帽,脚穿雨鞋,怀里揣着两颗硕大的白菜。 因为有任务在身,我跟随小草走进厨房。 厨房是小草的大海,小草是厨房里的鱼。 她仿佛被狭窄的鱼缸围困许久,终于在这深邃无垠的大海获得了自由。 菜刀与铁勺是另一只额外生长在她身上的器官。 它们与她血与血地连通着。 所以,她才能无比灵活地使用它们。 洗菜切肉,起锅烧油,一气呵成。 而我,一只为了促进兄妹感情的非凡的鹅,必须破坏当下的美好。 我绕在小草的脚边不停地转圈跑,一会儿咬咬她的裤管,一会儿啜啜她的脚踝。 小草用脚轻轻地把我顶开,说道。 “去去去,一边去。我要做饭。你再碍事,我就把你丢锅里一起煮了。铁锅炖大鹅,听过没有?不,是铁锅炖小鹅!” 啊,我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一个凶残的女人?! 现在不是感慨爱情的时候。 我依然骚扰着小草,不管小草把我顶开多少次,又骂我多少次。 直到小草把铁盖合上,操起菜刀,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我跑着,小草也跑着。 我跑上二楼,小草也跑上二楼。 我跑进某人的卧室,小草也跑进某人的卧室。 我一个滑铲,藏进床底下。 小草气急败坏地撅起高高的屁股,趴在地上,一边骂我是白眼狼,一边用手吧啦我。 我知道一旦被那只厚重的手逮住是怎样的下场。 所以,我像是游戏机里的地鼠,身手敏捷地蹲上蹲下。 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略略略! 小草趴着太久,不得不因为腰部的旧患而放弃进攻。 小草慢慢直起腰身,面色难受地用手捶打腰后的僵硬,而抹蜜的小嘴里还不忘骂街。 恍惚间,小草注意到她是闯进了哥哥的房间。 她扶着腰,站起身,环顾四周。 分别多年,小草还没有切切实实地接触哥哥。 她怀揣着好奇,开始在这间简陋的小屋子里感受有关于哥哥生活过的痕迹。 衣柜里挂着的,是小草给哥哥买的衣服;床上放着的,是小草给哥哥买的公仔;桌上摆着的,是小草给哥哥买的卡通摆设;窗户上贴着的,是小草给哥哥寄去的单人照。 回到床边,枕头下露出的一角吸引了小草注意。 掀开枕头,是一本日记。 小草做贼心虚地向门那儿张望,接着翻开日记的第一页,第二页,第叁页,第四页,第五页…… 每夜都是一张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写下的清单。 上面有详细的序号,详细的时间,详细的事件,详细的内容。 小草明白了, 她的傻哥哥每天都在思考给远在深圳打拼的妹妹寄去什么东西。 ——— 龙大总裁进城接客 白浪滔滔我不怕,桨起舵儿向前划。 撒网下水到渔家,捕条大鱼笑哈哈。 小草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呢喃这句歌词。 我抬头望着她,看见随风纷飞的发,宛如一缕缕装满往事的雾从她的脸边扩散。 我在她脸上看到了萧条。 我们坐在铺满小货车后车厢的草秆上,一路朝着遥远的火车站逆风而行。 司机是镇上的人。 小草认识,于是顺路载我们一程。 蹍过泥泞的路,车子摇头晃脑得像是腿软的醉鬼。 小草的面容依旧平静得近似绝望。 我听着她这哀诉的歌声,想起甘吉在家门口朝我们挥手的样子。 不是我们把甘吉抛下,也不是甘吉把我们抛下。 我们只是碰巧在人生的相交路口相遇。 一点偶然,一个拥抱,一句想念,一些眼泪,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行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 手停口停。 普通人的生活是一刻都不能停的。 若是停下,等同于踢掉脚下的凳子,整个人就都挂在脖子上的绳子了。 甘吉其实并不明白久别重逢的妹妹为什么如此着急地跑回深圳,好似这座远在天边的陌生城市才是她真正心心念念的家。 对了,小草在深圳确实有一个家。 只是这个家尚且处于嗷嗷待哺的毛胚阶段。 小草的家不大,叁十平米,位于叁环,是旧平房。 也不知是不是幼年时期的心理在作祟,等待小草交付全款后站在门口,才发现平房的外形颇有她在与甘家人同住的老房子的模样。 小草买不起市中心的精致的商品房。 可以说,她就是打拼一辈子也买不起。 小草算过了。 装修的钱加上买房的钱只能买一间商品房的厕所。 但是,这不意味着穷人没有资格成家立业。 歌也有唱的啦: 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房产过户之后,小草庆幸没有听信房屋销售员的鬼话向他们的同谋者银行办理房贷。 房贷是银行家从普通人身上割来的血肉。 小草不愿成为奴隶。 不知怎的,方才还惘然若失的小草突然如同雌鹰般高声嗥叫起来。 这把怀中的我吓得一机灵。 小草一边把手当作指挥棒,一边歌声嘹亮地唱道: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小草越唱越起劲,容光焕发的神色仿佛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看到了幸福的实物。 这就是国歌所带来力量。 小草兴奋极了。 她不顾我的挣扎,把我高高举在空中,使强硬的风犹如搬砖狠狠扇打我的脸庞。 我是中国第一只会飞的鹅? 鹅生来就会飞好吗?! 谁稀罕做你的鹅了! 娘啊。 我的娘啊! 你快把我放下来吧。 我他妈有恐高啊! 女人那畅快的歌声与畜生那惊慌的哀嚎的此起彼伏。 我们鬼叫了一路。 第叁世,我依旧有幸成为小草的爱宠。 我住在城里,有了名字,叫小漂亮。 我确实漂亮,特别是一身泛着宛如汽油淌在水里的五彩镜面的羽毛。 我吃得很多,长得很快,名声也传得很远。 我像是有着年轻貌美爱表演的自恋型鹅格,经常在女主人的店门口风骚又招摇地走来走去,生怕路过的每一个陌生人会不经意错过我的倩影。 女主人对我搔首弄姿表示非常满意。 我像是站街的骚货,给她吸引来无数的客人。 她若是见我哪处的毛不顺,就会积极地用手沾点口水给我抚平。 她不是我的女主人。 她是我的老鸨。 我勾引人类颇有诀窍。 我是鹅,没有猫那睥睨众生的天性,也没有狗那待人友善的基因。 我刚好处于这两者之间。 我先是选定一个对我投来目光的路人,然后一只鹅和一个人就会进行长达半分钟的对视。 这种对视足以人类对我产生诡异的幻想。 目标一旦靠近我,我便会扑棱两下翅膀,飞快地溜进店里。 接下来,就该小草出场。 小草一边富有温情地与来者打招呼,一边装作无意地用铁勺翻弄锅里热豆浆。 黄豆的醇香涌进鼻腔,宛如春日带着花香的凉风。 气氛烘托到这里,不买账就过分了吧。 靠着这屡试不爽的吸星大法,我给我的女主人骗来不少人气。 因此,小草抱着我,说我是她最值钱的宝贝。 唔,她也就在我给她挣钱的时候才会哄我。 之前,我说过做猫狗有猫狗的好处。 做鹅也有好处。 我心态好,每日都悠然自得得像个闲散的大爷。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 我就是天生管不住自己的屁眼子。 我的屁眼子是活的。 它有它自己的想法。 我经常是一边走,一边拉,小草想用手兜着都兜不及。 所以,小草说在我的屁眼子里用红酒塞给塞起来,定点就会把塞子拔出来,然后亲自把我的屎给抖出来。 我受不得这种要命的待遇,更受不得她对我这般狠心。 于是,我压低长长的脖子,撅起白乎乎的翘臀,kwa地一声朝敌人俯冲过去。 结果就是,我像一个沉甸甸的热水袋,被小草拎起脖子旋转好几圈。 等我落在地上,我眼中的小草从一个变成四五个。 小草气焰嚣张地指着我,说道。 “再打,老娘今晚就把你抓去老吴那儿做斩料!” 女人,你是翻脸不认鹅啊! 你每日算账时露出的笑容究竟是谁给的? 是我。 是我这只随处拉屎却又无比美丽的鹅! 我喜欢欣赏小草算账时的神态。 她那长年累月浸泡在水中的手指非常灵活地在计算器的按键上如同舞者欢乐地跳跃。 她很专注,嘴边扬起不自觉的窃喜,好似害怕被人发现她发财了。 一想到这个,我就不气了。 小草的笑容总能安抚我。 我这辈子的鹅生也就这样轻易地栽了。 为什么? 因为当你觉得她做出最愚蠢的举动和说出最愚蠢的话却仍然觉得她是可爱的,那么你绝对是完了。 完了,懂吗? 完了! ——— 推荐各位去听听草东没有派对的《滔滔》。 龙大总裁搔首弄姿 随着太阳升起,新的一世又开始了。 小草起身,我也起身。 小草打哈欠,我也打哈欠。 小草屙早尿,我也屙早尿。 小草洗脸,我也洗脸。 怎么? 瞧不起我? 我可是头牌,自然是比谁都要看重外表的。 我用自己的嘴在平日喝水的瓷碗里蜻蜓点水一般地嘬了嘬,接着像是女人用小拇指点胭脂泥似地轻轻地点拍洁白的羽毛。 我看着长身镜前的自己: 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圆滑的颅顶。 纤美的长脖。 柔软的毛发。 干净的双蹼。 饱满的胸脯。 高昂的下巴。 洁净的嘴巴。 我敢担保任何自然界的生物见了我都会拜倒于我的绝世美貌。 小草早已整装待发,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端详我,说道。 “好了没啊,你个骚包。” 这话,小草曾对在世为人的我说过。 小草已经习惯我每天都要整上这么一出似人非人的举动。 或许,她正从爱宠的拟人行为去回想某个男人。 小草每次热情地邀请龙珣外出约会,他总是率先地摆出高傲冷漠的脸谱。 然而,约会的前天晚上,龙珣却是睡得最不安稳的人。 他因为明天的约会而被过早激发的肾上腺素所扰乱了脑神经。 他在脑中幻想在怎样的天气下穿怎样的衣服,又在怎样的氛围下才能怎样牵住小草的手。 他想,如果可以,他会从胸膛的正中央剖开一半,然后把她装进他的体内,再然后用针线紧密地缝上。 不会分离啦。 我们不会分离啦。 只要我的肉与你的血融为一体,那么谁人都无法把我们分离啦。 约会的当天,受邀请的男人只顾着打扮,连早餐也不肯吃一口。 反观身为邀请者的女人则是淡定得好似根本没有把这次的约会当回儿事。 她认为,搅乱男人的心思可比约会更加有意思。 我在镜子前左转转右转转,好似打量着今日的羽毛是否足够合身与熨贴。 “喂,你到底好了没有啊?你再怎么打扮,也还是没有他漂亮的。他有着茶色的眼睛,长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好听的声音,聪明的脑子……噢,还有那擀面杖大的东西。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我瞧着小草那得意的表情,好似在说:我可是第一个品尝他的美味的女人。 最终在女主人几乎是恐吓的情况下,我依依不舍地与镜子中的自己道别。 走在路上,许多人都会对我们这一人一畜感到新奇。 鹅的脖子上没有任何束缚,人的手中也没有任何牵引。 但是,她和它就能够不发一句口令地并排走着。 彼此似乎都精准地预料彼此落下的每个脚步会朝向何种角度与方向。 人们不仅惊奇于人畜之间的深厚情感,还惊奇于我脖子上的红色毛线围巾为什么会如此应衬。 我喜欢打扮,小草也喜欢打扮我。 我有很多件小衣服,多数是由小草用她那些脱线的内裤和破洞的袜子亲手缝制而成。 一只道德优良的畜生是不会嫌弃家境贫苦的。 况且,我喜欢看着废弃的布料在小草那如同精密仪器的手下生产出的艺术品。 灯光下,小草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与柔情,好似我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值得她付出所有爱。 它们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为我而诞生的艺术品。 红色的围巾配上雪白的羽毛,这样高调的颜色使我成为了一位出色的显眼包。 可是,我这番耀武扬威的姿态却没有换来女主人的目光。 她匆匆赶往档口的脚步全赖我今早过于臭美而延误了时间。 我突然停下脚步,像是闹别扭的孩子,不愿走了。 这个时候,我的女主人就会把我抱起来,嘴里嚷嚷着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懒货。 在她的怀里,我可以完全放松每处紧张相接的骨骼。 我的脖子缠着她的脖子,感受她因为快步走动而造成的波动。 这条绵长轻柔的波动犹如浮在河面上缓缓游动的小船是那样的具有安全与包容。 我逐渐听不清周遭的车流声与女主人的咒骂声。 我睡在母亲这只飘摇的小船里。 小草说的没错,我是一只懒鹅。 本该接客的时间,我却在睡大头觉。 直到临近中午,我突然像是被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从温暖清新的窝里翻滚出来。 我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企图用目光率先抓住凶手的踪迹。 但是,豆腐店里除了老板娘,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 小草正坐在椅子上,一手端着不锈钢盆,一边操起筷子扒饭。 我的脖子超前伸了伸,宛如一条有着又长又细的线路的探头: 小草吃的是昨晚剩下的辣椒炒肉和豆豉排骨。 打我的人肯定不是这个家伙。 小草吃饭的时候专注得仿佛整个时空只有她和饭的存在。 任何打扰她的,都会被她视作恼人的苍蝇。 就在前天,我因为不满小草放粮的速度慢了一刻钟,所以蓄意朝她的大肥屁股嘬了几口。 接着,我就被她拿着菜刀一屋子追杀。 妈呀,你们是没有看到她那凶恶的样子。 老子直接吓得一边窜屎,一边狂奔。 啊,不说了,现在是午饭时间。 咱们回归正题。 好吧,既然不是我的女主人,那会是何方神圣呢? 我纳闷了,不自觉联想起怪力乱神之事。 梦…… 我好像做梦了。 我好像梦见天空伸下一只巨大的女性的手,一边轻抚我的脑袋,一边与我交代任务。 啊! 任务! 我有任务! 神仙给我派任务了! 此时,女主人没有注意她的小漂亮不见了。 我是一只进击的鹅。 我昂首挺胸地走在人潮攒动的大街上,宛如一位高级军士亲临部队审查他的士兵。 臭的。 臭的。 街上全是臭的人! 只有我的小草是香的! 是谁连续几天穿着被汗浸湿又风干的衣服? 是谁穿着回南天晒不干的而带着湿气的内裤? 是谁穿着人字拖的脚趾甲缝隙里有泥土的腥味? 是谁喷了劣质的人工香精的香水? 是谁满嘴腐臭的烂牙却仍疯狂地咀嚼槟榔? 是谁打了一个鱼虾被胃酸腐蚀的哈欠? 是谁撩起刚刚近似烧糊的离子烫的长发? 是谁在享受由吸吮半边龋齿带来的酸臭味? 是谁剥着热气腾腾的板栗? 是谁在涂散发着甲醛的指甲油? 是谁? 是谁? 我需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稼轩有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在我快要被人们那漫天臭味所逼死之时,我嗅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气味。 我姑且把它称之为仙气。 是那个穿着普通、长相平凡、却有着极强意图性的目光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蹼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但是在密集嘈杂的环境声音当中,我与我匆忙的脚步声是不存在的。 我歪着长长的脖子,对着这个人类男人左看右看,仿佛他是动物园里被观赏的猴子,而我则是买了门票进园游玩游客。 我认真地观察起来,觉得这个弯腰弓背的男人仿佛是一只化成人形的黄鼠狼。 黄鼠狼发现我了。 他只是对我傲慢地瞟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走向下一间可供试吃的蔬果店。 嘿? 这世上居然还有能够冷漠地拒绝拥有一身美丽毛发的小漂亮? 我不服,于是跟了上去。 男人知道他的身后跟着一只企图不明的小畜生。 但是,这仅仅是一只小畜生而已。 何足恐惧? 我跟着他走过几条街巷,看着他如同美食家那般在品尝店家赏赐的美食时露出深思的模样,就明白他的背景非凡。 我扑扇翅膀,飞了起来,朝他的脑袋叨去。 厉害吧。 我都说我会飞了。 男人摸着后脑勺,惊愕地看着我。 紧接着,就是一场人和畜生的追逐戏了。 我和他飞奔在频频驻足回首的人流里,就好似玩着让玩家感到刺激的地铁跑酷。 龙大总裁招财进宝 游戏的胜利者是我这只两脚转成螺旋桨似的疾跑鹅。 但是,我没有因为获胜而感到喜悦,因为这种粗暴的引诱使得男人在我的女主人面前摔了一跤。 路上有许多人看着呢。 他们都目击人类被动物击败。 我飞跃进女主人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回望地上的男人。 罪过,罪过。 我的本意是善良的。 他摔倒,是他的事。 娘娘您有目共睹。 您不能让我罪加一等,让我白白再遭受几轮畜生道。 否则,小草百年之后就归西了。 小草把我放到地上,转去扶人,而我则粘在她的脚边,窥望着男人那张既尴尬又痛苦的脸。 男人被扶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当我的女主人追责。 “这蠢鹅是你的?它把我屁股啄了。” “是我的鹅。我代它和您说声对不起。他平时不这样的。” “你得把这只不听话的畜生给宰了。” “谁说它不听话了?它就是爱犯贱。和人一样。” “妹子,你实在讽刺我吗?” “哎哟,我的老叔叔,你可别误会我。我的鹅,我来管教。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子不教,母之过。这只发瘟鹅连我这个衣食父母都敢欺负。你瞧,我的手臂。这儿,还有这儿呢。都是被它咬的。只因我晚了几分钟给它放饭,它就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似地追着我啃。您别气它,也别气我。您稍等,我给您赔礼道歉。” 一番和蔼可亲的话术把这只狡猾的黄鼠狼给蛊惑了。 他用半信半疑地眼神看着老板娘殷勤地拎来一把椅子和端着一碗温豆浆,随即决定咽下本应吐口而出的尖酸刻薄的歹话。 这滋味让他的胃有点不好受。 他作为经验丰富且国内享誉的星级主厨,向来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直言不讳。 主厨坐在椅子上,颇有皇帝的气派。 作为赔偿,他接下那碗免费的豆浆,缓缓喝下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 他眼神狐疑地瞄着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年轻女人,问道。 “你自己做的?” 小草得意地点点头,鼓足一口气说道。 “店里还有老豆腐,嫩豆腐,豆泡,豆干,豆结,豆皮,腐竹……你想到的,我都有;你想不到的,我还是有。” 主厨忽而瞥见一直屹立在老板娘脚边的小畜生露出了比它的女主人还要招人恨的得瑟模样。 主厨伸出右手,说道。 “我姓徐,你可以叫我老徐。” 小草礼貌回握,说道。 “您可以叫我小草。” 届时,小草还不知道这个眼神锐利的中年人的真实身份。 也许,小草即便知道,也不会因为社会地位的高低而成为男人最讨厌的那类点头哈腰的人。 管你是扫地的,掏粪的,卖艺的,乞讨的,小草对谁都是一副热情的样儿。 因为我那精准且优雅的一啄,便给小草牵来她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我继续为小草进行着每日的拾花活动。 让我惊讶的是,那间花店还在。 盲人老板娘依然坐在店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剪花。 我来到她的脚边,叫了一声。 老板娘的手立即顿住,随即惊喜若狂地叫道。 “啊,你又回来啦!” 待老板听到老板娘急匆匆的召唤而赶出来,一只衔着鲜花且背影神秘的鹅已然走远了。 当我把一束百合丢在女主人的脚边,历经两世爱宠献花的女主人早已见怪不怪。 小草把花捡起来,一边放在鼻前轻嗅,一边把眼睛眯缝地看着我,好似在说:我猜到你是谁了。 我梳理自己的毛发,蹲守在她的脚边。 “小漂亮,我感觉那个老徐对我有企图。不是那种企图。是那种。那种,知道吗?” 我把长脖子歪到后方,专心致志地给自己梳毛,如同狗儿用幼粒的门牙给自己咬虱子。 那种是哪种? 你又在打马虎眼了。 我是你的亲亲宝贝鹅,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小草眯着眼睛,装神弄鬼地问道。 “小漂亮,你知不知道我做到的豆腐为什么这么好吃?” 我把脖子扭正,歪着脑袋,看着小草: 是爱? 小草听懂了,吹胡子瞪眼地驳斥道。 “爱你妈个头!你个吃干饭的浑小子。跟着老娘这么久,居然连我的秘方都没有偷去!遥想当年的小小老娘,可是趴在屋顶半月就把我那死鬼亲爹躲躲藏藏的方子给偷去了!嘿嘿嘿。我可真有本事。你跟着我,绝对可以享福啦。” 我确实是享福。 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畜生,小草都愿意伺候我。 虽然相处到后面,我成了她的奴隶。 啊,好难受。 那处总爱翘起的一簇毛真是影响我的整体美! 我继续把脖子歪倒后边梳理毛发。 小草用脚尖触了触的昂挺的前胸脯,说道。 “我感觉那个老徐对我图谋不轨。不是那种,是这种。” 小草神色奸诈地在我眼前用她的食指搓着大拇指。 小草见我不感兴趣,于是不再故弄玄虚,转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老徐,你也是天天看他来的。他每次都会在我店里选一些东西回去,就好似在随机抽选样品,以确保品质是差不多的。我的直觉是对的。他果然是在做调查。一个秘密的调查。不过,这个秘密,他昨天告诉我了。他说他是当地着名的星级厨师,最近为了研制新菜品而到处恃才试菜。他还说他看中了我的手艺,想叫我把秘方卖给他。小漂亮,你知道秘方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吗?它是我用屈辱换来的。我明明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却把我当贼防着。我每天想尽办法把秘方一点点地偷来,然后又经过自己的二次调配,才能撑得起这间小草豆腐店。虽然,我也不能说自己有多么牛逼,毕竟我也是在原配方上改良的。但是,你以为我很容易啊。这秘方可不是我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我也是经过无数细微的失败才研究出来的。你说说,这种东西怎能说卖就卖呢?就像你,也是我的秘方。我是绝对不会卖的。虽然,我喜欢钱,因为钱可以让我的生活越来越好。你知道吗,老徐给了我这个数(小草神色惊喜地在我眼前伸出两根手指。但是,但是,但是……我就是不想卖。” 小草沮丧地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 我起身,来到桌旁,踮起脚尖,用嘴巴叼起抽纸,然后来到小草的跟前。 小草瞪了我一眼,粗鲁地抽出两张纸巾,抱怨道。 “妈呀,这世上还有哪个能把女人做成像我这样的?难过的时候,我就只有你这只好色的鹅能安慰我了。” 啊呀,不要在各位读者面前戳穿我呀。 我好色,还不是因为我爱你! 你不会知道你的小肚子有多么柔软,因为猫在你肚子上安眠的人是我;你也不会知道你的乳房有多么芳香,因为贴在你乳房上享受的人也是我。 小草,你该庆幸我是一只鹅。 倘若我还是那个性欲膨胀的男人,那么你每天都不要想着离开我的床了。 龙大总裁做和事佬 这世上总有一些本能成为难得的知己却为了各自浅显的利益而成为敌人的蠢蛋。 老徐隔三差五就会亲临豆腐店付费品尝新鲜的豆制品。 他常在摆放有序的各式豆制品的玻璃橱柜前负手来回徘徊,犹如化形成人的黄鼠狼精正学着人类用双脚蹒跚学步。 他在观察。 他在挑选。 他在思考。 更确切地说,他在等待。 这一系列的行为刻意的暗示性表演使他似一位因为翻牌子而踌躇不定的皇帝。 随着男演员那遭笑的浮夸演技,小草仍是没有摆出她被期望的讨好的、臣服的、阿谀的态度。 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这种古怪像是揉杂着不肯继续低声下气求人的羞耻,冥思苦想菜品却依旧毫无头绪的焦虑以及把秘方近在眼前可无法到手的郁闷。 我不知道小草有没有发现他的这份复杂的古怪。 还是那句话,也许她发现了,不会改变她的处事原则。 她想做,就去做。 她不想做,就不去做。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儿让她改变心意。 这个点钟,小草会给老徐端来小茶,聊上几句。但是无外乎是避开出售秘方的中心话题。 可是今天,没有茶水,也没有问候。 老徐独自坐在店门,背对着我们,好似在怄气。 我走前去看他,他却对我这只小畜生给予的关心赏赐了一个从鼻孔里喷出来的不屑的秽气。 奇了怪了,有人类这样对待我,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我的女主人替我气上了。 小草把我抱起来,像是哄小孩似地轻轻地抖着我,好似在哄我不要因为委屈而大哭出来。 “我这是打开门做敞亮生意的。您要是不乐意,大可左拐走人。” 老徐猛地站起身,宛如大刀阔斧的侠客般甩袖走人,好像我们才是那个负他的坏蛋。 就在我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时候,他偏偏闪现回来。 即使被驱赶,他也依旧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模样。 挺像我的。 我说的是做人的那个我。 老徐气喘吁吁的,似乎刚刚跑过来。 但是,我们都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老徐瞪着小草,眼睛里喷出毕剥作响的怒火。 然而,他和我们说话却是轻声细语,像是位于皇宫高位的大太监。 我和小草都是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光明人士。 这下,我们俩都有些耳聋地把脖子伸长,把脑袋朝前,把耳朵竖起,比听亲人临终遗言还要严肃、还要困惑、还要认真。 我们都竭尽全力地试图从那上下两张飞快颤动的嘴唇子里破译出含义,因为我们太好奇老徐顶着一张因为羞愤而充血的脸庞会说出怎样离奇的东西。 只是,老徐叽里咕噜的,像是在鬼吃泥。 他说完,便反反复复地指着一人一畜,似乎枉受着他们发出的最为严厉的批判。 但事实上,咱们俩你看我我看你,是一个屁都没有蹦出。 我们根本就听不清他娘的在唧唧歪歪什么! 老徐一走,一个双手插兜、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来了。 他望着那仿佛背着燃烧的十字架的老男人,问道。 “姐,那老头是谁呀?” 这个喊小草为姐的小痞子叫江小白。 他是那种双亲皆外来务工,家境贫寒,被怂恿辍学,喜欢刷慢脚,整日和狐朋狗友泡在网吧的鬼火小青年。 江小白是饿了两天来到豆腐店讨要一口热豆浆的时候与小草相识的。 因为乐善好施的天性,小草时而会给这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儿留一口饭吃。 这时,小草完全没有预料到面前这个吊儿郎的死神会在某天要了我的命。 端着免费的午饭,江小白碍于情面便和老板娘插科打诨一会儿,然后着急忙慌地赶回网吧。 网吧大神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的? 江小白的吃喝拉撒几乎都在鱼龙混杂且乌烟瘴气的网吧里操作。 在网吧的椅子上睡觉,在公共厕所洗澡,在电脑桌前吃饭,在包厢里打飞机。 小草对男孩儿的人生没有过多评价与纠正。 小草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人的命运。 小草能做的,只是时不时给他一口饭,以防发生一桩孩子被饿死的不可思议的事件而破坏居民们维持多年的安宁。 之后几天,店门前再也没有出现过黄鼠狼那仿人的恐怖身影。 我的女主人对于这足以改变人生轨迹的重大事件没有任何懊悔的表现,尽管她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本可以因为这笔合作而过得更好。 不过,她甚至连一声唉声叹气都没有泄露出来。 这就很奇怪了。 小草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女人。 她不得不安于现状的原因更多地懒在老徐趾高气昂的态度。 双方做生意,除了各自的利益,还沾点人情世故。 他们理应共建一段地位平等的商务关系。 但是,老徐给小草的印象像是他在施舍她。 小草确实没有多么高尚的地位与名誉,但这并不代表小草就是低人一等的。 小草从不轻视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的轻视。 大家都是凭本事讨生活,凭什么因为你是主厨,而我是卖豆腐的,你就有资格瞧不起我? 是你吃得盐比较多,还是我吃得饭比较少? 倘若你说资格是社会给予的,那我可就去你妈了个巴子的。 今时不同往日。 小草的规矩才是规矩! 他们俩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 小草和老徐的事情,我是下定决心要办成的。 于是,我这只貌美如花的乡下鹅便在某个早晨孤身勇闯大都市。 其实,老徐所工作的星级餐厅就在市中心。 凭借我那又短又小的十一路车开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到达餐厅的时候,我仰望着这座如同由国际建筑师精心设计的艺术馆。 按我女主人的说法就是: 这餐厅真他妈娘的阔气。 我是一只浑身雪白且身手矫健的鹅,本应在门口的迎宾员眼中格外显眼。 但是,我仿佛穿着神仙赏赐的隐身衣,大摇大摆地跟随入店的客人溜进去。 顾不上疑惑,我像是粘在服务员的屁股后面的一块干掉的屎渍,走进一条条迷宫似由宽至窄的过道。 推开一扇又一扇厚重且神秘的镀锌门,老徐的咒骂声比任何锅碗瓢盆的打架声还要洪亮。 我歪着脖子,窥见站成两排的厨师正低眉顺眼地遭受主厨的唾骂。 老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手舞足蹈,好似在跳傩戏。 老东西的脾气这么大,难怪小草不愿意和你合作。 我的亲亲女主人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别人怕老徐,我可不怕老徐。 为什么? 因为我有神仙庇护。 我把翘臀左甩一下右甩一下,无比神气地在人们那两排诧异的目光中走过。 主厨正骂得忘乎所以的,没有注意到这诡静的气氛。 此时,一只不知怎么进入后厨的鹅宛如端庄的男低音歌手,操着一口非常优雅且雄浑声线kwa了一声: 你们的天王老子来啦! 整间惩戒室回荡着我那嚣张的回音。 老徐惊愕地看着我,把本要表现愤怒的捶胸的手势给滞在空中,就好似机械木偶的零件突然卡住了。 “你来干嘛?” 老徐说完,即刻发觉自己不应和畜生讲人话。 老徐看着我,我看着老徐。 四目相对之中传递彼此的千言万语。 最后,被盯着头皮发麻的男人轻叹一声,似乎终于愿意放在他那所谓高傲的身段,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过几天就去找她谈。回去。赶紧回去。这里是厨房重地,闲鹅面入!” ——— 好奇怪啊。 我怎么还没写完? 是谁在拖我后腿? 噢,是我自己。 龙大总裁河中戏水 晚饭过后,我与我的女主人就会到河涌附近散步。 这条普普通通的水渠不再承载肮脏的淤泥与垃圾。 经过政府的市容改造,它清澈得如同我和小草的爱。 这里可以被认证为我们俩的定情之地。 小草闲坐在斜坡的草坪上,而我则在清凉的河里游玩。 一只雄性野凫忽然出现,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它好奇地觑着我好一阵子,接着缓缓向我游来,问道。 “你是新来的吗?” “我有主儿。就是坡上那个嗑瓜子的。看上去蠢蠢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主人。” 野凫扭头看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 “原来不是同类啊。” “我和你这么就不是同类了?我么不都是雁属吗?” “我们当然不一样。你有主人,我没有主人。你是白的,我是花的。我是被人抛弃的,你是被人供养的。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多着呢。” “你之前的主人呢?” “她嫌我粘人,把我丢在这里。之后,我就在这条河里自力更生。” 野凫说这话的时候,泪眼汪汪的,好似在等待我会因为怜悯之心而邀请它成为家庭伙伴。 我不会的。 我绝对不会的。 小草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不,小草只属于我一只鹅的。 我一想到有人正密谋介入我与小草之间的关系便不免感动愤怒。 雄性与雄性之间非常明显地就能看出那蠢蠢欲动的敌意。 野凫开朗地问道。 “要打一架吗?” “打就打。” “你的女主人不会担心吗?” “她巴不得我一展雄风呢。” “那我数到一,我们就开始。叁,二,一!” 坡上的小草忽而听见河面传来噗咚落水的声音。 小草把眼睛眯起来,朝着那又白又黑的风暴看去: 耶,我日你大爷的,这么打起架来了? 小草激动地站起身,连忙把剩余的瓜子踹回兜里,把双手括嘴边充当大喇叭,喊道。 “小漂亮,给老娘揍死它!不,不要弄死它!它是无辜的!正所谓相煎何太急呀!你给它一个教训就行啦!” 战争很快结束。 胜方是我。 我傲气十足地昂起脑袋,俯瞰被我咬乱一身毛的败者。 野凫沮丧至极了,轻轻啜泣起来。 “我嫉妒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嫉妒你有这么好的女主人。她肯定非常乐意为你扫随处排泄的屎吧。如果这还不算爱,那算什么?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有了一个家。我没有主人,却有妻子和孩子。你瞧,他们就在那里等我。” 我朝野凫翅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雌性野凫与一对小凫崽子正朝我们这边游来。 我不打算与他们有过多交集,于是迅速游向女主人的身边。 上了岸,小草朝我伸出右手。 她的掌心放着十几粒剥好壳的瓜子仁。 我把喙顶在她的手心中央,好似要用嘴巴钻进她的手里。 我吃着,不禁流下眼泪。 小草把我由头至尾地抚摸一遍又一遍,是在用她的手为我压出藏在毛发间的水分。 因此,她幸福地笑着,误以为我脸上那滚烫的泪是冰冷的水。 湿透的羽毛紧紧地扒我的皮肤上,使我感觉好似穿着一层紧身的白色皮衣。 “哎呀,我真厉害,居然把你养得这般肥美动人。你呀你呀,可要当心,不要被抓去吃了呀。我可不想再伤心了。” 我望着小草,小草露出仓皇的表情,好像不应当着我这只新宠儿的面提及旧爱们。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呀。 我是龙珣,是蘑古力,是咪咪,也是小漂亮。 只要能在你的身边,我是谁都可以。 我和小草并坐在草坪上。 小草突然和我讲起她的朋友。 “小赵前年结婚了。昨天,他给我发信息说他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他还给我发了孩子的照片。妈呀,原来刚出生的小孩竟然真像是皱巴巴的小猴子。好呀。真好呀。一家人相亲相爱,有爹有娘有孩子。小漂亮,我告诉你,在你之前、在你们之前,我曾拥有过一个男人。‘拥有’是不一样的。‘拥有’意味着他被我占有。我是他的主人。他得听我的话,就像畜生听主人的话。他的肉体和心灵都是我的。我要践踏还是爱护,全都由我来决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我也觉得我很厉害,居然能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嘿嘿嘿。活该啊。他就是活该。谁叫他那么牛逼哄哄,把我欺负得多惨呀。他对我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他似乎以为‘婊子’这类专属侮辱女性的词就足以摧毁我的一切。天大的笑话呀!女人的尊严绝对不是几个历代流传下来的糟粕就能毁灭的。我是女人。你懂吗?我是女人。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神。有谁不是从女人的胯下出来的呀!神是不会惧怕男人创造的那些空洞的词汇!我想,那些词肯定是因为男人出于对神的恐惧而创造出来的咒语。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免受生命被剥夺。妈呀,他们害怕就对啦。女人有创造生命的力量,自然也有毁灭生命的力量。哎呀,扯远了。我说得再多,你又听不懂。玩弄他,其实就是我的报复。我要让他爱上被我摆弄的生活。我要让他感受为爱匍匐跪地的滋味。我要让他像狗一样爱我。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他那本该消解的感情却与日俱增起来。你说这多可怕呀。他让我没法儿爱上其他人了。小漂亮,我告诉你,其实我很歹毒的。我就是看不得他好,即便他是虚构出来。凭什么他在书里过得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我就要驮着对他的思念过日子呀。这太糟了!假如让我穿回去,我肯定先把男主角给杀了。谁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把谁毁了。这就做女人该有的决心。” 我仰望着眼前这个邪恶的魔女,心中不仅没有产生一丁点恐惧,反而感到别扭且病态的欣喜——我愿意被你奴役,就如同一只随传随叫的畜生。 龙大总裁惨被分尸 和小草呆久了,以至于我都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小草那么好。 当叁个真正的大畜生用一个尿素袋把我掳走,当那把又钝又宽的菜刀因为长期未使用的原因而不得不连续几次费劲地砍在我的脖子上,当带着缺口的刀锋终于砍断我的颈骨,当粘稠的鲜血流淌在通往下水道的圆形出口,当雪白的羽毛不再雪白,当哀嚎凝结在我的喉咙里,当小草还在等我回家。 一切都完了。 他们把我拆了,像是吃烤鸭时先把焦脆泛油的皮给剥开,接着撕开劲道紧致的肉,然后硬生生扯开与肉黏接紧密的骨头。 我即便死了,成了一缕孤魂,也还记得那被砍杀的疼痛。 他们没有把我一刀了结,而是不断地把颤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在怯懦与暴虐之间犹豫不决。 被屠杀的过程中,我还有意识。 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宛如小草徒手折断一节新鲜的芹菜。 它喷薄的汁水是鲜红的,是甜腥的,是滚烫的,犹如岩浆。 我曾是一座活火山。 我又死了。 而且这次,我死得特别凄惨。 我是在给小草献花的途中遇害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死前,我得到了花店老板娘的抚摸。 我喜欢她,因为她守口如瓶。 她的手残留着乱七八糟的花香。 我很喜欢,可我更喜欢小草的。 小草,我的宝贝。 你不要等我。 早饭,你自己吃。 冷掉的麻圆过硬且泛油,没有刚出油锅的好吃。 你吃饱一顿又一顿的早饭,我就会重回你的怀抱。 求你了。 请你务必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不要让我听见你在午夜的啜泣声,也不要让我看见你那通红的眼睛。 我受不了。 尽管我知道我始终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你的身边,但是我却无法忍受这段未知且漫长的等待过程。 你说你不像再伤心了,而我却又一次伤了你的心。 尽管我知道你会收拾好心情,重新振作,但是我也知道你把未消化殆尽的悲痛都累积在腰部的骨髓里。 每逢阴湿的雨天来临,你就会疼得睡不好。 你僵硬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让眼泪悬空在睫毛的尽头。 你哭了。 不知是因为心灵的孤单,还是因为肉体的病痛。 你哭得越来越大声,像是溺水的人一边吃水,一边呼救。 撑开的双唇,绷紧的嘴角,像是要吞掉世间的一切。 柔软的水把你的咽喉与肺部填满。 你歇斯底里地呼救,脖子上与太阳穴上迸裂的青筋好似一条条救生索。 很快地,你接受当下的局面,于是顺应水的托载,一动不动地浮起来。 害你的,其实是救你的。 你冷静地漂浮,冷静地思考,思考人生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新的生机。 你像是缺失一半身体的残疾人,缓慢地把剩余不多的另一半身体给提起来。 你坐在床边,弯腰驼背,垂头丧气,用左手手指仔细地撕掉右手掌心上裂开的白色皮屑。 自来水厂的硬水迅猛地流通在城市中每条带着轻微锈蚀的管道里。 它喜欢腐害你,而你也接受它的腐害。 你那两只像是因为过敏而泛红的手犹如一对成熟的红石榴。 一块块被砍成块状的鹅肉与高压锅里的八角香叶花椒一起从剧烈颤抖的排气孔里高声歌唱。 雾气牵着肉香在空中跳着双人舞。 啊呀,原来我的肉竟是如此之香! 炖好的一大盘鹅肉被端在小小一张折迭桌上。 两个杀人犯因为饿了两天而大快朵颐起来。 他们疯狂啃食的样子和鬣狗没有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鬣狗是遵循本能去捕猎,而人类则是违反人性去残杀。 只有他们的同伙江小白仍坐在桌前,死死地盯着不锈钢铁盘里的肉质滑嫩且紧致的尸块。 江小白像是入魇了,脑中不断回放鹅被斩杀时鲜血四处喷溅的过程。 江小白因为过于慌张,清洗得不够全面,我的血浆已经凝固在他的食指指缝里。 这是他参与谋杀案的证据。 同伴催促他动筷,平淡的语气逐渐变成严厉的威胁,好似只有吃了肉,江小白才算是他们真正的同谋。 鹅,是一起杀的。 肉,是一起吃的。 他们叁个野蛮的畜生都别想逃脱责任。 江小白的脸色苍白,冒着粗汗,头晕目眩,一副快被晕船折磨死的丑样子。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一顿好不容易的鹅肉大餐竟然被江小白毁了。 暗黄色的、冒着气泡的酸水是野味的料汁。 两个人一边咒骂江小白是杂种,一边把江小白给扔到门外。 江小白是和谐社会里的垃圾。 他们把他扔出去时,也就像是扔垃圾似地那般随心所欲。 江小白如同猫儿吐毛,蜷缩四肢,弓起腰背,伸出卷曲的舌头,好似要舔食地上的泥沙。 长久的胃部痉挛的酷刑结束了。 这是给予他因为无知,因为愚蠢,因为贪婪而犯下的杀生之罪的最为善良的惩罚。 越是空瘪的肚子越是能够激发人类的兽性。 两个在网吧认识的猪狗朋友提议把我杀掉饱餐一顿的时候,江小白只敢用胆怯的沉默作为回应。 尽管,江小白知道我是小草的爱宠。 江小白也饿,但是没有他们饿。 江小白在小草那儿能靠着扮可怜而混到一口免费的热饭。 也许是出于对两个吃不上饭的朋友的愧疚,江小白一边暗中强忍恐惧,一边痛斥自己的残忍,一边幻想鹅肉在香料与热油之间产生的香味。 然而,江小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比他预想中得要脆弱的多。 他可以昧着良心去绑架、去谋杀,但是却无法昧着良心吃下我的肉。 这种情况不仅让他觉得奇怪,也让我觉得奇怪。 色香味俱全的炖鹅肉已经煮好了。 你个杂种怎么会吃不下呢? 江小白瘫坐在一旁的空地休息,像是病入膏肓的流浪汉喘着粗气。 他的衣服沾着淡黄色的干掉的酸水渍,两条裤管像是从沙堆里滚了好几圈,脚上穿着一只出自莆田的耐克运动鞋。 他守在门口,等待两个同谋把我的尸骨当车厨余垃圾扔出来。 打开黑色塑料袋,他在软掉的泡面盒、黏糊糊的避孕套、裹着黄痰的纸巾、揉皱的彩票、半瓶指甲油、煊赫门香烟盒里捡骨。 我看得出他试图通过这种战战兢兢的虔诚使命来为自己赎罪。 我这只受害鹅已死,也就没有裁定凶手的能力,因此凶手的赎罪是否有效不是我说了算。 小草注意到在档口对面晃荡的小流氓。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来吃饭。 小流氓神色局促地左右张望穿行的车辆,然后确定道路安全才慢慢走过去。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小草把装着热饭热菜的塑料饭盒放在橱柜上,问道。 “诶,江小白,你有看到我家鹅?” 江小白沉默不语,好似在深思。 平时的小流氓总会着急地拿上午餐就跑。 小草趴在橱柜上,探出困惑与关切的双眸,问道。 “你怎么啦?我问你话呢。” 小草的询问使江小白的身体仿佛被电击似地剧烈一颤。 江小白把塑料袋放在橱柜上。 小草不明所以地打开袋子,在一堆被啃过、被煮熟、被咬碎的骨头里看见一个红色小围巾。 一对充满愕然的眼睛眨了一下,眨了两下,眨了叁下…… 泪水在不知眨眼的第几下时涌了出来。 小草全部明白了。 在小草愣神的时候,江小白惶恐地把裤兜里所有钱给掏出来,皱巴巴地躺在橱柜上。 两张五块钱,一张五十块钱,一张一百块钱和四五个不知金额的硬币。 这是江小白在网络上代打游戏所剩下的全部家当。 然而,江小白知道这点侮辱人的赔是偿远远不够的。 他抖得更加厉害了,好似置身于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中。 小草正握着菜刀,双眼猩红地瞪着她的仇人。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江小白明白这个道理。 他先是伸出右手,但是想起平时用右手得多,于是伸出使用率较低的左手。 他天真地以为砍掉左手会没事,因为右手才是触摸键盘与鼠标的重要工具。 但事实上,菜刀没有落下,巴掌倒是甩出去了。 小草的一巴掌像是棒槌击打皮鼓般充满雄厚与辽阔的力量。 所有懊悔与悲痛化作齿间的一声滚。 江小白跑了。 等到江小白再次出现已是二十年后。 龙大总裁终成鸭子 小草的四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是几缕格外刺眼的白发和一场无差别清除人类的瘟疫。 在各个大小地区准备进行一刀切的封城策略之前,小草连续开了二十个小时的车赶回老家。 整段艰辛的路程,她总共睡了五个小时。 是的,小草不仅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拥有属于自己的小轿车。 历经城与城逐渐愈发严防死守的重重关卡,小草终于在防疫人员的层层阻拦之下见到了哥哥。 奇怪的是,甘吉足不出户,却是镇上第一个发病的可怜人。 病毒仿佛从天而降,专门针对善良的甘吉。 此时的我在人群背后,看着小草与他们赔笑,商量,争执,妥协,沉默,痛哭,宛如耸立的竹子一节一节地弯下坚韧的腰,直到它几乎是被折断般卑怜地匍匐倒地——小镇的医疗系统不发达,又面临出入封禁的状况,被小诊所诊断疑是肺部感染的甘吉只有等死的份。 病毒的发展史比人类发展史要深远得多。 人类毫无准备地、只能用死亡来迎接旧日支配者的到来。 这种传染病来得迅猛又神秘,让人摸不清谁到底是零号病人。 这个时候,愤怒之神比死亡之神更快获得人类的宠幸。 人们愤怒于被囚禁,愤怒与被拖下水,愤怒于经济损失,愤怒于不了解这种病毒,愤怒于没办法挽救亲人的性命。 不过愤怒归愤怒,他们集结起来,想要讨伐最先染病的人的计划还未实施之前就被平息下来。 这种平息既有政府的管控,也有人性的觉醒。 当他们远远地看见院子的大门口被贴上封条,一群身穿白色防疫服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那惊悚且真实的场面如同近距离观察病人在手术台上被开膛破肚。 愤怒被恐惧代替。 围堵的人群慢慢向后撤退,先是一个人跑去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羊群效应代替了政府发挥着良好的管束作用。 人们不约而同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们觉得若是再不快逃跑,那么被抓去解剖的就是自己了。 每个人害怕离开自己的家门,就如同离开具有防疫效果的保护圈。 他们把家的那三分四亩地当成是孙悟空画出的圈,好似只要不出去,那么未知之物就不会逮着自己。 事实上,渺小的人类根本没有多少办法能够快速地擒住这种将会持续三年的传染病。 人们纷纷戴上口罩,戴上一切能够屏蔽自己有一丁点机会吸入病毒的可能性的防护罩。 有口罩的戴口罩,没有口罩的自制一个口罩。 有人用纱布,有人用纱巾,有人用卫生巾,有人用三角裤,有人用胸罩里的海绵,有人用从衣服裁下来的碎布,有人用胶水与瓦楞纸合成的装饰品,也有人用从矿泉水瓶剪下来的塑料壳作面具。 这看似滑稽的集体性的手工活动,其实是一种无计可施的悲哀表现。 你们问我为什么这么了解? 因为第四世,我降临在这个小镇,降临在鸭圈子里,降临在甘吉的怀里。 甘吉对我很好,就像小草对我那样的好。 这两兄妹都是歹竹出好笋。 我之所以说甘吉对我好,是因为我本是甘吉养来吃的鸭子。 噢,我忘了和各位说: 我是鸭子。 是嘎嘎叫的那种鸭子。 不是卖的那种鸭子。 唔,卖也行,但是只能卖给小草。 甘吉没有吃掉我,可能是看在我和他都是残疾的份上。 甘吉不知道什么是残疾,但是我着知道。 我是一只长短脚的鸭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甘吉发现我与兄弟姐妹的不同之处后便把我妥善地分置在独立的小圈子里。 因为残疾,所以我才能活下去。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甘吉喜欢把我放进他斜挎在胸前的布包里出门溜达。 不管遇到的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总之一旦与甘吉有一刻的眼神接触,甘吉便会把我从兜里掏出来,然后举在人们的眼前傻笑。 我是甘吉生平中排行第二位值得炫耀的宝贝。 小草才是甘吉生平中排行第一位值得炫耀的宝贝。 甘吉把对妹妹的思念投放在我的身上。 甘吉哄我睡觉,喂我吃饭,给我洗澡,带我溜街,还和我讲述小时候的妹妹有多么调皮。 在甘吉的认知与讲述中,小草是超出他所认知的亲缘关系的抽象之物。 小草不是谁的妹妹,谁的女儿,而是脱离集体的个体视为超乎自然界的存在。 小草是一种独立的、神秘的、快要濒临消失的死语。 厉害吧。 上述皆是从甘吉那对妹妹充满向往与崇拜的话语当中一字不漏地向各位传达的。 每当甘吉用着复杂的词汇描述与妹妹有关的一切,我都觉得甘吉是起乩了。 小草有本事是客观的。 小草不仅每月给哥哥寄生活费,还为哥哥把老家的房子翻修了。 如今,任是谁看见小草的穿着与气质,都会觉得她是那种在外地靠自己打拼多年的小老板娘。 我的小草啊,买了房,开上车,变成我高攀不起的富婆啦。 话说回来,各位肯定很好奇今世的我为什么没有追随我原本的女主人。 我没有离开,不是因为我舍不得甘吉的喂养,而是甘吉离不开我的陪伴。 甘吉是孤独的守墓人,独自与年岁作抗争。 我想陪着甘吉,因为我能从甘吉的回忆里津津有味地贪食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小草。 一岁的小草最先学会的词汇不是爸爸妈妈,而是豆腐。 四岁的小草终于明白自己在家庭所处的现状叫做孤立。 七岁的小草因为爬树而摔折了小腿。 八岁的小草为了保护女同学而与校园恶霸单挑。 十岁的小草不负亲爹的管教而在屋顶拉屎。 十二岁的小草在讲台上说未来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豆腐店。 十四岁的小草把沾血的卫生巾扔到二哥的脸上。 十五岁的小草和亲爹说家里有四个看不见的姐姐在飘荡。 十六岁的小草逃离家庭。 二十岁的小草攒下第一笔五万块钱。 二十四岁的小草说她有了男朋友。 我对男主人口中的小草有着极强求知欲的、不可自拔的、上瘾性的迷恋。 只是,我越是完整地拼凑出小草的前世今生,便越是苦恼对小草那难以抑制且与日高涨的爱——我苦恼于生命只有短暂的几十年。我疯狂地渴望与小草这个女人永生永世地在一起,哪怕是我和她融化成一块没有生命属性的铁水。 然而,我还未尽兴,唯一保存幼年小草的故事的漂亮匣子便被死神看上了。 死神要把它拿去垫桌角。 龙大总裁重新认主 小草身为病人的唯一亲属,却被严苛禁止靠近半步。 就连远远观望和通电话也都是不被允许的。 小小官员们不仅是担心病毒向外传染,还担心有人会在小镇散播引起社会恐慌的不实消息。 刚刚翻新不久的甘家被充公,摇身变成一间豪华的病人收容所。 所有通往甘家的四面八方的路都有人驻守,一是害怕有人进去,二是害怕有人出去。 不管什么伟大的亲情,无私的爱情,还是奉献的友情,在乌纱帽面前都他娘的是一坨稀烂的狗屎。 当然,他们对老百姓宣称这是卫生局下达铁一般不可违抗与不可通融的条例。 小草不像别人一边流泪,一边哀叹,无奈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小草和她亲爹斗智斗勇那么多年也不是白瞎的。 不论夜晚还是白天,小草像是身负诅咒的妖猫,蹲守在收容所的阴暗处窥伺。 她眼神怨毒地盯着。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 她试图寻找一条神秘的底下隧道。 幽暗的凝视弥散着让门前的哨兵不得安宁的战栗。 每当他们察觉脖子上立起鸡皮疙瘩,就知道那个女人又来了。 这个女人很年轻,像兔子,跑得快,每次都抓不到。 他们也懒于去抓她,因为她从不四处瞎跑,只会蹲守在收容所。 听说,她是零号病人的妹妹。 她不听上面的安排,独自住在小车里,似乎对上面那强硬防疫的手段表示控诉。 街上无人。 镇上明令禁止不得外出闲逛。 人们像是在几天之内凭空消失。 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的主驾驶位上坐着一个专心扒饭的女人。 她吃得两边的嘴肚子鼓鼓囊囊的,嘴唇糊满油渍,仿佛抹了一层陶瓷的釉面。 因为分派下来的物资被一梯又一梯地分走,小镇最终所得的食物与医疗资源并不足以均匀地分发给每个人。 小草一天只能吃两顿,每天需要定点到镇上的唯一大型超市的门口排队领取。 一般情况下,早上是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下午是一份盒饭和一支矿泉水。 每人一份,多的没有,过时不候。 我一只鸭孤零零地蹲在车盖上,可怜汪汪地看着小草吃饭。 我流浪好一阵子了。 是那些看护把我丢出来的。 他们说我要是被传染了就吃不了了。 是的,只有男主人把我当成是不可食用的亲人。 我本是和另外一群家禽圈养起来的。 物资匮乏,我这种肉鸭格外珍贵,是吃一只就少一只。 但是,凭借我不屈的意志力和超越牲畜的智慧,我终于在某个夜晚乘坐月亮飞跃疯禽院。 我出现在小草的车前,小草却要把我赶走,只因小草没有办法养活我。 小草蜗居在小车里,吃喝拉撒都是在野外。 眼下这个状况,小草都自身难保。 为了不让人把我抓回去,我不敢跑太远觅食。 我每天凌晨出去,天亮就回来。 我吃点蚯蚓,吃点蚂蚁,吃点雨水,吃点野草,吃点从树上掉下来的烂果子,就这样活着。 我从野外捡来巴掌大的枯叶与手指长的树枝,然后在小草的车底下筑巢。 我和小草像是舍友。 我睡在下铺,她睡在上铺。 小草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却不予理会。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最无情的行为了。 盖上泡沫盒,小草一边检查衣服上是否沾有米粒,一边心满意足地把嘴里的肉丝反反复复地嚼了又嚼。 她不舍得吞下,只想在这艰难的生活状况下继续回味这难得的幸福。 小草忽而抬头,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我,毫不客气地喊道。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草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我也知道小草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小草斜眼睨着我,好似在思考要如何处置我。 我怕什么?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草即便把我宰了吃掉,我也会高高兴兴地赴死。 能为小草充饥,能与小草结合,又能被小草排泄出来,是我的鸭生的终目标呀。 小草打开车门,把泡沫饭盒放在地上。 我立即起身,扑棱翅膀,从车盖上飞下去。 饭盒里躺着两条炒得又老又油的上海青和一小撮又硬又糙的米饭。 在进食之前,我望着小草,流下两滴感恩的眼泪。 在这种情况之下,小草还愿意把所剩不多的口粮分享给我,无疑是一种奉献自己的世纪壮举。 我饿极了,埋在剩饭剩菜里的长长的喙像是马达极强的钻地机。 我吃得飞快,尽管只有五分饱。 小草从车后座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摔在地上的野苹果。 她徒手掰开两半,咬下受损的有瘀伤的部分,吐在我的脚前。 这是天赐的福分啊! 别说坏掉的果肉了,就算是后妈给的毒苹果我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小草看着我风卷残云的吃相,问道。 “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鸭子抬起脖头来,朝女人清脆且响亮地嘎了一声。 “每个跟我的畜生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你确定要跟着我吗?” 鸭子又是清脆且响亮地嘎了一声。 小草撅了撅嘴,神色沮丧地嘟囔道。 “我知道你是哥哥的宠物。哥哥给我发过他和你的合照。哥哥很喜欢你,但是我不喜欢你,因为你的肉太美味了,害我想吃又不能吃。很多人想吃到你,你知道的吧?你肯定知道。不然,你也不会躲在我这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图:你就是以为躲在我这个边缘人的身边就能躲过他们的屠杀吧?嘿,你还真聪明。你居然把窝都弄在我的车底下。你就不怕我压死你?你个小畜生,可怜我哥哥这么疼你,你居然不好好守在他的身边。当然,我知道你呆在人类身边,就等同于自杀。你也有活下去的权利,你说是吧?但是话说回来,我养你有什么好处?唔,我想想哈。最近物价上涨,一个苹果,一个饼干都是论个卖的。这样吧。我把你养好了,就把你宰了吃。你同意吗?“ 我望着小草良久,丝毫没有在她的眼中看见那些企图谋害我的人类相似的凶恶血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女人,你还是爱吓唬人。 龙大总裁为爱自贱 小草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生活家。 车子的内部被她改造成简陋的小房车。 车窗用捡来的报纸贴着遮蔽住个人隐私,倒过来的大红色洗脸盆放在副驾驶位上充当小饭桌,塞满衣物的黑色牛津布背包是枕头,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大红花被套是保暖的毯子,农夫山泉的矿泉水瓶是随身携带的水壶,唯一一个不锈钢铁盆的器皿既是泡面碗也是漱口杯,后车位的牛皮纸箱整齐地放着五袋非必要不食用的泡椒风味方便面,一根由野生藤蔓编织的晾衣绳绑在车顶的前后扶手上,车门外的下方放着一块由木板钉合而成的二阶梯,梯子的前方放着一双被谁水浸泡久了的软塌塌的帆布鞋,车顶上晒着一小堆手臂长的蕨菜、用从易拉罐撕下来的铁皮削成薄厚不一致的土豆片、以及五六条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胡萝卜。 野外求生的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对小草的动手能力深感佩服。 该怎么说好呢……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精致巧妙且颇有情趣的生活方式。 在这种荒野求生的生存模式下,小草还能惬意地在车旁一边烤红薯,一边唱着音律诡异得如同召唤神灵的歌谣。 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对生活有丝毫的担忧,仿佛她是回老家度假的。 可是就在昨天,她还对着防疫部队大队长说要扒了他的皮。 红薯是我带小草去挖的,就像猪会掘黑松露,广州人会骑电鸡。 都是天生的。 为了感谢我这位鸭领队,小草吐出一小口热乎乎的又甜又糯的红薯在手上。 我几下就啄完了。 我挨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趁她专心吃红薯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把屁股压在她的脚背上。 她是巨人,只需一个颤抖,就可以把我撵下去。 我锲而不舍地被她赶走、挨着她、被她赶走、挨着她,直到她拎起我的脖子,一个甩手,然后一扔,让我做了一回飞天鸭。 小草的力度不大,却足以伤透我的心。 我跌落回地面,四脚朝天,像是搁浅的乌龟,企图翻身爬起来。 小草见状,非但不帮我,还大笑起来。 她笑得很痛快,和我一样,仰翻在地。 我好不容易翻身,而她也好不容易歇气。 她看见我难过又愤怒的目光,于是有点愧疚、还有点诱惑地朝我招手,讪笑道。 “来。你来嘛。我让你挨着我。好啦,不要生气啦。我和你闹着玩呢。” 小草每次故意把我惹生气了都会说这话,好似我才是那个喜欢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尽管我怨气十足,却仍犯贱地回到她的身边。 爱呀。 都是爱惹的祸呀。 是爱让我这么下贱的。 但是,我觉得终止之前那未完成的坐姿,因为我不想让她太容易得到我的亲昵。 我们隔着半米之距。 半米已是我尽力做出的与她疏远的最大底线了! 我端坐着,悄悄地睨着她。 她的右手边放着一根一米五长的木棍。 这根木棍是在树林里捡来的。 她拔掉上边的枝桠,非常帅气地称之为部落首领的长矛。 它既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画笔。 她用长矛的尖头在地上划拉出一个男人的脸。 她对我说,你看好了,这是我的男人的鼻子,这是我男人的嘴巴,这是我的眼睛,这是我男人的耳朵。 她还对我说,我最喜欢的就是他那茶色的眼睛。 她如此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发现哥哥的宠物鸭的眼睛也是茶色的。 小草讲述着一个有钱的坏男人和一个贫穷的好女人的爱情故事。 看样子,在她心目中,我永远都是欺负她的大反派,而她也永远都是受凌辱的小女子。 真他妈的会装。 刚才是谁把我扔到空中的? 我继续观察着,聆听着,怀疑她是想用手边的长矛过去的我给扎成刺猬。 尽管她当着本尊的面说着坏话,可这一点都不影响我从始至终都用着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她那张格外活泼的脸。 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更加深邃了,宛如干涸的河床留下的一道道柔软的淤泥。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却统一的感觉。 铆足气力冲刺的年岁仿佛只是轻飘飘地穿透她的身体,使她的骨骼与血液在一瞬间抖了几下便毫无察觉地结束。 它们的摧毁对她无能为力。 她甚至不知它们曾来过。 时间的矛无法攻破她那乐观积极的盾。 “喂,你耳聋啊?我和你说话呢。快回答我!” 我从她的美之中苏醒过来,看见她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你能飞得出来,肯定就能飞得回去。好鸭子,我的好鸭子。你就看在我这几天给你的好吃好喝,你就帮我捎个信吧。我就是想知道哥哥怎么样了。只要你能把哥哥的消息带出来,那我就……我就……啊,我就给你进车里。这几天昼夜温差大得很。我知道你在车底下瑟瑟发抖。你那小破窝肯定没有我做的窝温暖。啊呀,我的窝呀,就是温馨的天堂。我热烈欢迎你的加入。只是,你必须先让我知道哥哥怎样了。好不好嘛?你说好不好嘛?啊,以后,我可以分你一口吃的。就像今天这样,我一口红薯,你一口红薯。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呀?搞得好像我会骗你去送死似的。你个蠢鸭子,除了吃,还知道什么?你也不想想你的男主人对你多好呀!他现在有难了,你不能推脱责任呀!都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八九十级浮屠。浮屠,你懂不懂?我也不懂。管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呢。我把话说开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宰了吃!” 话音刚落,我跑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小草会来追我。 我们围着车正向跑了十来圈,反向又跑了十来圈。 一声哎哟,我回头看见小草跌倒在地。 我立即张开翅膀,跑到她的身边。 乖乖,跌疼了没有? 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岁的小女孩呀? 我不跑了,你也别追了。 死就死吧。 反正,我为你而生,我也为你而死。 龙大总裁美鸭送信 深更半夜,我套上小草的粉色叁角裤,犹如穿着紧身铠甲的战士。 小草把写给哥哥的纸条塞进内裤里,然后,小草在我光滑的脑袋上亲了亲,给予我的好运。 古有飞鸽传书,今有美鸭送信。 小草举着手机的手电筒,目送我沉重且渺小的背影。 只是,我一步叁回头,磨磨唧唧得险些惹得小草对我拳打脚踢。 我离开之后,小草回到车里。 车座椅向后倒去,小草躺在上面,悠闲地把两条腿搭在挡风玻璃的前边,似绷紧的橡皮筋慢慢疲软下来。 车内响起一声深沉的叹息。 小草把大红花被套蒙在头顶,披在身上,像是红袍修女。 小草眼神涣散得盯着前方的黑暗,仿佛拥挤的空间根本没有把她制伏。 小草的嘴唇蠕动着,像是低声念咒,又像是与空气对话。 每隔几天,就有政府的相关人士来劝小草这个边缘人入住进安全中心。 他们软硬兼施,时而给点蔬果讨好,时而给点言语恐吓。 只是,小草非但不受用,反而借机从他们那儿骗来不少免费的物资。 她一会儿唯唯诺诺地连声答应,一会儿蛮横泼辣地誓死抵抗。 这个女人,一天一个样。 直到有人察觉出小草的狡猾,他们才变为空手劝说。 小草如此野蛮,如此强硬,如此孤独,不是为了破坏社会和谐。 她只是需要听听哥哥的声音。 不用多说什么,短短一声“草草”就好。 电话响起,是生意合伙人打来的。 “喂,老徐,你那儿怎样了?噢,还好就行。我是回不去了。这哪儿都有人看着。嗯,嗯,我知道。我哥不怎么好。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一面。难啊。大家都难。到时候再说吧。嗯,嗯,我知道。你保重。嗯,嗯,好。” 把手机甩到副驾驶位上,小草又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小草已是老徐合作十年的特别供应商。 除此之外,老徐还把小草推荐给相熟的高级餐厅。 如今,小草不用依靠每月不稳定的零售方式来挣仅仅维持生活的血汗钱。 有了几间大型餐厅的固定合作,小草只需确保提供让主厨满意的高品质的豆腐就足够过上幸福的小康生活。 小草比以往有了许多时间来享受生活。 小草也比以往有了许多时间来想念龙珣。 透过黑暗这层朦胧的雾,小草看见龙珣那双茶色的眼眸越发地明亮。 龙珣经常用着他所不知的溺爱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注视自己的女人。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热乎乎的、被咬成不规则的红糖糕,欣赏小草穿着宽大肥肿的红色雨衣在雨中戏水。 外边由暴雨转小雨。 滞留在坑里的水又大又小,像是水泥路面的青春痘。 小草非要冒着道路的泥泞与迎面的风雨,抓起本想午睡的龙珣去买她爱吃的红糖糕。 龙珣说小草是麻烦精,说小草是好吃鬼,说小草是小猪仔。 他嘴上埋怨,可是起床穿衣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怠慢。 小草从这个水坑蹦向那个水坑,身姿灵活又雀跃,宛如一只可爱的小麻雀。 在龙珣的眼中,小草更像是晨雾中那沾着雨露的山茶花。 这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是由他亲自采撷的。 她是他的山茶花。 小草忽然朝龙珣露出天真的笑容,而龙珣立即把头低下,不知所措地挠一下脸,挠一下脖子,又挠一下脑袋。 男人明明长着一副精明的样子,然而害羞的样子却显得格外愚笨。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小草时常会幻想年老后的龙珣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不断地翻开那本叁流小说,试图从中寻找描绘画像的灵感。 可惜的是,她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法找到相似的痕迹。 小书里的男主角不是她的男主角。 那才不会是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是会蹲在地上给她洗脚。 她的男人是会半夜给她起来煮夜宵。 她的男人是会因为她无厘头的笑话而腼然一笑。 她的男人是会谎称他永远不会爱上她、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表露爱意。 这样的蠢东西才是她的男人。 小草遗憾地笑着从回忆里抽身。 车外漆黑一片,这才是她需要面临的现实。 寂寞如同月色下那一望无际的黑海。 在它还未蚕食心灵之前,小草慌张地拿出手机,让手指在潜意识地操控下按下一个永远都无法回应的空号。 陈老师失踪了八年,电话自然是打不通的。 在报警的前天,陈老师还邀请小草去他家吃牛肉饺子。 小草永远也无法忘记陈老师在电话里那颤抖的声音与难以抑制的热情。 小草以为残忍的命运终于决定放过这个小老头了。 但事实上,除了小草,周遭的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坏方向驶去。 街道多个高分辨率的监控视频清晰地拍摄到陈老师是在后半夜穿着睡衣离家出走。 让人觉得诡异的不是陈老师走进一个狭窄的拐角之后凭空消失,而是陈老师始终背对着镜头,好似一条柔软的飘带踮起脚尖般地滑走。 从客观的物理法则上来说,办案警察绝不会承认这失踪案是有灵异成分。 街坊说陈老师是被女儿的亡魂给带走的。 街坊说有些小孩纷纷梦见陈老师摔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沟里。 街坊还说街口的神婆大张旗鼓地说她把陈老师的魂魄给找回来了。 小草看着屋里陈老师屋里那些老旧的家私被房东一一送到废品站。 小草看着陈老师的衣物被当成垃圾扔到地方。 小草看着陈老师与女儿的合照摔在地上。 小草看着好不容易修好的冰箱里放着的牛肉饺子融成一块发臭发酸的混合物。 陈老师失踪的惊天消息不过在人们口中维持了一周。 健忘的人们比小草想象得还要快地接受一个活人就在那么石火电光的一刻间死去。 无人谈及这个思女成狂的精神病人。 他失去了背景,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存在。 他,只是人们在恍惚印象中的既模糊又遥远的他。 小草抹掉眼角的湿润,再度把目光溶进黑暗里。 龙大总裁偷吃粮仓 小草看见我的第一时间就是骂我。 “你个死鸭子!我等了你好久!你干嘛去了?!” 小草一把拎起我的脖子,把瞪大的双眼凑到我那圆鼓鼓的肚皮下方,惊呼道。 “好你个背信弃义的小叛徒,居然背着我偷吃!” 我拼命挣扎,凌空蹬着两条短腿,最终只能用窝囊又委屈的眼神祈求女主人刀下留情。 小草啊,我的宝贝啊,我的老天奶啊,你就放过我吧。 我这是喝水喝多的。 不,我这是因为胀气。 你少用这种质疑的眼神看着我。 妈的,你个死女人,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好吧,我承认,接下任务的原因不仅是出于我对这个人类女人的爱。 更多的,是老子饿疯了! 我昂首挺胸,看着月色下那犹如泰山般至高的围墙,然后气聚丹田地再度飞跃疯禽院。 各个亲眼目睹我越狱的畜生们纷纷躁动地向我问好、向我打听外界的消息、向我追问飞翔的办法。 我把它们攘开,灵活地跳到圈外。 站在一双双充满惊奇、期盼、好奇、困惑的眼前,我庄重地把两个蹼往地上踩了踩——合并成漂亮又潇洒的丁字步。 我神色严肃得像是即将在受困的人民群众面前发言的伟大人物: 嘎嘎,各位同胞们,我了解当下的局势非常严局。 但是目前,我有一桩不得不去完成的要事在身。 所以,我必须先行赴死。 我这只无所作为的鸭就要在此今夜一举成名啦! 在进入危险的病人隔离区之前,我遵循畜生的本能嗅到食物的来源。 因此,我迈向男主人的步伐便不由自主地拐向另一个方向。 米饭啊。 我最爱的米饭啊。 不,我最爱的是小草。 哎呀,不管啦。 先吃为敬! 走进无人管辖的厨房,我立马奔向那掩盖着万千珠宝的老式电饭煲。 我左右查看,猜测这一大锅米饭是给病人准备的早饭。 我用嘴巴咬住锅盖,掀了起来——当一大锅喷香的白花花的米饭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那小小的脑袋立即浮现出小草那随着局促的气息而高低起伏的胸脯。 我把整颗头扎进米饭里,就如同扎进小草的乳房间。 香啊。 好香啊。 我无需分清到底是米饭香还是乳房香。 我只需吃。 我一个劲地猛他娘地吃,就如同刚刚出生的狼崽子凶狠地吸吮母亲的乳头。 离开厨房时,我这个怀胎十月的醉鬼驮着鼓囊囊的肚子走得摇摇晃晃。 我是的公。 公的怎么可能怀孩子呢? 嘎哈哈。 一只吃饭吃醉了的鸭子招摇过市地笑了一路。 甘家的后边修了许多四四方方的小格子屋,像是田里生长得排序整齐的土豆苗子。 这些像是笼子的屋子都是隔离病人所用的。 男主人的气味像是沾着水汽的大白菜。 只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这股气味变得微弱。 屋子只有一扇便于送餐的窗户。 我停驻在气味最为浓郁的窗户前,铆足气力地张开翅膀飞起来。 噗咚一声,我跌倒了,像是滑稽的冬瓜。 不是我出师不利,而是沉甸甸的肚子把我祸害了。 我是站在悬崖边上无数次鼓起勇气学习飞翔的雏鹰。 无论跌倒多少次,我始终不放弃。 直到我这在黑夜里怪异的噪音惊扰了沉睡的病人们。 我再次张开翅膀,两个脚丫子向空中蹦去,一只从窗户伸出的手便趁着这个空隙把我拽进屋里。 黑夜恢复病气的死寂。 微弱的白炽灯前,我看见的不是那个又高又壮又满脸傻气的男主人。 甘吉瘦得不成样子。 他的脸颊凹陷,眼窝凸出,面色青黄,如同虫蛀而浑身长着病斑的甘蔗。 不等男主人向我招手,我便冲到他的脚下。 甘吉蹲下身,抚了抚我的脑袋。 我这只本没有人类情感的畜生竟然不可抑制地啜泣起来。 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可是我知道,甘吉快死了。 我抬起头来,用着绝望且含泪的眼睛望见我的男主人咧开毫无血色的嘴唇。 甘吉总是爱笑,和他妹妹一样。 我把胸脯挺了挺,围着男主人走了叁圈,又把胸脯挺了挺。 甘吉眨眨眼睛,很快发现藏在那内裤里的端倪。 白炽灯下,男人那憔悴得像是随时就要死去的脸燃烧着用仅剩的生命作为代价的笑容。 甘吉无比慌忙地在陈设简陋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不停地念叨妹妹的名字,一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甘吉突然爬进床底下,兴奋地啊了一声。 从床下爬出来的甘吉,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铅笔。 甘吉用这支铅笔在寥寥无几的信纸上画下两个火柴人。 甘吉把纸拿到我的面前,指着左边那只有光秃秃的脑袋的火柴人说,这是哥哥;接着又指着右边那脑袋长着两个辫子的火柴人说,这是妹妹。 潦草的画中,哥哥与妹妹手连着手。 当我的女主人看到这幅画时,车内的哭声宛如从天而降的冰雹无情地砸落地面。 我觉得我那颗鸭心快被这惊天的冰雹给敲碎了。 小草一边大哭,一边骂我。 她骂我吃独食。 她骂我是混蛋。 她骂我是臭狗屎。 她还骂我是做周黑鸭的好料子。 骂着骂着,她突然把我拽进怀里,抓住我的鸭头给她擦眼泪。 小草的眼泪好多啊,多得好似融化的冰山,多得好似喷薄的岩浆。 当天夜里,我获得女主人同车共眠的机会。 虽然,小草说这是仅有一次的机会。明早,我就要被赶下车去。 但是,我能既然坐上副驾驶位,就不会轻易地下去。 看着吧。 我已经能想象自己被小草追打的画面了。 天蒙蒙亮,东窗事发。 管理厨房的人于今早发现少了小半锅米饭的灵异事件而立即向上级汇报。 于是乎,一众追查案件的人们便从监控摄像头里看见一只飞禽犹如神秘的间谍四处穿梭。 有人惊呼这是谁谁谁的鸭子。 有人惊呼谁谁谁究竟是谁? 又有人惊呼谁是不是那个谁? 打哑谜老半天,上级才知道他们口中连名字都不敢提及的谁谁谁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草女士所养的鸭子。 改造计划迫在眉睫。 被偷家却浑然不知的干部即刻带着两个下属前去讨伐。 相关知情的人都以为小镇会迎来一场社会主义下的人民与政府产生史前浩劫的可怖冲突。 但是,那气势汹汹的干部一见到小草抱着鸭子,便双手合十,求爹告奶地哀求起来。 “我的祖宗啊,你就不要像茅坑里的石头那样块又臭又硬啊!你,和你的鸭子就是不行常规事儿,不走常规路。今早,我们都知道你们的伟大事迹啦!你这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呀?我叫你去安全区域呆着。那里有吃的,有喝的。哪儿会像你现在这样风餐露宿的呢?你呀,就像个野人!听我的话啦。带着你的鸭子快快归顺吧!” 干部一把年纪了,是可以做小草的爹了。 小草也知自己确实是把他们折腾得够呛。 小草不好意思地瘪瘪嘴,说道。 “那,那你要让我见到我哥哥。否则一切免谈。” “你这不是在胡闹吗?你又不是医生,又不是护士!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你进去呢?!不行,绝对不行。在我所管辖的范围内,再也不能死人了!” 小镇上每天都有新增的感染病例,自然也有新增的死亡人数。 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谁都知道。 小草愤恨地咆哮道。 “你们肯定觉得我在胡闹,因为你们还有依靠的家人!我今年四十五岁了,也就只剩一个真心爱我的傻哥哥!他什么都不懂!他肯定以为自己只是生了一场小小的病,并且很快就能看到他的妹妹和他的鸭子。他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病随时会要他的命!他是我唯一的家人。他是我唯一还活着的家人!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我怎么舍得让他一个人在痛苦里呢?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他会死!我害怕他会在死前都见不到我!他会难过的!他会像孩子一样难过的!” 小草倔强地抹掉眼泪,用着缓和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辛苦半辈子,有一半是为了我哥。就算他真的熬不过去了,你们也得让我亲眼看着他断气。我不想要遗憾。我不想留下遗憾。你们不要想多了,我肯定不会去死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只是,我的后半生,就要在懊悔里过活了。到时候,我哥要是知道我过得这么惨。他肯定会在阎王面前说你们的不是。你们啊,就等着好果子吃!” 龙大总裁英勇献身 干部狠心地答应让小草穿上防疫服这张生死状。 小草加入防疫大部队,便由此能够照顾哥哥。 见到哥哥的第一面时,小草的心理防线还是轻易地决堤。 哥哥那澄澈的眼眸仍旧如同孩童般天真,仿佛疾病没有丝毫残害他的心灵。 小草趴在床边,握紧甘吉那好似干柴般枯瘦的手痛哭。 哥哥在她的记忆中总是那样年轻力壮。 然而真相是,哥哥老了。 简直老得不像话。 小草把她的傻哥哥当成是永不老去的超人。 殊不知,她在老去的是同时,他也在老去。 他甚至因为多年的劳作而变得比真实年龄还要苍老得多。 甘吉长白头发了,小草也长白头发了。 两兄妹好似两棵长在异处却同根而生的百合花球。 甘吉不会说安慰的话,只好轻抚妹妹的头,就像以前抚摸我的头。 尽管小草将近十二小时都穿着臃肿、闷热且丰封闭性极高的白色泡沫服,但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分辨出谁才是我的女主人。 在特别的情况下,我是一只特别的鸭。 我之所以特别,就在于我不是肉鸭。 小草以她勇敢的女性形象保护着我不会在资源拮据的条件下被吃掉。 每当小草穿上厚厚的铠甲准备出门,我都会把她当作是阿拉丁神灯,依依不舍地在她的脚边蹭许久: 王母娘娘呀,请您务必保佑我的小草出门平安。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为我带回来美味的苞米粒。 这时,畜生还能吃得上苞米。 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资源也越来越枯竭。 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从一天吃两顿的饲料变成一天只能喝一小碗精米煮过的白水。 沉积在碗底只有可怜的四五颗泡发的米粒。 我望着我的女主人,发现她手里的盒饭里只有一小勺发硬的米饭和几条焉巴的空心菜。 她一手握着饭盒,一手抓着筷子,在发呆。 我挨着她,把脑袋搭在她的臂弯上,望着她。 小草缓缓回神,低头看着我,苦笑道。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想必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最近,伙食不好,是因为这里的物资就快吃完了。可是,我们可有坐吃山空。我们已经在那块属于哥哥的地里种了许多土豆,地瓜会大白菜。但是,那一片地又能养活多少张嘴巴呢。前天,有几个同事因为粮食分发而内讧。有人认为快死的病人不用吃喝,因为他们快死了。吃了也白吃。有人认为快死的病人也有尊严。他们只要活着,就应该吃上他们应得的一口饭。别说病人吃不上了,就连普通人也是收紧裤腰带。每天,院门口总有几个人举着又宽又大的牛皮纸来抗议。他们家里都有慢性病的老人。可是因为封路,他们出不去镇子。即便出去了,医院也不会收他们。我听说,有些老人因为没有药而痛死在家里。家属只能把老人的尸体扛到那些埋病人的地里一同草草葬了。一把铲子和一些眼泪是所有人的结局。哥哥的身体最近恶化得快。不过,他已经很厉害啦。他是最早一批中招的,但却是活最久的。你是看不到他。如果看到了,你会害怕他的。他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觉得他再咳下去,全身的骨头迟早会碎掉,然后不小心扎进器官里。你在我的屋子里很安全。你是不知道我们每天都会把离世的病人给拉到对面山沟里埋了。我们这里没有火葬场。我们只能这样。我们都通知过亲属了。他们都知道病人的离世,只是没有一个敢来看最后一眼。谁都知道去了就是死。你见过尸体没有?人的尸体。尸体是硬的,黄的,青的,也有白的。他们很沉,沉得完全看不出那一副空架子能沉得像是几百个石磨。小畜生,我和你说,我觉得哥哥快不行了。干部和我说,哥哥这两天估计就会走。可是,哥哥才刚刚和我说他想吃鸭血粉丝汤呢。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比我先走,好像地府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我不知道地府到底存不存在。我只知道他们总是离开得毫无预兆。我根本来不及打草稿。我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但是,死亡从不允许我做好准备的。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好准备。陈老师死了,高老叁死了,老王头死了,房东的老婆死了,爹死了,娘死了,蘑古力死了,小咪死了,小漂亮死了,现在,轮到哥哥也要死了,再之后,是不是连你也要走死?好啊,敢情我就是一个扫把星。嘿嘿嘿,我居然是扫把星。还是我那死鬼爹有先见之明呀。扫把星。我是扫把星。” 小草神经质地笑着。 那笑声一抽一抽的,好似磁带卡住了。 小草突然愤恨地哭喊道。 “他妈个逼的!老娘就算克死所有人也要好好活着!你越是想要我难过,我就越是活得灿烂!谁他妈的也别想毁了老娘的人生!就连神仙也不行!再说了,老娘是唯物主义战士。老娘才不信命!去你妈的命!人定胜天听过没有?毛爷爷和我说的!他老人家可比你们这些神神鬼鬼来得厉害!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盲目地相信他的。我就信我自己。我是自己的宗教!关关难过关关过。你们是饿不死我的。没有吃的,我就去山里挖野菜。没有喝的,我就喝雨水。肚子要事总爱响,我就把裤腰带系紧些。我就当作减肥!你们想不到吧,我就算喝口水也能饱肚子!老娘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能度过难关。我一定能!” 看吧,这样坚强又彪悍的女人怎能不让我心醉神迷? 能够被小草爱着,念着,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 为此,我决定牺牲自己。 当天夜里,小草的屋里响起巨大的碰撞声。 小草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是以为有坏人闯入。 电灯亮起的那一刻,白色的墙壁上沾着红色的血渍。 而我,这只撞墙自杀的鸭子,则静静地横躺在地上。 小草不哭不闹,只是蹲下来,抚摸我柔软的身体。 小草拔了我的毛,斩了我的头,卸了我的腿,剖了我的肚,煮了我的血,为她的哥哥做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在这个温柔的屠宰中,小草的泪与我的血融合了。 小草取下甘吉嘴里的呼吸机,轻声呼唤。 “哥哥,哥哥,醒醒,起来吃粉。” 时刻监控病人的动态心电图仪器早在小草进来的五分钟前发出一道悠长且平静的死音。 小草突然跑出病房,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座山,那座埋着双亲的山。 呼啸的风刮擦着那一串沸腾的泪珠。 小草跪在地上,双手捶击坟堆,怒不可遏地骂道。 “你个死老登,你不是喜欢装作很有本事的样子吗?你去求它们啊!叫他们不要把哥哥带走!” 无能狂怒最后,小草张大嘴巴,只剩下彷徨无助地哭喊。 从此,这座山多了一座新坟。 母亲的旁边是父亲,父亲的旁边是哥哥。 彼此手牵着手。 龙大总裁为怪叫鸡 五十五岁的小草依旧健步如飞。 明明是半只脚踏进黄土的女人了,却还是散发出年轻人才有的朝气。 她穿着舒适的运动服走在街上,一边嗦冰棍,一边回应着每位路人的问候: 刚刚放学并被家长领回来的孩童们认识小草,在路上一边疯笑一边奔跑的少年们认识小草,推着坐在轮椅的瘫痪丈夫的老太认识小草,捧着一堆快递回家的年轻少女认识小草,拎着一大篮子蔬果肉菜的家庭主妇认识小草,起早贪黑卖牛肉饼的单亲母亲认识小草,一对开着推拿馆的年轻小夫妻认识小草…… 小草的担任街道妇幼委员会的小组长已有五年。 她的名头人人皆知。 她对于社区的贡献,人们都看在眼里。 她已不是一株飘摇的小草,而是一棵让人乘凉的大树。 我就这样看着小草那洒脱的身姿径直与困住自己的竹笼子擦身而过。 今世的我是一只待宰的清远鸡。 吃了半年饲料与享受散养的我即将成为广州人爱吃的白切鸡。 我恨广州人! 作为一只雄壮威武的鸡,我还是忍不住悲痛地嗥叫起来: 坏女人啊。 你这个坏女人啊。 你爱的男人明明就在眼前,可你偏偏只顾着舔你那该死的冰棍! 我要死啦! 我就要死啦! 你听见没有? 我的鸡生短暂呀,我甚至没有得到你的一个飘忽的注视! 你别忘了,是你说我即使化成灰,你也会认出我的。 什么情啊,什么爱呀,在你眼里是不是都褪色啦? 蠢女人,快回头看看我。 我就想在死前最后再看你一眼! 我哭得悲怆,与同笼的那群未开化的鸡友们完全不同,好似我正在为我的死亡而吟唱一曲哀歌。 从农村来的怪叫鸡引来许多城里人惊奇的驻目。 一个身影突然跳出。 小草叼着冰棍的木棍,蹲在鸡笼前,狐疑地盯着我,问道。 “你叫我?” 后来,小草花了二百五十块钱把我买下。 小草没有接下老板送的粮食袋,我便因此以为小草是心疼我。 谁知道,小草拿着一根红色扎带把我的翅膀向后反折捆起,使我像是活捉的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抓回家。 小草的毛坯房承载着她多年拼搏的痕迹。 她耐心地按照心中的计划,把一件件家具都带回家。 慢慢地,一间小小的、温馨的、充满爱的家便诞生了。 哎呀,真好呀。 以后,我就要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和小草黏糊在一起啦。 小草把我抓进厨房,然后解开我的束缚。 我向前走了几步,新奇地观望厨房的布设。 这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厨房让我想起档口里那挂满墙上的厨具。 我悠闲地东张西望,忽然看见小草穿着围裙,手持菜刀,起锅烧水。 诶,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要煮了我? 飞禽走兽一词足以生动地形容我当下的惊慌。 我拼命扑腾翅膀,又是飞,又是跳,又是跑,只为撞开紧闭的厨房门。 鸡毛在厨房里到处飞散。 等我绝望地冷静下来,回头便看见小草正眼神阴冷地看着我。 她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 我不是不想动,而是僵硬的两条鸡爪子被她的眼神所震慑住。 突然,她冷不丁地说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立即放松下来,转而兴奋地围在小草的脚边转圈。 原来,你认得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小草用脚尖轻轻把我攘开,说道。 “你是蘑古力,小咪,小漂亮,还是哥哥的宠物鸭。你呀,就是没出息的种。投胎去做人呀!你老是做畜生干嘛。” 我失落地瘫倒在地。 也许,这个笨女人一次都没有把她曾经的爱人与每只宠物联想在一起。 但是,那又如何? 我正是希望她不要认出我。 只有这样,我才能因为她的爱而蜕掉旧时的我,以重获新生的我再次陪伴她的身边。 今生做鸡,可不像前几世那样草草命陨。 我和小草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八个年头。 这八年里,我比做人时还要快活。 每天清晨,我都会昂扬斗志地出现在女主人的床边高声呼唤她,而她则会因为没法儿赖床而一掌将我拍到地上,然后我又会精神抖擞地飞到她的耳边再次打鸣,接着她就会从床上跳起来追打我。 这是我们相爱的表现。 我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即便我成了畜生,也不会循规蹈矩。 我故意在整洁的地板上拉屎,故意在新买的沙发上吃东西,故意在女主人半夜睡觉的时候在卧室里走来走去。 每当被激怒的小草化身成母老虎,勃然大怒地骂我发瘟,骂我是臭狗屎,骂我骚鸡公,然后把我这只骚鸡公往空中拋上抛下,我的身心都会感到无比的畅快。 每一次往下回落的时候,小草都会稳稳地接住我。 我躺在她的怀里,望着她的笑容。 小草只要是出门,就会用一个帆布包把我装起来带出去。 我从小草的斜挎包里探出一个聪明伶俐的鸡头,看着周遭的一切: 川流不息的车流,有序穿越马路的行人,干净的路面,漂亮的绿化带,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维护良好的公共设施。是深圳这个温柔母亲把小草这个孤女给喂养成熟的。 我感谢这座城市收留了我的小草。 我们一起逛菜市场,我们一起散步,我们一起吃雪糕,我们一起吃薯条,我们一起坐在商场的大荧幕下看免费的老电影,我们一起小声议论着某某明星的花边新闻,我们一起拍照,我们一起等雨停,我们一起看日落,我们一起睡觉,我们一起幻想未来,我们一起享受生命的流逝。 平静的生活不再是我们的痴心妄想。 某日早晨,我躺在小草的脑袋边上再也没有醒来。 对于一只本来要端上人类的餐桌的鸡来说,这是寿终正寝的体现。 小草发现我的离开,已能淡然地迎接死亡。 她由头至尾地抚摸我,神色恬静,不再哭泣。 经年的泪水终于在悲伤的泥土里长出一颗代表幸福的稚嫩绿芽。 掰掰手指头,人类能活多少年?而畜生又能活多少年? 所以,我和她都已知足。 龙大总裁化身小猪 躺在病床上修养的小草不得不服老。 因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雨,路面那深得可怕的积水使得救援的车辆无法及时把即将临盆的孕妇给送到医院。 整栋居民楼响彻着女人的喊声与雨水的砸落声交互交响曲。 耳朵仍旧敏锐的小草从密集的雨隙里听到呼救。 她好奇的朝院外张望,眯着眼睛看见对面一楼站着一个捧着大肚子哭喊的女人。 她心猛地一颤,说了一句“我的娘呀”,接着火速回屋穿上雨衣。 没有询问任何原因的,小草踩着退役多年的叁轮车,吭哧吭哧地载着孕妇赶往医院。 事关人命,七旬老太好似哪吒上身,双脚踩着迅疾的风火轮,在肮脏的积水里硬生生划出一条小路。 飓风中的暴雨犹如子弹般射在径直逆行的小草身上。 身后飞扬的黑色雨衣哗啦啦作响,小草像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女侠。 幸运的是,这股如来神珠的牛劲以最快的速度挽救了孕妇与孩子的性命;不幸的是,小草把腰弄伤了。 医护人员前脚把即将临盆的孕妇送进产房,后脚就把小草这位逞能的老太太抬到担架上。 忙着挽救因为暴雨而牵连性命的人们没有发现老太身后有一只时刻尾随的小白皮猪。 小草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不禁想起她年轻时所爱的那个极其顽劣的男人。 他永远都是那副受到她的夸赞而掩盖不住得意的可爱模样。 他永远都有着结实的臂弯能把她轻松地托举起来。 他永远都不会老去。 当然了,他的生命仿佛永远停滞在她离去的二十四岁的年华里。 他慵懒地倚在门边,眉眼璀璨地对着刚刚送完货的她微笑。 每当她看见他在等待自己回家,她便会无数次为当初拐他回家的计划而赞不绝口。 什么苦,什么累,在她看到他为自己布置的两菜一汤便全都无所谓了。 她说着周遭发生的趣闻,他时而嘴一句无聊,时而捧场地笑一下。 即便,她会反反复复地用着不同的叙述方式讲述相同的内容,他也会在当作第一次倾听那般充满耐心与好奇地给予回应。 两人一问一答,积极地把所有本就毫无意义的琐事都涂抹上快乐的色彩。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生活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成分。 但男人和女人过日子,最重要的就是在枯燥的日子里给予默契的回应。 回应可以是一个短暂的对视,是一个温柔的笑容,又或是一个日常的亲吻,就能把生活这块碾人的石磨继续给转下去。 哼哧哼哧的怪声不得不把细细品味往事的老太给唤回神智。 小草把小猪抱到床上,说道。 “又没有忽视你。你有什么好叫冤的呢。” 七十岁的小草挽救了这只因为发育残疾而险些成为烤乳猪的我。 记得当时,我从铁栏杆里望出去,只是与她对视一眼,她便知晓我是谁。 她开着电瓶车,一边追着小货车,一边喊车主停下。 快要到高速公路的时候,她加大马力,终于撵上去。 做猪的身价比前几世加起来的身价还要多得多。 我竟然能卖出一千块钱! 猪场老板肯定是坐地起价了。 不过,小草一口价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她似乎不想当着我的面讲价。 我的脏器太小,有些还缺失了,注定是活不长的。 所以说,小草啊小草,你买我就是亏啦。 我只是心疼你心甘情愿被骗的那一千块钱。 小草轻轻捏着我的猪耳朵,说道。 “上次,我们讲到哪儿了?啊,好像讲到他和我吵架,然后离家出走,对吗?哎呀,你看看,我老了,不仅变丑了,记性也变差了。他呀,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出门前还和发狠地和我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嘿嘿嘿,才过了叁个小时,他就带着臭豆腐和湿炒牛河回来了。他把吃食放在桌上,一声不吭地去洗澡,是摆明着让我偷吃的。哎呀,我对吃的就是没有抵抗力。我知道一旦吃了,就代表我原谅他了。好吧,偶尔让他离家出走也是挺有意思的。我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他是没办法离开我的。唔,我好像流口水了。我想吃臭豆腐。记得前几年,我去湖南玩,每天都会吃一碗臭豆腐。噢,那秘制的汤底呀,那炸得又香又酥的豆腐呀。人活着,就是为了那一口吃的。皮皮猪啊,下回,你一定要做人呀。做人就能吃去天下的美食啦。噢,忘记和你说啦。你看,这个镯子,你猜是谁给我买的?你猜你猜你猜不到。肯定是我男人啰。他呀,就爱骗人。明明是真货,却要说是假货……” 小草会和每世重生的我讲述金镯子的来历,好像她特别喜欢在畜生面前夸赞她的男人。 但是,小草对人,却会谎称金灿灿的大镯子是假货。 因为财不露眼,小草害怕被贼惦记上。 护士来查房了。 她看见病人床上有一只邋遢猪,惊呼着要把它赶出去。 我见状,立马拱了拱小草的肚子,缩成一团弱小无助的白吐司。 护士姐姐,你看我哪里邋遢了? 我的女主人每天都会拿沾着沐浴露的湿手帕给我擦蹄子的哇。 我的蹄子修得整齐又漂亮,就是你们俗称的玉足。 小草为了护着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总算让我留下来。 小草拍x光片时,我在门外等候。 医院堪比菜市场,只是大家的表情皆是严肃之中透露着些许迷惘。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过道上有一只漂亮猪崽子的存在。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身水汽,手里抓住一束湿漉漉的鲜花神色慌张地穿越人群。 我盯着他,觉得眼熟。 他发现我了,和我对视许久。 这时,自动门打开。 我和他同时看向穿着病号服小草——我们叁人仿佛被雷击一般,瞬间看清彼此的前世今生。 中年男人抱着穿着病号服的老太喜极而泣。 自从吃了我,江小白就飞黄腾达啦。 我可没有说自己的肉有多么神奇的,但是粗论因果关系不就是如此嘛。 江小白带着一包袱的羞愧回家,接着莫名其妙地连续七天发高烧。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向父母坦白与忏悔与同伙合谋杀鹅的事情,谁知在第八天的时候竟然奇迹般地转好。 出院后的江小白好似脱胎换骨,真正懂地用眼睛看清这个花花世界。 多年以后,江小白揣着多年的愧疚与懊悔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白酒商人。 江小白之所以来到深圳,是为了报答小草当年的不杀之恩。 他认为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都赖于小草对他的善意。 江小白再度说起他在十八岁时所犯下的错误,并且真诚的求得受害者的家属原谅时,小草只是摆摆手,沉默以对。 小草可以谅解如今这个四十多岁的成功人士,却无法原谅过去那个十八岁时的小流氓。 她的鹅死了就是死了。 她的伤心,她的难过,她的愤怒,不能因为凶手在多年后的忏悔而彻底释怀。 不然,鹅岂不是白白遭罪了? 虽然,小草无法替当事鹅原谅凶手,但是她也希望江小白早日释怀。 “小草,这是给你的。” 江小白递来一个牛皮纸袋。 小草瞥一眼,呵斥道。 “我现在是老太婆啦。我和你差了将近二十岁。你该和他们一样叫我姨婆!” 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意。 那个时候,小草虽然叁十多岁了,但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还是充满着二十岁才有的青春与活力。 所以,江小白难免会把眼前这个老太太当作是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看待。 “好嘛,好嘛,姨婆,你就把钱收下吧。” “无功不受禄。我才不要你的钱。” “那我要怎么报答你嘛?” “你把jucy抱起来。” “谁是猪西?” “喏,就是你脚边这头死猪。” 江小白低头,看着我,搓了搓手,讪笑道。 “还有英文名儿呢?猪啊猪,你真洋气。jucy,你老实点,这都是你女主人吩咐的。” 龙大总裁怒拱西瓜 回到家里的第一时间,小草不是休息,而是打开冰箱,拿出半边冰镇西瓜。 水果刀在她的手里。 她把红色果肉分割成大小均匀的一小块,接着倒在我的食盆里。 清爽可口的西瓜在我的嘴里犹如氢弹爆炸。 我把猪鼻子怼进盆里,夯哧夯哧地拱得汁水乱溅。 “这些年,你还好啵?” 女主人与男客人坐在沙发上。 江小白看见小草那殷切的目光,感动的泪水又不禁淌出。 方才在医院,小草那颇为冷淡的样子,让江小白这个罪人以为她还在记恨着他。 江小白摸了摸酸涩的眼睛,答道。 “好。特别好。我后来回去读书了,然后上大学,接着出来创业。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吃出的噪音把女主人惹烦了。 小草抓起手边的不求人,戳了戳我的屁股。 “死猪!吃没吃相!什么?因为我?呀,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哈。” “你怎么没做了?当初,不是只有你肯给我一顿免费的盒饭?” 小草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有什么啊。几顿饭而已。” “就是因为这几顿饭让我醒悟过来,想清楚自己的人生不该这样过。而且,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得,想着有机会向你赎罪。” 小草冷不丁地盯着江小白好一会儿,说道。 “你现在是成功的大商人啦。这就足够了。” “不够的,不够的。这钱,你不收。我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那你就别过了。” 被小草这锋利的话一刺,江小白像是泄气的皮球,转而唯唯诺诺地嘀咕道。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只要赎罪了,我就能轻松不少。” 女主人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嘴巴利落得丝毫没有老太太那因为年迈而显得小心翼翼的痕迹。 小草睨着江小白,不客气地说道。 “你给我钱是图个心安理得,好让你的美好人生过得越发体面,就好像一条宽阔的大路从此没有碍眼的石头。我和小漂亮不仅是石头,还是当道的大石头。但是,我们一出生就在这条路上。你是经过的路人,难不成要把我们这些原住民给踢开才觉得满意?哼,去你的吧!我们用不着在乎你,你也用不着在乎我们。咱们各自安好。” 江小白羞愧难当,脸一下就红了。 他在小草的注视下哆嗦起来,心惊肉跳地解释道。 “什么你们我们的,什么心安,什么体面,那都是误会!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把钱收了,恩怨情仇就能一笔勾销的。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只想补偿你。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真是冤枉我了。小草,不,是姨婆。你把我想得太坏了。你呀,还和以前一样牙尖嘴利。我真是怕了你。” 小草笑嘻嘻地说道。 “怕我,就好好过你的后半身。少来老娘扯什么补偿不补偿的。老娘自个过得逍遥又快活,你也应该过得逍遥又快活。” “知道了,知道了。不收钱,那就不收钱。” “诶,你饿不饿?” “饿惨了。路上交通不方便,我又冒雨赶来你这里,是一口水都没有喝。” “哎呀,我只顾着那只死肥猪,完全忘了给你斟茶!” 我身体一顿,把沾满红色果汁的嘴从稀烂的西瓜水里抬起,疑惑不解: 嗯? 谁是死肥猪? 我吗? 你为什么要骂我? 我不服气,像头不羁的野羊,埋头抬臀,冲向女主人。 但是,我的冲撞被江小白这个碍事的男人给拦住了。 江小白把挣扎的我抱在怀里,嬉笑道。 “哎呀,好猪,真是一头好猪。诶,小草,你看,它还蹭我呢。” 小草吃撑了,霸道地仰躺在沙发上,说道。 “它那是在拱你。它早就看不顺眼你。” “诶,它看不顺眼我,那你看顺眼我么?” “还行。” “嘿嘿,还行就好,还行就好。” “待会儿,你别走。” “干嘛?” “咱们一起吃顿饭呗。” “好好好,麻烦您老人家了。” 小草猛地坐起身,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说道。 “我老?你那个眼睛看我老了?老娘才不老!去你大爷的!” 话音刚落,小草难受地扶着侧腰。 江小白抱着猪,只敢窃喜,不敢出声。 不过过去多少年,小草还是那个厨艺了得且热心肠的小草。 小草亲手研磨而制的豆腐,再裹上又绵又稠的咸蛋黄酱。光凭这一道菜,江小白就吃了叁碗米饭。 小草看着他像是饿死鬼,揶揄道。 “你说是报恩的,其实是来蹭饭的吧?” 江小白把嘴边的米粒舔进嘴里,囫囵地说道。 “我老婆不会做饭。家里都是保姆做的。一两万块钱一个月请来的保姆根本没有你做的香。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给我做的盒饭。” “呀,你居然有人要?真是天大的好事。” “我咋没人要?我都四婚了。这个新老婆是个平面模特。” “啧,真不老实。” “不都说商场得意,情场失意嘛。我这感情就一直不顺。不怪我,不怪我。” “我也懒得对你指指点点。反正,这是你的人生。怎么过,都是你的事儿。”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哎呀,我的老天爷噢。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吃得乱七八糟的?你看看,一口饭得掉半分米。还是我男人吃得又斯文,又仔细。” “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惦记着你那死鬼男人呢?小草啊,你真是比白毛女还要痴情的女人哟。” 小草伸手拧了一把江小白的胳膊,江小白像是受力的弹簧,笑嘻嘻地把上半身缩起来。 “我惦记他,是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坏的臭狗屎。” 正在饭桌下边拱大白菜汤泡饭的猪突然停止动作: 干嘛又骂我? “你总不能抱着回忆过日子吧?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有个男人好照顾你。” “你以为我想的呀。只是活得越久,我就越是爱他。这可由不得我。你呀,少掺合我的事情。吃你的吧。” “这怎么就由不得你了?你的心,难道不是你自己的?” “是我自己的,又怎么样?它有它的想法。它想着谁,爱着谁,哪是我能操控的了的?如果我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早就儿孙满堂了!但是,这不赖我。” “那要赖谁?” “赖他。都是他的错。谁叫他长得好看的,谁又叫他那么听话的。你要是能给我找到第二个又好看又听话的,那我就认你做爹。” “妈唷,我可担不起。” “担不起,你就闭嘴吃饭。我这辈子,有没有男人,都不阻碍我过得潇洒。反正,我也就十来年活头。两眼一蹬就完事儿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就留到下辈子吧。” “还是我小草姐活得明白。” 龙大总裁心疼小草 暴雨过后,那个叫妹喜的孕妇在顺利产女之后便带着丈夫告知街道这件好人不留名的大事。 街道知晓此事,于是立即给小草颁发了一面锦旗与五千块奖金。 领取奖赏的那天,小草在一身得体利落的西装别上擦得发亮的党徽。 接过旗,领取钱,拍了照,小草才好奇地观察起那日叁轮车上哭爹骂娘的年轻女人。 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是看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看似是个贵气的健全人,实际是个俩球摆在脸上晃荡的瞎子。 耶,现在的妹儿找男人的能力真是厉害。 好似随便在街上都能拐个样貌与气质非凡的男人做孩子的爹。 暴风雨的那天,妹喜把那个把她搞大肚子的男人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几遍。 什么他去吃屎啦,叫他傻篮子啦,叫他死发瘟啦,叫他臭傻逼啦,一堆荡气回肠的粗话在风雨中飘荡。 那画面,凄美得很。 现在看,妹喜风风火火的,全然不似之前那遭罪的样子。 她呀,像只闹腾的小狗。 妹喜把她那瞎子老公牵到妹喜面前,坦率地说道。 “好啦,你女儿的恩人就在前面。你快些向她磕头!” 瞎子随机双膝跪下磕起头来,根本没有让小草有阻止的机会。 妹喜笑眯眯地和受宠若惊的恩人解释道。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磕个头嘛。您救了我们全家,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这是应该哩。好啦,好啦,别磕啦!” 小草佩服极了,因为这男人说下跪就下跪,说起来就起来,是比训练后的狗儿还听话。 小草以为瞎子不仅看不见,还不会说话,不然怎会让一个女人说个不停呢? 下一刻,被人暗中嘀咕的瞎子突然开口说话。 瞎子四十五度超前方伸出双手,妹喜抓住他的手往恩人的手里送,嘴里还指挥道。 “这儿呢,这儿呢。左边点儿,右边点儿。对,对,握紧了。” 瞎子用粗糙的双手紧紧攥住小草的右手,语带哽咽地说道。 “谢谢您,这的特别谢谢您救了我老婆。” 小草感到恐慌。 她还是第二次看到男儿落泪。 第一次是谁? 嘿嘿,当然是臭狗屎啦。 有次吵架,小草一气之下说出要甩掉龙珣的话。 “好啦,好啦,那我们就各找各妈,各回各家!我再也不伺候你啦!你也不用伺候我啦!你满意了吧!” 龙珣突然转身,大跨几步,愤怒且冲动的脚步还是及时刹在大门口前。 小草惶然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所有的不满都变为胆怯。 她才发觉自己把话说重了。 小草悻悻然地跑上前,弯腰,低头,把脸凑到男人的面前,惊叹道。 “妈呀,你咋哭啦?!” 龙珣扭头,瞪着小草,低声吼道。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小草瘪瘪嘴,努力憋笑,是因为她觉得这句话像是男人在表白。 小草像是顽皮的小学生,故意懵懂地继续刺激男人。 “噢,你恨吧,你恨吧,你最好恨死我。反正,你老是觉得我笨,觉得我蠢。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那么你干脆恨我得了。我对你和你的爱已经失去新鲜感啦。我小草可是个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好女人。我有的是人爱!” 龙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小草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在前天夜里的单人床上,他的耳边还回荡着她神智不清地说爱他。 被骗了! 男人最宝贵的节操与心灵都被骗了! 至今为止,我这头猪仍然没有改变女人是个邪恶的存在的想法。 小草更是邪恶之最。 旧人重逢,江小白总是隔叁差五地来开着豪车来看望独居老太。 江小白神马心思,小草哪能不知道? 小草把鸡毛掸子举在胸前,神色凶恶地厉声向院门外的男客人说道。 “你再来,我就打死你!” 江小白两手拎着万元补品,委屈地说道。 “我这不是怕您……” 江小白瞄见小草那吃人的样子即刻住嘴。 “怕我什么?怕我翘辫子?去你大爷的!你信不信,老娘可以活到你五六七八婚!” “诶嘿嘿,那我可借您吉言了。” 江小白担心的事情,其实我这只猪也担心。 小草好似一块肥皂,随着年月的搓磨,融成水与泡沫,让陈年隐藏的伤病渐渐显露出来。 我看着小草在在灶台前扶着刺痛的腰部时而呻吟,时而叹息。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来到她的身边,蹭蹭她的脚。一脸哀伤地望着她。 可惜我没有一身强健的身子骨,否则我会向娘娘求情,让她把我的筋骨都一一拆掉,重新安装在小草的身上。 我和小草,一个残疾,一个病痛,真是天生一对。 小草走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 明明天注定是我比小草还要早死掉,而我却比起担心自己的性命更加担心小草。 小草经常把事情做到一半,突然向我发问。 “我还好不好看呀?” 我哼哧哼哧两声。 小草沮丧地说道。 “我本来就不是漂亮的人,然而皮还皱巴巴的。我怕到时候,他会认不出我。” 小草所说的到时候,是她幻想自己能够再次穿越进小说里。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妨碍她幻想。 幻想能够暂时给腰部的患处止痛。 小草悲伤地问道。 “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呢?” 我不停地用猪鼻子拱哼小草的腿。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因为我要是敢嫌弃你,你肯定会把我的小弟给打骨折。 “唔,他要是敢嫌弃我……不,他要是敢对我摆脸色,我肯定把他的老二给扯断!” 我夹紧屁股,猪鞭一紧。 “我不仅要扯断,还要摘掉他的一颗蛋。另一颗,留给他做纪念,好让他每回痛心疾首地抚蛋时都会再次领悟得罪我的下场!喂,你抖什么抖?我又没说你。你个胆小鬼。最近,你别跑出去了。我不要花了。我要你在家里陪我。噢,忘了和你说,花店老板娘要关店回老家了。你再也没有免费的花送给我啰。哭哭哭,我一说完你就哭。哎呀,别哭了,真他奶奶的难听。别人会以为我是楼上那小子,整日拉他那杀鸡似的小提琴。行啦,我明天带你去向他们道别。噢,我顺便把这些年你欠的账都给还了。你个死猪,不哭啦?刚说完,你就原形毕露!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 龙大总裁投胎成羊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花店老板娘与她的先生仍旧恩爱,这就好似我忽视了一群渺小的蚂蚁进化成巨大的恐龙的震撼过程。 这世上,原来还有与我一样执着的人。 小草把我放进老板娘的怀里,老板娘在我的头上亲了又亲,偏了偏身子,凑在我那宽大的猪耳朵旁说悄悄话。 “你个坏小猪,我知道你是谁。你的女主人可真是幸福哟。” 最后,夫妻俩用一束百合花作为这一段短暂的友谊画上芬芳的句号。 回到家里,小草看见她那多愁善感的猪儿无精打采地蜷缩在窝里。 她用怜爱,用零食,用抚摸鼓励它,但是都无济于事。 夜晚,女主人晃了晃猪儿,喊它一起到床上睡觉。 可是,伤心过度的猪儿无动于衷。 没办法了,女主人只能带着遗憾入睡。 当天夜里,那个该死的男人破天荒地闯进小草的梦里。 小草一动不动地站着,两只眼睛只会机械地眨呀眨。 这一刻,她的脑子突然空白,像是一盘无用的打字机,曾经不断敲下的脏话都无法在白纸上显现出来。 她的意识逐渐清晰,慢慢看清他眼中的哀伤与歉疚的同时,被冻住的双脚也跟着慢慢向前迈出。 各位以为小草会即刻投进这几十年未见的爱人的怀抱吗? 当然不会! 小草冲过去,朝男人的裤裆就是一抓,接着整个人跳起来大声喊道。 “哎呀我的娘呀,你真是我的臭狗屎!” 受袭的男人闷哼一声,夹紧双腿,捂住裤裆,轰然倒地。 小草压在龙珣的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疯狂地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处。 可爱的亲吻与二人的欢笑是爱情的乐章。 他们在地上打滚,一会儿他骑在她身上,一会儿她骑在他身上,啃来啃去,像是要把对方都吃进肚子里才安心。 玩着玩着,女人把男人的头按在她那无比温暖且柔软的胸膛上。 男人彻底失去反抗,露出了埋在胸部间那半张欣喜的脸。 “我想你。你想我吗?” “没有一刻是不想的。” “你想个屁。你要是想我,不会到现在才肯到我梦里来。” “梦是生人与死人相遇的地方。我又没死,为什么要进你的梦?” “噢,这么说,你现在是要死了吧?” “是的,我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是虚构的。” “我本来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活过。是你让我活了,所以我才会死。”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讲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还是喜欢听。你说吧。在我们难得相遇的时刻,你尽情地说吧。” 龙珣是一株枯萎的花,只有汲取小草的气味时才会再次复苏。 他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一股不属于他的苦涩堵在咽喉。 他闭上嘴巴,决定沉默。 彼时,她和他沉浸在拥抱的实体感受之中。 小草醒来之时感受到一道陌生的液体从眼角滑到耳朵。 她坐起身,恍惚地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低头,看见一只长着一层又一层褶皱的手。 这是谁的手? 是我的吗? 生命竟然流逝得如此之快吗? 她仓皇地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 松弛且单薄的皮肤触感使她立即反应自己正在老去。 小草突然跑下床,兴冲冲地想要立刻把梦分享给爱宠时,才发现那一具小小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温度。 她躺在地上,把它抱在怀里,就像她梦中抱住他。 小草没有能够陪伴在身边的亲人,所有的苦痛与快乐只有她独自消化。 唯有这爱总爱惹麻烦的小畜生与她形影不离。 这并不是说小草没有友善的邻居与朋友,而是他们都有各自需要照顾的事情。 时而给予的温情已足够让小草在这个汲汲营营的社会里感受到温暖的真情。 小草不贪心。 只是抚慰人心的真情过后,就要面对因为腿脚愈发不便而产生出自我唾弃的残酷现实。 这是每个独居老人在临死前必须经历的。 当我还不知道自己投胎成什么畜生时,小草那喜悦的脸庞犹如一束光芒拨开我混沌的意识。 一头开膛破肚的母羊竟然怀着一只仍在呼吸的崽子。 羊肉煲的屠夫将这视为不详,刚要手起刀落之时,身边响起惊惶的一声。 一位老太太焦急万分地冲到母羊的尸体前面。 屠夫看了看,发现老太并不是在保护死去多时的母羊,而是那只拼命呼吸还连着脐带的羊崽。 老太讲述来意,屠夫即刻用黑色的塑料袋把不祥之物给装起来送给对方。 屠夫巴不得有人代替他把这祸害端走。 我一出生就在宠物医院里吸氧,好在医生说我的脏器发育良好,只需呆一晚上就就可以出院。 宠物医院是24小时营业。 小草守在我的笼子前一整夜。 好几次短暂的苏醒,我都看见小草正歪着脑袋睡觉。 我担心这样的睡姿会压伤小草的颈椎,于是我流着泪,张开嘴巴——我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咩咩叫竟是如此的虚弱。 我竭尽全力,仍是不死心。 半梦半醒的女人还是被那微乎其微的叫声吵醒。 小草睁开惘然的眼睛,盯着我几秒钟,似乎不敢相信这低微的呼唤由我这只快死掉的羊崽发出来的。 在长久的凝视当中,她终于向我爬来,整张脸快要贴在笼子上,并用着少女那般轻快的语气悄声说道。 “死不去?好,好,好。死不去就好好活着。呼吸啊。用力地呼吸啊。只有呼吸才能活下去啊。” 我凝望着小草庞大的脸上那一道道清晰的皱纹。 蓦然间,我有了活下去的目标。 我的生命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呼吸而日渐勃发。 我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小羊,每天甩着欢快的蹄声。 因为年轻,我走得飞快,时常把我的女主人丢在小尾巴后面。 每当我回头看向她时,她多数是在抱怨腰的伤痛。 我哒哒哒地跑回去,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然后一步分叁步地与她并肩同行。 在城市里遛羊的属实少见,而且还是可爱又活泼的小羊。 因为小草经常带我出门,所以无人不知我的存在。 人们喜欢我,抚摸我,夸赞我,全是沾了小草的光。 小草帮助过很多刚来深圳打拼的人:离婚的人,失去小孩的人,毕业的人,双亲去世的人,残疾的人,罹患重病的人,奔向梦想的人,整天发酒疯的人,街边自言自语的人,抱怨生活的人,生完四胎的人,为高考患上精分的人,喜欢男扮女装的人,街头卖艺的人,清晨卖菜的人……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努力活下去的人。 若是问小草为什么会帮助他们,一个原因是她的本性,二个原因是她想要被人记住。 她在对他们施予援手之时,都希望他们能够记住她的脸。 她希望自己哪天死在路上,能够被他们其中一人发现,以至于不会落得个被人围观的凄凉情况。 龙大总裁再见小猴 清明节的前两天,江小白来看望小草。 江小白于去年与第六任新婚妻子定居深圳,所以不光逢年过节带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来探望,就连平日一有时间就会开车来找小草出门吃饭。 小草说江小白是暴发户,整日开着红色的奔驰到处晃悠,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不仅如此,江小白还喜欢给老太太买各种昂贵的、生长年岁比她的年纪还大的补品。 老太太吃不完,也不爱吃,包装都没有拆开的东西就被她丢在角落。 直到碍事的东西越积越多,小草老老太太发火了。 江小白拿出年轻时那委屈的样子,嘟囔道。 “我就是想和你联络感情,好有个照应。” 这句话应该是小草这个随时会因为身体机能的衰退而猝然离世的人说的。 小草怎会不明白江小白的苦心? 他经常来过来串门,不就是怕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嘛! 当事人本来已是坦然接受死亡的逼近,但是旁观者那多余的举动不禁让她心生恐惧。 夜晚寂静。 布满花草的小院犹如被月光拢在怀里。 小草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往铜盆里丢纸钱,一边盯着燃烧的火碎碎念。 “数数日子,我也快和你们见面了。不知道哥哥投胎没有。希望哥哥不要傻乎乎的等我。我听人说,没有到时间投胎的人会成孤魂野鬼。哥哥,你腿脚快。这种大事就不要拖拖拉拉的。我自己也能走过奈何桥。下辈子,哥哥肯定是个聪明人。不都说前世是猪,后世是科学家的说法嘛。好吧,是我乱说的。管他呢。哥哥,希望你能有一副健全的身体,来世不要被人欺负了。我每年都会给你烧去比别人还多的纸钱,所以你要懂得拿这些钱去哄阎王爷,好让它给你选一条好路子。” 一声肃杀且惊悚的尖叫从屋里传到屋外。 小草心脏一颤,头皮发麻,回头看去,一头羔羊正又叫又跳地在院里跑来跑去。 原来,是有一只蟑螂趴在羔羊的头上,而羔羊则想要通过奔跑来甩掉它。 小草暗骂一声蠢东西,接着突然愣神,无奈地笑道。 “臭狗屎,我真是越来越像你那刻薄的样子了。” 小草继续往火里扔纸,羔羊与蟑螂的战争也以一死一伤结束。 羔羊摇摇晃晃地走到主人身边,把刚刚往墙上撞去的脑袋放在她的腿上。 小羊在女主人的怀里咩咩叫,诉苦着。 小草捏了一下我那粉嫩的鼻子,说道。 “一个蟑螂就把你吓死。和他一样没出息。” 因为半夜在脸上拍死一只拇指大的蟑螂,龙珣神色呆滞地坐在床上一整个晚上。 不是龙珣害怕蟑螂,而是他从未想过蟑螂会与自己有亲密接触。 那一巴掌下去,打碎了蟑螂的身体,四溅的黏糊糊的尸液糊在半张脸上。 小草给他洗了脸,消了毒,抹了乳,可还是无法让他安心。 于是,小草给档口来了一次大扫除,尽管这是无济于事的。 蟑螂是杀不完的,就像生命是燃不尽的。 小草无比凶狠把抓到的每只蟑螂又是踩,又是蹍,又是搓,嘴里还不忘对扰乱她男人的精神的爆浆尸体发起恶毒的咒骂,好像这样做就能安抚龙珣那受伤的心灵。 龙珣看得出来小草拿着拖鞋,四处寻找它们的踪迹,是在为替他出气。 龙珣的心灵很快就愈合了。 小草把小羊抱起来,放在腿上,一边丢纸钱,一边笑道。 “你个卵蛋,居然还会怕蟑螂。让我看看,把头装个包没有?唔,没有。没有就好。哎哟,你不要舔我,我刚洗过澡了。黏糊糊的。你看,都是你的口水。消停点。我要把纸烧完,不然他们可就要上来闹了。是啦,是啦,就是这么乖才对嘛。我的小羊乖,我的小羊乖……” 每个夜里,小草几乎用着这般温柔宠溺的语气哄着我入睡。 我是她的孩子,她是我的母亲。 我很幸福,因为每天睁眼就能看见小草正发出均匀平缓的呼吸。 你肯定还活很久。 起码比我久。 早晨醒来,我先是在院子里小跑几圈以锻炼身体。 我的蹄声与敲门声极为相似,所以待到院外的陌生人大声呼叫,在屋里的女主人才放下手中的毛线与钩针。 小草以为又是江小白来捣乱,于是一路嘀咕。 门外的男人,小草不认识,我也不认识。 他看上去,像是文质彬彬的教授。 只是,他指着自己,然后用手在空中比划时,我们皆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来者,正是小哑巴。 现在的黄小猴已经摆脱小时候的懦弱,成为了一位勇于向外界表达自我的艺术家。 他的成名作是一副名为《跳河的狗》的油画。 当他把这幅画作为见面礼送给小草时,我万分激动地蹿出一串黑糖珍珠的屎。 啊,你画的是我!你画的是我! 我发疯似地在他们两人的脚边不停地转圈以表达内心的喜悦。 黄小猴说,他回了老家,高中毕业,一边开叁轮卖炒面,一边把画挂在车前。 然后,他有幸受到一位熟客的推荐,认识了香港拍卖行的老板。 再然后,他就跟着老板去了香港发展。 他本以为人生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但是,缘分很奇妙。只是,一个巧合性的小小机会就让他走向另一个人生轨道。 这一个小小的机会犹如北风中的一点小火苗。 他必须用体温与身躯去呵护它,才能使它逐渐变成燃烧生命的熊熊大火。 从黄小猴的言语当中,我知道这幅画价值不菲,但是小草就未必能够察觉。 小草高兴地收下礼物,还说要把这幅画挂在床头当结婚照供着。 小草之所以对这幅画爱不释手,是因为她可以看见自己的朋友是多么的勇敢。 小草高兴,我也高兴。 黄小猴用漫画式的夸张手法描绘着现实主义的风格:我高傲的神情,矫健的姿态,无畏的目光,在遄急的河流里叼着一只破鞋。这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画面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蘑古力也不妄它的狗生。 黄小猴来了,小草就成了话匣子,绘声绘色地讲述在他离开之后的许多事情。 黄小猴一边抚摸我的脑袋,一边耐心且专注着聆听。 我看得出来这小孩还是和以前一样执拗。 以我的经验来看,不爱说话的人和不能说话的人会把强烈的表达欲让其成为思想的结石。 我舒服地在黄小猴的怀里伸着懒腰——他那双沉默的目光里散发着炙热的火仍让我感到温暖。 小草讲到口干,不得不停下来喝水润嘴,黄小猴才有机会回答的机会。 黄小猴一番比划,我和小草都愣住了。 黄小说,前段时间,他刚离婚,女儿的抚养权判给了前妻,然后他又查出胃癌。所以,他想趁这个机会见一见小时候的朋友们。 我面向小草,发现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喂,人家都要死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小草突然捧腹大笑,倒在沙发上。 这让我和黄小猴感到困惑。 黄小猴本想发挥一下艺术家那独有的忧伤,但是眼见对方笑个不停,反而不知该如何出演悲情戏码。 小草干脆睡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道。 “你说你离婚了,但是和平分手。你说你失去了抚养权,但是女儿和你约定好每周叁天都会来你这里。你说你得了胃癌,但是是早期。黄小猴,你该知足啦。妻女都还活着,而你也还活着。胃癌早期,能治得好。你别以为我一个老太婆不知道现在的医疗有多么发达!你想在我这里流流眼泪,装装可怜,我都买账。但是,瞧你那窝囊的样子,好像等会儿就要世界末日了!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区区小病,怕个屁!你别装得委委屈屈的,好像只能等死了!我告诉你,这世界多的是比你不幸的!黄小猴,给老娘振作起来!日子照样他妈地过!明天的太阳照样他妈地升!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够打败你!拿出点气势来!” 我和黄小猴无比震撼地望着小草站在茶几上、像是一位无惧无畏的女红军慷慨激情地发表鼓舞人心的演讲。 小草不说,我都差点被这哀伤的氛围给迷惑了。 积极的心态是对抗死神的武器之一。 小草突然从茶几上跳下来,吓得我和黄小猴以为她会散架。但是,小草只是稳了稳腰身,继续说道。 “不怕,不怕。你生病,怕没有人照顾你,我就来照顾你。你小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你的;你老了,我自然也能继续照顾你。耶,你别看我年纪大,我腿脚可不比你弱!咱们就放平心态,好好地听医生说的,该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该吃什么就不吃什么。等病好了,咱们呀。又是一条好汉!” 龙大总裁逝于冬至 接受治疗的第一天,黄小猴发现自己竟然会害怕孤单。 他一个人取号,一个人候诊,一个人看病,一个人付钱,一个人拿药,一个人坐在人潮人海的大厅座椅上。 椅子是不锈钢做的,屁股很凉,还容易滑,好似坐在正融化的冰块上面。 黄小猴看着来来去去的病人几乎都有一两个家属陪同。 之后,黄小猴请了一位专业的女陪护,主要是为了缓解内心的无助。 然而,无论是年轻的面容,友善的微笑,柔和语气式,还是刻意寻找话题而缓解病人的焦虑的意图,都让黄小猴觉得越发难过。 这样太假,黄小猴受不了。 当我悄悄地把小脑袋从特大的帆布袋的探出来看见黄小猴尴尬的苦笑时,就不禁暗自取笑这个男人在前不久为了逞能还故意不接小草的电话。 小草坐在黄小猴的身边,夺过他手里的诊单看起来。 黄小猴两手空空,捏了捏手指,好似手中还有拿着什么东西。 黄小猴在空中比划,小草随即呛道。 “我知道你害怕。现在有我,你怕个屁。我肯定会比你死在前头的。” 小草突然把诊单塞进黄小猴手里,然后又把帆布包扔给黄小猴。 黄小猴抱着我,把鼻子放在我的脑门上,嗅着我自然散发的奶香。 用不着小草出马,我凭着单纯的模样和可爱的外形就可以把黄小猴的考焦虑给一扫而空。 “喏,听听。” 黄小猴戴上小草递来的耳机,听见里面传出鸟儿的啁啾声。 小草在院子里的一小块地里种着辣椒,白菜,香菜,红葱。 有一只每天都会来串门的不知名鸟儿最爱落在挺立的红葱地里和它的好朋友羊仔玩跳房子。 不管辛苦种植的女主人叱责多少次,这两个调皮的小朋友就是不肯改正。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它们爱玩就玩吧。 小草有时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它们院子里玩耍:一个在地上疯跑,一个在空中飞舞。 羊仔跌倒了,小鸟就会停在空中,等待对方再次爬起,然后继续你追我赶。 小草也不知道自家的傻羊怎么会交到这位爱屋及乌的好友。 鸟儿一来,就会往院子里丢下它从外头捡来的小物件,比如说五角钱硬币、蝴蝶发卡、酷儿瓶盖、白色鞋带、破手帕、口红、玻璃弹珠、玫瑰花瓣、瓜子壳…… 小草认为鸟儿是把这些随处可捡的无用之物当作是家长的见面礼,好似只要给了东西,它就能大大方方地与羊仔在院子里玩耍。 其实,小草从未驱赶过鸟儿。 小草甚至为了两个小家伙的友谊,还会特意把那些本该扔掉的垃圾都放进透明的圆形鱼缸里。 鱼缸摆在院子外。 鸟儿一来,就能看见。 不知怎回事儿,黄小猴好似能从这些叫声中听出鸟儿的心情。 它很快乐,尽管它的寿命不长。 也许正是因为鸟生短暂,它才会尽全力快乐。 黄小猴逐渐放松下来,瘫坐在椅子上,斜着上半身,把脑袋搭在小草的肩上。 他缓慢地眨着沉重的眼皮,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叫你不要逞强。最终还不是得我小草出马。你不想麻烦我,是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的。但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我帮不到的,一定也不会冒着风险去做。你也知道我年纪大,没有多少念头了。说不定,我明白跌一下,就死翘翘了!呸呸呸!娘娘啊,我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可千万别当真呀。哎呀,总而言之,你就老老实实地依靠我吧。” 黄小猴因为疲惫而睡去。 小草瞥着帆布包里的我还睁着大大的眼睛,说道。 “看什么看?回去把你做成羊肉煲!” 因为小草在身边陪伴,黄小猴的生命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顽强。 欺软怕硬的病魔于冬至的前天被主治医生宣布获得第一轮胜利。 庆功宴上,桌上有酒有肉有饺子,但活着的人却剩下江小白和黄小猴。 各位应该知道我是在怀念哪些人。 江小白是生意人,交际手段比黄小猴这个艺术家要高超得多。 小草本以为她要在互不相识的两人之间充当润滑剂,但是没有想到江小白居然会一点手语。 这是小草万万没有想到的。 小草询问原因,江小白得意地说这是天生的。 小草知道江小白又在吹牛了。 小草会在怀念过往的时候多次谈及黄小猴这号人物时说后悔没有多学几招手势。 所以,为了和这位陌生朋友套近乎,江小白偷偷找老师学了几个马马虎虎的手势。 冬至这顿晚饭,叁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吃出了难得的温馨。 江小白在酒后吐露早年间创业的心酸,黄小猴在手机里写出与前妻相识相爱的过程,小草笑着讲述早已逝去多年的朋友曾有多么可爱。 尽管各自的人生际遇不同,但是他们都是用了无数的眼泪与欢笑才把生活一针一线地编织起来。 情至深处,他们叁人手牵着手跟着音乐跳起舞来。而我这只受冷落的羊则偷偷舔了一口桌上的酒杯。 事后想起这件事情,我都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一只整天乐呵呵的蠢羊喝什么酒? 我做人都没有酒瘾,怎么做畜生了就犯浑了呢? 自酒杯被放在桌上,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它,仿佛是死亡凝视我,而不是我凝视死亡。 我抵不住诱惑,也就一小口,身体突然抽搐。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拧住了。 还没有走出院子,我就死在惊慌的叁人眼前。 小草是最先平静下来的,因为她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面对这熟悉的场景。 我在两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 哎,两个大老爷们别哭了。 你们看,小草冷静得不像话,好像死神就是她派去的。 冬至这天,是我让大家扫兴了。 龙大总裁化茧成蝶 我飞到小草的窗前,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 今世的我是一只蝴蝶。 我展开翅膀只为能够飞向小草。 我从窗户的缝隙中飞进屋里,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帘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如此沉重? 我听见有人在啜泣,有人在吸鼻子,有人在讲话。 噢,我知道了: 小草死了。 这群都是受过小草恩惠的人。 昨天夜里,小草过完她的一百岁生日,便于隔日早晨安然离世。 人类为什么不能满百减五十,好让小草再年轻一回? 我的小草啊,你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瞧瞧你那红润的脸与淡然的笑容根本不像是死去多时的人。 我听人说,就在前年,你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把盆骨摔裂了。 因为考虑身体素质与高龄老人的原因,医生建议保守治疗。 于是乎,你与这具残破的肉体作抗争,硬生生在痛苦当中熬到至今。 小草,你是真他妈的牛逼。 你之所以牛逼,不是因为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为你担忧的人,而是你竟敢孤身一人与死神进行多次的较量。 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段漫长的人生当中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没有,一刻也没有。 你的决心比岿然不动的石像还要稳固。 非常毁气氛的,某个人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最先,是不明事理的孩子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几个大人听了,也忍不住笑出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在这本该悲伤的当下都发出由衷的欢笑。 慢慢地,众人都意识到他们应该给小草办一个欢庆的笑丧宴。 小草在世时就喜欢热闹。 因此,大家集资,给小草的笑丧宴请人来说相声、跳劲舞、唱老歌。 人们一边看节目,一边用餐。 嘻嘻哈哈,热闹至极。 这宴会与其说是给死人办的,更像是给继续需要努力生活的活人办的——是小草让大家知道死亡的力量有多微弱。 老太太的遗照是一张彩色单人照: 小草站在油菜花地里,右手捏着帽檐,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相信每个人若是看见这个照片,都会认为小草是那种在泥潭里仍尽情绽放生命的人。 我缓缓停靠在遗照的前边,凝望着这位勇敢无畏的女战士。 小草,你应该再等等我的。你还没有看到我变成蝴蝶的漂亮模样呢。 你真的走了。 我要责怪你没有和我告别。 我就是耍无赖。 这是跟你学的。 我怪你走得这么潇洒,留我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不断轮回。 你看到了吗? 你真应该复活,看看宴会有多么热闹。 你最喜欢凑热闹的,不是吗? 你复活吧。 你快些复活吧。 你赶紧来看看他们正在尽情享用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脚啊! 小草变成了灰烬。 我们的爱也变成了灰烬。 我突然发现小草把我存活的希望也给一并带走了。 我死,是为了来到小草的身边;我生,也是为了来到小草的身边。 但是,小草离开了。 我看着每个人欢乐的模样,感觉自己是地球的外来生物。 我在人间再也嗅不到小草的味道。 我正处于生死都毫无意义的虚无状态之中。 我缓慢地煽动翅膀,平静地望着你——这个世界失去了你,但是我不会失去你。我相信心会带领我去往你的方向。 宴会结束时,有人惊奇地发现一只蝴蝶在老太太的遗照前沉睡着。 地府没有龙珣想象的那么阴暗。 这里更像是灯火通明的夜市。 所谓的孤魂也不可怕。 他们和活人没有两样。 龙珣倚在奈何桥旁的石墩子,一边等待着他的爱人,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 照片中的小草刚刚成为小学班级里的体育委员。 她发自内心快乐地笑着,好似捡到了一百万。 这张是小草为数不多愿意笑容面对镜头的照片。 小草消失的时候,龙珣就是依靠这一张仅存的照片来确认她是存在的。 他才没有疯。 她和她的爱只是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龙珣一有时间,就会习惯性地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照片,然后用着彷徨的目光对着照片进行长久地凝视。 照片还是有几处磨损的痕迹,尽管龙珣已经非常小心地爱护它。 他也没办法。 他只有用指腹抚摸照片里的女孩儿时才能停止哭泣,继续呼吸。 就在这睹物思人的时候,一阵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的脚步声使龙珣不得不中止思念。 他抬起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有一团迅疾的龙卷风正迎面朝他袭来! 龙珣扭扭脖子,扯扯衣摆,扎起马步,张开双臂,好似相扑选手准备迎接比自己更高一阶的重量级对手。 这极具摧毁之力的黑影无比凶猛地扑进去男人的肉体之躯。 他因为失衡,身体不由得向后倾去。 好在,他很快稳住重心,自愿拥抱这股吞人的风。 慢慢地,这股诡异的风平息下来。 与其说是它把男人给包围了,倒不如说是男人裹挟它。 他终于把它抓住了。 他是不会让它走的。 自由的风不受约束。因为被男人捕获,它开始攻击他。 漫天飘散的脏话与没轻没重的捶打让一个男人哭出了声。 它停止动作,化形出两只为他抚泪的手,说道。 “哭什么哭?才骂你几句而已。不经欺负的小男人!” 龙珣一边抽噎,一边努力睁开被泪水黏合的眼睛。 他好不容易看清这股风的形态。 它有了性别,有了模样,也有了笑容。 这是谁? 这是人见人爱的小草。 小草捧着龙珣的脸庞,欣喜的脸上满是湿润。 “臭狗屎,我老远就闻到你的味道了。没有想到,还真是你!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呢。” “我们不是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吗?” “我们见过?什么时候?” 龙珣沉默地注视着小草那张从疑惑到惊诧的脸。 答案显而易见,只是小草太笨,没有想清楚。 小草突然举起拳头,砸在龙珣的胸膛上,大声喊道。 “去你大爷的!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像个傻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草一边骂,一边打,一边哭。 龙珣无言以对,只能再次抱住小草。 小草气坏了,只是没有挣扎多久,便被拥抱的热度所软化。 他们是两块磁铁,紧紧地吸附在一起,从此让灵魂与肉体合二为一。 ——— 正文完结。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