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救我,爹爹救我!》 第1节 大哥救我,爹爹救我! 作者: 神仙老虎 文案: 宋景辰不想做权臣, 权臣哪有权臣弟弟爽。 于是—— 宋景辰日常:哥哥救我。 不成想身边还隐藏了个大佬爹 宋景辰——爹爹救我。 后来, 我们全家都不走寻常路。 外人眼里的宋景辰是这样的: 春衫倚风横玉箫, 作天海风涛之曲,吹幽忆怨断之音, 吹皱满池春水。 公子如玉。 熟人眼里的宋景辰是这样的—— 宋景辰出没,请注意 童年小剧场 宋三郎对儿子发出警告:不准再闹,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宋景辰无辜的大眼睛扑闪着:爹,要闭上哪只眼睛呀? 宋三郎: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好的爹,先闭左眼还是先闭右眼呢? 宋三郎咬牙: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听话,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眼没三秒,小孩又嚷,“爹,嘴巴干,渴了。 预警:男主反向cpu大师。 阅读提示: 1、偏群像,病娇大哥+白切黑二哥+扮猪吃老虎的爹,男主属性逐步解锁中…… 2、架空私设,市井种田,科举朝堂,基建,日常流种田文。 3、男主感情线少,事业为主,女主后期出场,父母先婚后爱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科举 团宠 搜索关键词:主角:宋景辰 ┃ 配角:未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哥病娇,我爹扮猪吃虎,我? 立意:天生我才必有用 vip强推奖章 建安十七年,京都东榆街南巷,高门大户聚集之地,宋家曾经气派的门楼因年久失修而朱漆斑驳,唯有门口威风凛凛的两尊石狮子以及一侧的拴马桩昭示出祖上曾经辉煌过,恢复现代记忆的胎穿男主,前世遭受重大挫折的大佬穿越爹,知耻而后勇的大哥,发奋读书立志光宗耀祖的二哥,开启家族崛起之路…… 这是一本古代男主科举向、团宠群像日常流种田文,故事设定新颖有趣、人设苏爽,群像刻画生动,值得阅读。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年中/年终盘点奖章 2023年度 古言组年度盘点优秀作品 (在年中/年终盘点活动中入选的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建安十七年,初夏。 京都东榆街南巷,高门大户聚集之地,宋家破旧的大宅院在一众朱檐碧瓦中格格不入。 曾经气派的门楼因年久失修而朱漆斑驳,唯有门口威风凛凛的两尊石狮子以及一侧的拴马桩昭示出祖上曾经辉煌过。 只叹如今成了被人嘲笑的破落户。 月华初上,窗外恼人的知了叫个不停,宋家的西厢房内,年轻的小妇人轻摇团扇,边为熟睡的小儿扇风边对着丈夫絮叨: “三郎,娘要送睿哥儿去读书,也得让咱家辰哥儿去,不能厚此薄彼。” 宋三郎低着头,正聚精会神细细打磨才刚给儿子做好的木陀螺,闻言憨憨一笑,头也不抬道:“睿哥儿脑子灵透,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三岁时便已背会三字经,说不准还真能为咱老宋家考个举人老爷回来光耀门楣,到时候必会帮衬辰哥儿一二。” 小妇人不服气地撅起嘴巴,“干嘛要人家帮衬,就不能是我们辰哥儿自己考个举人老爷回来么?” 这话宋三郎实在没法接,低着头嘴角儿微抽。 小妇人羞恼,似是知道自己牛皮吹得多响。自家的宝贝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读书,睿哥儿教他多少遍,她这当娘的都记住那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辰哥儿愣是一个字儿也听不到耳朵里去。 小崽子成天就稀罕拿着个烧火棍子满院子疯跑,要么就是玩儿虫子,耍泥巴,他自己撒泡尿都能给玩儿出花来:往蚂蚁洞里瞄准,往他祖母最喜欢的栀子花盆里“放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辰哥儿若能考上举人,那老宋家的祖坟不得劈里啪啦着火才行啊。 不过,小妇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儿子不如人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怒冲冲朝丈夫横斜过去,眼波灼灼,娇憨泼辣: “宋三郎!你搞搞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亲骨肉,成日里就知道夸你那宝贝侄子,你且等着,等你哪天老了瘫在床上动不了,我倒要看看是睿哥儿伺候你,还是咱家辰哥儿!” 宋三郎只笑不分辩,收起打磨得没有一丝毛刺的陀螺,站起身来, 洗了手脸,翻身上床轻手轻脚躺在儿子身侧。 小妇人仍旧气不忿儿,伸手拧了一把男人肌肉结实的胳膊。 “仔细手疼。”宋三郎纵容地笑着,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团扇,继续为儿子扇风。 如果小妇人心细,就会发现他扇风的力度和频率几乎纹丝不差。 “就知道疼你儿子,人家也热呢。”小妇人娇嗔。 “都扇,一人一下。” “才不稀罕,给你儿子扇吧。” 宋三郎无奈,“秀娘怎地如此无理。” 秀娘仰起小下巴:“就无理了,三郎待如何?” 宋三郎低头凑过去在小妇人额头轻啄一下,道:“我的错。” 秀娘脸微红,没话找话道:“二嫂今儿头上戴了支梅花银簪,只恐怕谁看不见似的,一天在我眼前晃悠八回,晃得我头都晕了。” 宋三郎道:“等李家的架子床打好了,就给你买。” 秀娘道:“我才没她那臭显摆劲儿,我们把钱攒起来,等攒够了银子就给你开间木匠铺子,再招几个学徒,那样三郎就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 宋三郎:“无妨,不差这点儿钱。” “不要了,我才不稀罕她那银的,等将来辰哥儿出息了给我买金的,” “好,买金的。” 宋三郎应和着把儿子挪到隔间的小床上,熄灭了屋子里的油灯,这才上了床,把秀娘半揽在怀中,手里的团扇继续摇着,内心一片柔软安宁。 这辈子,娇妻稚儿他都有了,稚儿可爱,娘子虽偶尔刁蛮,却也活泼惹人怜爱,有时看她斤斤计较地拼命把日子过好,也觉感动。 前尘已逝,从此以后他便是宋三郎了。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秀娘便轻手轻脚起了床,宋家妯娌三个轮流做早饭,今日该轮到她了。 秀娘套好外衫先到隔间看了一眼自家小崽子,小崽子睡得四仰八叉,秀娘闷笑了声,给盖了盖小肚子,转身去了隔壁储物间儿。 从墙角处的瓦罐儿里摸出个鸡蛋来,这可不是公家的财产,是她从娘家拿回来的,煮给儿子吃谁也管不着。忽又想到三郎最近似乎是清减了些,便又多拿出一个。 推开自家屋门儿,一抬眼便瞧见对面儿东厢房的窗户敞开着,睿哥儿正坐在窗前练字,小身板儿挺得笔直,他娘姜氏手拿戒尺在一旁监督。 秀娘撇撇嘴,她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亲,才六岁个娃儿,早上起得比鸡还早,白日里也不让孩子多耍耍,就知道拘在屋子里读书、读书、也不怕把个娃读傻了。 瞧瞧睿哥儿那单薄的小身子骨儿,再瞅瞅自家白白胖胖睡得正香的宝贝儿子,算了,读书考科举这么辛苦的事儿还是让睿哥儿来吧,三郎说得对,他要真是飞黄腾达了,还能不管自家兄弟? 秀娘一低头进了灶房。 灶房一角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木柴,自家男人是个干活儿的好手,这些木柴竟能砍到长短粗细几乎全都一般无二,这得砍过多少柴才能到达这种水平呀。 往大铁锅里添了大半锅凉水,淘了一碗米倒进去,很快水就烧滚,秀娘又将大竹箅子放进去,摆了几个高粱面窝窝头,其中两个是白面和高粱面儿掺合着的。 秀娘的外公是个赤脚郎中,曾经同她说过高粱米燥热,对老年人不好,尤其是便结的老人,秀娘好几次看到老太太在茅厕里半天不出来,于是便跟老太太说了这事儿。 老太太虽然生活节俭,但确实是有苦自知,便让秀娘单独给她蒸白面和高粱面儿掺着的窝窝头。 秀娘又说睿哥儿和辰哥儿年龄小,肠胃弱。老太太无语,原以为儿媳妇多孝顺呢,敢情绕来绕去跟这儿等着她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太太本来也不是吃独食的,自然不会亏着自己两个孙子。 蒸鸡蛋的时候,秀娘脑子里闪过宋景睿那瘦得能看见骨头的小手腕儿,想着要不把辰哥儿的鸡蛋分给他点儿?现在打好关系,以后沾便宜的时候也有底气不是。 不过也不能白分给他,正好辰哥儿总吃水煮蛋也腻歪了,不若做成鸡蛋羹,这样的话用公家的香油和盐,也没人能说什么。 说弄就弄,秀娘动作利索的把鸡蛋磕进粗瓷碗里,搅拌均匀,稍微多加了一点儿水,这样蒸熟以后会显得多一些。 弄好鸡蛋羹,秀娘又从公家的瓦罐里掏出个鸡蛋来,给老太太蒸上。 饭很快做好,秀娘先把给宋三郎吃的鸡蛋用凉水冲了冲,擦干后藏进衣服里,又把蒸好的那份鸡蛋羹分成两份儿,一份儿多,一份儿少,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不过想到二嫂那火眼金睛劲儿,她还是又匀乎了一下,别好心办得叫她挑了理去,那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挑刺儿精。 早饭上桌,一大家子围坐在堂屋饭厅的一张大圆桌子前,宋老太太坐在上首,身着赭石色暗纹绸衫,却看得出有些年头儿了,颜色发暗,不过却不损老太太眉眼间的气派。 第2节 她也是目前宋家几个女人里唯一的大家闺秀出身,头发梳理得极为整齐,脑后别了根吉庆簪,简朴却也不失体面。 老太太左手边儿坐着的是大房一家。 老大宋文平,考秀才屡试不中,老太太托关系给谋了个税课司副使的职位,乃是不入流的小吏。 老大媳妇王氏,两人的大女儿宋景梅已经出嫁,大儿子宋景茂考秀才屡试不中,现在谋了个账房的差事,不大回来,小女儿宋景竹今年十四,尚未出嫁。 坐老太太右手边儿的是老二宋文定,考秀才屡试不中,善结交,自己托人在工部下属都水司的算六房领了份闲差,虽是清水衙门,好歹有个进项。 二媳妇姜氏,以及两人的儿子宋景睿,睿哥儿今年才刚六岁,自幼聪慧,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宋三郎一家三口则坐在老太太对面儿,宋三郎从小就是个憨货,读书如上坟,老太太直接选择放弃。 宋家一代不如一代,混到如今也就不端着了,实惠最重要,老太太便让宋三郎学了木匠。 老太太一个寡妇把三儿一女拉扯大,又都给成了家,前些日子还把从前的债务还清了,着实不易,因此儿女们都很孝顺。 秀娘先给老太太盛了饭,又把属于老太太的鸡蛋放到老太太跟前的盘子里,笑着解释鸡蛋羹的由来。 “娘,最近天热,辰哥儿胃口不好,小脸儿都瘦了,媳妇从娘家带回来些鸡蛋给辰哥儿补补,想着睿哥儿每天读书辛苦,索性让俩孩子一起吃。” 听到她这话,桌上众人神色不一,姜氏微不可察地扯扯嘴角,她这三弟妹从不做亏本儿的买卖,今儿如此大方,无非是昨天听到夫子夸睿哥儿天资聪颖,前途无量,提前卖好呢。 她最瞧不上三弟妹这种市侩钻营的女子,市井小贩人家出来的,一身铜臭味儿上不得台面。 大房王氏目光在两个妯娌身上扫了一眼,对这俩人谁都瞧不上。 姜氏成天端着一张假清高的脸,其实不过就是个落魄秀才家的闺女,许氏在娘家的时候就是有名的豆腐西施,嫁进宋家以后,勾得宋三郎对她言听计从,真真是个不要脸皮的狐媚子。 宋景睿这时却是忙站起身来,懂事地对秀娘行了个礼,“侄儿多谢三婶娘。” 他这声道谢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三婶娘的鸡蛋他可不是第一次吃,每次辰哥儿偷吃煮鸡蛋的时候都会悄悄分给他一半儿。 “都是自家人,跟你三婶娘还客气啥。” 秀娘看看嘴甜懂礼数的侄子,再看看自家迷迷瞪瞪,小脑瓜儿不时往他爹身上靠的憨货,心里的酸水儿突突往外冒。 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知道这小崽子最近哪来那么多觉,莫非是晚上蚊虫多,娃睡不好? 不成,今天得去集市上买几个驱蚊香囊回来。 对于三个儿媳的心思,宋老太太一清二楚,她们之间纵然各自都有小九九,但心眼儿不算坏,都还说得过去。 小孙子睿哥儿却是让她越来越欣慰了,小小年纪举止之间颇有他曾祖父的遗风。 至于老三家的那个憨货,就随他去吧,能吃是福,壮壮实实就行了。 如今老宋家能润出睿哥儿这么一颗好苗子来,好好培养,将来九泉之下,她也能见宋家的列祖列宗了。 这当会儿秀娘拿胳膊肘碰了碰儿子,“辰哥儿醒醒,呆会儿鸡蛋羹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景辰胖乎乎的小肉手揉了揉眼睛,黑亮的眸子里扑闪着湿漉漉的呆萌。 “辰哥儿,昨晚没睡好么?” 老太太慈爱地问道。 宋景辰挠了挠头,“祖母,孙儿昨晚做梦了。” “哦,辰哥儿做了什么梦?”老太太笑道。 宋景辰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爱做梦,梦里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让他惊叹和难以理解,那里的房子高得吓人,还有带轮子的箱子,一眨眼就跑远了…… 正要开口说给祖母听,忽然想到梦里的那些东西太奇怪了,他若说出来,大家都不相信,祖母会不会以为他中了邪呀?他可不想像隔壁小孩儿一样喝那种黑乎乎的符水啊。 肯定很难喝。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孙儿梦见很多人给二哥磕头,他们嘴里还说叩见大老爷。” 古人都迷信,尤其是迷信六岁以前孩子做的梦,认为六岁以前的小儿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虽说不敢真信,心里预期总是有的,至少是个吉利话儿。 宋景睿忍不住瞪了弟弟一眼,宋景辰假装没看见。 除了宋景睿不高兴,全家人都很高兴,那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太太和宋家三兄弟还好,也就笑笑,谁还能把个梦当真了。 三个妯娌却一下子兴奋起来,姜氏感觉三弟妹今天看着格外顺眼。同样的,王氏看两个弟妹也觉得顺眼多了。 三个女人开始叽叽喳喳起来,那样子好像宋景睿真的已经当上大官了。 “辰哥儿,梦里你二哥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你还记得吗?”姜氏忽然问道。 这话可把宋景辰给问住了,大眼睛眨巴眨巴,小脑瓜转得飞快,最大的官穿什么样的衣裳他也不知道啊,不过没见过最大的官儿,新郎官儿他却是见过的,于是信口胡诌道:“三伯娘,是红的!” 九品为青,七品为绿。 而朱袍——四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穿! 姜氏腿一软,差点儿没从凳子上滑下去。 秀娘和王氏又酸又高兴,心情复杂。 老太太见几个儿媳妇没完了,敲了敲桌子,沉声道:“烧香拜佛,大师批命都不一定灵验,何况是小孩子做个梦。” “既然吃饱饭就别跟这儿杵着了,各回各屋,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睿哥儿和辰哥儿你们俩留下,到祖母屋来。” 说完,老太太起身进了自己屋。 桌上三兄弟互相对视一眼——老娘信了。 第2章 两个小孙子站起来尾随老太太进屋,老太太把屋门儿一关,先把宋景睿叫到了身前问话。 “睿哥儿,祖母观你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辰哥儿说的那些话,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同祖母说说。” 宋景睿答道:“孙儿觉得祖母说得很对,只是一个梦,当不得真,若要出人头地考取功名,还得靠孙儿的真本事。” 老太太愕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孙子竟能说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来,忍不住红了眼角。 拍了拍孙子的小肩膀,老太太道:“好,好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心性,祖母很为你高兴。” 宋景睿脸有些红,不太自在地低下头。真相其实是他压根儿就不会相信辰哥儿那小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实话,弟弟惯会作弄人。 宋景辰见祖母夸了哥哥,乖巧地蹭到老太太怀里,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祖母,那我呢。” 老太太摸摸他白嫩的小脸蛋儿,笑道:“我们辰哥儿也是个好孩子。” 说完,她又对宋景睿叮嘱:“睿哥儿须知读书之道,在于持之以恒,且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白吗?” “孙儿明白。”宋景睿老实作答。 “祖母,我刚才没吃饱呢。”宋景辰在老太太怀里拱着撒娇,眼睛巴巴盯着老太太的床头柜,大姑前日给祖母带了点心,他都看见了。 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自家这个吃货,东西藏到老鼠洞里,他都能闻着味儿找到。 不过她还是打开柜门儿,取了两块儿桃酥递给两个小孙子,并叮嘱道:“吃完要洗手,听话下次还有。” “知道了,祖母。”两人脆生生答应。 老太太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自家虽落破了,倒也一家子和和睦睦,兄友弟恭,迟早有出头之日。 她原想着送睿哥儿去高夫子那里蒙学,如今看来,她得豁出这张老脸去,去老姐妹那里求一求,看能不能给孩子谋个更好的夫子。 小哥俩美滋滋在老太太屋吃完桃酥,宋景辰意犹未尽,想要舔嘴角儿的碎末,忍住了,掏出小帕子,自己擦了擦嘴角儿,把帕子反面叠好,放起来,跟着哥哥一块儿洗完手,出了屋。 出来屋外,宋景睿才板着小脸儿问,“辰哥儿,你在搞什么鬼?” 宋景辰笑嘻嘻伸出藕节一样的小胖胳膊搂过宋景睿肩膀,凑到他耳朵边神秘兮兮道,“今晚我们有鸡吃啦。” 宋景睿皱眉,“吃什么鸡,哪儿来的鸡?” 宋景辰眼睛亮晶晶,“街东头的烧鸡铺今天第一天开张,祖母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香拜佛,我说梦见你会当大官儿,祖母肯定会图吉利买只烧鸡上供。” 上次吃烧鸡还是过年的时候,想到那诱人的味道,宋景睿咽了下口水,板起小脸儿,严肃道:“为了吃烧鸡就编谎话骗人,成何体统!下次不准。” “那你有本事别吃鸡。” “你都坑我,我凭什么不吃?” “我哪里坑你?” “你信不信我娘听了你的鬼话,肯定逼我逼得更紧。 宋景辰挠了挠小脑袋,哥哥好像说的有理。 他正想着,宋三郎站在自家门口招呼儿子,“辰哥儿,过来。” 宋景辰冲宋景睿做了个鬼脸,转身迈着小短腿儿跑去找他爹了。 “爹,你找我什么事呀?”宋景辰奶声奶气道。 “进屋来,爹有话对你说。” “哦。”宋景辰迈着小短腿儿一蹦一跳跟着爹进屋。 爷儿俩进了屋,宋三郎往外探头瞧了瞧,见秀娘从灶房进了大嫂屋里,确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顺手把屋门儿关上了。 宋景辰见爹神神秘秘的,以为他爹要背着娘偷偷给他吃糖,满眼小星星地看着他爹。 却听他爹硬声道:“宋景辰,你给爹跪下。“ 宋景辰一愣,疑惑地抬起头来,“爹……” “爹叫你跪下,没听见吗?” 宋三郎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若秀娘见到他这副面孔,怕是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丈夫,宋景辰这是第二次见他爹发火。 第一次是他听说书人讲故事听得不过瘾,拉着一帮小伙伴儿玩儿过家家,他演皇帝,让别人演大臣,对着他下跪,并三呼万岁。好巧不巧,被他爹撞上……。 平时把他捧在手心里,大声斥责都没有过的爹,一顿竹笋炒肉,屁股疼了好几天呢。 宋景辰记打,一阵风跑回里屋,又一阵风跑回来,往地上扔了个棉垫子,乖乖跪那儿了。 宋三郎:“……” “把手伸出来。”宋三郎真来气了。 宋景辰不干,他可是见过二伯母怎么用戒尺打二哥手的,小肉手迅速藏到了身后。 宋三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第3节 宋景辰感觉他爹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一把抱住了宋三郎的腿哭,“爹,我错了,不该撒谎骗大人,求爹不要打我。” 宋三郎蹲下身子,“你还错哪儿了?” 宋景辰睫毛眨了眨,小声道:“我拿二哥编谎。” 宋三郎:“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景辰小声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一遍。 宋三郎暗暗吃惊,显然没料到儿子小小年纪心眼子竟然能绕这么多个弯儿,可怕的是竟还叫他抓住了所有人的弱点。 娘凡事都喜欢讨个吉利,睿哥儿吃人嘴短不会拆他的台,其他人则无不盼着睿哥儿出人头地,为老宋家争口气,于是除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小崽子的鬼话。 越是如此,宋三郎越是感到害怕,人太聪明了,就一定要心术正广结善缘;怕就怕又聪明又坏,人不收他,天也必收。 辰哥儿今天可以为了一只烧鸡,哄骗大人,利用族兄。那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他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一个被贪念和欲望支配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以前是太纵着这孩子了,惯得这孩子做事儿毫无规矩,想如何便如何。 说起来也是他和秀娘算老夫少妻,原主前头的娘子体弱多病,好容易怀上一个孩子,却又在生产时一尸两命。 他穿来后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娶了秀娘,再后来,辰哥儿出生了,娘俩治愈了他前世很多伤痛。 他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笑出声,第一次学会站立,第一次叫他爹爹……,难免过分疼爱,舍不得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 今天的事儿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辰哥儿认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只要撒撒娇服个软儿就能过去,以后他将会更加胆大妄为。 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宋三郎站起身,从墙边抽了一根编箩筐剩下的柳条儿。 宋景辰想跑,不敢,眼一闭,乖乖伸出两只小胖手,“爹,你可得打轻一点儿,我怕不小心给娘看到了。” 宋三郎嘴角抽搐,“你在威胁你爹?” 宋景辰:“不敢。” “我看你就没有不敢的。” 啪!柳条儿甩在嫩豆腐一样白白胖胖的小手上。 “好疼!”宋景辰夸张大叫。 “闭嘴!”宋三郎来气,他架势摆得很足,实际上一身功夫在身,力道控制的精妙,只让最纤细的柳梢儿部分轻轻掠过儿子的小手,意在吓唬,才五岁个娃,他那里舍得真打。 连抽了小胖手几下,宋三郎才道:“做事当考虑后果,你今日说你做梦梦到你二哥哥将来要做大官,你二哥哥倘若信了你的鬼话,从此以后可能会不好好读书,每天幻想着自己做大官。” “家里人若信了你的话,一个个不好好过日子,成日里等着天上掉馅饼,若是你二哥哥做上大官还好,若你二哥哥没有做上大官,家里人会怎么想,你二哥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宋三郎一番话下来,宋景辰小脸儿白了,他说那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的是香喷喷的烧鸡,那里会想到这么多。 宋景辰大眼睛里蓄了泪珠,把手举得更高了一些,“爹,我错了,该打。” 宋三郎扔了柳条,蹲下身子,摸摸他头,“你还小,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么多也属正常,按理说爹爹应该允许你有犯错的机会,不该上来就打你,但——” 似是想到了什么,宋三郎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爹爹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凡事当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宋景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辰哥儿明白。” 宋三郎点点头:“明白就好。”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爹,我不会告诉娘亲爹打我了。”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爹,辰哥儿要给大家道歉吗?” “你自己觉得呢?”宋三郎把问题踢回去。 “辰哥儿听爹的。” 宋三郎拍拍儿子的小肩膀,“爹教你做人要诚实,却没让你做人死板,要为他人着想没错,可也不必太委屈自己,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是你二哥哥,回头儿你找你二哥哥说清楚就好了,至于家里人那边,你二哥哥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看看你娘怎么还没回来,今儿爹爹带你们娘俩去集市逛逛。” “爹,你说真的,我要吃糖糕,还要吃甜果,我还想吃大西瓜。” “买。” “爹真好!” “行了,别拍爹的马屁,快去吧。” 秀娘这会儿正跟姜氏、王氏几人聊得热闹呢。 “二嫂,昨儿个我就瞅见你头上这支簪子了,戴你头上可真好看,这梅花簪跟你可真搭。”秀娘为了儿子的将来,满口言不由衷。 姜氏是个精明的,心说昨儿个我在你眼前晃悠好几回,你愣是一声不吭假装看不见,这会儿又跑来恭维人了。 看破不说破,关键是许氏这几句话她爱听。 别的方面不说,就气质这一块儿,大嫂和三弟妹还真没法跟她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她们想学也学不来的。 姜氏道:“三弟妹可别夸我了,不过就是一支普通的银簪而已,随便在家戴戴,真要说好看,那还得是我陪嫁的那支垂丝云纹金簪。” 秀娘在心里撇撇嘴:又来了,又来了,也不知道成天臭显摆个啥劲儿,有本事拿你那金簪给你儿子换鸡蛋吃呀,你舍得吗? 王氏在心里翻个白眼儿,接过话茬道:“二弟妹到底是读过书的,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不光是选簪子有眼光,就是这身上的褶裙也好看得紧,这以后大嫂要去买衣裳,带上二弟妹就对了。” 姜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瞧大嫂说的,我也就是略通文墨,比你们强上那么一点儿而已,至于身上这件褶裙,我是仿照时下流行的样式做的,你们若是喜欢,我也不藏私,改天就教你们做。” “那敢情好,大嫂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家竹丫头正是爱俏的时候。” 说起宋景竹,王氏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秀娘和姜氏也难免唏嘘, 正这会儿,宋景辰扯着小奶腔在大房窗户底下喊了一嗓子,““娘,爹喊你回家。” 第3章 秀娘的羡慕嫉妒恨一般不留着过夜,从大嫂屋出来,听到说夫君要带她们娘俩去赶集,又欢喜起来,兴冲冲踏进屋,道:“三郎你今日不用去李家做工了么? “嗯,快完工了,只等着上漆,今日歇上一天。” “太好了,我正想着给辰哥儿去买些驱蚊香囊呢。”秀娘说着话从怀里掏出早上的蒸鸡蛋,塞给男人。 “我在外面做工,时常能吃上一些荤腥,娘子自己留着吃吧。”宋三郎给她塞了回去。 “我不吃,你吃。你是咱家顶梁柱,你好,我们娘俩才能好。” 宋三郎只得笑笑,剥了鸡蛋壳,将鸡蛋分成两半儿,大的一半递给秀娘,小的留给自己。 “三郎吃大的,我吃小的。”秀娘不干,强行夺走了丈夫手上小的那一块。 “爹,娘,等将来辰哥儿赚了银子,让爹和娘天天吃鸡蛋,顿顿吃鸡蛋。”宋景辰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仰起小脸儿信誓旦旦道。 “臭小子,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便要做到。”宋三郎弯下腰笑着捏了一把儿子肉肉的小脸儿,又把自己那半鸡蛋的蛋黄喂给儿子。 宋景辰立即把小嘴巴闭得紧紧的,用手捂住,躲闪到一旁才道:“辰哥儿不吃,给爹爹吃。” 孩子可爱的小模样儿逗笑了宋三郎。 秀娘去里屋换出门的衣裳,宋三郎知道时间不会太短,他倒是能等,小孩子没耐性,索性领了宋景辰到院子里玩儿陀螺。 宋家虽落败,但百年大宅院的底子还在,因此夫妻二人的房间很宽敞,只是几代下来值钱的家具已经变卖个七七八八,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宋三郎后来自己打的。 一进屋右手边是一张三面矮围子的四角立柱床,左手边一组衣柜,正对面则是一张长条桌,一把大漆圈椅。 桌上平时放些杂物,亦做秀娘的梳妆台来用,此时正值夏季,桌上白瓷瓶里插了一支半开的荷花并一支莲蓬,一高一低错落着,白瓶映衬着粉荷绿蓬,很有几分雅致。 家里老太太喜欢摆花弄草,秀娘觉得怪好看,便也跟着学了来。 梳妆镜里的小妇人很好看,或许是豆腐吃太多了,一身皮子比嫩豆腐还嫩滑,倒是省了胭脂水粉钱。 不过秀娘还是狠狠心买了同二嫂一样的水粉,她喜欢水粉一点点在自己脸上晕染开的感觉,就好像她也成了大家闺秀,而非别人口中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不是白叫的,她的眉不画而秀,唇不点而朱,倒也不用太过修饰。 秀娘起身在衣柜里翻腾半天,找了件梨花白交领褙子并淡青色长裙换上,自己对着铜镜离远了照了照,感觉满意了,这才一掀帘子出了屋。 即便如宋三郎,见过的美貌的女子多了,也不得不承认秀娘是很好看的。 “娘你怎么才出来呀,日头都快落山啦。”宋景辰看见娘出来,满头是汗地跑过来,仰着小脸儿抱怨。 秀娘被儿子戳穿精心打扮的事实,脸一红,羞恼道:“臭小子浑说八道,日头才刚出来,哪就落山了,尽夸张。” 宋三郎在一旁笑而不语,给儿子擦了擦了脸上的细汗道:“快走吧,爹今日给辰哥儿买好东西吃。” “爹最好,谢谢爹。”宋景辰张开小胳膊,“腿疼,要爹抱。” “还没走路呢你就开始喊腿疼了。”宋三郎嘴里嗔怪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弯腰把儿子抱起来。” 秀娘故意板起脸对儿子道:“你都多大了,还让你爹抱,不把腿劲儿练出来,看你长大了你爹还能抱得动你。”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辰哥儿长大了做大官,坐大轿子。” 秀娘没忍住,扑哧乐了,捏了下他小耳朵道:“你倒挺会做梦。” 宋景辰: “还要娘和爹也一起坐大轿子,还要祖母也坐,还要哥哥也坐,都坐我的大轿子。” 秀娘就笑:“那你的轿子还挺大,不得八抬大轿呀。” 宋三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秀娘道:“辰哥儿最近好像说过好几次腿疼。” 他这么一说,秀娘想起来了,道:“之前睿哥儿小时候腿也疼过,当时带着去找郎中瞧,说是小孩子正蹿个头儿,骨头长得快才会疼的。” 宋三郎点头,“还是带他去找人看看放心些。 宋景晨一听说要带自己去看病,不愿意了,皱着小脸儿苦唧唧道:“爹,我只是有一点点疼,能不能不喝药,药好苦啊。” 小孩儿用小手指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宋三郎安慰他:“不给吃药,给辰哥儿熬肉骨头吃。” “要拉钩,爹说话得算数。”宋景辰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要宋三郎同他拉钩。 宋三郎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上儿子的小手,他自然是可以说到做到不给儿子灌药,但仅仅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秀娘。 一家三口出了门。 第4节 姜氏透过窗户看着,一时心里还有点儿酸,宋老三虽是个粗人,可对三弟妹却呵护得很呢。 宋景睿亦羡慕地看着弟弟,抬头对她娘道:“娘,睿哥儿也想去赶集。” 姜氏立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儿子严肃道:“你羡慕辰哥儿那小憨憨干嘛,一张小嘴儿不是在吃就是在吃,就是个小吃货,我儿跟他不是一路人。” 宋景睿蹙着小眉头不赞同道:“娘这是偏见,您只看到弟弟的不好,看不到弟弟的好,就像您只看到三婶娘身上的不好,看不到三婶娘身上的长处。” 本来心里就酸,还被自己亲儿子怼,姜氏来气,冲儿子发火,“那娘俩跟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你忤逆自己母亲。” 宋景睿不紧不慢道:“勿需别人给儿子灌迷魂汤,儿子有眼睛看,有心去体会。” “您看到的弟弟是小吃货,儿子看到的却是弟弟会把他自己最爱吃的东西分儿子一半儿。” 末了,宋景睿看了他娘一眼,道:“家和万事兴。” 姜氏气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高兴儿子小小年纪如此有主见好,还是生气这小子太能气人了。 …… 洛京城内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宋家住东榆街,集市就在西榆街,中间只隔了一条昆玉河,过了昆玉桥就到了。 足有四架马车宽的昆玉桥也是商贩货郎的聚集之地,今日正赶上是大集,桥上行人接踵摩肩,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起伏不断。 因为地摊上的东西便宜实惠最得平民喜欢,关键这里吃穿用度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胭脂水粉、布匹线绒、干果蜜饯、锅碗瓢盆、还有推着板车卖各种熟食生肉的,亦有卖茶饮糖水的。 儿子好吃糖糕乳糕,宋三郎各自称了一些,货郎会做生意用油纸包了一块乳糕算做添头,笑着递到宋景辰小手上。 宋景辰先脆声道了谢,才小心地接过来,爹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他把乳糕先递给娘,让娘先尝尝。 秀娘不吃他的,他才塞自己嘴里美滋滋吃了起来。 卖糕点的小贩夸宋景辰孝顺,宋三郎只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辰哥儿还想吃什么?” “爹,还想吃蛋黄酥和绿豆糕。” “好,那就一样来些。”宋三郎对着小贩道。 这两样糕点贵,秀娘忍不住插嘴道:“一样来两个就行了,多了孩子吃不了浪费。” 小贩知道她是嫌贵,脸上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讥讽,嘴里却是客气,道:“这果子放的时间长,放置阴凉处五天都不会坏,咱家的果子在这一带有名,孩子吃不了,大人亦可尝尝,解个嘴闷。” “不过娘子若是舍不得银钱就算了,我看娘子穿得体面,也不像是那穷酸。” 秀娘知道大嫂同二嫂在背后议论她小家子气,一时又心疼钱又不想让人看不起,被人激地就要开口。 却听身边宋三郎淡淡道:“不要了,我们走吧。” 那小贩嘴巴却不饶人,低声嘟囔道:“买不起就别买啊,瞎耽误功夫,穷酸破落户。” 宋三郎把孩子交给秀娘,回转身来看向那小贩,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重复一遍。” 男人身高八尺开外,足足高过对方一个半头,不用看别的,仅看他露出的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就知道他的强壮。 宋三郎声音不大,目光亦很平静,只微微下敛的眼角透着肃杀之气。 那小贩不敢多嘴,目光闪躲道:“没,没说什么。” 宋三郎把刚才买的糕点扔到对方的摊位上看,道:“退钱。” 对方痛痛快快退了钱,宋三郎数出一枚铜钱,递给对方,对方不敢接。 宋三郎伸手抓过对方的手腕,把钱硬塞进他手心里,那小贩只觉自己的手腕像被大铁钳子钳住了,生疼,一动不能动,他更不敢动。 只听头顶上方的男人道:“你赚的不就是穷酸的钱吗,吃着碗里的饭砸饭碗,是何道理?” 那小贩吓得连连道歉,宋三郎不吵不闹不掀他摊子,本身就没想为难他,这样的人也值不当的他为难,不过当自己面儿就敢欺负秀娘,当他是死的嘛。 此刻见那小贩道歉服软,也就松了他手,不过随意一攥,那小贩的手腕已经发青。 秀娘在旁边看得解气,宋景辰回身抱起孩子,问儿子:“刚才害怕吗?” 宋景辰握着小拳头道:“不害怕,他骂我们坏话,跟那些邻居一样坏,说我们是穷酸破落户!” “爹,什么叫破落户呀?”小孩儿似懂非懂地问。 宋三郎默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好话,今日爹带辰哥儿去铺子里买糕点,你不是想吃大西瓜嘛,咱们买完糕点就去买。” 一听说大西瓜,小孩儿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嚷嚷着快去买西瓜。 西瓜这种金贵东西,地摊上没得卖,需要过了桥去西榆街上铺子里买,有钱的人家整个买,没钱的人家亦可买一小块儿尝尝鲜。 实际上穿越过来以后,宋三郎用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如今随着孩子的长大越来越代入到丈夫和父亲的角色。 既在红尘中,如何能不入红尘,他不能再这样随波逐流地颓废下去,孩子和秀娘需要他。 第4章 宋三郎的前世跌宕起伏,自然不可能是单纯之人,亦非多情纯善之辈,他只对自己的小家更认同,对整个宋家的归属感却要弱上许多。 他其实也没多大兴趣替原主承担一切,他照顾妻儿只是因为他喜欢,他愿意,与其它无关。 所以他不会像之前的宋三郎一样,老老实实把赚到的钱全部上交,大哥二哥交多少,他便也交多少,剩下的便交给秀娘保管,用来买娘子同儿子喜欢的东西。 徐老太太知道憨厚的三儿子有了私心,可三个儿子哪个没有私心,说起来老大老二读书考科举这些年花的银子最多,后来谋了差事,赚那点儿银钱还不够他们自己家里嚯嚯呢。 倒是老三,这些年为家里还债出了大力气,如今老三自己有了儿子,想要存一些私房钱也是应该的。 老大老二啃了弟弟这么多年,如今都各自有家了,没道理让老三养他们一家子。 所以,夫妻二人这几年还是攒下些银钱的。 宋三郎说要给儿子吃更好的糕点,是有底气的,秀娘心疼银钱,但想到钱花到自己儿子身上,好像也就没那么疼了。 夫妻俩往糕点铺子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一间儿济堂药铺,秀娘忙拉住丈夫道:“三郎,上次娘就是带睿哥儿在这里瞧得病,娘说这家的郎中专门给小儿看病,看得很好。” 宋三郎见药堂门口不少大人带着孩子进进出出,遂点了点头,抬脚跟随秀娘进到药堂。 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他们,宋景辰等得焦躁,他看到药堂就会联想到之前哥哥生病时喝的那些黑褐色的药汤,有一次他好奇尝了一口,快把他苦麻了。 留着山羊胡子的老郎中先是给检查一番,见小孩儿唇红齿白,眼睛活泼明亮,舌苔亦粉红湿润,不必诊脉,他已然心中已经有数,这孩子没啥大毛病。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细细询问了孩子的日常起居,又给看了脉象,才笑眯眯道: “令郎一切都好,小娃在他这个阶段大多都有他这个症状,不是什么大事儿。家里有条件就多补充些骨头和肉,牛肉为好,其他亦可,也可给吃些鱼虾之类。” “不过令郎的情况不严重,不补充影响也不大。”老郎中看他们一家穿着,又补充了一句。 宋景辰在一旁听得两眼发亮。他这个病得的可太好了,要是这个病一直治不好,该多好呀。那样他岂不是天天有肉吃? 夫妻两人听老郎中如此说,俱都松了一口气,宋三郎有些不放心地问:“这孩子似乎特别爱吃东西。” 老郎中呵呵一笑,道:“爱吃还好吗?他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耗也大,你且看他脸色红润,皮肤亦有光泽,好得很。” “真想治他这毛病,他若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你且管够试试?” 宋三郎:“……” 出来药铺,宋景辰眼尖,看到药铺斜对面有一家好大的点心铺子,忙道:“爹,你快看,我们就去这家买点心吧。” 秀娘一瞅人家气派的门面,就想打退堂鼓,但爷俩儿已经直接进去了,只得跟上去。 街上铺子里的糕点自是与地摊上有所不同,无论做工还是用料,就连包装的油纸包也更讲究一些,一看就是买不起的样子。 宋景辰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拽着爹的衣角道:“爹,会不会花很多银钱,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买吧,买这里的东西不划算的。” 小小的孩童从懂事起就明白什么东西是他能要的,什么东西是他不能要的,还有些东西是他想都不能想的。 宋三郎握住儿子的小手,道:“无妨,爹这次赚了不少银钱,够你花。” 宋景辰道:“那爹一定是干了更多的活儿,人家才会给爹更多的钱,天这么热,爹一定很辛苦,辰哥儿不想吃糕点了。” 他又道:“爹那么辛苦,糕点却这么贵,吃到嘴里也不香了,咱们走吧。” 宋景辰拽着爹娘往外走,把宋三郎直接整不会了。 臭小子,你说他憨吧,有时却有七窍玲珑心肝;但你说他聪明吧,有时又憨得让你无奈。 宋三郎直接抱起儿子道:“爹有力气,不怕辛苦,银钱不是你小娃娃该操心的事儿。” 他拍了拍儿子的小肚皮道:“放心吧,你这点小肚子还吃不穷你爹,辰哥儿若觉得爹辛苦,大不了你长大了也给爹娘买糕点吃。” 在小孩子的心里,“长大”这两个字意义非凡,几乎寄托了孩子所有能想象到的期盼。 长大了就可以无所不能,长大了就可以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长大可真好啊! 宋景辰被他爹一句话安慰到了,肚子里的小馋虫立即又占了上风,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人家箱格里的糕点。 秀娘红着眼角,又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故意拿手遮挡了下儿子的眼睛,宋景辰小脸一红,害羞地把脑袋埋进宋三郎颈窝里,逗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糕点铺柜台前设了一方小矮桌,桌上放了四个白瓷小盘儿,每个盘子都放了各式各样的糕点,糕点被切割成约莫蚕豆大小的小块儿,旁边有削细的竹签子,可以插着试吃。 桌子旁边还贴心的放了小凳,可以坐下来吃,店家可谓用心良苦,如此矮的桌凳一看就是给孩子准备的,进来铺子的大多都是家底不错的体面人家,孩子要吃,好意思不给买吗? 宋景辰看见有别的小孩儿在吃,他便也大胆地走上前,前面的孩子绫罗绸缎有丫鬟婆子赔着,旁边店铺伙计满脸笑容地躬身伺候着,一口一个小少爷,却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 宋景辰下意识与人家拉开些距离,想等着人家吃完,他再过去。 他看见人家吃东西的样子与他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看到了就忍不住觉得人家就像铺子里的糕点一样贵,天生就该坐在这里吃这么贵的糕点。 而他自己就像外面地摊上的糕点一样是便宜的,只配吃哪些便宜的,即使他爹舍得给他买,他跟这里也不搭。 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恰这时对面四平八稳坐在凳子上的小少爷抬眼扫了他一眼。 宋景辰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一眼的意思,但是他心里立即就领会了其中的复杂含义。 小孩儿眼泪唰!就流下来,扭头就往铺子外面跑,宋三郎和秀娘正在一旁看糕点,见儿子哭着跑出去,忙往外追。 宋三郎两步追上儿子,抱起他来,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宋景辰呜呜哭着道:“我不想吃铺子里的破玩意儿,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 云娘急道:“辰哥儿不哭,快告诉娘亲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集市上人多嘈杂,就是人贩子也不罕见,宋三郎在店里的时候,视线自始至终没有完全离开过儿子,回想刚才的情形,略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孩子长大,有自尊心了。 夫妻俩哄了好半天才把孩子哄的不哭,天气本来就热,孩子又哭得伤心,嗓子都哭得有些嘶哑,宋三郎心疼地给儿子拍着背。 宋景辰蔫蔫儿地趴在父亲的肩头,小孩儿开始第一次思考人生这个重大命题。 ——他长大了要做一个大商人,有花不完的银子,要把整个糕点铺子都买下来。不,他要把整条街,整个洛京城的糕点铺子都买下来。 第5节 不用试吃,他要让所有像他一样的小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随便吃,吃多少都行。 经过刚才一事,宋景辰连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西瓜也不想吃了,只想回家。 宋三郎知道小孩儿过了这个劲儿,又会想吃,在瓜果铺子前也不管它便宜贵了,直接让店家给挑了一个,放进提篮里。 那店家微微诧异,这西瓜是外番才传过来没两年的稀罕玩意儿,一般普通人家也就舍得买一牙,当场给孩子吃了。 这位倒是爽利,价格都不带还的直接拎走,就是这用篮子把西瓜提回去的他倒是头一次见,像是买一整个西瓜的人家都坐着马车来的,这腿儿着拎回去,也真不嫌累。 宋三郎假装没看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篮子带着云娘往外走。 宋景辰看了那大西瓜一眼,懂事儿的要从他爹身上下来,宋三郎没松手,道:“你同你娘加起来,爹也背得动。” 这点宋景辰相信,那么一大根木头,他爹一个人就可以扛起来。 宋三郎这一上午被刺激的,他很清楚儿子不是因为自家穷而哭,是孩子感受到了贫穷与富贵的巨大落差,孩子意识到自己没有底气。 大嫂,二嫂总在秀娘面前显得高人一等,不过是她们对自己的身份有强烈的认同,而秀娘对她自己的出身不自信。 尽管儿子终究会明白,他所羡慕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但他需要给孩子经历的权力,拥有过的东西才有资格不屑一顾,他是没有办法替云娘和孩子不屑一顾的。 只他上辈子从未缺过钱财,对这生财之道一无所知,他亦一开始就站在了权力的高处,不需要像别人那样一步步爬上去。 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从何处下手,才能改变现状。 第5章 回来的路上,宋景辰的别扭劲儿散得差不多,他看到街上有卖串串果的,小馋虫又被勾起来了。 串串果有点儿类似于糖葫芦,是将各种水果块烘烤至半干,用竹签子串起来,再滚上霜糖,很受小孩子欢迎。 宋景辰想吃,但刚才闹那一出,他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向爹要。 小孩儿亲热地搂着宋三郎的脖子,一边掏出自己兜里的小帕子在他爹脸上和脖颈处胡乱抹,一边关心道:“爹,你都出汗了,你渴不渴呀。” 宋三郎:“不渴。” 宋景辰:“不渴呀,那爹一定饿了吧。”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想啥,故意道:“爹不饿。” 然后,就没了。 宋景辰:“……” 爹,你咋这么不懂事儿呢,你就不知道问问你最亲最疼的大儿子饿不饿吗? 见暗示没有用,宋景辰直接明示,他道:“爹,我二伯娘说女人多吃瓜果好,会更漂亮,要不你给娘亲买一个串串果吃吧。” 许秀娘:“……” 大孝顺儿子,我生的。 宋三郎哪能不知道小崽子心里想什么,故意道:“好啊,那爹就给娘买一串,既是对女人好的东西,我们辰哥儿就不吃了。” 宋景辰急道:“爹,对小孩儿也好。” 宋三郎假装不解:“为什么对小孩儿也好?”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因为小孩就是女人生的呀。” 宋三郎先绷住嘴角不笑,憋了一会儿,才道:“辰哥儿说的有理——秀娘,你过去买三串儿回来,为夫也是女人生的。” 宋景辰忙补充道:“娘,买四串!不,买五串儿吧,要给哥哥和姐姐也尝尝。” 秀娘笑着瞥了儿子一眼,道:“你倒不是个吃独食儿的。” 宋景辰理所当然,“爹教过,辰哥儿自己的好东西舍得给哥哥姐姐吃,哥哥姐姐有了好东西也会想着辰哥儿,这样的话,辰哥儿和哥哥姐姐就都能吃到更多的好东西啦。” 秀娘竟然无言以对,儿子说的是事实,那俩孩子的好东西确实也分给儿子吃。 秀娘道:“你知道就好,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让允许你分给他们吃,等着吧,娘去去就来。” 大中午本来就热,秀娘的去去就来,把爷儿俩等得心焦。 果然,不久后,秀娘一脸兴奋地跑回来,人还没到跟前呢,就欢喜道:“三郎,人家给我便宜了两文钱!” 小娘子眉眼带笑,目光闪闪发亮,一脸等夸奖的样子。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辛苦了。” 回到家,宋三郎拎了几样老太太喜欢的小吃食送到主屋,老太太嘴上嗔怪儿子乱花银钱,心里妥帖。 宋三郎趁机同老太太说了辰哥儿腿疼的事,他道:“儿济堂的老郎中说辰哥儿与其他孩童不大一样。” 老太太对儿济堂的老郎中十分信服,一听三儿子这话立即紧张起来,“荀郎中怎么说?”老太太急问。 宋三郎忙道:“娘莫要紧张,辰哥儿并无大碍。” 语毕,他解释道:“那儿济堂郎中说辰哥儿骨头长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快些,小小年纪就已经比同龄娃子高出半头,如此,骨虚不实,易折易断,留下隐患后,走路多就腿疼的毛病有可能会伴随一辈子。” 老太太一听这话害怕了,人家郎中说得在理,辰哥儿这娃子个头儿确实蹿得快,这其实就跟她养花一样,任凭它往高里长,根茎反而孱弱,你得勤修剪。 只这花枝可修剪去尖儿,这人可该咋办? “郎中可给开了方子?”老太太忙追问。 “并未开药。”宋三郎道:“那郎中说非是病症,不可乱用药,只需适当滋补即可,可多吃些骨头、肉类鱼虾,牛肉最佳,还有——” 宋三郎道:“若能给喝些牛乳最好。” 牛乳是宋三郎自己加上去的,因为前世他自己幼时体弱,就经常食用牛乳,乳酪之类。 说着,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钱交给老太太,“这些银钱先交给母亲,除了辰哥儿,睿哥儿同竹姐儿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并给几个孩子都补补吧。” 老太太没接,却是道:“既是都补,没道理让老三你一人出银钱,我宋家虽说落败了,可也不至于养不起儿孙,这钱你且收着——想我老婆子祖上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几件压箱底的陪嫁可都还在呢。” 说到此,老太太有些激动,眼角含了泪儿,她掏出帕子,点了点眼角,才道: “都是我外祖母传给我娘,我娘又传给我的传加宝,可有了年头儿了。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些物件儿一直舍不得典当无非想留个念想,现在想来,左右不过是黄白之物,与其带到棺材里腐朽,不若为儿女孙子孙女发挥些用处。” 宋三郎动容,他之所以把话说得严重,皆因老太太素来太过节省,让她同意给孩子吃大鱼大肉,哪怕是自己掏钱,也怕她也接受不了。 实际上他关于郎中的那段说辞完全不经推敲,那么多穷人家的孩子不都好好长大了吗,他是赌老太太的爱护孙子之心,爱之重,才能犯糊涂,只想着孙子好,没心思去想别的。 如今见老太太如此,宋三郎忙道:“儿子不孝,怎可让母亲典当仅有的陪嫁之物,儿子多揽些活计也就有了。” 宋老太太有些心疼得摸了摸三儿子的头,宋三郎有些不自在,想躲,到底没动。 老太太把儿子扶起来,心疼道:“当你自己是个铁打的人不成,那木匠活儿是那么轻松的,现在已经忙得喘不过气了,还要怎么再接活儿?莫要把身体累出个好歹来。” 老太太说完又慈爱地拍着儿子的手道:“娘也不光是为着辰哥儿,亦是为睿哥儿,竹姐儿。” “竹姐的婚事不顺,娘想着让她拜在楚娘子门下学习绣工,一来有个傍身的技艺,二来亦可抬抬身价,这托人找关系交学费处处都得需要银子打点。” 实际上还有句话老太太没说,那才是她如此舍得下血本的原因。不说,一来是因为她拿不准这件事情办得成办不成,二来是怕三儿子心理不平衡。 说是一碗水端平,那个娘能真端平了?真端平了的,那得叫端水大师,全靠演技。 别看是亲母子,孩子们一成家各自有了自己那一大窝子,你便不能如从前那般对待他们了,得讲究一个平衡之道。 就说刚才,老太太一开始听三儿子说完郎中的话,确实着急,也信了,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因为她眼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呀,三儿子自己从小也没大鱼大肉的喂养,现在不也壮实着呢,指定是老三转述荀郎中的话时添油加醋了。 不过老太太干脆将计就计,借坡下驴引出后面要要典当自己陪嫁的事,至于典当陪嫁用来做什么,只她自己心里有数。 当初能让丈夫不纳妾的狠人岂是个简单的? 三个儿媳妇组团儿都斗不过一个宋老太太。 老太太是千年的老狐狸,宋三郎经历的事,见过的大风大浪亦非老太太所能比,立即就琢磨出老太太话里的不对劲儿,只因老太太画蛇添足提了一句竹姐儿。 倘若如此重视孙女儿当从小培养才对,快出嫁了才要培养明显来不及。 如此,竹姐儿也好,自家辰哥儿也好,都是幌子,是安抚大房、三房的幌子,老太太这是要出血本为宋景睿开始谋划了。 洞悉了老太太的心思之后,宋三郎心里并未有什么不平,倘若今日把他放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他亦会做出同样的明智选择。 因为就目前来看,宋景睿是唯一可以上桌的筹马,赌赢了,宋家全家翻身;赌输了,那就认命。 母子俩又继续母慈子孝了一会儿,宋三郎出了老太太房间,临出屋前,他瞄了一眼老太太桌子上的烧鸡,暗道:自家那个憨憨才是真正会拿捏他祖母心思的,这烧鸡果然是买回来了。 宋三郎口中的憨憨,这会儿正跟睿哥儿凑一块儿嘀嘀咕。 “哥哥,串串果好吃吧?” “还行。” “什么叫还行,那你别吃了。” “好吃,好吃行了吧。” “再给我吃一口。”宋景辰拽住宋景睿的手腕儿,抻着脖子去咬他手里的串串果。 宋景睿:“你这小馋货都在外边吃过了,干嘛还要抢我的。” “吃过了,现在看你吃又馋了呗。”宋景辰理所当然道。 “你还是别吃了,本来是小胖子,再吃就成大胖子了。” 宋景辰不在乎,“我不管,我就要吃,我娘说小孩子胖点才好看。” 宋景睿:“只准吃一块。” 宋景辰:“我就吃半块儿,剩下的给哥哥吃。” “你还是全吃吧,你都咬上口水了,谁要吃你吃剩下的。” …… 姜氏在外屋听着俩小娃嘀咕,直想笑,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辰哥儿,到二伯娘这儿来。” “二伯娘你找我呀?”宋景辰从里屋颠颠儿跑出来。 “快过来,坐这儿,二伯娘给你做了双麻鞋,试试合适不?” 姜氏说的麻鞋,鞋面儿是将麻草纤维蒸煮软化后手工打辫儿,然后用鞋楦定型,鞋底儿则是手工千层底儿,整体看起来有点儿类似于现代的凉鞋。 姜氏的母亲女红做得极好,姜氏得了她娘的手艺,本人也心思灵巧,在麻草辫成的辫儿里穿插了红色丝线,又在鞋跟位置编成如意结,既好看,还方便孩子提鞋。 另外因着孩子皮肉娇嫩,姜氏还在挨着皮肤的部分缝了软布。 第6节 在姜氏看来,辰哥儿和睿哥儿关系好是好事儿。 一家子关起门儿来各有小算盘那都正常,真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是血缘关系最靠得住。 姜氏脱掉宋景辰脚上的布鞋,帮他换上新做的麻鞋,睿哥儿的脚丫子上全是骨头,这位倒好,都摸不着骨头在那儿。 小孩儿小小的脚趾头肉嘟嘟的可爱着,一个个趾甲盖儿像春天里染了色的桃花瓣,白里透着粉,简直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姜氏不得不感慨一句:别的不说,许氏把孩子养得真好。 宋景辰穿上新鞋子,原地蹦跳几下,咧开小嘴儿笑,“好穿,谢谢二伯娘,娘说二伯娘手最巧了。” “小嘴儿挺甜,去找你二哥哥玩儿吧。”姜氏笑道。 “不玩了,三伯娘。辰哥儿要快点回去给爹娘看看我的新鞋子。” 小孩儿连蹦带跳地跑了,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小孩儿的肯定,还要跑回去炫耀,姜氏心情很好的弯了弯嘴角,转身回了屋。 …… 吃晚饭的时间,宋家的饭桌上多了一道荤菜——烧鸡。老太太让秀娘将鸡肉撕成了肉丝,分成四份儿。 众目睽睽之下,对面儿大嫂二嫂的眼睛都不离神儿盯着呢,秀娘也不好多给自家儿子扒拉鸡腿肉,加上老太太的一共四个盘子,都给分匀乎了。 在座的男人们谁会注意这种小事儿,老太太却是又好气又好笑,难为老三媳妇儿能把肉分得这么匀乎。 好气好笑之余,也让老太太下定了去永昌伯府跑一趟的决心,否极泰来,老宋家的祖坟憋了这么些年,也该冒一次青烟了。 第6章 晚上,宋三郎将西瓜从水井里捞出来,切了十一块儿,让秀娘给各屋端过去尝尝,除去老太太那儿送去两块儿,其余各房按人头分。 秀娘不大高兴自家男人太老实,明明是自家掏银钱买的瓜,理应给自家切得块儿大些,哪像男人切得这样一般大小,害她想挑出三块大的都挑不出来。 宋三郎见小妇人嘴巴撅着,不由好笑,拿起一块儿,递到她嘴边,“秀娘尝尝甜不甜。” 许秀娘心里一甜,眉眼娇羞,从男人手上接过西瓜又递给儿子,“辰哥儿先吃。” 宋景辰两只小手扒着桌子角儿,眼巴巴瞅半天了,见大西瓜递到自己跟前,嗷呜一口张开大嘴巴就要吃,却是扑了个空—— 西瓜被他爹抽走了。 宋景辰不解地抬起头来,就听爹爹道:“爹是如何教你的,辰哥儿都忘记了吗?”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 宋三郎提醒他,“孝为道——” “孝为道,需行早。”宋景辰操着小奶腔抑扬顿挫接上,小孩儿扑闪着明澈的大眼睛继续说道:“爹说辰哥儿已经长大了,要学着体会娘亲抚养辰哥儿的不容易,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娘亲分忧,有了好东西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想着父母,让父母先吃。” 大儿子一番话,快把秀娘的眼泪儿给引出来了,忙道:“好孩子,娘不吃,给辰哥儿吃,我们辰哥儿爱吃大西瓜,娘的也留给辰哥儿吃。” 宋三郎把手里的那块西瓜递给儿子,看他会如何做。 宋景辰接过西瓜来,垫起脚来,把小胳膊举得高高的,“娘亲疼辰哥儿,辰哥儿也疼娘亲,娘亲不吃,辰哥儿也不吃。” 这次许秀娘的眼泪真流出来了,接过西瓜,先放到桌上,道:“娘先给你祖母他们送过去,回来再吃,辰哥儿同爹先吃。” 宋景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辰哥儿和爹爹等娘亲回来,我们全家一起吃。” 秀娘扭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儿,这才道:“臭小子,算娘没白疼你,等着,娘很快就回来。” 秀娘端着托盘先去了老太太屋,一进门儿就笑道:“娘,今儿赶集,正赶上人家铺子里才拉来新鲜大西瓜,三郎说娘还没尝过呢,狠狠心买回来一个给娘您尝尝,我们也跟着娘一块儿沾光。” 老太太也不揭穿她的谎话,笑呵呵道:“老三有心了,放那儿吧,老婆子也尝尝这稀罕玩意儿。” 出来老太太屋,秀娘又去敲了大房二房的门儿。 塑料妯娌情,互相看不顺眼又互相离不开;互相羡慕也互相妒忌,都不希望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好,却也没到盼着对方坏的地步;关起门来互相斗,出了家门儿一块儿斗别家。 王氏笑咪咪道了谢,关上门儿后,扭头就朝丈夫道:“都舍得买大西瓜吃了,看来三弟这次给李家打家具没少赚银子。” 宋大郎正躺在逍遥椅上摇着蒲扇,闻言不悦地掀开眼皮,冲王氏道:“老三赚多少银钱,都是他应得的,看看你捻酸的样子像是宋家的大娘子么,没得带坏竹姐儿。” 王氏委屈,“还大娘子,没有人大宅门那面儿,就别逞大宅门的威风,我是酸,老爷若是让我们娘几个衣食无忧,我酸得着么,我得让她们酸去。” 宋大郎被噎得一滞,王氏却是走到他跟前,递过去一瓤西瓜,叹口气道:“我也知道老爷辛苦,都知道那税课司是个肥差,对别人来说那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可再肥却也肥不到老爷这里,非但如此,老爷行事还得万分谨慎,只恐落了把柄给人家。” 话音一转,她道:“我这不是为咱们竹姐儿着急嘛,那张家忒不是个东西,他家小子连考秀才都没影儿呢,就因算了个命说是有举人之姿,死活要与我们竹姐儿退亲,他倒是无所谓了,却带累竹姐成了被退婚的丫头。“ 说到此,她抹了抹眼泪儿,“倘若我们给竹姐儿的陪嫁再上不得台面,你倒叫她嫁去什么样的人家。” 王氏三言两语转移了重点,宋大郎揉了揉额角,半晌道:“瓜我不吃了,都端竹姐儿屋里去吧,说罢,他起身去了隔间书房,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最苦莫不过中年失意。 隔日一大早,老太太就早早的起来梳洗收拾,求人难,落魄时求人更难,就算宋家早就没有脸面可言,她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得体一些,既不能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亦不能一副乞丐相见人。 老太太上身穿了藕荷色缠枝莲花对襟绸衣,下面同色系裙子,头发则用一支鎏金珍珠菊花簪挽住,手腕子上则什么也没戴,老太太只说自己受了京中老姐妹的邀请,要去赴宴,别的没说。 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老太太这是要去为睿哥儿走关系了,不然赴宴带上个小娃娃干啥。 只有宋景辰小孩儿不懂事儿,见哥哥跟着祖母出去,颠颠儿跑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仰头道:“祖母,辰哥儿也要去玩。” 宋三郎忙喝止他,“辰哥儿,快回来,你二哥哥不是去玩。” “那祖母是带二哥哥去做什么,为什么不带上辰哥儿。” 宋景辰对着老太太问道。 老太太原不想带着小孙子去,见小孙子央求,想着带上也好,事情成不成的,带两个小孙子长长世面,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百年望族,也好勉励孩子们知耻而后勇,将来光耀宋家门庭,她摸摸小孙子的头,慈爱道: “叫你娘给你换件衣裳,祖母同哥哥在这等着你。” 娘俩儿欢天喜地跑回去换衣裳,老太太开口了,宋三郎不好说啥。 秀娘却高兴得不行,忙带着孩子快速换了衣裳出来。 马车是头一天晚上就雇好的,在宋家大门口等着。宋三郎上前扶着老太太上车,又把俩孩子抱上车,看见有大马车坐,俩孩子都很开心,只老太太心酸,坐个马车而已,也值当得孩子们这般稀罕。 路上,老太太叮嘱小孙子到别家做客要懂礼守规矩,这些基本礼仪平时在家里她都有教,仍又细细嘱托了一遍,而后又郑重其实地叮嘱宋景睿道: “待会儿见了老夫人,对方问什么,睿哥儿老实作答便好,倘是问到学问方面,你只中规中矩地回她,不可表现太好,亦不可表现太差。” “祖母,这是为何?”宋景睿有些不解。 昨夜他听爹娘说祖母要托人让自己拜在陈大儒的门下,难道不应该是好好表现才有机会吗? 不等老太太说话,宋景辰眨巴着大眼睛道:“哥哥,我知道是为什么。” 老太太就笑,想听听小孙子怎么说,便道:“那辰哥儿倒说说是为什么,让祖母也听听。”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因为大人都不想承认自己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笨,就像我娘亲不承认我比哥哥笨一样,哥哥这么聪明,别人家的大人和小孩都会不高兴的,哥哥装得傻一点就可以啦。” “就像我这样。”宋景辰两只小肉手托着下巴做了一个憨憨的表情。 逗得老太太和宋景睿笑出了声,宋景睿多聪明呀,一点就透,甚至他比宋景辰想得更深,人家岂止不喜欢他,还会担心他拜到陈大儒门下会超过他们自己家的孩子。 想明白了,傲娇的宋景睿更不想领人家这份人情,他对着老太太道:“祖母孙儿必须要拜在那陈大儒的名下吗?”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孙儿相信,只要孙儿肯努力,比人家努力千倍,百倍,总会有所成就。” 宋景辰不解道:“比别人努力千倍百倍,那样不是很累吗,哥哥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就像我们去人家做客,坐着大马车一会儿就到了,又舒服又凉快,倘若走着去岂不是又累又耽误时间。” 宋景睿:“……” 听着俩小孙子的对话,老太太竟突然觉得对自家这个小憨憨怕是有什么误解,孩子虽童言童语,却句句直指问题的根本,莫非宋家的祖坟这次真的着火了,一下子出两个大才! 老太太高兴,一手一个,把俩小孙子搂在怀里,道: “咱们睿哥儿有志气,有骨气,知道自强不息,这都再好不过,祖母很高兴,可睿哥儿想过没有,即便是甘罗那样的神童不也是拜在了吕不韦的门下,还有你所知道的那些名家大儒,几乎无不师承有名。” 宋景睿听完弟弟和祖母的话,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道: “庄子《逍遥游》有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 说完宋景睿小脸微微发红,道:“鹏鸟之强悍若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仍需好风凭借力,何况渺小如孙儿呢,是孙儿太过自以为是了,亦太过看高了自己。” 老太太闻言惊喜道:“睿哥儿竟然开始看庄子了么?” 宋景睿谦虚道:“孙儿只是看了一点,未曾全看。” “那也了不得,我孙儿当真让祖母刮目相看。” 听见祖母夸哥哥,宋景辰也想要祖母夸,他会背三字经,哥哥教的。 其实哥哥教一遍他就会了,可是想到会读书的凄惨下场,他就只好装傻了。 算了,夸一夸能当什么,还是继续装傻好,他可不想做家里第二个哥哥,天天被娘亲关在家里读书。 娘亲说的对:做人要实惠。 宋景辰把小嘴巴闭得紧紧的。 宋家住东城东榆街,永昌伯府在西城状元街,紧挨着翰林院和贡院,两家离着不近,倒也不算太远,马车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老太太领着两个小孙子下了车,一抬眼便见门楼最上方的黑漆匾额上写着“永昌伯府”几个大字,阳光下金漆闪耀。 门匾下方是两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门上扣着一对青铜瑞兽把手,两尊半人高的石狮子蹲守在大门左右,显得威严肃穆。 老太太上前递了名帖,有人进去通传。 永昌伯府的老太君听到下人来报宋老太太来了,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第7章 刘老太君同宋老太太算是打小的手帕之交,小时真是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舍得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给对方,一处吃,一处玩,那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快乐时光。 后来渐渐长大,宋老太太表现得越来越出挑,容貌长相,为人处事,在外面的风评,处处皆压她一头,这种姐妹情深有谁能懂呀。 当真是又爱又恨一言难尽,渐行渐远。 两个人的命运转折在于她听从爹娘安排,高嫁到伯府,嫁给了京城中有名的浪荡子。 而宋老太太则忤逆父母之命,死活非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洛京第一美男宋玉郎。 果然这婚嫁啊,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事实是这次她赌对了,看着处处比自己强的姐妹变得不如自己,那种开心的心情谁能懂? ——那是对自己在伯府几十年委屈求全的莫大肯定,让自己确信这些年的痛苦,这些年流过的眼泪都是值得的。 什么是塑料姐妹情,这就是了。 你太好了,我不喜欢。 第7节 可你不好,我也会为你难过。 我的要求不多,我希望你过得好,但不能比我好。 哪怕是比我差一点点,我们就永远都是好姐妹。 刘老太君吩咐把人请进来,如今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她都快忘记上次两个人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老太太领着俩小孙子随下人进府,正值夏日,永昌伯府到处都是花红叶绿,亭台水榭掩映其中,一派生机之色。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没多远,穿过一座月洞门便是刘老太君住的院子了,下人进屋禀报。 没多会儿,两个婆子笑着从里间迎出来,其中一人打帘儿,一人上前搀扶老太太,“老太太快请,我们老太君等候您多时了。” 宋景睿拉着弟弟的手跟上,宋景辰感觉哥哥握住自己的手有点儿紧,他猜哥哥是紧张了,其实他本来也应该紧张的,可是想起爹爹说过的话,他就紧张不起来。 那天他哭后,爹爹同他说,辰哥儿住他们家房子吗?吃他们家米饭吗?既不住他家的,亦不吃他家的,凭他有滔天的富贵与我们何干? 人家轻视你,是你自己先弯下腰,给了对方轻视你的资格。 辰哥儿记住爹的话,你是爹的儿子,永远不要轻易低下你的头——如果有一天非要低头不可,那你的低头一定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低头。 今日祖母和哥哥虽有求于人,但也绝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宋景辰反手握住哥哥的小手,小声道:“哥哥别紧张,辰哥儿陪着你。” 宋景辰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拉着哥哥的手跟在祖母身后。 爹说过,不要端着,要放松,要从容;从容才是一个人的体面。 再次见到宋老太太,刘老太君几乎不敢相认,这真是当初那个明艳动人的徐家大小姐?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浮光掠影中那些曾经的怨恨妒忌好像一下子就淡了,变得毫无意义。 反而两个小囡囡在姹紫嫣红的花丛里扑蝴蝶,两个少女在流光溢彩的上元节偷看宋玉郎的瞬间格外动人。 两个老太太相顾无言,却是泪流满面,而后又抱头痛哭。 哭自己,也哭对方。 是你见证了我最美好的少女时光啊。 伯府的丫鬟婆子忙上前安慰,两人这才渐渐收了眼泪儿。 老太太道:“玉盈还如从前一般,光彩照人。” 刘老太君闻言谦虚一笑,抬手抚了一下额发,保养得当的白皙手腕间戴着一枚水头极足的帝王绿镯子,她道: “你我这等年纪了,美不美的谁还在意,倒是明珠姐姐如何苍老了这许多,若有难处怎的不早来对妹妹说,也好叫妹妹尽绵薄之力。” 老太太叹了口气,“家族子弟不争气,非他人所能帮的上的——睿哥儿,辰哥儿,快过来见过老太君。” 俩孩子齐齐上前,规规矩矩躬身行礼,“睿哥儿、辰哥儿,见过老太君,给老太君请安。” “好孩子,都快别多礼了,来老太君这儿坐。”说着她转头吩咐旁边婆子,“快给孩子们端些点心果子来,对了,还有圣上赐得那什么海州进贡的香蕉一并拿来。” 小哥儿俩依言坐下,宋景辰终于发现为何炎炎夏日一进屋就如此清凉的原因了,原来屋子里放了好大的冰鉴,里面盛放着满满的冰块儿。 宋景辰猜那冰块儿一定是有人在不停的换,不然这么热的天早都化成冰水了。 这时,刘老太君冲老太太笑道,“老姐姐,辰哥儿这孩子长得同他祖父很像呢。” 宋老太太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缅怀之意,目光微闪,内心却是苦笑:自己这好姐妹果然也是丈夫当年的爱慕者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清楚记得玉郎的模样,还能一眼看出辰哥儿长得像玉郎,看来还不是浅慕。 老太太不动声色笑笑,道:“辰哥儿长的讨喜,跟他祖父确有几分相似。”话音一转,她道:“说起来,我这老婆子今日正是为小孙子厚着脸皮来求妹妹一件事。” “老太太您请用茶。” “两位小少爷请用点心。” 这会儿有小丫鬟奉了茶点上来。 刘老太君一抬手,道:“老姐姐喝茶。” “多谢妹妹。”老太太端起茶杯浅尝了一下,笑道:“万春芽翠,好茶,多少年没尝过了,今日有幸得了妹妹的福。” 说罢,她道:“妹妹素来好绿色,连这喝茶也喜欢这碧玉般的茶汤,老姐姐这正有一镯子,珍藏多年,如今鹤发鸡皮已然配不上它了,倒是妹妹肤色白皙戴上正合适,绝不会辱没了它去。” 说着话老太太从身上掏出一枚被锦帕小心包裹住的玉镯。 刘老太君刚要张口拒绝,只目光在看到那枚色泽浓郁,温润通透、 盈翠欲滴的帝王绿手镯后,拒绝的话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只镯子她是认识的,宋老太太大婚时戴过的,乃是她母亲给她的传家宝。 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这般完美的帝王绿了,她自己手上这枚根本无法与之相比,就算是皇宫里的娘娘,怕是也难寻到多少这般有灵气的翡翠。 正如宋老太太所说,她喜欢绿色的珠宝,尤其是不能拒绝翡翠。 想到此,刘老太君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此乃老姐姐心爱之物,妹妹岂能夺人所爱。” 老太太却是诚恳道:“妹妹且听老姐姐一言,你我多年姐妹,就不与妹妹绕圈子了,贵府的大公子乃礼部左侍郎,认识的文人雅士多,我想麻烦大公子把我家睿哥儿介绍到方大儒门下学习。” 微顿了下,她道:“大公子人情走动,必要有所花费,亦要欠人家的人情,妹妹若不收,以后老姐姐有什么难处再不敢来麻烦妹妹了。” 刘太君还当对方有多大的事儿相求呢,原来就这等小事儿,不过想到方大儒那倔老头儿油盐不进的臭脾气,一时之间,她也不敢打保票,道: “老姐姐既然张了这口,纵然是千难万难,妹妹也要想办法帮你一把,只这方大儒的脾气犯起冲来,连贵妃娘娘的面子都拂过的,把睿哥儿带过去可以,但人家收不收就要看睿哥儿自己的造化了。” 老太太起身,对着刘太君郑重一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妹妹能帮着浅线,老姐姐感激不尽。” 接下来,刘老太君假意推脱一番,美滋滋命人收下了镯子,只收下了镯子之后,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草率了。 徐明珠可不是蠢人,更不是个爱吃亏的,如今出这么大血本儿,必然所图非小—— 莫不是对她那小孙子信心十足? 想到此,她目光闪了闪,笑呵呵把宋景睿叫到身前,温声道:“难怪你祖母如此看重你,果然是小小年纪却气度不凡,可读过哪些书?” 宋景睿微微一礼,道:“回老太君的话,小子如今已经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好孩子,还不曾蒙学就已经读过这么多书,当真少年英才,老太君问你,这几篇文你可都能背诵?” 宋景睿低了头去,小声道:“回老太君,小子愚钝,只背会了三子经,其它两本正在努力背诵。” 刘老太君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确实不错,对答得体,吐字清晰,更难得的是竟能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被老太太教得很好,搁一般小孩子里当然了不得了,但放方大儒那里,显然不够看。 想到此,她冲宋老太太笑道:“老姐姐,我看这孩子真不错,将来定能为你宋家光耀门楣。” 老太太亦笑,“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后面时间,老姐妹俩又是一番叙旧寒暄,只刘老太君明显更爱逗弄宋景辰一些,小孩儿长得忒喜欢人,关键是没他哥哥那般聪明,别人家的孩子嘛,还是比自家的蠢点儿更可爱。 宋景辰该吃吃,该喝喝,倒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贪嘴,谨记祖母的话,在别人家作客再好吃的东西,浅尝一下即可,不可伸两次手。 他吃得自然无比,就像在自己家饿了就吃东西一样,吃相也很斯文,非但不让人觉得反感,还觉得相比端正的哥哥,这孩子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宋景辰敏感地发现哥哥和祖母其实都不想留在这里,大眼睛扑闪两下,他站起身来,朝刘老太君道: “我吃饱了,谢谢老太君的款待,祖母我们回家吧,辰哥儿好困,想睡觉。”说着话,他小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宋老太太忙站起身来,借故告辞,对她来讲,呆在这里心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不愿意留在人家吃饭。 刘老太君想法恰恰相反,她特别想跟老姐妹多聊聊天,于是再三挽留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见祖母为难,宋景辰大眼睛里含了眼泪儿,他奶声奶气道,“祖母,我想回家,我想我爹爹和娘亲。” 老太太忙道:“让妹妹见笑了,这孩子没离开过他娘。” 人家孩子都哭了,刘老太君也不好再拦,宋景辰偎依在祖母的怀里,朝刘老太君摇摇小手。 “辰哥儿要走了,下次再来找老太君玩,老太君若想我了,也可以去找辰哥儿玩,我家就住在东城东榆街南巷,辰哥儿的好东西也给老太君吃。” 一屋子人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刘老太君高兴,命人给老太太装了一车实用的东西,尤其是小孩子爱吃的各类点心。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不影响到自己,不影响到自家,她是很愿意帮宋老太太一把的。 这次她亲自把宋老太太送出了屋门儿,嘱咐老太太俩家以后常来常往,老太太笑着应是,遂带着睿哥儿辰哥儿出了伯府。 马车上,老太太禁不住感慨万千,又满腔斗志,一个家族里什么最重要,不是看他有多少金银,是看他是否后继有人。 自家的两个小孙子都很出色,不说睿哥儿,辰哥儿今日竟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读书不好说,仅就人情事故这块儿,这孩子简直无师自通。 三言两语就帮自己解了不想留在伯府用饭的困境,还不会让人多想,双方都高高兴兴的。 “哥哥,你哭了。”宋景辰忽然道。 “我没哭。”宋景睿别过头去。 “睿哥儿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和难过快同祖母说说。” 老太太忙把小孙子揽过来。 宋景睿眼里含着豆大的泪珠子,努力绷着,他道:“孙儿不孝,要祖母为着孙儿去求人,还把祖母喜欢的首饰送给了人家。” 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孙子擦擦眼泪,道:“傻孩子,身外之物,如何能与我孙儿的前途相比。” 宋景睿握紧了小拳头,坚定道:“孙儿定为祖母挣回个诰命来!” “好,好孩子,祖母等着。”老太太声音哽咽。 宋景辰道:“哥哥,还有我呢。” 宋景睿破涕为笑,揉了一把弟弟的头道:“哪儿都有你,小显眼包。” 显眼包宋景辰眨着大眼睛道:“哥哥罩着我。” 宋景睿拧眉,“你又是打哪儿学来的词儿?” 第8章 宋景辰马上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闭嘴。 宋景睿板着小脸儿道:“你不说哥哥也能猜得到,指定又跟着后街那帮大孩子学的,小小年纪学些有的没的,回头儿告诉你爹,让三叔管你。” 宋景辰立即摇头,拉着宋景辰的小手,乖声乖气道:“哥哥,我改。” 老太太看着小哥俩就乐,捏了捏辰哥儿小肉腮帮子,道:“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咱们辰哥儿是小男子汉吗?” 宋景辰眼珠转了转,不上祖母的当,他奶声奶气道:“祖母,辰哥儿现在还是小孩,长大了再做男子汉。” 老太太循循善诱道:“小孩子亦要说话算话,爱说慌可不是个好孩子。” 宋景辰不服气,心说你们大人每天都在说谎,尤其是娘同大伯娘、二伯娘在一起的时候,都在说谎话,可见说谎话是有必要的。 第8节 不然为什么娘夸二伯娘漂亮,二伯娘就很开心,明明二伯娘没有娘漂亮。 爹爹夸娘亲荷包绣得好看,娘亲很开心,可实际上爹爹却从不把“好看”的荷包拿出来给人看到。 还有,刚才祖母和老太君都在说谎,自己和哥哥也说了慌,祖母刚才还夸自己,现在又说撒谎不好。 可见大人的话根本就不能全信! 想到此,宋景辰乖巧道:“祖母,我知道了。” “我们辰哥儿真乖。”老太太慈爱的摸了摸孙子的小脑瓜,满眼赞赏。 宋景辰心想:原来如此,大人其实更喜欢说谎不被发现的小孩。 祖孙三人回到家中,三个儿媳妇听说宋景睿竟然有希望拜在陈大儒的名下,一时间都高兴坏了。 除了姜氏是真心实意的喜极而泣,王氏竭力让自己的脸上挤出个成功的笑来,对着姜氏恭喜。 秀娘也努力向上翘起自己两边的嘴角儿,心里早都哭死了! 之前作梦那事儿谁都知道不靠谱,大家就乐呵乐呵过去了,这次却是真的靠谱了,伤心得都快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被选中的不是自家儿子? 这也太不公平了。 到了下午,各房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来。 宋大郎听说了小侄子的事后,小小的酸了一把,但很快就想开了。 作为嫡长子,在他心里家族的荣耀更重要。一家人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其中有一个出息了,就能把全家都带起来。 宋二郎最激动,直接“漫卷诗书喜欲狂”,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抱住姜氏呜呜哭。 姜氏可太能理解丈夫了,当爹的考秀才四次不中,儿子才六岁就有可能拜到陈大儒的名下,可不老泪纵横嘛。 相比大哥和二哥的反应,宋三郎显然要淡定的多:这才到哪儿呀,万里征程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呢。 仕途之难,时、命、运,缺一不可。 就算侥幸登顶,能善终者,同样也是时、命、运,缺一不可,睿哥儿这条科举之路不好走。 晚上,宋三郎洗漱沐浴完毕,洗去一身汗味以及油漆味儿后,这才进屋来。 他看到秀娘霜打一样蔫儿蔫儿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儿子扇着风,与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截然相反,不由好笑,故意问她: “娘子为何闷闷不乐。” “因为你娘子生的小孩没有别家的小孩好,所以你娘子闷闷不乐,爹,你快哄哄吧。” 正光着脚丫盘腿儿坐在他娘身旁摆弄诸葛锁的小孩儿头也不抬道。末了他还用他那软糯糯的小奶腔,发愁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就是女人,爹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吧。” 说完小孩儿又低下头玩儿他的诸葛锁去了。 “你这熊孩子,怎么说话呢,耳朵还长那么长!”秀娘气得要揪儿子的小耳朵,宋景辰四条小腿儿倒腾得飞快,迅速爬到他爹身旁手脚并用扒住脖子—— “爹,救命呀,你的娘子要谋杀亲儿子啦!” 宋三郎大手一托把小崽子捞起来,皱眉道:“什么谋杀?你都跟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 宋景辰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书的伯伯讲的。” 宋三郎眯起眼来,“你把说书的原话跟爹学一遍。”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道:“辰哥儿忘记啦,就记住这一句。” 宋三郎把儿子翻了个身,头朝下放在自己大腿上,作势要打他屁股,宋景辰立即嚷道:“爹,爹爹且慢,让我再想想。” 宋三郎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宋景辰急声道:“兀那小娘子,你要谋杀亲夫不成?” 宋三郎大概明白儿子跟哪儿听来的了, 他倒没有刻意强调这话本身的好与不好,小孩子本来很单纯什么都不懂,你非要又解释又遮掩,他非但好奇,说不得还什么都弄懂了。 他道:“以后辰哥儿莫要跟着那些大哥哥疯跑,若是离着咱们家门口远了,遇上拐子,哥哥们都跑得快,就只你跑得慢被拐子捉去。” “那样的话,爹娘就再也见不到辰哥儿,辰哥儿也见不到爹娘了,爹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也找不到儿子多可怜。” 宋景辰小脑袋一歪,自动接口道:“拐子把辰哥儿卖给别人,不是自己的孩子,后爹后娘还会打辰哥儿,骂辰哥儿,让辰哥儿干很多很多活儿,还不给辰哥儿饭吃。” “爹,我都快会背了。” 宋三郎:“……” 小崽子都学会抢答了,这套说辞貌似说得次数有点儿多。 秀娘见儿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在旁边吓唬道:“把你卖给后爹后娘算什么,说不定还会把你卖到宫里……” “咳咳咳。”宋三郎忙咳嗽了几声,朝秀娘使眼色,秀娘亦反应过来,自知失言,捏了一把儿子的小肉肉,道:“总之很可怕,你不要以为爹娘在吓唬你。” 宋景辰见爹娘一副紧张的样子,便装作害怕把小脑瓜埋进他爹的胸口,道:“爹,拐子好可怕,辰哥儿听话,不跟着哥哥们乱跑了。” “乖。”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转过头又对秀娘道: “最近城里丢孩子的事不少,尤其辰哥儿这般年纪的最得拐子喜欢,我们辰哥儿生得人见人爱,定能卖个好价钱,若被拐子盯上了,咱们防不胜防,你要看好他才是,莫要出了事后悔不及。” 宋景辰竖起小耳朵听着,有点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 许秀娘也被丈夫说得害怕不已,看来以后得看紧孩子,不能被他以找哥哥为理由偷溜出去。 见娘俩都知道害怕了,宋三郎满意,遂安慰道:“莫要去后街就好,咱们家门口还是安全的,那拐子轻易不敢来我们这一片。” 秀娘忙摇头,“小心一点好。” 儿子真被人拐走,她也活不成了,小崽子再憨,还是自己的好。 眼见时候不早,宋三郎侧身熄灭了桌上的油灯。 不熄灯小崽子不肯睡,大人有多困倦,崽就有多精神,宋三郎实在怕了儿子这点。 “爹,好黑呀,有鬼,我害怕。”说着话小孩儿滚进宋三郎怀里,寻求保护。 宋三郎圈住他,心说哪里来的鬼,你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连爹都不怕,你怕哪门子的鬼。 秀娘信神不信鬼,因为信神有好处,信鬼除了自己吓唬自己啥用也没有,见过神仙显灵的,她可从来没见过鬼显灵。 真要有鬼,那些冤死的鬼怪怎不见一个报仇成功。 秀娘道:“哪里有鬼,那是树枝的影子,不是鬼。” “不对,是鬼假扮成树枝的影子。” 秀娘被噎住。 宋三郎低笑,拍了拍儿子的背,道:“辰哥儿觉得爹厉害孩是鬼厉害?” 宋景辰十分肯定道:“当然是爹厉害,爹的拳头一下就能把鬼打趴下。” 宋三郎身体上的强壮以及平时处理任何事情都波澜不惊的态度给了宋景辰莫大的安全感,在他眼里,爹是无所不能的。 宋三郎:“辰哥儿长大了也会像爹这般强壮,现在我们还小,但已经长力气了,现在自己把小拳头攥一攥。” 宋景辰照做,用力握紧了小拳头。 宋三郎道:“感受到力量了吗?” 宋景辰点点头:“感受到了,爹。” 宋三郎:“现在告诉爹,力量在哪里?” 宋景辰不假思索道:“在辰哥儿的手心里。” 宋三郎肯定道:“没错,力量就在辰哥儿自己的手中,所以辰哥儿相不相信自己可以对付那些弱小的鬼?” 宋景辰道:“辰哥儿可以打倒像哥哥那样弱小的鬼。” “……”宋三郎抚了下额,道:“那辰哥儿就负责把小鬼打倒,爹帮你把大鬼打跑,好不好?” “好。” “好就睡吧,嘴巴闭紧,不准再说话。” …… 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又睡不着的宋景辰小手扯着他爹的胡子,嘴里念念有词:“拔呀拔呀拔,哎呀呀,拔出一个爹爹来,一个爹,两个爹,三个爹……” 宋三郎咬牙,“宋景辰,你还想有几个爹?” 宋景辰迷迷糊糊道:“很多很多个。” 宋三郎:“……” 宋三郎胡子太多,宋景辰数不过来,眼皮子开始打架,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孩子睡着后,又沉了一会儿,等儿子睡踏实了,宋三郎才趁着月光把孩子的小手轻轻掰开,把自己的胡须爱惜得从孩子手里解救出来。 秀娘轻声道:“尽惯着,早晚把你的胡须嚯嚯完。” 宋三郎轻笑了声,把儿子抱到隔间儿放好,孩子这种东西,看着可爱,养起来费心,你得时时刻刻操着他的心。 回到大床上,只剩下夫妻俩人,秀娘闷声道:“三郎,你说睿哥儿真的能拜到那个陈大儒的门下吗?” 宋三郎肯定道:“应该能。” 小侄子的资质虽不能说是奇才,亦不远矣,再者,仅就坚韧和心志这块儿就少有人能超越睿哥儿。 若那陈大儒真如传说中那般爱才,自不会放过一棵好苗子。 秀娘难过道:“那我们辰哥儿怎么办呀?哥哥那么会读书,衬得我们像个小傻子。” 宋三郎摸了摸秀娘的头,温声道:“娘子莫要拿人家长处与自家孩子的短处相比,睿哥儿亦有很多不及辰哥儿之处,莫要看轻了自己的孩子。” 秀娘道:“我听说核桃能补脑,要不我们给孩子买一些吧。” 宋三郎哭笑不得,敲了一下秀娘的头,“这你也能信,倘若真如此,那核桃还能轮得到你买?” 秀娘一想也是,自己好笨,这么简单的弯儿都绕不过来。 这时,宋三郎严肃了语气道:“刚才娘子的行为其实大不妥,咱们辰哥儿心大还好些,倘是换了其他孩子说不定会很伤心,本来就不如哥哥,还要被自己亲生的爹娘嫌弃。秀娘想一想孩子是不是很可怜。” 秀娘闻言拍着自己脑门儿,懊恼道:“我只顾着自己心里难受,竟没想到辰哥儿的心情,真该死。” 宋三郎握住她手:“无妨,这次没想到,下次注意就好了。人哪有能面面俱到,一时想不到再正常不过,娘子勿要太过自责,你是他的娘亲,不管做了什么,出发点都是为孩子好的,为夫能理解。” 秀娘忍不住靠进丈夫宽厚的怀里,“三郎,你真好,比我见过的男人都好。” 第9节 宋三郎轻轻揽过她,在她鼻尖轻啄了下,“睡吧。” 秀娘也在男人鼻尖轻吻了一下,小狗舔一样,宋三郎就笑。 秀娘霸道地捂住男人嘴巴,“不许笑。” “哪有你这般霸道的小妇人。”宋三郎拿开秀娘的手,笑道。 秀娘娇道:“因为我夫君是最好的夫君,最疼我们娘俩呀。” 宋三郎:“……” 第二天。 一夜过去,秀娘对二房的羡慕嫉妒恨消化得差不多了,又颠颠儿得跑到二房去跟姜氏八卦自家老太太竟然在京中认识那么厉害的大人物。 天啊,那可是伯夫人呀,跟自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竟然给了自家老太太面子。 姜氏嫁到宋家的时间早,曾听丈夫说过几次老太太的身世,知道老太太颇有来历,昨天亦听儿子说了老太太把自己的陪嫁送了伯夫人。 听完,她亦是感动不已,只有同为女人,才能明白老太太这些年的不容易。 如今她听秀娘的话意,竟好似不知道人家为什么卖给老太太面子,细一琢磨,估摸着是老太太交代了辰哥儿,不准说出去。 自家占了天大的便宜,姜氏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今日对待秀娘格外实诚,把自己做的一对儿菊花盘扣拿出来送给秀娘。 秀娘只当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舍财,不要白不要,美滋滋收下了。 王氏一宿辗转反侧,只恨自己肚子里没生出来一个争气的货,闹心! 她本不想去二房让姜氏更得意,可看到许秀娘过去,她一下子坐不住了。 也顾不上羡慕嫉妒恨,赶紧地跟过去了,别的不说,睿哥儿若真的能拜在陈大儒的名下,先不说以后,就是当下,对自家也十分有利! 竹姐儿的身价高低都能往上抬一抬。 第9章 看见大嫂过来,姜氏自是不能厚此薄彼,亦送了王氏两个绣样儿。 姜氏说想去铺子里买一些好点的布料给儿子做两身新衣裳,免得去见陈大儒时失了礼数。 秀娘正好也想给辰哥儿做两件夏衣,这两年竹姐儿正议亲,王氏自是也愿意好好打扮一下闺女,再者老太太说要闺女跟着楚娘子学女红,有两件体面的衣裳才好。 妯娌仨一拍即合,准备出门。 秀娘记着宋三郎的话,不敢把小崽子留在家里,回屋要带上,宋三郎听说加上竹姐儿四个女人一块儿去街上买衣裳,忙主动把儿子留下,表示他来照顾。 云娘道:“三郎带着孩子干活儿会不会被主家说啊。” 宋三郎摆摆手,道:“无妨,辰哥儿懂事,不会闹腾,你且放心跟她们去就是。” “那我真去啦。” “去吧——等一下。”宋三郎叫住秀娘,去里屋取了几颗碎银塞给她道:“你自己也该添件衣裳了。” “给我这么多银钱干嘛,丢了咋办?我有衣裳穿,用不着买,辰哥儿长得快……” “现在不穿,秀娘是等老了穿给夫君看吗?”宋三郎打断她。 秀娘脸一红,羞恼地拧了宋三郎胳膊一下,“尽浑说。”说完她悄悄往里屋瞥了一眼,见儿子正低着头玩儿木头块儿呢,快速抱了一下宋三郎的腰,道:“我走啦。” 说完,小妇人就提着裙子快速跑开了。 宋三郎哑然,认命地开始收拾小祖宗的东西,水壶带上,里面给滴了些许蜂蜜,不带点儿甜味儿的小孩儿不喝,小吃食带上,还有消磨小孩子时间的九连环,才新买回来的,同心环和蛇形扣已经难不住小崽子了。 宋三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他看来儿子其实再聪慧不过,小孩儿连九连环都能解,说一句天才也不为过,为何唯有读书一道,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窍,真是邪了门了。 东西收拾好,宋三郎朝里屋喊了一嗓子。“辰哥儿,出来了,爹今日带你去李伯伯家。” “好呀,爹等一下我,就快好啦。” 宋三郎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进屋,满屋地板上都是小崽子摆的木头块儿,外面捡回来的木头棍子,各种小石头,破砖头,也不知道他摆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快起来,回来再弄你这些玩意儿,爹等着出门。”宋三郎直接把小孩儿提溜起来,夹在掖下往外走,儿子的“等一下”同他娘的“等一下”基本等同。 “啊——不要!爹,辰哥儿还差一点儿就摆好了。”宋景辰使劲儿踢腾着小腿儿不乐意。 小孩儿有两种情况下最爱发脾气:一是刚睡醒的时候,一时他专注玩东西的时候被大人打断。 “不准闹。”宋三郎着急出门,警告般照着儿子小屁股打了一下。 爹不讲理,宋景辰更加生气,气乎乎鼓着腮帮子朝他爹瞪眼睛:“哼——!坏爹,不喜欢你了。” 说完他还不解气地龇着小牙咬了宋三郎胳膊一口,他可精明着呢,咬地老有分寸了,既拿他爹撒了气,还得让他爹舍不得揍他。 主打一个把他爹拿捏到位。 小孩儿那几颗小乳牙如何能把他爹的钢筋铁骨咬疼,宋三郎还担心把儿子牙硌疼呢。 宋三郎小时候不要说咬自己爹,看见父亲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走,如今,他倒不至于让儿子这般怕自己,可一点儿不怕也是头疼。 只他现在着急出门儿上工,没功夫跟小崽子较劲儿,出了屋,把孩子往地上一放,直想着回头必须得好好管教。 ——太不像话了,高兴的时候你是他爹,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你管他叫爹。 宋景辰惯会察言观色,见宋三郎黑着脸不说话,主动伸出小手去拉他爹的大手,软软道:“爹,辰哥儿错了,不该朝爹发脾气。” 宋三郎心里就呵呵:认错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你可真是能屈能伸呀。 “去,自己把小手干净,快去快回。”宋三郎没好气道。只他话还没说完呢,小孩儿就跑远了。 不过不是跑去洗手,而是先跑回里屋,把最后两块木头摆到好位置,这才颠颠儿跑去洗手。 宋三郎抚额无语。 …… 且说秀娘妯娌三人带着竹姐儿出了门,竹姐儿容貌上乘,一双清润温婉的眸子十分耐看,被王氏和老太太教养的知书答礼。 只小姑娘性格有些内向,不大爱说话,得知自己被人退了亲后一值闷闷不乐,默默地跟在王氏身后。 姜氏提议去大一点儿的衣料铺子看看,样式多,可选的余地也大。 秀娘心说铺子开得越大,里面的东西越贵,宰人越狠些,不过她买不买都可,跟着瞎逛就当看热闹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王氏同姜氏族的想法差不多,一行人坐了辆街上的公共马车,每人三文钱。 秀娘其实不怕走远路,她在娘家磨豆腐的时候一天不知道走多少步,早都练出来了,其她几人却是不行。 她们要去的是大相国寺附近的锦绣街,那里的布料铺子多,因为布料铺子聚集,相对价格也比家附近的布料铺子便宜,只几人刚一下马车,还没走几步,就冤家路窄,在一家店门前遇到了熟人。 ——才刚刚与竹姐儿退亲不久的张家母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氏简直是恨极了退婚的张家,若是自家闺女有什么错处或是不好,被人退亲自是无话可说;可双方八字都对过了,对方仅仅因为给儿子算了个命就认为自家姑娘配不上他们儿子,简直欺人太甚。 秀娘亦讨厌张家,不过她倒觉得对方退婚是好事儿,就这种嫌贫爱富的大尾巴狼,倘若真给考上了举人老爷,竹姐儿还不被人给欺负死了。 姜氏这个人爱憎分明,她看不上秀娘,但却很喜欢辰哥儿;她不喜欢大嫂,但不妨碍她同情宋景竹这小丫头。 见到张家母女,她盈盈笑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张家娘子呀,妹妹我在这儿替我们家竹姐儿多谢你们家不娶之恩了。” 秀娘立即接上,道:“我们竹姐儿打小就被刘半仙批命,说是大富大贵之相,你家这突然退亲,可把我们家给整懵了,赶紧去找那刘半仙要说法,既然是大富大贵之相,为何还会被退亲,你道那刘半仙说啥?” 秀娘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道:“那刘半仙说啊,我们竹姐儿是天生的旺夫命,嫁给谁,谁就步步高升,张家娘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跟我们竹姐儿订亲之后才算出你们家公子有举人命的,是也不是?” 姜氏想表达的后半截意思同秀娘说的是两个意思,但俩人却完美的配合默契。 直叫对面张家母女心里咯噔一下,对方几人又不可能算到她今天会来买布,就算是算到了也不可能算到她们母女什么时候来,到那家店。 所以—— 这两人不可能是串通一气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吧??? 王氏见俩弟妹给力,亦不甘示弱,迎面冲着张家母女二人过去。 第10章 “你想干什么?!”对面张家娘子自知理亏,不由后退一步。 王氏冷冷道:“既是信那神仙算命,就当知道做人别太缺了德,当初我们家瞎了眼才会与你家议亲,害我儿损了名声——不过你也不需要太得意,就你们这种不修德行的人家,早晚有人收拾!” 不等张家娘子开口,张家姑娘不干了,不甘示弱回击道:“你们宋家别把退亲的原因全都赖到我们张家头上,好货抢着要,被退的都是赖货!” 她满脸不屑道:“还旺夫?我呸!就你们家宋竹娘那话都不会说的木讷样子,如何能成为我哥哥的贤内柱,我要是男人都不会娶她。” “她要真好,你们宋家的门槛儿早就被踏破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家上门提亲。” 张家姑娘连珠似炮,当真是恶意满满,宋景竹气得小脸没有人色,手指一个劲儿直哆嗦,几乎是站立不稳。 王氏当娘的如何能忍得了自家姑娘被人这般羞辱,气得就要上前动手教训这满嘴恶毒的小丫头,被姜氏死死拉住了。 满大街都是人来人往,大嫂冲动之下若同一个小丫头扭打起来,传出去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竹姐儿受得住被人议论吗? ——最主要现在正是儿子要拜陈大儒为师的关键时候,姜氏不能允许宋家有任何不好的风评传出去,以免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前程。 说句难听的,自古看热闹的只会嫌弃热闹不够大,谁会在意你们双方谁对谁错,更加不会同情谁,即便是同情,那也是幸灾乐祸式的同情,尤其是男女之事。 秀娘见大嫂动怒,也忙上前劝阻,之前她跟人置气,三郎就曾对她说过,“不该让自己动气的人,不要动气,动动嘴就行了。” 最主要事情没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秀娘就特别容易让自己保持住镇定。 秀娘故意大声道:“大嫂,狗冲咱叫三声,咱总不能也冲狗汪汪汪回去,它咬咱一口,咱还能咬它一口不成?” “凭白咬一口畜牲毛,脏了自己的嘴巴!” “你说谁是狗呢!”对面张家姑娘气得要跳脚。 秀娘见对方生气,心中得意,三郎说的果然对。她白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道:“叫那么大声干嘛?” “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喜欢乱叫乱咬人啊。” “你——!” “娘,你快说句话呀,她们欺负我。”张家姑娘拉着她娘跺脚,向她娘求助。 第10节 对面张家娘子亦被秀娘的话气得牙根子疼,但她有自己的顾虑,与宋家退亲的事儿闹大了,闹得人尽皆知,儿子以后还如何能攀上高枝儿? 再说,这事儿对方占着理呢。 想到此,女人狠狠瞪了对面妯娌几人一眼,拉着闺女道:“还不快走,想在这儿丢人显眼到几时,人家破落户不要名声,你也不要了吗?” 双方吵架,什么情况最窝囊最憋气? 最后一句话被对方说了。 秀娘当然不允许,她冲着娘俩的身后脆声道:“真是可怜,某些人想成为破落户,那也得祖宗争气呀。至少我们宋家曾经拥有过,某些人连成为破落户的资格都还没有呢,还有脸在这儿嘲笑我们破落户,你们娘俩的脸皮比我们宋家的砖墙都厚实!” 王氏憋不住扑哧笑了,真心实意对着秀娘道:“弟妹这张嘴着实厉害,可算是替咱们竹姐儿出了一口恶气。” 竹姐儿在一旁亦觉得心里无比痛快!只恨自己长了一张笨嘴。 秀娘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人都有,明知她们是恶意,咱还把人家的恶意当真才叫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竹姐儿莫要信她那些屁话。” 姜氏在旁边拍拍胸口,道:“我只觉后背发凉,有这么一个小姑子,咱竹姐儿真要嫁过去,还不被她们欺负死,你们听她那话里话外,猜猜他们家原先看上咱家竹姐儿什么了?” “看上什么了?”云娘问道。 王氏多精明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关窍,咬着牙道:“看上我们竹姐儿长得好,能拿得出手为他们家儿子挣脸面,看上咱竹姐儿人老实,方便他们当牛马使唤欺负。” 说完,她冲姜氏坚定道:“弟妹,睿哥儿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咱们宋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给供出来。” 她这话说出来,秀娘不乐意了,心说你们大房凭什么代表宋家呀,我们二房为什么要被你代表,睿哥儿再好那也不是我儿子,我们又不欠他什么。 姜氏可太了解她这个大嫂了,向来说得比唱得好,唱得比做得好,你要把她的话当了真,可就真傻了。 再者说了,就你们大房那三瓜俩枣还不够你们自己花销呢,说不得宋景茂成亲还得从老太太那里抠搜呢。 说到底,宋家还得是老太太做主,大嫂你也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光,说说漂亮话罢了。 心里这样想,姜氏自然不会这样说,笑道:“是读书的料子不假,可孩子也是真辛苦,光宗耀祖的担子不好挑呢。” 她如此一说,王氏同秀娘心里舒服了许多,妯娌仨有说有笑带着竹姐儿进了布料铺子。 四个女人逛到快晌午才回家,怕老太太饿着,姜氏出钱给老太太买了些小笼包子,想着回去打个蛋花汤也快,人老太太为睿哥儿如此出力,她亦不能这点儿钱都舍不得花。 秀娘虽抠门儿,但心里感激老太太当初不嫌弃她出身让宋三郎娶了她,对老太太亦很孝顺,买了豌豆粉,老太太好这一口。 王氏从来都是个会做人的,心里愿不愿意是一会事儿,面儿上绝对不会让人家挑出太多毛病来,两个弟妹孝顺,她自是也不会落下,让人说道,干脆在路边儿给老太太买了几个甜梨。 李宅。 宋三郎把儿子放在离自己干活儿不远处的树荫下,给铺上草席,吃的,喝的,玩具都摆好,叮嘱孩子不准捣乱,不准乱跑,有事喊爹。 宋景辰不耐烦朝他摆摆小手,“爹好啰嗦,辰哥儿又不是三岁的娃娃。” 宋三郎盯着他,“你不是三岁,你几岁?” 宋景辰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宋三郎:“你那是虚岁。” 宋景辰:“我不管,我就是五岁了,爹爹不要总管着我。” 宋三郎揉了他一把小脑瓜,“你怎么不干脆说你五十岁了。” 宋景辰头也不抬道:“才不要五十岁,辰哥儿五十岁,爹爹就老了,辰哥儿宁可不长大,也不想要爹爹变老。” 宋三郎:“……” 童言童语,心都快给小崽子暖化了。 安排好儿子,宋三郎开始干活,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时回头儿看两眼儿子,过了会儿见儿子听话,加之这是在李老爷家的宅院里,很安全,也就不再频繁关注了。 主要他手上的活计容不得分神,李家的这批家具都是上等的名贵木材,紫檀木居多,另外还有花梨木、鸡翅木等。 像是这般名贵的硬木家具讲究的是“天然去雕饰”,因为木材本身的色泽和纹理已经足够美观,所以上漆时就需要特别考究,须将底色仔细调匀,不能多,不能少,使之与原有的色调浑然一体。 另外,宋三郎还要考虑家具摆放的地方,是向光处,还是逆光处,不同光源下漆料给的通透度亦是不一样的。 只他太过专注手头上的活计,一时间忘记了时间,等他再抬起头来时,树荫下那还有小孩儿的鬼影子。 后宅,李老爷书房内。 宋景辰一边儿吃着丫鬟端上来的精致点心,一边儿老神在在的坐在李老爷对面的官帽椅上,同李老爷闲聊天儿。 永昌伯府里的老太君他都见过了,又岂会在一个小小的李老爷面前打怵,李老爷家可没有伯府大,证明李老爷的官肯定也没有伯爷大。 “李伯伯的画很不错。”小孩儿点着小脑洞煞有介事的评价道。 对面的李逸山五十开外的年纪,一身深色长袍,三缕美胡须飘于胸前,作儒士打扮,是个闲散家翁,不过其本人无任何官职在身,在朝中人脉却广,只是同陈大儒一样,不屑于在官场混,对比陈大儒的嬉笑怒骂,他极为低调,去岁从吏部卸任后基本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见小娃娃有趣,李逸山放下手中毛笔,笑着打趣道:“小友何处此言,可否说说伯伯的画哪里不错?” 宋景辰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装模作样地走上前,小手指着李逸山桌子上才画好的一副“葡萄虫草图”振振有词道: “李伯伯的葡萄画的很好,因为它看起来很好吃很香甜的样子。” 李逸山哈哈大笑,道:“原来小友是觉得看起来好吃便是画的好。” 宋景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呀,又好看又好吃才叫葡萄嘛。” 说完,小孩儿满眼崇拜的望着李逸山道:“李伯伯可以把葡萄画得像真的一样,是不是也会画小孩儿,李伯伯能为辰哥儿画像吗?” “这样的话,等辰哥儿长大了,就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小孩儿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扑闪着天真的请求,睫毛眨呀眨的,任谁也不忍心拒绝他,何况人家都如此夸赞自己的画技了,李逸山不能拒绝,让宋景辰在椅子上坐好。 就听小孩儿又道:“我想要伯伯把您最拿手的葡萄也给画上去,要不然您就画一副《小孩吃葡萄图》吧。” 第11章 宋三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儿子会胆大的跑到李老爷的书房里去,更加想不到一个老先生能同个小屁孩儿聊到一块儿去。 询问了好几个李府的下人都说没有看到孩子,从门房那里确认孩子没有出去,宋三郎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儿还没松完他就看到了李府的荷花池。 目光落到水池边生长着的莲蓬上,宋三郎的脸色忽就变了,几乎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池里。 李家的荷花池不算大,不至于让宋三郎大海捞针,可也不算小,宋三郎先在靠近池子边缘的一圈儿寻找,孩子若要折莲蓬吃,最有可能从池边落水。 找了一圈儿没有,宋三郎又开始迅速往池子中心摸过去,人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敢想孩子是生是死,完全不敢想。 宋三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千万不要找到!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宋三郎确定水底没有,水面更没有漂着什么不该漂着的,整个人虚脱得差点儿上不了岸。 ——不是累的,是人在极度紧张之后的骤然松懈。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出来干活儿就更加不会多穿,才刚一上岸,宋三郎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低头一看——脸色顿时不好看。 男人的本钱实在过于显眼了。 几乎不加思索地,他又退回水里去。 衣裳都湿透了,半透的薄衫紧紧裹缚在身上,比没穿强不了多少。 宋三郎只庆幸这会儿正值大晌午,天儿又热,院子里几乎没个人影儿。 躲到荷花丛中,借着层层浓密荷叶的遮挡,身子沉入到水中,只露到胸口的位置,宋三郎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用力拧干,直到拧到一滴水也拧不出,他又把衣裳搭到荷花叶上借着晌午的阳光曝晒。 好在晌午的日头够毒,没用多久,衣裳就半干了,宋三郎四下巡睃,确定周围没人,先是游到水浅处,随手折了几片大荷叶,利用水草绑在腰间,先穿好了上衣,待上了岸,借着荷叶的遮挡,又快速套好了裤子。 宋三郎这辈子,不,是两辈子穿衣裳都没这么提心吊胆过,待衣裳穿好了,鼻尖上竟冒出了一层细汗。 宋三郎咬着牙,在心里反复把罪魁祸首竹笋炒肉。 此时,罪魁祸首宋景辰正在李老爷放了冰鉴的凉爽书房里,惬意地吃着大葡萄,小二郎腿儿翘着,小脚尖顾自美美地,颇有节奏的轻点着,要多大爷就有多大爷。 李逸山被小孩儿活泼的憨态逗得忍俊不禁,画兴大发,挥毫泼墨间,笔锋圆润稚趣,捕捉的就是孩童那一抹灿烂明亮又毫无做作的童真童趣。 多年以后,老头儿顿足捶胸无比后悔自己此时只画了一副图,并且还送给了辰哥儿。 公子景辰是随便给人画的吗? 还是他儿时的画像,简直就是无价之宝,传家之宝! 葡萄虽好,但终究是人家的,宋景辰尝了六七颗,也就不吃了。 爹说过:再喜欢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就不能任性;就算是自己的,也要学会克制,若是太喜欢一样东西就很容易失去它。 他觉得爹说得对,他以前喜欢吃螺螺糖,有一次背着爹娘一下偷吃了好多,结果整个嘴巴都起泡了,嗓子也疼,从那儿以后他再也不喜欢螺螺糖了。 “李伯伯,谢谢你的葡萄,我要回去了,我爹爹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李逸山道:“辰哥儿不若陪着李伯伯一起用饭,伯伯叫人去请你父亲过来。” 宋景辰忙摆着小手,学他哥宋景睿的口气道:“李伯伯好意辰哥儿心领了,李伯伯帮我画了像,辰哥儿已经感激不尽,如何还能继续用李伯伯的饭食。” “爹爹说过,无功不受禄,辰哥儿不能如此脸皮厚。” 小孩儿本能的就知道像李逸山这样的读书人爱听什么样的话,实际上他哪是不好意思用人家的饭食,他是怕他爹揍他。 李逸山见他小小年纪,却是言谈有矩,进退有度,不由捋着三缕美须笑道,“看来你爹娘生了个好儿子。” 宋景辰:“因为我爹娘是最好的爹娘,所以才生出辰哥儿这么好的儿子。” “说得真好!”李逸山拍手称赞,笑道:“辰哥儿可曾读过书?” 一听说读书两个字儿,宋景辰小脑瓜立即警惕起来,眨了眨眼,道:“辰哥儿还小,才三岁,爹爹说辰哥儿正长身体呢,过几年再让辰哥儿读书。” “哦——原来如此。” 李逸山道:“伯伯观辰哥儿的身量,以为你已经蒙学了呢,正想为你介绍一位学问很好的老先生,看来是要等你再长大些了。” 李逸山是真起了爱才之心,一来他与辰哥儿祖父宋玉郎有过几面之缘,颇为欣赏对方的品行德行,这也是他把如此贵重的家具交给没什么名气的宋三郎来打的重要原因。 没想到宋三郎的技艺远超他的意料,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二来,他是真的欣赏眼前这小娃娃,小孩儿极为聪明,几乎不动声色就得到了他想吃的葡萄,得到之后却并不贪婪,浅尝辄止。 但凭这份能自我克制的心性就觉非一般孩子能够做到,何况他才三岁。 如此璞玉交给那爱才如命的老头儿,必能从那老家伙手里淘换出点儿好东西来。 只不过一听对方才刚刚三岁,他也只能作罢,确实年龄小了点儿。 宋景辰听到对方的话,却是眼睛一亮,哥哥能不能拜在陈大儒的名下现在还不能确定,何不让哥哥多一个选择? 有了后路,哥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害怕了,哥哥做梦都是在读书,很担心他表现不好,陈大儒不收他,会让家里人失望,会让祖母的镯子白白送了伯夫人。 第11节 想到此,宋景辰有板有眼的对着李逸山深深鞠了一躬,奶声奶气道:“辰哥儿多谢李伯伯提携之恩。” 提携这个词儿是他听书听来的,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 果然,他看到李伯伯面露赞赏,小孩儿话音一转,道:“李伯伯,举贤不避亲,辰哥儿可不可以向您推荐我的哥哥。” 举贤不避亲,也是他听书听来的词儿。 李逸山忍不住好奇,道:“辰哥儿你说你未曾读过书,可老夫观你谈吐之间颇多妙词,是何道理?” 宋景辰一脸诚恳,“李伯伯您有所不知,辰哥儿虽没有读过书,可哥哥却给我讲很多书上的道理,辰哥儿听的多了,就记住了。” “你哥哥多大年纪,可知师从何人?”李逸山见小孩儿眉眼间俱是对哥哥的崇拜之意,不由来了兴趣。 宋景辰:“回李伯伯,我哥哥今年六岁,名叫宋景睿,还没有老师,但我哥哥很聪明,三岁的时候就能背会三字经、百家姓,如今六岁,他已经开始读论语,就是老庄我哥哥也会背。” 说完他怕对方不相信,道:“我哥哥不光他自己会背,还教给辰哥儿背,我可以背给李伯伯听。” “好啊,那伯伯就洗耳恭听。” 宋景辰张口就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宋景辰背着背着,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不能背完! 不然被这老头儿盯上同爹娘一说,就娘那个脾气,一定会变成二伯娘第二,到时候还能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李逸山见小孩儿声音明亮,虽有些字还带着不甚清晰的小奶音,却通篇没有一个错别字,更没有一处停顿,明显是一副胸有成竹之像,他倒要看看这孩子今天能带给他多大的惊喜。 他听得正兴起,却见小孩儿磕磕巴巴背不下去了,小孩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李伯伯,后面我记不住了,但我哥哥能记住的。” 宋景辰时时刻刻不忘推销哥哥。 饶是如此,李逸山亦觉得眼前的孩子异常聪慧,而显然,他口中的好哥哥比他更为聪慧,遂命人把宋三郎叫了过来。 这边宋三郎找不到儿子正万分着急,听说儿子在李老爷处,以为小崽子闯了祸,忙急匆匆跟着李府的下人到了李老爷书房处。 待弄清楚事情前后原委,一时间宋三郎真不知该打还是该夸了。 不过,儿子虽是一片好意,但宋三郎不得不向李逸山说明事情原委,做事不能两头占。 既然睿哥儿已经决定拜陈大儒为师,倘若见了陈大儒不成,再选择李老爷给介绍的老师,这将置李老爷的一片好心于何地? 再者,李老爷这样身份的人,人家既然开了口,给介绍的老师定然亦非凡人,如何愿意捡陈大儒不要的学生,这亦让李老爷难做人。 不成想,听完宋三郎的解释,李逸山却是哈哈大笑,道:“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南陈北萧,可巧老夫要介绍之人正是那陈大儒的死对头,萧衍宗 。” “竟然是北萧?”宋三郎肃然,朝着李逸山深深一礼,“先生好意,三郎代宋家谢过。” 李逸山笑道:“无妨,哥哥就给那倔老头儿好了,你家这个小的,我替萧老家伙提前预定了,你不准再给他拜师!” 宋三郎:“……” 宋景辰:“……” 宋三郎:“又一个被儿子灌了迷魂汤的,鬼知道我聪慧的大儿子,他偏偏就不在读书这一道上开花结果,我是不说实话呢,还是不说实话呢……” 宋景辰:“啊啊啊——我就贪嘴吃了个葡萄而已,怎么就祸从天降!” 再也不喜欢吃葡萄了!!!!!!!! 第12章 这题我会! 出来李府后,宋三郎仍有几分不真实感,老太太仅仅是为了给睿哥儿争取一个拜见名师的机会,尚且需要大费周张托关系走人情,怎么到了儿子这里,不过是吃了人家几颗葡萄,对方就抢着给介绍名师大儒了? 宋三问儿子,“辰哥儿都同李伯伯说了些什么,同爹说说。” 宋景辰才不跟他说实话,眨巴眨巴眼,道:“辰哥儿只顾着吃葡萄,哪里顾得上同李伯伯说什么,——爹你尝尝,葡萄可好吃了。” 说着话,宋景辰从篮子里揪下一颗葡萄,放在他爹手心里。 李逸山非要给孩子带上的,宋三郎推脱不过,只好领了人家的心意,篮子里除了葡萄,还给放了几包精致的糕点小食。 看着自家一天到晚眼里只有吃的小憨货,宋三郎也只得归结于儿子讨人喜欢,合了李老爷的眼缘,不然他也解释不清楚人家看上辰哥儿哪点儿了。 李家离着宋家并不算远,走路的话约莫也就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只宋景辰有他爹跟着就必须得让抱着,半步都不想走,小孩儿抱住他爹的大腿撒娇,“爹,腿疼,抱。” 宋三郎不抱他,没好气道:“你在李伯伯府里乱蹿乱跑时怎么不说你腿疼,害爹爹担心。”想到自己今日在李家的狼狈全拜这小祖宗所赐,宋三郎的气不打一出来。 宋景辰仰着小脸儿,“辰哥儿错了,不该让爹担心,下次不乱跑了,爹,抱。” 小孩儿认错之快,让宋三郎想揍他,弯腰抱起来,啪!啪!啪!照小屁股给了三下,他大掌收拢起来打的,听着响,其实并不疼。 宋景辰搂住他爹的脖子,咯咯咯笑,“好疼呀,好疼呀,爹打得我好疼呀。” “你还敢笑,爹都快被你吓死了。” “爹爹尽是自己吓唬自己,辰哥儿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伯伯府里没有拐子,才敢四处转转,辰哥儿也记得爹爹的话,看见有水的地方要离远一些,辰哥儿看到莲蓬都忍住没有过去摘,爹爹难道不该夸夸儿子吗?” 宋三郎:“知道离水远一些自然该夸,能忍住小馋虫也是好孩子,但不告诉爹一声就跑却是不对,这样的事情爹不希望再有下一次,记住了吗?” 宋景辰心说告诉你我还能跑得了吗? 他嘴上却道:“辰哥儿是好孩子,最听爹话。”说完他还亲昵地搂了宋三郎的脖子,小脑袋趴到肩膀上,表示他很乖。 宋三郎显然招架不住小孩儿亲昵的撒娇服软,声音不由软了下来,道:“说话要算话。” 一路上,宋三郎又叮嘱儿子,今天的事先不要告诉家里任何人,以免影响到哥哥。 宋景辰点头表示知道,他才不会同家里人说,一直都不知道才最好,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这个大儒,哪个大儒,都是管着他不让他痛快玩儿的人,他才不稀罕。 回了家,爷儿俩刚一进屋门儿,秀娘就欢喜的跑过来,拽着宋三郎和儿子去看她新买回来的布。 “三郎,你快看,我挑的布头儿好不好,这块儿大的可以给咱辰哥儿做个肚兜呢,你摸摸,可软和呢。” 拽着丈夫的大手摸完,她又把布头贴在儿子的小脸蛋儿上,笑道:“辰哥儿舒不舒服?”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实话实说:“娘亲,好滑呀,一点都不扎。” “那当然,人家掌柜的说都是富贵人家栽衣剩下的好料子呢,娘也让我们辰哥儿穿穿富贵人家小少爷才能穿的好衣裳,辰哥儿喜欢吗?” 闻言,宋景辰皱起了小眉头,道:“娘亲,辰哥儿为什么要穿人家富贵人家小孩剩下不要的?” 秀娘:“……” 秀娘一腔热情被儿子的一句话扑了个透心凉,要知道这些料子好多人都在抢,大嫂和二嫂也都抢了,她是仗着力气大才抢到了其中最好的。 可儿子的话突然就让她难受了。 宋景辰看到他娘的眼睛红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上前抱住她娘道:“辰哥儿长大了,赚钱,给娘买好多好看的衣裳,还给娘买大金镯子,娘亲不要哭。” 秀娘抱住儿子,拧了儿子的小腮帮子一把,“就你嘴巴甜。” 宋三郎站在一旁,头一次感觉到没了身世的加持,他竟然也不过是凡人一个,老婆孩子都养不起的废物老男人。 他默默上前,捏了下儿子另一边的小腮帮子,道:“你娘是爹的女人,她的衣裳用不着你买,自有爹给她买好看的衣裳还有大金镯子。” “还有,什么叫人家不要的?那衣裳料子上面还写了谁的姓氏名字不成?既是摆在铺子里卖,谁买下来便是谁的,我们不偷不抢用自己赚来的银子买回来的,有何低人一等?” “你不要,爹要,我看这块儿就不错,秀娘帮我裁个帕子;嗯……这块儿也还行,我正缺个荷包。” “爹,你拿的那块是娘给我的!” “不给你,爹也喜欢。” “大的要让着小的。” “孔融让梨你不知道?” 爷儿俩在床上抢起破布头儿来,“娘,你快管管你男人呀,他欺负你的好儿子。” 秀娘看着爷俩闹成一团,破涕为笑,上去拽宋三郎的胳膊,“不准你欺负我儿子。” “也是我儿子,老子欺负小子不是天经地义吗?”宋三郎笑道。 “坏——爹!” “竟敢说你爹坏,看爹怎么收拾你。”宋三郎去挠小孩儿身上的痒痒肉。 宋景辰怕痒,咯咯笑着在床上来回打滚儿,拿脚丫子踹宋三郎。 宋三郎抓住他脚脖子,挠他小脚丫:“臭小子,小胳膊小腿儿,如何敢同爹爹嚣张?” “爹……哈哈哈——投降……哈哈哈——爹,投降。” “三郎,你快别闹他了,再给孩子弄岔了气。”秀娘心疼儿子。 宋三郎心里有数,收了手,上前帮儿子顺了顺气,又给擦擦小脑瓜上白绒绒的细汗,故意板着脸道:“以后还敢不敢跟爹放肆了?” 宋景辰喘着粗气,“不,不敢了。” 宋三郎:“爹好还是坏?” 宋景辰:“爹最好。” 秀娘轻拍了儿子一下,道:“辰哥儿以后不准没大没小,你爹爹养家很辛苦,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跟人家二十岁的干一样活儿,你看爹身上晒得有多黑,爹这般辛苦,都是为了给辰哥儿攒钱娶媳妇儿,辰哥儿要知道心疼你爹爹。” 宋景辰心疼地看向他爹:“不要我爹辛苦,辰哥儿自己的媳妇儿自己赚钱娶。” 宋三郎:“……” 我竟不知道,原来我的追求就是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儿 …… 五日后,永昌伯府派人来送信,同时带来了陈大儒的一份考题,不考经史学问,却是一道算学题目,并言明:睿哥儿若能算出此题,就算是其学生了。 宋家众人一下傻了眼,睿哥儿自己亦是不知所措,他自三岁起,苦读诗文,却是从未染指过算学一道。 宋家众人想帮忙帮不上,因为他们自己也不会,宋三郎倒能帮上却是不能帮。 陈大儒何能精明之人,能算出此等题目,那必然是对算学一道研究颇深,陈大儒只需再随便给睿哥儿出上几道题目,便知睿哥儿的深浅了。 他的顾虑,其他兄弟几人亦很快想到了,正是因为想到了,所以才丧气憋屈,这就是开卷考试,却叫你没法作弊。 宋景睿紧紧攥着那道算学题,红了眼圈儿。 老太太招呼小孙子上前,“睿哥儿,到祖母这里来。” 宋景睿依言过去,语带哽咽道:“孙儿让祖母失望了。” “傻孩子,哭什么,俗话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孙儿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第12节 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小孙子擦了擦眼泪,道:“没有张屠夫还吃不了带毛的猪不成,没有那陈大儒,还有李大儒,王大儒,纵然他们都看不上我孙儿,我孙儿亦可以自强不息,让今日看你不上者,来日对你刮目相看。” 听完祖母的话,宋景睿生生憋住了眼里的泪珠,一字一句道:“成大事者,古有苏秦 头悬梁锥刺股,孙儿定当效仿。” 旁边宋景辰听到哥哥的话,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白嫩的小肉腿儿,蚊子叮一下他都嫌痒,拿锥子扎肉,那得多疼呀。 哥哥莫不是傻了? 也不想想大伯父、二伯父、大哥哥肯定都听祖母说过同样的话,可他们谁也没考上举人呀? 谁知道那个叫苏秦的有没有真的这样干过,就算真的这样干过,要是头悬梁锥刺股以后,就能成为他那样的大人物,那洛京城的锥子不得抢疯了? 还有,祖母说话不太靠谱,她前日还说光靠哥哥自己是飞不高的,今日一见哥哥拜师不成,就马上改口,可见大人最会骗人了——不能信!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 这都是什么破问题呀,打开笼子数一数不就成了吗,故意刁难人。 忽地,宋景辰小脑瓜灵机一动,大声道:“哥哥,这题我会!” 第13章 谁是傻子? 宋景辰道:“小兔子有四条腿,小鸡有两条腿,只要把小兔子的两条腿藏起来,鸡和兔子的腿不就一样啦。” “好了,现在有三十五个头,每个头都只有两条腿啦,数一数现在有多少条腿,少的那些腿不就是藏起来的兔子腿,一只兔子藏起两条腿,数一数有多少个“两条腿”就知道有多少只兔子啦。” 众人:“……”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连三岁小孩儿都会。 宋三郎:??? 问题到了儿子那里竟变得如此简单! 那么,更棘手的问题就来了。 解出这道题的是辰哥儿,所以—— 两个孩子到底该让谁拜陈大儒为师?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宋三郎清了清喉咙,率先开口:“有件事忘记同娘说,前几日儿子带辰哥儿去李府,李老爷说同辰哥儿这孩子很投缘,说是要把辰哥儿介绍给萧衍宗萧大师做弟子,所以今日我们宋家算是双喜临门,不如晚上庆贺一番。” 宋家众人:“……”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一定是做梦吧。 南陈北萧就这么简单被辰哥儿一个小娃娃搞定了? 不是,一开始到底是谁说这孩子憨来着? …… 对宋家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热闹散去,月上中天,温柔的月光渗入水样的夜色里,别样多情。 老太太躺在床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无声无息涌出,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丈夫熟悉的气息: “小姐莫怪,小生唐突了。” “娘子莫学那河东狮,玉郎这厢给娘子赔罪了。” “娘子,对不起,玉郎要把宋家这烂摊子扔给你了……” “珠儿,这辈子是玉郎自私了,故意先招惹了你,若有……若有来生,珠儿还要在老地方等我,旁的人不准多看一眼,不准多说一句,只管等着夫君一人,你……你记住了吗?”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无人知。 …… 翌日一早,宋景睿顶着一对小黑眼圈儿起床来,他考虑一夜,终于做出自己的决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小孩儿坐到桌前,认真地研好墨,重新取出回给陈大儒的信件,在信的末端郑重其实地加上了一句话:景睿愚钝,不得其解,有负先生期望,此题乃为舍弟景辰所解。 信件很快被送到了陈府。 陈大儒,名堂,字晏安。 乃大夏开国名臣陈雍之孙,少年成名,二十四岁中举,历任吏部侍郎、户部侍郎、礼部尚书,深得皇帝倚重信任,致仕之时,得皇帝多番劝留。 且不说其人品贵重,学问上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单就其出身人脉就足以令学生们趋之若鹜。 只陈晏安最是厌恶他人通过人情关系给自己塞学生,因此他压根儿就没想着收宋景睿,随手扔出个六岁小娃娃不可能解出来的题,不过是耐于永昌伯府的面子,敷衍一番罢了。 不成想,却让他收获了意外之喜,那弟弟给出的解法其实同他自己的解法有异曲同工,只不过小娃娃的解题思路却更加通俗易懂 ,一句把兔子多出的两只腿藏起来,直指破题关键,听了他的解释,即便是不懂算学之人,亦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弟弟资质罕见,令人见猎心喜;哥哥小小年纪能够坚守本心,其人品亦是极为难得;当下,陈晏安就写了亲笔书函,言曰要亲自登门拜访。 拜帖一送到宋家,一家子人都懵了。 最近这几天怎么感觉每天都像在做梦一样,太不真实,宋家的祖坟天天着火么,太邪门了。 邪门儿到一家子都不知道什么是高兴了,只感觉到晕晕乎乎,云里雾里。 只有宋景睿知道陈大儒是冲弟弟来的,为弟弟高兴的同时,心里亦有一点点失落和妒忌,他已经习惯了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夸奖,突然间发现最聪明的那个其实是弟弟,一时之间有些难受。 宋景辰理所当然以为陈大儒是来找哥哥的,来就来呗,又不耽误他吃糕点,李伯伯送的糕点可太好吃了,尤其是豆沙馅儿的糯米糕。 “哥哥,你吃,这是最后一块儿了,咱俩一人一半儿。” 宋景辰举着半块糕点往哥哥嘴里塞。 宋景睿的眼圈儿一下就红了,道:“那道题明明是你算出来的,却被说成是我的,你就不生气嘛?” 宋景辰咬着糕点随口接道:“干嘛要生气。” 宋景睿看着弟弟满不在乎一心只顾着吃的样子来气,上前揪了弟弟的小耳朵道:“你这憨货,就只知道吃。” 宋景辰:“所以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做大官,让我做官弟弟。” 宋景睿:“你干嘛不自己好好读书,长大了自己做大官。” 宋景辰:“我这般爱吃,人家要拿好吃的贿赂我,我是收还是不收呀,不收我难受,收了我又吃着不香,这么难受我还做官干什么。” 宋景睿被弟弟气笑了,“你还知道贿赂这词儿,又是跟说书的那儿听来的吧。”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哥哥,你长大了要做清官还是做贪官呀?” 宋景睿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要做为民请命的好官,父母官,难不成哥哥还能做那万民唾弃的大贪官不成?” 宋景辰一盆冷水泼过去:“可是说书的都讲皇帝们更喜欢大贪官怎么办?” 宋景睿小眉头皱起来:“只有昏君才会喜欢大贪官,明君才不会。” 宋景辰:“那要是哥哥遇见的是昏君怎么办呀?” 宋景睿噎住。 宋景辰:“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换个皇帝不就行了。” 宋景睿:“……” 陈大儒要登门拜访,对宋家来说是天大的事儿,老太太发动全家开始打扫房间院子,准备一应招待事物。 宋二郎担心家里女眷有考虑不周之处,特意告了两日的假回来帮忙,告假时他担心陈大儒不喜,强忍着没告诉同僚自家的喜事。 大房王氏不吭声把自家正在念书的娘家侄子接过来了,宋大郎怪她拎不清,说她两句,可也不好意思真就撵人。 王氏一声不吭陪笑听着,只说自己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么好个机会,让娘家侄子长长世面。 宋大郎见那孩子老实也就没有深究。 老太太却是怒了,直接把王氏叫到了房里。 王氏进屋,见老太太冷若冰霜地跟那儿坐着,不由心中忐忑。老太太性子平和,嫁入宋家多年,她几乎从未见过这位婆母动怒。 “娘,您找我。” “大娘子,你跪下。” 老太太此话一出,王氏不由愣住了。 “怎么,婆母不能罚你跪了?” “儿媳不敢。”王氏委屈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道:“你也不必觉得委屈,娘没有当众惩戒你,已经是顾忌你大娘子的体面。”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你可知娘为何要你下跪?” 王氏忍不住辩解,“儿媳没有别的意思,只我那娘家侄儿仰慕陈大儒已久,儿媳想着正好有这个机会让孩子见见世面。” 老太太哼笑一声,“你这话哄骗哄骗老大也就行了,别拿到我老婆子面前装可怜,娘和你同为女人,想要帮补娘家原也没有错,可你错就错在拎不清轻重。” “若是咱家睿哥儿成为陈大儒的弟子,这时间一久,有了师徒情谊,有睿哥儿牵线搭桥何愁没有你那娘家侄子露脸的机会,若是你那娘家侄子争气入了陈大儒的眼,亲戚之间互相帮补对大家都有利处,我老婆子也乐见其成,可你那?” “你是丁点儿都沉不住气呀,偏生在睿哥儿拜师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 “我来问你——倘若因你那娘家侄子惹陈大儒不高兴,对你王家有好处,还是对我宋家有好处,老二家的能不找你拼命?大郎同二郎兄弟俩的关系以后还能好的了吗!” “纵然你不考虑宋家,你可曾考虑过茂哥儿和竹姐儿,你觉得是宋家起来了你的竹姐儿更受益,还是说人家同竹姐儿议亲看的是你王氏的娘家?” 老太太一番话只把王氏说得后背发凉,瘫软在地,她竟然做下如此蠢事。 老太太道:“如此,娘罚你可有冤枉委屈你?” 王氏对着老太太深深一伏,哽咽道:“是儿媳考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儿媳知道错了。” 见她真心认错,老太太语重心长道:“知错就好,你嫁进门来最早,乃是我宋家的长媳,在娘这里自是与别人不同,老二家的为人处事总是少了你的几分玲珑,老三家那货就更不消说,娘老了,这个家还要全凭你担起来,怎地做事还能如此毛躁拎不清。” 老太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把王氏说得无地自容,哭着悔过。 老太太见火候差不多了,道:“行了,都四十岁的人了,这些年照顾老大和几个孩子也是操劳,你跟这儿跪着,娘心里也不舒坦,自己回屋好好想想娘的话吧。” 王氏扒着老太太的腿,哭着叫了声“娘”,这声是真心实意的。 老太太只觉万分感慨,三个不争气的儿子但凡有一个随了自己或者是玉郎,也不至于让她事事操心,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两个小孙子给她争气! 二房屋里,宋景辰也在呜呜哭,起因是宋三郎不小心把他的“大将军”踩死了,小孩儿哭得伤心,宋三郎没办法,只得半宿出来给捉蟋蟀。 第13节 宋景辰这个年纪正是幻想和现实容易分不清的年纪,害怕有鬼,天黑不敢出门,但他还得要监督他爹给他捉一只一模一样的,宋三郎只得背着他。 宋景辰趴在他爹宽厚的肩膀上,道:“爹,要不抓两只吧。” 宋三郎一只都不想给他抓,晚上睡觉屋里有只蟋蟀给唱曲儿,再来一只戏台子都搭起来了,他道:“一只还不够你耍吗。” 宋景辰:“我想给它找个伴儿,就像爹跟娘一样,这样它们每天就可以快乐的玩耍啦,白天玩,晚上说不定还能给我生个小将军。” 宋三郎:“……” 宋景辰:“爹,小娃娃为什么要晚上偷偷放进大人的被窝呀,被看到了会怎样啊?” 第14章 辰哥儿是为爹着想 对于儿子的无聊问题,宋三郎的答复是:因为大人们白天都很忙,送子娘娘不想白跑,所以选择晚上送。 宋景辰又问:“送子娘娘是怎么把小孩放到娘的肚子里呢?” 宋三郎:“送子娘娘会仙术。” 宋景辰:“可是爹你刚还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鬼怪,叫辰哥儿不要怕呢。” 宋三郎:“……” “嘘——,辰哥儿不准说话了,你都把大将军吓怕了,爹还怎么帮你抓。” “好的,爹。”宋景辰的声音放得很小很小。 夏季墙角砖缝里的蟋蟀很多,宋三郎很快就帮儿子抓到几只,宋景辰不要,非得说他的大将军头顶是金色的。 宋三郎哄他:“那金冠蟋蟀可遇不可求,上次爹能抓到是运气好,但今天我们的运气有点儿差,时间不早,辰哥儿该睡觉了,不若爹明天再帮你捉可好?” 宋景辰搂住他爹脖子,“爹,你说过的,只要坚持就会有好运气,我相信你哦,一定会帮我捉到大将军的。” 说完小孩儿鼓励似的,在宋三郎脸颊上大大的亲了一口,道:“我爹爹最好了。” 宋三郎嘴角抽搐,拿小崽子一点儿辙都没有,只得继续找。 不知道是那金顶的蟋蟀太稀少,还是他运气太差,直到小孩儿在他背上趴着睡着,宋三郎也没有捉到。 把孩子送回屋时,秀娘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爬来来道:“ 三郎,你们怎么捉了这么久?” 宋三郎把儿子在床上放好,道:“嗯。给孩子踩死那只不太常见,娘子先睡,我再出去转转。” “你还要出去?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天再给他捉去吧,这孩子忒能折腾人。”秀娘拉着宋三郎上床。 宋三郎笑道,“大概是随了娘子吧。” “你尽是胡说!” “我是说辰哥儿随了娘子嘴甜,他一口一个好爹爹的叫着,明日一早若是见不到他的大将军,我这个爹岂不是又要变成坏爹爹。” 宋三郎摸了摸秀娘的头,“听话,你先睡,我很快就回来,既是答应辰哥儿的事,总不能言而无信。” 秀娘仰起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会捉?” “小时候经常捉来给弟弟玩儿,你给辰哥儿踩死那只应该叫金头黄鞍,它的叫声跟普通蟋蟀一不样的,我能分辨,总好过你瞎猫碰死耗子。” “看不出娘子竟然如此博学。”宋三郎笑道。 “少来奚落我。”秀娘娇嗔着瞪了丈夫一眼。 宋三郎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秀娘羞恼,“你干嘛,叫人瞧见了。” 宋三郎:“半夜三更,只有鬼,哪里来的人。” …… 折腾一宿,翌日清晨,夫妻俩醒得比平日里晚了些,宋景辰却是起得比鸡早。 小孩子只要睡醒了,就没有睡懒觉这一说,一骨碌就从自己的小床上爬起来,颠颠儿跑到隔壁储物间儿去看。 看到蟋蟀笼子里果然有一只又大又威猛的金顶大将军,眉开眼笑,拿着小棍子逗弄了一会儿,不想玩儿了,蹦蹦跳跳跑出屋。 今日陈大儒要登门,各房都起来得早,宋二郎更是一大早就起来再打扫一遍院子,往日里打扫院子都是宋三郎的活儿。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道:“二伯打扫的院子好干净,辰哥儿都想光着脚丫子在院子里跑了。” 宋二郎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得小侄子如此夸赞,不由笑道:“乖娃。” 宋景辰:“爹爹说能者多劳,以后咱们家打扫院子的活儿还是二伯来干吧,我爹爹太笨了,打扫的都没有二伯干净。” 宋二郎:“……” 不理会风中凌乱的二伯,宋景辰一溜烟跑后边园子里去了。 后边园子原本是个花园,如今改种菜了,秀娘种了几颗甜瓜,宋景辰每天都要跑去看看熟了没有,他娘告诉他能闻到香味儿就可以摘了。 吃过早饭,老太太收拾一番,带着宋二郎睿哥儿在门口提前迎着,人太多显得兴师动众让陈大儒不喜,老太太的身份加上宋二郎父子,诚意到了就好。 睿哥儿非要拉着辰哥儿一块儿,老太太觉得没什么不可,自己这小孙子娇憨可爱,偶然间冒出来的机灵劲儿更是叫人心喜。 宋二郎站立难安,一会儿抻抻自己的衣裳,一会儿捋捋自己的胡子,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发髻,他朝老太太道:“娘,儿子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当吧?” 老太太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别动来动去就妥当了,瞧你这点儿出息,还没有睿哥儿和辰哥儿淡定。” 宋景睿脸一红,他不是淡定,他是无欲则刚,陈大儒是冲弟弟来的,他没有紧张的资格。 宋景辰等得不耐烦,拽着祖母的衣角道:“祖母,要拉臭粑粑,我憋不住了。” 老太太哭笑不得,道:“快去吧。” 宋景辰捂着小肚子一溜烟跑了,跑回自己屋,一进屋就开始“哎呦。” 秀娘忙把他拽过来,急道:“怎么回事。” 宋景辰:“娘,肚子疼。”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三郎你快来看看,辰哥儿说他肚子疼。” 听到动静,宋三郎一挑门帘儿从隔间大步出来,道:“怎么回事儿。” “孩子说他肚子疼,今早上就喝了小半碗粥和鸡蛋羹,也没吃什么冷的凉的,摸着小肚子也不硬,你快来看看。” 宋景辰听完他娘的话,眼珠子一转,开始憋气,故意把小肚子鼓起来。 宋三郎瞧着他演,自家儿子就是个娇气包,他要真肚子疼或者难受,第一时间就是同大人提条件,要这个吃的,要哪个吃的,说他不能白难受,得赔他好吃的才行。 就这眼珠子乱转的心虚劲儿,他要真疼才怪。 宋三郎蹲下身子,摸了摸儿子的小肚子,道:“疼的厉害吗?” 宋景辰忙点点头,“爹,好疼。” 宋三郎朝秀娘使眼色道,“看起来有点儿严重,得给灌药,秀娘,你去找找上次郎中给开的苦药,先给灌一大碗,不行的话,还得带他去针灸。” 秀娘收到丈夫的信号,气不打一出来,故意道:“还要针灸呀,那么长的针扎到肉里得多疼。” 宋三郎在小孩儿肚脐周围比划了一下,道,“无妨,辰哥儿肚子上的肉厚,扎深一些不碍事的,嗯,扎个三四针应该就缓解了。” “我不要喝药,不要扎针!”宋景辰搂住宋三郎的脖子跺脚反对。 宋三郎沉了脸道:“乖,听话,有病得治——秀娘,我按住他,你快去煎药来。” “那行,三郎你看住他,别让他跑了,待会儿咱俩一块儿灌。”秀娘憋着笑假装去煎药。 宋景辰傻眼了,忙道:“爹,我不疼了,这会儿又不疼了,我好好的,不喝药。” 宋三郎摇头:“这会儿不疼了,说不定一会儿又疼了,喝了药才能彻底不疼。” “呜呜呜……爹,我不要喝药,也不要扎针。”宋景辰哭唧唧。 宋三郎道:“辰哥儿是男子汉,不过是苦一点,忍一忍就咽下去了,那针扎进肉里也就疼一会儿,上次你祖母针灸你不是见过吗,那针也不算很长,辰哥儿要勇敢。” 宋景辰最怕疼,装不下去了,“呜呜呜……爹,我骗人的,没有肚子疼。” 宋三郎道:“你不用为了逃避喝药扎针就同爹撒慌,爹不会相信你的。” 宋景辰急了,忙解释:“爹,真的,是真的,我真的骗你的。” 宋三郎沉了脸:“爹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话,你自己如何证明你没有肚子疼?” 宋景辰:“……” 见小孩儿哑巴了,宋三郎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说自己肚子疼。” 宋景辰抽抽嗒嗒掉眼泪。 宋三郎严肃道:“把眼泪收回去。” 宋景辰的眼泪儿还掉。 宋三郎:“一、二、……” 没数到三,宋景辰一抬头,把眼泪儿憋回去了。“ 宋三郎无情道:“站好!” 宋景辰会察言观色,知道他爹这会儿是真生气,忙乖乖站好。 宋三郎:“说吧,为什么要骗大人说你肚子疼。” 宋景辰不敢隐瞒,道:“我不想见那个陈大儒。” 宋三郎:“为什么不想见他。” 宋景辰:“万一他也像李伯伯一样喜欢辰哥儿怎么办,爹爹已经答应了李伯伯要我做萧大师的弟子,若是他也要收我为弟子,爹爹该怎么办?” “爹爹要是不答应,他就会生气,觉得在爹爹心里萧大师更厉害,觉得爹爹看不起他,说不定一生气连哥哥都不收了。” 宋三郎被儿子一番话惊住了,这是一个小娃娃能想到的吗? 问题是臭小子你怎么就那么自信,以为自己人见人爱? 见自己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宋景辰慢慢蹭过去,蹭到宋三郎怀里,含着大泪珠子,委屈道:“爹,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凶,都不听辰哥儿解释就凶我,我害怕。” 听完孩子的解释,宋三郎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绷着脸道:“你可以跟爹解释,而不是撒谎来骗爹。” 宋景辰:“辰哥儿是为爹着想。” 第14节 宋三郎:??? 第15章 仅此而已 此时,老太太几人已经把陈大儒迎进门,让到了会客厅,宋二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吩咐姜氏快快上茶。 事关儿子前途,姜氏亦有些紧张得手忙脚乱,茶是特意买的好茶,可她担心沏不好,倒水的手直哆嗦,秀娘在一旁见了,直接上前把她手上的水壶接过来,稳稳当当倒入茶壶中,道: “二嫂,你说你怕个啥,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那陈大儒要是因为个茶水就挑咱家的理,那不就跟咱这些妇人没啥子区别了么,咱们女人家都没他心眼小哩。” 姜氏没想到三弟妹关键时候如此镇定,转念一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换一下位置,说不得她比弟妹还镇定,可眼下却是不成。 她转向王氏,道:“不行,大嫂,这我若是上茶时控制不住手哆嗦,可叫人笑话死了,还是大嫂替我上茶吧。” 王氏才得了老太太的教导,如今又被二弟妹依赖,心中自得,暗道:关键时候还不是得我这个大嫂出面,乐呵呵应了,落落大方地端着茶出去了。 秀娘不高兴,以前不高兴她还能憋着,可如今自家儿子也有了名师,况且陈大儒出那题是儿子想出来的,说起来是自家辰哥儿把拜师机会让给了睿哥儿,她凭啥要憋着。 秀娘一甩袖子往外走,边走边酸溜溜道:“大嫂、二嫂都是读过书的人,不像我这个卖豆腐的上不得台面,我就不跟这儿丢人显眼了。” 姜氏心里确实有点儿瞧不上秀娘的出身,刚才让大嫂替自己上茶,也确实是觉得大嫂举止更端庄拿得出手,但想是这么想,她不能承认,忙一把拉住秀娘,道: “三弟妹说什么浑话,什么叫丢人显眼了,我与大嫂不过是比你多识得几个字,若论身段样貌谁能与三弟妹相比,若是可以,二嫂用自己念过的书换你的好样貌,你可愿意?” 这话秀娘听着舒坦,嘴上却道:“哪里就好看了。” 姜氏戏谑地扫了一眼她的细腰,笑道:“杨柳弱袅袅,恰似女儿腰,就弟妹这腰,我和大嫂就比不了……” 姜氏飘过来的眼神特别意味深长,就很有内容。 秀娘羞得脸一红,“二嫂胡说什么。” 姜氏见秀娘被转移了注意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今非昔比,如今秀娘是母凭子贵了,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宋家会客厅中,陈晏安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褐色长衫,精致绣纹深藏于领口与袖口处的宽边素罗中,看上去是个极为儒雅和善的老者,丝毫看不出传说中清高孤傲。 此时他正笑着问宋景睿话。 他道:“你小小年纪,却博闻强记,涉猎甚广,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老夫有言在先,破我题者,方可拜我为师,老夫收你那弟弟为弟子,你可有什么话说。” 陈晏安此话一出,老太太同宋二郎同时呆住了:怎么回事?” 宋景睿朝着陈晏安深深一礼,道:“景睿代弟弟谢过先生。” 陈晏安道:“你的诚实让你失去了一次很好的机会,现在你感觉不出来这次机会对你有多重要,等将来你与弟弟的身份地位越来越拉开之时,或许你就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孩子,老夫送你个忠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该争取时当争取啊。” 宋景睿猛得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如雷贯耳人人敬仰的大儒。 陈晏安道:“怎么,你觉得老夫说得不对?” 宋景睿忍不住胸膛起伏,他万万想不到祖母如此费力为他争取的老师竟是如此功利之辈! 陈晏安扫他一眼,“你不服气?” 宋景睿猛得抬头,憋着一股气道:“小子读得书少,只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老太太:“……” 宋二郎:“……” 陈晏安却是站起身来,哈哈大笑,他轻拍了下宋景睿的肩膀道:“好小子,有骨气!” “就凭你面对诱惑守得住底线,就凭你敢于质疑权威,坚持自己;仅就这两点,你就配做我陈晏安的弟子,老夫今日不虚此行啊。” 说完,他道:“对了,怎不见你那个会解题的弟弟?” 变化来得太快,宋景睿有点儿缓不过神儿来,老太太和宋二郎却是同时松了一口气,老太太笑道:“不瞒先生,我那顽劣的小孙子吃坏了东西,正肚子疼呢。” “哦,严重否?可曾看过郎中,老夫倒是有熟识的小儿郎中,可叫过来一看。” 老太太受宠若惊,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老身代我那孙儿谢过先生关心。” 两个小娃只见到了一个,陈晏安有些失望,只不过人家小娃病着,他也不能强行把孩子叫过来,只得做罢,对老太太道:“改日睿哥儿到我府上行拜师礼,把你那小孙子一并带上吧。” 老太太:“……” 这是面儿都没见就相中自家辰哥儿了? 问题是辰哥儿已经被三郎许出去了,还是与陈大儒齐名的萧先生。 老太太作难,可作难她也得把话解释清楚,否则只会让事情搞得更复杂,老太太只得硬着头皮解释了李逸山把辰哥儿介绍给萧衍宗的事。 陈晏安一听是萧衍宗跟他抢弟子,顿时对辰哥儿更加势在必得了,他道:“不是还未曾拜师么,老夫人只管带着辰哥儿到我府上,萧衍宗那里自有我去解决,你这两个小孙子我要定了。” 老太太:“……” 宋家的祖坟要么不冒烟,冒起烟来吓人。 陈晏安推说还有事要办,不肯留下来用饭,老太太只得带着家人把人送出门。 陈晏安刚走,宋三郎就拎着食篮回来,他打酒楼要了几样硬菜,用来招待陈晏安的,还打了好酒,花费不少。 已经买回来,退也不能退,干脆一家人自己吃,大人孩子吃得都很开心,老太太还破例喝了两杯,全家所有人都认为宋家苦尽甘来时来运转了,甚至仿佛看到睿哥儿和辰哥儿红袍加身。 只有宋三郎清楚的知道,管你是陈大儒还是萧大儒的弟子,于帝王来讲,他要的是各方势力平衡牵制。 天下从不缺有才华之人,才华也并非稀缺之物,睿哥儿也好,辰哥儿也好,不过是聪明人之一,仅此而已。 吃过晚饭,天儿热,宋三郎带着娘儿俩出来消消食儿,辰哥儿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到酒楼里的饭菜,馋得停不下嘴,小肚子吃得圆滚滚,若非他拦着,小孩儿还能继续往嘴巴里塞。 就干饭来说,那怕没有食欲的人,看到辰哥儿吃饭都能被带动的多吃两碗。 夜晚的风带来阵阵清爽的凉意,颇有几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雅意。 秀娘趴到宋三郎说了一句悄悄话,引得宋三郎嘴角微翘。 宋景辰不干,强行挤到爹娘中间,扒着他爹的腿道:“爹,娘,你们说什么悄悄话,还有我呢,我也要听。” 秀娘就笑。 宋三郎一弯腰,把小崽子抱起来,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凑到儿子耳朵边儿,说了句悄悄话。 宋景辰高兴了,搂着他爹的脖子嚷道,“爹,真的吗?” 宋三郎笑着点头。 宋景辰高兴得揪他爹的胡子,“好爹爹。” 宋三郎:“少拍爹的马屁。” 宋景辰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辰哥儿不会拍马屁呀,爹爹又没教我。” “爹爹,什么叫马屁呀,你会拍吗?” 宋三郎:“……” 月光撒下温柔,将一家三口的背影拖得很长。 宋三郎经历过太多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享受过人间至贵,亦遭受过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折磨,他以为自己一颗心早已疲倦冷漠到生不起任何波澜,不曾想他的血再一次有了温度。 第16章 出事了 大夏朝的文人士大夫都很喜欢养猫,秀娘刚才看到一位公子抱着一只黄白狮猫散步,竟还给那猫穿了鞋子,觉得逗趣儿,悄悄说给宋三郎,叫宋三郎看。 宋景辰以为爹娘背着他说悄悄话,非要听,宋三郎便说给他买一只小狸奴养。 回家的路上,宋景辰兴奋得问个不停。 “爹,不如我们明天就去买回来,好吗?“ 宋三郎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爹要提醒你,买回来以后,你就是它主人了,你要照顾它,喂它吃喝,甚至帮它清理粪便都是你这个小主人必须要做的事。” 宋景辰眼珠子转了转,“爹,小狸奴拉的粑粑会不会很臭呀?” “嗯,很臭,爹是受不了那味道,你娘就更受不了,所以只能靠辰哥儿自己了。” 宋景辰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小鼻子道:“爹,我只喜欢小狸奴,不喜欢它的臭粑粑。” 宋三郎:“那没办法,辰哥儿喜欢小狸奴的好,就要接受它不好,甚至让你讨厌的一面,你要想清楚你对它的喜欢可不可以让你心甘情愿为它清理臭粑粑。” 宋景辰皱着小眉毛纠结起来,他道:“爹,买回来不喜欢了可以退回去吗?” 宋三郎摇摇头,“不可以,从你决定买下它的那一刻起,小狸奴的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辰哥儿得为它负责。” 宋景辰蔫儿了:“爹,我害怕臭。” 宋三郎:“那要不我们就先不买了,等辰哥儿考虑清楚了再说?” “不要,我要养。”宋景辰急道。 宋三郎:“你可想清楚了?” 宋景辰转向他娘,“娘亲给辰哥儿做个面罩,等给狸奴清理臭粑粑的时候,辰哥儿戴上就闻不到臭味儿了。” 说完,他又对宋三郎道:“还要爹给我买熏香,先用熏香把狸奴的臭粑粑熏一会儿,辰哥儿再清理。” 秀娘在旁边儿笑得不行。 宋三郎咬牙:这孩子戏可真多! 秀娘心说哪有这般复杂,家里那么大个菜园子还不够那小狸奴藏臭粑粑?不过她亦听出丈夫这是在教孩子道理呢,没有揭穿。 …… 回了家,一家人洗漱完毕,安排孩子睡下,秀娘又开始兴致勃勃折腾自己买回来的一堆布头,其中有几块儿是缂丝布,上面有好看的纹样,秀娘想做几把团扇,叫宋三郎帮他绑几个扇架子。 宋三郎莞尔,几块布头而已,小娘子却能高兴好几天,一会儿要给儿子做肚兜,一会儿要做荷包,现在又想着做团扇了。 家里正巧有编竹篮子剩下的竹条,做几个扇架子对宋三郎来说容易得很,很快就给做出两把圆月、一把蕉叶形的扇骨,只扇柄做起来要麻烦一些,需得一点点打磨圆滑。 秀娘瞧着丈夫,目露欣赏,又有几分与有荣焉地道:“三郎的手真巧,会打家具,会编竹篮,会绑扫把,会编席子,还会给咱辰哥儿做玩物,不知道给咱家省了多少银钱呢。” 宋三郎抬起头来,笑道:“不及娘子会精打细算。” 秀娘道:“这银钱可不就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么,如今咱辰哥儿也要读书了,以后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 “对了,我还想问你呢,我瞅你今天买的那些菜可不便宜,那钱你不会是傻乎乎自己垫上的吧?” 第15节 宋三郎抬头,轻笑道:“我哪有那般傻,再说家里的银钱不都是有数的嘛。”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有没有藏私房钱。”秀娘娇嗔着飞了丈夫一眼,忽然警惕道: “宋三郎,你不会背着我藏私房钱吧?” 宋三郎一脸冤枉无奈,道:“娘子想哪里去了,为夫不好喝酒,亦不赌钱,存私房钱有何用处。” “哪可不一定,我总觉得今天你买那些菜是花的咱家的银钱,你得让我瞧瞧,我才放心。”说着话,秀娘上来就要搜身。 宋三郎一把揽过她,把人抱到腿上,按住她,戏谑道,“娘子想做什么?” 说着,宋三郎凑近她,低声道:“娘子摸来摸去,当我是那柳下惠不成?” “宋三郎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勾引你。”天地可鉴,秀娘快冤枉死了。 “嘘,娘子小声些。”宋三郎按住她嘴唇,“不是娘子勾引夫君,是为夫想要了。” “本来就是你——”秀娘话说一半儿,被宋三郎轻轻吻住,浅尝辄止的一个轻吻。 秀娘羞得脸通红,宋三郎抱着她站起身,温声道:“我去洗下手,等我。” 说完把人放到了床上,又安抚似的摸了一下头,起身去了外屋。 到了耳房,宋三郎微微呼出一口气,四下寻摸一眼,纵身一跃,单手勾住了房梁,另外一只手则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放到了横梁上。 他倒不是故意要骗秀娘,只是小娘子唠叨起来有得他受,就像今日,他如何能真管老太太伸手要银钱? 老太太嘴上说得光棍儿,她但凡还有多余压箱底的宝贝,就不会把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送人。当初爹生那场大病,家里能典当的早都典当了。 至于二哥那里,他既是好人做了,就干脆做到底,没得因为几百文钱闹得生分,二哥亦不是占便宜的性子,自会从别处找补。 秀娘如此节省,若知道今天那些饭食花去六百文,必定会心疼哭,何必惹她伤心。 宋三郎刚把私房钱放好,秀娘跟着进来洗手,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不是出来洗手吗?发什么呆呢。” 宋三郎:“等娘子一起。” “你可真是的,洗个手干嘛还要一起。” 宋三郎:“省水。” 秀娘哭笑不得,“水又不值钱,咱家井里不有的是。” 宋三郎:“哦,娘子说要节省,我便只想着节省,倒忘记水不要钱了。” “你可真是个呆瓜。”秀娘娇嗔着捏了宋三郎胳膊一把。 宋三郎就笑。 夫妻俩洗完手脸,上了床,正准备熄灯,忽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砸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刺耳得叫人心慌。 “三郎,外面咋敲门敲得这般急?”秀娘坐起来,有些不安道。 “你在屋待着,我出去看看。”宋三郎眉头微蹙,迅速穿好衣裳,匆忙出了屋,快步走到大门口,沉声冲外面问了一句: “外面何人敲门?” “这是宋景茂家里吧,宋景茂出事了!”门外人焦急嚷道。 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的宋大郎听到长子出事,脚下一个趔趄,被旁边跟上来的宋二郎扶住,“大哥。” 宋三郎一把拉开门栓,将门打开,只见外面站了一个家仆模样的年轻人,满脸急色。 “宋景茂出事了!” 第17章 做官兴许还简单点儿? “到底出了何事,你且说清楚。” 那家仆道:“今日晚些时候,有人在街上纵马,宋账房看到那马就要撞上人,呼喝无用,情急之下随手拎了店门口的酒坛子扔过去,本想把那马吓跑,不成想那马受到惊吓,竟然崴了马蹄子。” “你接着说。”宋三郎沉声道。 “那骑马之人乃是将军府的少爷,那马据说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当时宋账房就被他用鞭子抽得站不起来,现下被强行带去将军府了。” “你说什么?只是崴了个马蹄子而已,竟然如此对待我儿,简直欺人太甚,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天理!”宋大郎又急又气又心疼担心,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宋三郎听得却是心中一沉,大哥是文人,不懂这马与人不同,马若骨折,基本就等同于废了,治不了。 至于什么欺人太甚,要不然呢? 讲理还会做出这种事么,人家敢做就是知道你惹不起,就算真把景茂杀了泄愤,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想到此,宋三郎问那家仆:“你说的是那个将军府?” 来人道:“说是镇国大将军府。” 得知儿子得罪的是镇国将军府,宋大郎站不住,从弟弟身上滑下来,瘫软在地。 这会儿,家里的老太太以及几个女人也都穿上衣裳出来查看,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王氏直接晕了过去,宋景竹吓得抱住她娘哭,秀娘和姜氏忙上前掐王氏的人中,一顿忙乱。 老太太脸色难看得紧。 镇国大将军,那是皇帝都礼让三分的存在,想找人说情都找不出这样的人来,至于告状,就更别做那梦,谁敢接状纸? 良久,老太太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哪儿都不准去!我老婆子贱命一条,大不了早点儿去跟你们爹团聚也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这将军府是不是要把我老婆子的命也一并留下。” “娘,这如何使得。”宋二郎忙抱住老娘。 宋三郎道:“娘且勿激动,您去怕是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还是让我去吧。” 他话音刚落,旁边秀娘急眼了,一把抱住男人大腿,哭道:“你不准去,我不让你去,你去了我们娘俩怎么办,辰哥儿还这么小,不能没有爹。” 宋三郎哭笑不得,却也心中一暖,道:“秀娘乱想些什么,我自然不是去送死。” 说罢,他对老太太道:“娘,我去找李老爷,那李老爷与镇国将军府有些交情,或许能帮得上忙。”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活马当死马医,说难听点儿,宋家在人家镇国将军府面前就是一只随便可以碾死的蚂蚁而已。 宋大郎要跟着一块儿去,被宋三郎婉拒了,“大哥情绪激动,反倒坏事,事不宜迟,如今对方正在气头上,茂哥儿在他们府上多呆一刻便多受一刻的罪,我现在就动身。” 宋二郎道:“我同三弟一块儿去。” 三郎摆摆手,“咱们家去多少人没有用,还得靠李老爷说话,人去多了反倒叫那将军府不喜。” 见三弟说得有理,宋二郎只得做罢。 宋三郎借口回屋换衣裳的功夫,速速研了墨,又铺开纸张,写下几行字,将纸张折叠好,揣入怀中。 秀娘不识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从后面紧紧抱住男人的腰哭,“你写的什么字,莫不是交代什么遗言?” “你也不用交代什么后事,你若出事,我们娘俩也活不了的,宋景茂又不是你儿子,自有他爹操心去!” “我就不让你去,你今天敢迈出这屋子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宋三郎无奈地转过身来,擦去小妇人脸上的眼泪,道:“娘子说得哪里话来,夫君不过是请那李老爷帮忙走一趟,哪里就有危险了。” “且放宽心就是,我心里有数,定不会胡来。” 秀娘不依,抱着宋三郎不肯撒手,“三郎不要去,秀娘害怕。” 宋三郎默默揽过小妇人,手指在她后背轻点几下,秀娘的身子一软,被宋三郎抱住,将人放到床铺上,宋三郎俯身摸了摸秀娘的头,道:“等我,很快就回来。” 出来家门,宋三郎却并没有往李府的方向去,方才对老太太的一套说辞不过是他随便扯了个幌子而已。 他去的是靖王府的方向,靖王赵杞乃是当今的三皇子,镇国大将军刘猛亲外甥,当朝宠妃刘贵妃之子,很受皇帝宠爱。 快走到王府时,宋三郎压低檐帽,随手拦住一个在夜市上叫卖甜果的半大小子,掏出一小块儿碎银,道:“小哥可愿帮我送个信。” 他掏出的碎银约莫三五钱的样子,价值三五百钱,那小贩卖一个月的甜果也不过赚这么多钱,如此大的诱惑自然是心动,不过天上掉馅饼,他也害怕,不由警惕道:“可有危险。” 宋三郎叫他附耳过来,低声交代几句,小贩听完,想了想,点头答应。 小贩拿着宋三郎交给他的信件,一路小跑,到了靖王府门前,对王府的门房说有十万火急的信件要交给靖王,又说事关大将军府安危。 一听与大将军府有关,那门房不敢怠慢,忙把信件带回去禀告。 很快,靖王就带着一队护卫急匆匆出来王府,到了门口问送信之人在何处,门房如实禀告,说是个卖甜果的小贩,送完信就走了。 靖王蹙眉,看来对方摆明是不愿意透露身份了,不过眼下他却是顾不上这些,他得速去将军府拦住那个蠢货表弟! 舅舅手握重兵,本就为父皇所忌惮,正愁找不到由头儿借机削权。表弟当街纵马就罢了,竟还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带回府,搁以往就算告到父皇那里,父皇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时却是不同往日。 多少双眼盯着大将军府呢,将军府若真闹出人命来,父皇乐得顺势而为,那些政敌更会咬住舅舅不放,倘舅舅若是倒了,自己也就别做储君的梦了,能不能善终都是两说…… 半夜,宋三郎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李老爷已经尽力而为,不出意外应该明天就能把人放回来,宋大郎忍不住抱住弟弟大哭,一个劲儿感谢三郎,王氏亦是哭着感激不已。 宋三郎只说是一家人,应该的。 回到自家屋中,秀娘被点的穴道早就自行解开了,听见他回来,也不理他,只给男人一个气鼓鼓的后背。 宋三郎上来床,从身后拥住小妇人,秀娘用力挣开,不让男人抱她,宋三郎强硬得禁锢住她,不准动。 秀娘气得咬男人的手臂,宋三郎嘶了一口气,低声道:“秀娘多大个人了,怎得还学辰哥儿那一套。” 秀娘眼泪无声地流,宋三郎轻抚她后背,“好了,不哭了,有李老爷在呢,将军府不敢放肆。” 宋三郎说得轻松,秀娘对于官的恐惧却是根深蒂固,以前在娘家卖豆腐时,那些衙差吃东西从来不给钱,看她的眼神还让人害怕,后来一看到远远的有衙差过来,她就躲起来,让爹娘招呼。 宋三郎宽厚的胸膛,平稳的呼吸,都让秀娘心安,抱着宋三郎的手臂沉沉睡去。 秀娘看不到的地方,宋三郎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刘猛这个蠢货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养的儿子更蠢…… 天还有没亮,宋景辰就被憋醒了,屋子里黑乎乎的,他不敢起来撒尿,用被单子蒙住自己头,想要憋一会儿,可天总也不亮,宋景辰两只小腿儿扭来扭去,憋不住了,开始喊: “爹,娘——快点灯,我憋不住了呀!” 听到儿子的动静,秀娘忙要爬起来,被宋三郎按住,“我去吧。”说着,他起身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燃烛灯,举着灯走到隔间儿。 看到自己爹过来,宋景辰着急忙慌地溜下床,对着床边的尿桶就是一通放水,边放他还故意让水柱均匀的喷洒在四面桶壁上。 宋三郎服了他,都憋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玩儿花样,就听小孩儿道:“爹,你听听,像不像下雨声呀。” “嗯,这雨下得挺大,下次不准憋着,会憋坏。” “知道啦,我不想吵醒爹娘嘛。” 宋景辰尿完,宋三郎拎着桶出去倒,回来时小孩儿已经钻他被窝里了。 宋三郎往外提溜他,“臭小子,你都五岁了,还钻爹的被窝,你丢不丢人。” 宋景辰抱住被单不撒手,“爹,人家才三岁半,离五岁还早着呢,你嫌丢人你到我床上去睡吧,我陪着娘睡。” 第16节 秀娘就笑,“你那小床还没有你爹的腿长,你爹上去不得给你压塌了。” 宋景辰想了想,道:“压塌了好,凭什么你们俩能一起睡,儿子却孤零零的一个人睡那么小的床,多可怜的小孩儿呀。” 早上天凉,宋三郎怕冻着可怜的小孩儿,上床把孩子揽过来,扯过单子给盖好,道:“爹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自己睡了,哪像你,还总想着钻大人被窝。” 宋景辰眼圈儿红了,“爹,你就这么讨厌你自己的亲儿子吗,我都没有嫌弃你,那我走好了。” 说着,宋景辰就要作势爬起来。 宋三郎见小孩儿真伤心了,忙抱住他,亲了亲小脑门儿,道:“爹什么时候说讨厌辰哥儿了?” 宋景辰委屈地扑闪着长睫毛,道:“那爹还喜不喜欢我?” 宋三郎温声道:“你是爹的儿子,不喜欢你爹还能喜欢谁?” 宋景辰仰着小脑瓜道:“那你要怎么证明?” 宋三郎就笑:“你想让爹怎么证明?” 宋景辰小脑瓜蹭进宋三郎的怀里,“爹,你说李伯伯家的葡萄为什么那么好吃呀,辰哥儿想忘都忘不掉。爹,你说那样的葡萄会不会很贵呀,要是我们少买一点点,人家会不会卖给我们呀。” 宋三郎摸摸他头,“辰哥儿想吃葡萄了?” 宋景辰搂住了宋三郎的脖子,“爹,我们去问问人家好不好,要是太贵,咱就不要买了,要是不贵,爹就给我买。” 宋景辰明白得很,跟他娘出门光看不买,跟着爹出门,要啥给啥。 秀娘忍不住捏了把儿子的小脸蛋儿,嗔道:“臭小子,合着你爹给你花钱就是喜欢你,不给你花钱就不喜欢你了,刚才你爹给你倒尿桶你没看见呗。”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往宋三郎颈窝里钻,小声道:“等爹老了,我也给爹倒。” 宋三郎却受不了儿子可怜巴巴的小馋样儿,忍不住道:“不就是想吃葡萄吗,爹给你买就是了。” 秀娘瞪了败家男人一眼:“宋三郎,你娃要吃天上的月亮你有本事也给他摘下来,不准买。” 宋三郎心里不是滋味,男人手里没有银钱太憋屈了,他不是不想赚钱,问题是对于怎么赚钱他真的是一窍不通无从下手,思来想去…… 做官兴许还简单点儿? 第18章 发钱啦 一大早,镇国将军府的大公子亲自上门,把人给送回来,又代表将军府表达歉意,言明孽弟已被镇国将军严加教训。 宋景茂身上的衣裳全都被换过了,被人搀着进屋的,一看就是吃了苦头儿,老太太虽气愤心疼,可也只能咬牙认下,眼下孙子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只得假装大度地接受了将军府好意,将送来的滋补药品收下,却是坚决不肯收对方的银两。 这位大公子说了几句官面上的客气话,便不耐烦告辞,宋家人吃了亏,却也只得摆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把人送出大门外。 对方不说请回,一家人只得跟着送到胡同口,引来不少人围观,对方见目的达到,这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宋景睿同宋景辰俩小孩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王氏撸起哥哥宋景茂袖子的一刹那都吓呆了。 秀娘和姜氏不方便留在这儿,忙带着孩子出去。 宋三郎和秀娘宠孩子,宋景辰就是个小娇气包,手指头上割破个小口子,他都能哭着问宋三郎流这么多血他会不会死,宋景茂胳膊上纵横交错的血棱子完全出乎了他对疼的理解程度,呆呆的被她娘拉着带回屋。 不多会儿,宋三郎回屋来,看见儿子蔫儿蔫儿地窝在他娘怀里,不由挑眉,“辰哥儿这是怎么了?” 秀娘放下手中针线,气愤道:“那将军府真不是个东西,拿人不当人,茂哥儿可遭罪了,辰哥儿看见他大哥哥胳膊上的伤口害怕呗,也不知道是用啥给打的,看着都叫人揪心。” 宋景茂身上的伤宋三郎看过了,比之自己前世被严刑逼供时的受的罪,实在算不上什么,不过对普通人来说,那伤口看着也确实挺可怕。 宋三郎坐到床边儿,伸手把儿子抱过来放在膝盖上,摸了摸小脑瓜,温声道:“辰哥儿看到你大哥哥的伤口害怕?” 宋景辰把头埋进父亲的胸前,闷声道:“爹,我大哥哥好可怜,你把给辰哥儿买的好东西拿去给哥哥吃吧。” 宋三郎忍不住亲了亲儿头顶的小发旋儿,道:“好孩子,晚些时候咱们再给哥哥送去,这会儿先让你哥哥好好休息。” 宋景辰点点头,在父亲怀里抬起头来,“爹,我好怕疼,会不会有人像打哥哥那样打我,我害怕。” 宋三郎轻抚着他,道:“自然不会,谁敢欺负我儿,爹便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给辰哥儿做鞭子耍。” “还要拉出去喂狗!”有人给撑腰,宋景辰握着小拳头,奶凶奶凶的。 秀娘就笑,“看把你给狠的。” 宋景辰回道:“娘亲,你不知道吗?坏人才不害怕好人呢,他们害怕比他们更坏的人,娘亲忘记我们上次买糖糕的事情了吗?那人可不怕娘亲,他害怕爹爹,因为我爹爹一只手就能把他揍趴下。” 说完他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胖胳膊跟宋三郎精壮的古铜色胳膊比了比,道:“爹,辰哥儿什么时候才能像你的胳膊一样有力气呀?” 不等宋三郎说话,他又好奇道:“爹,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呀,你能一只手把咱们家的桌子抬起来吗?” “让爹试试?” 说着话,宋三郎站起身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稳稳地把床前的长桌托了起来。” 吓得秀娘忙出声阻止,“宋三郎你赶紧给我放下,把我的花瓶打碎了,我跟你们爷俩没完!” 宋景辰却兴奋地拍着小手道,“爹爹好厉害呀!” 他又道:“爹,你还能一只手把我娘亲抱起来么?” 宋三郎:“嗯。” 宋景辰:“我要爹抱给我看!” 宋三郎:“……” 许秀娘:“……” 这小子欠揍! 大房屋里,宋大郎不放心儿子身上的伤,又请来郎中给诊治查看一番,确定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后,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又忍不住责怪儿子冲动鲁莽多管闲事。 宋景茂一言不发,只给了父亲一个后背。王氏心疼儿子,叫宋大郎少说两句,宋大郎一甩袖子出了屋。自己唯一的亲儿子,他心里能不心疼担心吗,只一想到若非有李老爷子的人情在儿子被人打死泄愤也说不定,他心里后怕。 宋大郎出了自家屋,过来找三郎,商量着找个什么时间登门感谢一下李老爷子,给帮了这么大一忙。 宋三郎笑道:“李老爷子好清净,不喜应酬,这次能帮忙,一来是弟弟在他府上做了两个来月的木工,算是有了几分见面情,二来老爷子对辰哥儿颇为喜爱,倒也不必大哥特意上门,打扰到人家反倒不好,等那日弟弟代为感谢也就是了。” “如此也好。”宋大郎点点头,与弟弟闲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出来后大郎不由感慨,以往自己是小看了老三,关键时候三郎竟比家里任何人都能拿主意,爹临终前拉着他们三兄弟的手,要他们互相扶持,自己从未特别放在心上,如今方才知道,一旦有了事,有兄弟帮忙和自己独自一人面对是不一样的。 两日后,李府的工活儿彻底完工,李逸山对宋三郎的手艺十分满意,比先前说定的工钱多付给了一半儿,宋三郎推脱不过,只得收下,暗道李逸山会做人。 这工钱给太多了,难免有打赏之意,对贪婪者来言只会更加贪得无厌,对要面子的人来说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不如现在刚刚好,既尊重人,又让对方得到了实惠心怀感激。 大夏朝普通木匠一天的工钱约莫有五十文,像是宋三郎这样技术不错的能拿到七十文左右,李逸山明显有照顾的意思,一开始就给按每天一百二十文算,这是按行内最高水准给的,宋三郎的技术虽不错,却也够不上最高水准。 总共在李家做了六十二天工,算上多付给的一半儿,宋三郎总共赚了十两银子左右,除去先前预付的一半儿,这次宋三郎总共领了五两银子。 总的来说,有门儿手艺在身,一家三口的生活属于时常能开个荤的水平,若是不交公的话,会更好一些。 从李府出来,宋三郎直接去了街上的铺子,先给儿子买大葡萄,葡萄贵得惊人,只不大的一串儿就花去宋三郎九十文钱,一天的活儿白干。 也有便宜的葡萄,但宋三郎打眼一瞧就和儿子在李老爷府里吃的那种不一样,区别太明显了,他看不上。 买完葡萄,他又去了东街的首饰铺子,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女子,三郎摸了摸鼻尖,他倒是忽略这点了,只得作罢往回走,行至昆玉桥上看到有货郎卖女子的饰品,过去瞅了眼,看到有个蝴蝶簪子不错,叫那货郎拿过来细看了一下,觉得还不错,掏钱买下。 镀银的,胜在样式很别致,一百文也不算贵,在他这里没有讨价还价一说,只要看上了,人家要多少,掏钱就是了。 那货郎平日里都是与精打细算的妇人打交道,开口要价时就给了讨价的空间,还从没见宋三郎这样痛快的,尤其还是买如此贵重的物品,老实说他这簪子都快一个月卖不出去了,有银钱的看不上,没银钱的舍不得,都快后悔死上了这等不好买的货了。 今日运气好,碰上个冤大头,货郎心里开心,又免费赠送了一朵绢花,一个小掏耳挖,宋三郎亦挺满意了,家里正缺个掏耳挖给辰哥儿单独用呢。 快晌午时,宋三郎回了家,家里娘俩都知道他今天是去拿工钱的日子,甫一进门,大的小的便齐齐扑上来。 宋景辰看到爹真的给自己买了大葡萄,快开心死了,跟在他爹腿底下跑来跑去。 宋三郎把葡萄放到儿子手上,道:“会洗吗?” 宋景辰立刻大声道:“爹,我会,我洗得可干净啦。” 秀娘从儿子手上把葡萄拿走,道“他会洗个啥,葡萄洗一半儿指不定自个儿玩儿水去了,我来洗吧,再说也不能让他一次全吃了呀。” 宋三郎道:“都洗了,我们一家都吃。” “我才没有你儿子那般馋嘴,这么贵的东西,我洗一半儿你们爷俩吃吧。”秀娘心疼银钱。 宋三郎拉住她,温声道:“不是银钱多少,辰哥儿大了,不能总让他吃独食,你我自是没有关系,倘辰哥儿长大后与他人打交道亦喜欢吃独食,反倒叫他吃了大亏。” 秀娘知道丈夫念过几年书,会识字,也会写字,比自己懂得多,在管教儿子上向来以丈夫为主。 主要她觉得丈夫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那我洗一半儿,我们三个吃,留着一半儿,我们明天再吃。” “嗯,等一下,让我看看你头上粘了什么?”宋三郎凑近秀娘,从怀中掏出买回来的蝴蝶簪子给插在了头上。 秀娘不由抬手去摸,待摸到是一支簪子后,葡萄不要了,直接塞给宋三郎,自己开心得跑回里屋照镜子去了。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道:“看到了吧,你娘子就是这样的女人,所以她生气的时候,爹夸她漂亮准没错。” 宋三郎嘴角儿抽抽,他预感自家小崽子长大后很可能挺招女人稀罕。 宋三郎带着儿子去洗葡萄,知子莫若母,宋景辰压根儿就不是洗葡萄,他是又玩儿水又玩儿葡萄,故意把葡萄扔老高,然后看着葡萄“扑通”落水盆里,溅了宋三郎一脸,他自己跟哪儿嘎嘎笑。 气得宋三郎揍他屁股两巴掌,老实了。 蹲那儿老老实实吃葡萄,会吃得很,大葡萄塞进嘴巴里,三下两下葡萄皮就吐出来了。 完了他把剥好皮,沾满自己口水的葡萄又从自己嘴巴里面扣出来,往宋三郎嘴巴里塞,“爹,你先吃,我都给你剥好皮了,我是不是你的孝顺儿子呀。” 宋三郎忙躲开儿子伸过来的小手,道:“宋——景——辰!不要以为你故意使坏爹不知道,爹打你屁股,你故意报复爹是不是。”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爹冤枉我,呜呜呜——” 见孩子哭了,宋三郎寻思着莫非自己真的冤枉了小崽子? 只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子呀,再聪明能有多聪明,是大人的心思太复杂了,想到这儿,他忙又哄儿子。 宋景辰不依不饶,“道歉那么简单,谁不会呀,将军府的人把哥哥打得那么凶,道个歉就完了,爹也要学那些大坏蛋吗?呜呜呜……” 宋三郎耐着性子问,“那你要爹怎样你才不委屈不哭了?” 宋景辰默默把葡萄送到宋三郎嘴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挂着眼泪,无声控诉。 宋三郎咬牙,小崽子若不是故意的,他把宋字倒过来写。 礼上往来,宋三郎也用嘴巴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儿子,“好孩子,这是爹的心意,都给你剥好了。” 宋景辰:“爹教过辰哥儿孔融让梨,爹先吃。” 宋三郎:“大的要让着小的,儿子先吃。” 第17节 “爹先吃。” “儿子先吃。” “我才不要吃。” “我也不要吃。” “哼!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自己吃。” “你也爱吃不吃,爹自己吃了。” “爹,好甜呀。” “嗯,是挺甜。” 宋景辰:“爹,你少吃点儿,娘还没吃呢,我还要给哥哥也尝尝呢。” 宋三郎收起洗好的葡萄,道:“这次就先不给哥哥尝了。” “为什么呀,爹。”宋景辰不解道。 宋三郎道:“因为辰哥儿什么好东西都和哥哥分享的话,倘若有一天不分享了,或者是分享的少了,哥哥就会很不习惯。” “还有,有很多东西是不能与人分享的,伯娘看到辰哥儿吃这么贵的葡萄,就会认为爹赚很多银钱,如果哪天你伯娘缺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爹来借。” “可是咱们家的葡萄也就偶尔才买,爹并没有那么多银钱,你伯娘却会认为爹有,故意不借给她,伯娘就会很生气,辰哥儿觉得这样好吗?” 宋景辰想了想,摇摇头。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道:“好孩子,你要记着,世上除了你自己的爹娘,和别人相处的时候,都要多想一点点,这样才能自己舒服,别人也舒服,明白吗?” 宋景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爷俩回屋的时候,秀娘竟然新换了一身衣裙配那蝴蝶簪子,问宋三郎好不好看。 爷俩儿几乎异口同声:“好漂亮!” 第19章 洗澡 什么东西最美味,当然是吃不起,七分香甜也变成了十分,秀娘忽然觉得其实男人偶尔败家一回也挺好,她问宋三郎那蝴蝶簪子多少钱买的,宋三郎眼皮不眨地道:“五十二文。” 秀娘:“三郎没有同他讨价吗?” 宋三郎:“嗯,先前要六十文。” 秀娘:“那也给多了,给他四十文还差不多,货郎可奸猾着呢。” “不赚钱的话,就没有货郎卖货啦,没有货郎卖货,娘亲想要买什么东西岂不是很不方便。”正吃葡萄的小孩儿没头没尾接了一句,把秀娘娘噎住。 秀娘恼羞地敲了一下小崽子的头,“小耳朵怎地这般长,吃葡萄也堵不住你的嘴。” 宋三郎就笑,宋景辰逃到他爹身后朝她娘做鬼脸,秀娘气得要教训小崽子,宋三郎护着不让打,一家人笑闹成一团。 宋三郎这次交给云娘两千文,另两千文交公,自己留了一千文。云娘欢喜地把银钱锁进柜子里,告诉宋三郎他们已经存了七两多银钱,问宋三郎高不高兴。 七两银子? 宋三郎可太高兴了,以前他与友人随意小酌几杯大概百两起步吧。 李家的工活儿完了,吃过晌午饭,宋三郎想要去汤馆子里好好洗浴一番,在家里洗不若那汤馆子里泡得痛快,秀娘让他把辰哥儿也带上,过两日要去陈大儒府上,正好给好好泡泡,最主要小孩子不要钱,不去白不去。 宋景辰乐意跟着,因为宋三郎给他花钱大方,跟着他爹有好处。 宋三郎带儿子小睡了一会儿,起来拎上换洗衣物去往街上的汤馆子,他不想让孩子跟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在一个大池子里泡,要了单人间,在大池子里洗只需七文钱,单人间则要九十五文。 秀娘想的是买大送小,到了宋三郎这里成了买小送大,不带小的来花费七文,带上小的翻了数倍,就他这个败家法,没有点儿私房钱两口子日子没法过,谎言是夫妻之间最好的润滑剂,太坦诚了,容易痛苦。 宋景辰不解道:“爹,为什么要单间呀,人家大池子多热闹呀,有好多人。” 宋三郎无语,“你是来洗澡还是来看热闹的?”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可是洗澡又不耽误辰哥儿看热闹呀。” 宋三郎不搭理他,向店家领了木牌,拉着孩子进了后面浴室,浴室内有大浴池,亦有屏风隔开的小隔间,宋三郎带着儿子进入木牌对应的隔间内。 隔间里的浴池用光滑的白石砌成,建的很人性化,四周是阶梯式的台阶,大人孩子都能洗。 宋三郎抱着儿子入水,把孩子放到较高的台阶上,水刚刚没过宋景辰的胸口,正合适。 刚一入水,宋景辰就不老实地啪啪啪拍水玩儿,被宋三郎瞪了一眼,“老实些。” “不老实爹拿我怎么办。”宋景辰不听话,继续玩儿自己的。 宋三郎瞥他一眼,“待会儿洗完澡你还想不想吃冰酪了?” 宋景辰一听有冰酪吃,立即软萌萌道:“爹,好商量。” 宋三郎板着脸:“好好洗澡,洗不干净,爹再给你帮忙。” “好的爹,辰哥儿帮你搓背吧。” “用不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宋景辰学着他爹的样子,胡乱的在身上这儿搓搓,那儿搓搓,敷衍得很,搓了一会儿,就懒得搓了。 宋三郎见泡的时间不短了,帮儿子简单搓洗了一下,小孩儿本身也不脏,皮肤又嫩,宋三郎常年做木匠活儿,不敢招他,只用毛巾给擦了一下。 小孩儿闲不住,一切皆可玩儿,宋景辰在水里抓着他爹的头发玩儿。 “爹,为什么你这里也长头发呀?”宋景辰指着他爹的腋下道。 宋三郎脸一黑,“洗澡就洗澡,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想不想吃冰酪了。” 宋景辰小嘴巴一撇,“哼,爹不要老拿冰酪吓唬我,你不给我吃冰酪,我就告诉娘你花了九十五文钱买了单间,我还知道你背着娘亲偷偷藏钱,我都看见了。” 宋三郎咬牙,“你不想想爹藏的钱都给谁花去了,你去告吧,告诉你娘,到时候爹手里没了银钱,看看你娘舍不舍得给你买冰酪。” 宋景辰:“爹,我逗你玩儿呢,我才不是爱告状的小孩。” 宋三郎:“……” 想揍小崽子一顿。 正这当会儿,有人探头进来,问需不需要出来搓背, 这里的搓澡师傅手艺一绝,费用也不贵,搓一次背只需要五文钱,宋三郎婉拒了,主要小崽子话太多,他怕了,唯恐儿子当着人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宋三郎担心孩子泡的时间长了不舒服,带着儿子从水池子里出来,给擦干身上和小头发上的水,给换好干净的小衣裳,自己也擦干身子换好衣裳,爷俩神清气爽地出了隔间儿。 外面大间里有卖甜水和茶水的,刚洗完澡的人容易渴,商家生意好得很。 宋三郎自己来了一碗茶水,又给儿子要了一碗酸梅甜汤,酸酸甜甜的又解渴,大人孩子都爱喝。 不得不说,洗完澡再喝上一碗甜汤,别提多舒爽了。 宋景辰喝完甜汤,忽然看到一个熟人,蹦蹦跳跳跑过去。 “李伯伯,真的是你呀,你不穿衣裳,害我差点儿不敢认,还好我认得李伯伯的胡子。” 李逸山一捂脸,怕什么来什么,他早就看见宋家父子了,故意把头埋得很低,看到小孩儿跑去喝甜汤,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刚一抬头就被小孩儿认出来了。 李逸山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往身上披了大毛巾,不至于太坦诚。 这边宋三郎一抚额头,这……他是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呢。 尴尬无比的宋三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李逸山亦是无比尴尬,双方尴尬的客气两句,宋三郎忙拉着儿子离开。 李府有自己的私人浴室,奈何李老爷子就稀罕这家汤馆子搓澡师傅的手艺,搓完那真是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透着舒爽劲儿,端的是一身轻松。 今日萧衍宗过来做客,他便请了好友一块儿过来感受一下,没想到碰见了宋家父子。 老头儿要面儿,在宋家父子面前,他咋咋也是仙风道骨气质卓然的儒雅之士,这整得,形象全无。 李逸山见好友还笑,没好气道:“看见没,这就是我跟你说那小孩儿,聪慧异常,得亏咱俩还披着东西,有点儿脸面,不然你怎么给人当老师,一点儿师长的威严都没有了。” 萧衍宗:“……” 第20章 黑化中的哥哥 此时宋景辰正忙着拉他爹去买冰酪吃,大夏朝的冰酪有点儿像是现代简易版的冰淇淋,虽说简易,却是货真价实的高配。 冰酪盛放在白色浅口碗中,最底层铺着碎冰,上层则是将奶酪加热融化后淋成小山的形状,乳白色的山形乳酪上再淋上一层浓稠的果汁,最后再均匀的撒入一些切碎的水果粒做点缀。 根据客人口味的不同,淋上的果汁也不同,有梅枝甘露、珑缠桃汁、香梨露、葡萄酿、糖霜□□,各种风味。 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 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销。 好看、好吃、好贵。 吃上一碗正宗的冰酪约等于在现代消费一次哈根达斯,宋三郎带儿子吃的是亲民版平替,奶酪用的是更便宜的羊奶,果汁也没那般丰富,都是些不值钱的水果,水多果汁少,果肉就更少,但对于宋景辰小孩子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了。 普通冰酪五文钱,宋三郎给儿子要了一碗西瓜汁的冰酪,七文钱。 宋景辰小神仙似的,美美地坐在小板凳上,吃得叫一个花样百出,挖着吃,舔着吃,大快朵颐吃,小口小口眯着眼细细品,宋三郎看着儿子不自觉嘴角上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在吃什么龙肝凤髓。 宋景辰自己吃也不忘喂给宋三郎吃上两口,小孩儿手里的勺子在他嘴巴里唆吧上八百回了,也就是自家小孩,换个人宋三郎都咽不下去。 宋三郎身姿挺拔,眉眼深邃,只一件普普通通的缁色交领半臂衫、粗布束腰就让人有鹤立鸡群之感,这也是刚才李逸山不愿意在澡堂与宋家父子偶遇的原因。 没了那身华服加持,一般男人在宋三郎面前都硬气不起来。 身高九尺的大汉带个小娃娃坐在冰酪铺子里格外反差,莫名引得旁人频频观看,从没见过这般稀罕人的小娃,漂亮得像个小金童。 宋三郎催促儿子别墨迹,快些吃,宋景辰恋恋不舍得喝掉最后一勺碎酪,意犹未尽。 这等寒凉的东西宋三郎不敢给他多吃,掏出帕子给擦了擦嘴巴和小手,带着出了冰酪铺子。 门口有孩童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要娘亲给买,那妇人舍不得银钱,用力拖拽着孩子往前走。 宋景辰的小手忽然握上了他爹的大手,仰起头对宋三郎认真道:“幸好送子娘娘把辰哥儿送给了爹爹,不然的话,说不定辰哥儿就像那个小孩一样可怜了。” 这话说的,宋三郎发现自家儿子天生具备一种能力,特别能哄得别人心甘情愿为他当牛做马。 爷俩回了家,秀娘闻着俩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味儿,问是用了什么皂。 第18节 宋三郎从衣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递给秀娘道:“汤馆子里卖的的肥珠子,说是新玩意儿赔本赚口碑的,便买了些回来。” “多少钱呀?”秀娘问。 宋三郎:“十文钱一个。” “这么贵,货郎那里才要五文钱呢。” 宋三郎诚恳道:“我看好多人都抢着买,不然……我们退了去?” 秀娘一听说好多人抢着买,瞬间觉得十文钱不贵了,高高兴兴把肥珠子收起来道:“贵是贵了点儿,闻着怪好闻的,退它干啥,不嫌折腾呀。” 宋三郎莞尔,一低头发现小孩儿早跑没影了,往窗外瞅了一眼,见儿子去了宋景茂屋子里,便没再管。 宋景茂身上受的皮肉伤远不及他内心所受到的打击,只觉这世道黑白颠倒没有天理,行好心做好事反到受如此屈辱,甚至差点儿丢掉性命。 他生而为人,却比畜牲还低贱。 他们把他关在马厩里,掰着他的嘴,拿着马粪往他嘴里塞,说他是连吃马粪都不配的玩意儿,接了马尿的桶兜头罩脸往他头上泼,还要逼着他就着马粪舔干净嘴边的马尿,否则就要杀了他。 他们还用鞭子抽打他,要他给那匹崴了蹄子的马磕头叫爷爷,求爷爷饶了他的狗命。 这些痛苦,他自是无法跟任何人去诉说,甚至害怕被熟悉的人知道自己所遭遇的这些,倘若他不知道历史上还有个越王勾践,他都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还有脸面活着。 而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所救之人呢?他救了对方的孩子,在他被将军府的人围上之时,那人却只顾自己抱着孩子逃离是非,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而他的东家也在今天送来了工钱,因为怕得罪镇国将军府,委婉辞退了他这个兢兢业业从未做过假账的账房先生。 对方如此羞辱自己,自己的家人却还要陪着笑感谢人家的不杀之恩。 所以,他图什么? 宋景茂俊秀的面容控制不住的扭曲起来,这些年所读之圣贤书是什么,狗屁而已! 君子?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 宋景茂嘴唇蠕动,发出无声的大笑,笑罢,男人的拳头握出了根根爆裂的青筋。 倘若他宋景茂这次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屈辱死掉,跟蝼蚁又有什么两样,生而为人,为何他就要做这低贱之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为何他就要做这任人鱼肉之辈! 宋景茂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却见门口探出个小脑袋来,“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小奶腔软糯糯的,小孩嘴边荡起个浅浅的小酒窝。 见是幼弟,宋景茂忙收敛了情绪,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笑意,冲弟弟招招手。 宋景辰迈着小短腿儿跑到宋景茂床前,踩着床蹬趴上去,坐到大哥身边,拉着宋景茂的手问,“哥哥好些了吗,还疼不疼了?” 宋景茂温声道:“哥哥不疼,辰哥儿无需担心。” 宋景辰想到哥哥身上恐怖的血檩子,大眼睛里扑闪着潮乎乎的心疼,“辰哥儿不是三岁小孩,哥哥不用骗我,肯定会很疼很疼。” 说着话,他像自己爹安慰自己一样,伸出小手摸了摸哥哥的头。 宋景茂莞尔,道:“已经疼过去了,现在好了。” 宋景辰攥着小拳头,“等辰哥儿长大了替哥哥出气,他打哥哥一下,我就打他三下,也他让知道什么叫疼,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人。” 弟弟的大眼睛里绷着愤怒的小火苗,宋景茂不由揽过他,哑声道,“好。” 宋景辰又从自己衣兜里摸出块儿香橼子蜜饯塞进哥哥嘴里,“哥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宋景茂细细咀嚼着蜜饯,香橼子本微苦,可制成蜜饯之后却让这微微的涩苦别有一番风味,可见这苦也是可以变成甜的。 宋景辰陪着哥哥说了会儿话,呆得无聊了,宋景茂笑道,“哥哥有些累了,想睡会儿,辰哥儿去玩儿吧。” “哥哥快睡,明天我再来看哥哥。”说完宋景辰还轻轻拍了拍哥哥的胸口,就像爹娘哄他睡觉时一样。 小孩儿却忘记了哥哥胸口还有伤,只宋景茂遭受了心理上难以承受的重大打击之后,皮肉之痛反而伤害不到他了,浅笑着冲弟弟摆了摆手。 弟弟走后,宋景茂沉默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取过桌上铜镜,端详着铜镜中的少年。 以前的书呆子已经死了,如今的他还有什么委屈承受不住呢,即便是做狗,他也要做一只咬人的狗,做人上人的狗。 他本是人,偏偏那些人逼他做狗,既是如此,他就让那些人做狗都不如的东西好了。 正这会儿,王氏端了参汤进来,“茂哥儿,来喝点儿参汤吧,好得快一些。” “谢谢娘。” 宋景茂接过参汤放到桌上,道:“正想同娘说,您把将军府送来的那些滋补品拿去卖了吧,换来的银子替儿子买些去疤的良药,儿子不想身上留的全都是丑陋的伤疤。” 王氏说不出话,扭过头去,眼泪夺眶而出。 宋景茂:“娘,我有些累,想睡会儿,您也别忙活了,快去休息会儿吧。” 支走王氏后,宋景茂端过桌上的参汤,推开床边的窗户,将参汤倒了个干干净净。 倒完参汤,宋景茂侧身拉开抽屉,又拿起那本《史记》摩梭着书本,翻开了“越王勾践世家 ”篇,一直看到了傍晚时分,似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这时间李府忽然过来人送请帖,说是请宋三郎到府上去饮酒,并言明要三郎带着辰哥儿一块儿过去。 第21章 中计了 宋三郎虽说在李府干了两个月的木工,但两人身份差距摆在那里,他基本上是同李逸山没有什么交集的,一切事务自有李府的管家来处理。 这会儿子听到李老爷请他过去喝酒,想着必是为了辰哥儿拜师之事,于是便叫秀娘给孩子换身衣裳。 宋景辰小孩儿精力旺盛闲不住,动辄一身汗,在家里秀娘就只给穿了小肚兜和短袴,出门见客自是不合适的。 秀娘知道李府是高门,但对方门第究竟有多高,会对儿子以及自家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却是毫无概念,她畏惧吃饭不给钱的衙役,却对李逸山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无感。 这就好比让她白捡一两银子她会欣喜若狂,因为她知道一两银钱可以用来做什么,倘若她捡到一千两银子,也并不会比捡到一两银子兴奋到哪里去。 不过李老爷看重自家小崽,秀娘自然是得意又自豪的,忙紧着给儿子换上一身她认为最贵重的小衣裳。 松烟色的右衽镶边小长袍,料子正是那日妯娌三人一块儿从大相国寺附近的锦绣街淘回来的,姜氏帮忙给裁剪,秀娘自己缝制好。 衣料有点儿瑕疵,颜色也不适合活泼的孩童,但却是很有名的粟地纱,管他合不合适,贵的就肯定比便宜的好看。 不得不说,就审美这一块儿来说,秀娘落后姜氏八条街,但架不住她自己有颜任性,生个儿子更加任性。 人娘俩压根儿就不需要考虑搭配这玩意儿。 秀娘笑着问儿子:“娘给做的新衣裳喜欢吗?” 宋景辰这个年纪只认吃和玩儿,他才不管穿啥,给披个麻布片他都没意见,想都不想道: “娘做的衣裳真好看,辰哥儿喜欢。”说完他还大大的给了他娘一个拥抱。 见儿子喜欢,秀娘欢喜,又帮儿子把小头发重新梳理过,宋三郎给递给过去两根红色綵缯,秀娘在孩子头顶左右各扎了个小髻,其余头发自然垂下来。 此乃大夏朝的风俗,孩童无须束发,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意。 收拾妥当,宋景辰蹦蹦跳跳牵着三郎的手出了自家门儿,去李逸山府上串门儿他最喜欢不过了,他可没把自己当小孩儿,在小孩心里他跟李逸山那都是老朋友了。 李府小花厅,李逸山与萧衍宗相对而坐。 萧衍宗,出身大夏朝七大家族之一的平州萧家,与陈家这样的新贵不同,萧家乃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底蕴丰厚,光是家族藏书量就足以让陈晏安陈大儒羡慕妒忌。 简单来说,萧衍宗有资本为了兴趣爱好而读书,而他本人亦是好老庄,生性洒脱,无酒不欢,只酒量堪忧,一喝就醉,醉后好抚琴弄箫,琴箫双绝,人称箫三绝。 还有一绝乃是画绝,李逸山的画就是得他指导。 与出身儒家正统的陈宴安不同,萧衍宗算是半个修道人,作为身肩家族重任的嫡长子不科举,不做官、不娶老婆、不要娃,主打一个老子只想了无牵挂。 作为他家老子的萧氏族长成全他,直接给逐出家门。 所以萧氏一族富可敌国,萧衍宗身无分文。 不过人家虽说身无分文,不代表人家没银子花,没钱了就卖画,不想画画了,就青楼卖曲儿,连曲子都不想写了,干脆卖课。 对于那些想考科举的举子们随意指点几句,绝对能让对方在考场上更上一层楼。 倘若课都懒得卖了,就来老友家蹭吃蹭喝,比如说来李逸山这儿。 起初李逸山说给他介绍学生,他一听说对方是个小屁孩,当下就表示没时间,不感兴趣,别给老子揽麻烦事儿,没功夫哄娃娃,烦死了。 李逸山让他见了人再说,机缘巧合澡堂一见之下,萧衍宗有点儿兴趣了,他萧三绝的传人长相最起码得过关,又听说对方是宋玉郎的小孙子,遂了然。 这才有了后面李逸山命人去请宋家父子过来。 父子俩进到李府,跟随下人一路来到后花园荷塘边的小花厅,宋三郎带着儿子上前见礼,李逸山为双方介绍一番,请父子俩落座,还贴心为宋景辰准备了高凳。 宋景辰被他爹抱上去坐好,自然而然道:“谢谢李伯伯为辰哥儿想得周到,辰哥儿也有礼物送给李伯伯。” 宋三郎:“???” 儿子还给人准备了礼物?他怎么不知道。 李逸山被小孩儿逗乐了,不由好奇道:“哦?辰哥儿还给伯伯准备了礼物,是什么礼物,让伯伯瞧瞧。” 萧衍宗毫无兴趣,一个小屁孩儿能有什么礼物送给李逸山,他那小衣兜能藏下的左右不过是糖果之类,不过小孩子倒是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怯场,还挺懂得礼尚往来。 虽无兴趣,可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落到小孩儿身上,倒要看看他拿了什么样糖果送人。 几个大人伸着脖颈,就见小孩儿小胳膊伸出来,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只死掉的蜻蜓。 李逸山:“……” 萧衍宗:“这……” 宋三郎:小崽子必有说词。 果然,他就听儿子奶声奶气道:“本来我帮李伯伯捉的是活的,可是只在罐子里放了半天它就死掉了。” 萧衍宗不由好奇道:“小娃娃,你为何要送你李伯伯一只蜻蜓?” “因为我发现李伯伯画的蜻蜓和我见到的蜻蜓不一样呀,我想送一只给李伯伯,这样他下次画画的时候照着画,就不会画错了啊。” 李逸山老脸一红,萧衍宗却是震惊了,画画一途,敏锐的观察和感知能力是最重要的先决条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样的天赋。 眼前的小娃娃又不懂画,他不可能拿着李逸山的画细细琢磨欣赏,也就是说他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出李逸山画上的蜻蜓不对劲儿。 想到此,萧衍宗兴奋了,他忙道:“逸山兄,快,快命人把你那副画有蜻蜓的画拿来我看。” 李逸山也好奇自己画的蜻蜓错在何处,他都是照着名家名作临摹的,不应该呀,可小孩子亦不会说谎,遂命人速速把画取来。 等下人把李逸山那副葡萄虫草图拿过来,萧衍宗速速拿到手上端详,待他发现小孩儿说的那只蜻蜓竟然只是趴伏在画面一角,一处不起眼的藤蔓上时,脸上的震惊之色藏都藏不住。 老天爷,如此不起眼的蜻蜓,如此细微的错误,这都能给揪出来,这孩子还是人吗??? 第19节 萧衍宗强压住内心的震惊,以免表现出来让小娃太过得意,小时惊艳,大时了了的例子他见多了,这么好的苗子须得好好呵护,绝不能给养废了。 实际上萧衍宗还真是高看宋景辰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机缘巧合。 首先,当时宋景辰看这副画时,因为个子太矮,垫着脚尖也看不到这副画的全貌,刚好画卷一角的这只蜻蜓正怼在他眼前。 其次,宋景辰贪玩儿,他爹给做的那些小玩物满足不了他强烈的好奇心,玩儿虫子就成了他的爱好之一,为什么他害怕蜜蜂,就是因为有一次用他爹给做的小网兜扑到了蜜蜂,美滋滋伸手去抓,悲催了。 正是出于对蜻蜓的熟悉,他一眼便看出了李逸山画的不对,不过他当时想着吃人家葡萄呢,自然不会说出来扫人家兴。 宋三郎把儿子带到李府上是巧合,宋景辰迷路误闯李逸山的书房亦是巧合,而李逸山那天恰好画了蜻蜓,还画错了更是巧合中的巧合。 只能说机缘巧合也是大运气的一种,冥冥之中,决定一个人命运的是偶然还是必然,谁又能说得清呢。 萧衍宗指着画上的蜻蜓翅膀告诉李逸山,是蜻蜓翅膀的上边缘部分画错了,此处的纹理脉络与别处略有不同。 李逸山大惊,忙又拿过小孩儿送给他的那只蜻蜓翅膀观看对比,不由深吸一口气,道:“这孩子——” 话说一半儿,看到萧衍宗朝他打眼色,心中了然,转而说道:“这孩子说得还真没错。” 宋三郎前世文武全才,对于画画一道虽称不上多精通,可也并非门外汉,相反,他有很要的鉴赏力,知道儿子刚才惊艳了两人,不由又有几分好笑。 谁能想到小孩儿玩儿个虫子还为他自己玩儿出一份机缘来了。 相比于陈宴安,他当然更倾向于让儿子拜萧衍宗为师。 萧衍宗决定跟眼前的小娃娃好好相处,他早看出来了,小孩儿满眼里谁都没有,只有桌子上的一桌美食。 他用竹签扎起一卷儿羊舌签递到宋景辰眼前,笑呵呵道:“辰哥儿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 萧衍宗狼外婆般的笑让宋景辰想起说书人经常说的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管他呢,有爹在呢,他才不怕,爹爹自会保护他。 “谢谢萧伯伯。”宋景辰手比嘴快,迅速地接了过来,接过来之后他先看了宋三郎一眼,那意思大概是:爹,好馋,想吃,可以吃吧?我吃了。 他也就意思性地跟他爹请示一下,压根儿不管他爹的反应,张口就咬了下去,小孩儿也知道要面子了,没敢大口吃,装模作样咬了一下口。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美味,世上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肉,这是神仙肉吧? 宋景辰下意识的把剩下的肉卷儿举到他爹嘴边,“爹,你快尝尝,李伯伯家的肉可太好吃了。” 萧衍宗见贪吃的小娃尝到美味的第一反应竟是拿给他父亲吃,不由目露欣赏,欣赏的同时还有点儿自愧不如,他这不孝逆子就差把他老子给气上天了。 宋三郎亦是心中一暖,还记得辰哥儿一岁多的时候,敢咬小孩的吃食一口,他能给你哭得地动山摇,拿小手从你嘴巴里往外扣,要你赔给他。 只他高兴的时候才愿意分享给你一点点,真的是一点点,比他的小指甲盖还小的一点点,难为他是怎么把这么一点点给你掰下来的。 如今的辰哥儿不仅会跟父母兄弟分享他最喜爱的吃食,还懂得心疼人,早上自己醒了不再闹父母,还会过去帮你把被角掖好,再用小手拍拍你胸口,然后垫着小脚丫轻手轻脚跑出去玩。 所以,小孩最是单纯,你给他爱,他便反馈给你最真挚纯粹的爱,宋三郎经历过人性的至恶,知道千百年来这世间唯一不变的是弱肉强食,但他要教会儿子善良,他要给儿子善良的底色,小孩子不需要了解人性的恶,那是成人才需要修炼的功课。 宋三郎意思性的就着儿子的小手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正宗的羊舌签做法,厨子的手艺也不赖,炸肉的火候把握的刚刚好。 这羊舌签乃是将羊舌洗净切成细条,放至冰窖腌制入味后,裹上猪油,面粉,蛋清等,再放入油锅中煎炸至金黄,少炸一分外面不够酥脆,多炸一分则失了里面的嫩。 宋三郎猜这道菜的羊舌应该是只取了舌尖的部分,这羊舌乃是羊身上动得最多的一块肉,肉质紧实而无筋膜韧带,这舌尖部分就更佳,口感十分细腻。 萧衍宗讨厌一问一答,他想看孩子最真实的状态和想法,借着给小孩夹菜的机会攀谈起来。 萧衍宗:“辰哥儿可有读书?” 宋景辰:“我现在还小呢,还在长身体呢,我牙齿也要长,骨头也要长,脑袋也要长,我爹说先让我先长好身体,晚两年再读书。” 宋三郎皱眉:你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小孩儿童言童语听得萧衍宗莞尔,接着问他,“辰哥儿可有想过长大之后成为什么样的人。” 宋景辰想了想,道:“想过,不过现在不想了。” “哦?为何现在不想了?”萧衍宗好奇道。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我现在还小呢,干嘛要为长大以后的事操心,那我长大以后岂不是又要操心我老了怎么办,等我老了又要操心什么时候死掉,这样一直操心的话岂不是很累人。” 三个大人:…… 怎么感觉三岁半个娃活出了六十岁人的通透? 萧衍宗现在非常能理解老友为何极力向他推荐这小孩儿了,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昨日陈宴安那老东西突然送他一坛窖藏百年的神仙醉,说是看上了他一个学生,想要讨要过来。 萧衍宗带学生,那纯粹是赚点儿小钱花花,露水情缘,连对方姓名他都懒得问,给钱就是乖徒儿,没钱那就是师徒缘分已尽。 想到此,萧衍宗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第22章 不走寻常路 萧衍宗的直觉来得莫名其妙,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荒唐,陈宴安那个老古板怎么肯收一个三岁半的小娃娃教,再者说他也不大可能跟眼前这小娃娃有什么交集。 退一万步讲, 就算是真有交集, 小屁孩还没蒙学呢, 陈宴安能看出个什么来?不是什么人都能识别出千里马来, 更别说还是幼崽的千里马。 最主要,辰哥儿的天赋是绘画,这也非陈宴安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儿呀。 如此一想, 萧衍宗完全放下心来,笑呵呵又同小孩儿聊了几句, 越发感觉孩子每每有惊人之语,委实对他胃口,不自觉他说话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诱哄,道: “辰哥儿可愿做老夫的学生, 跟随着老夫学些本领在身。” 宋景辰心里想:我要敢说不愿意, 我爹爹定要打我屁股, 娘亲也不会放过我,可怜的小孩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孩儿眼珠子转了转, 道:“我爹爹说先生是咱们大夏最有学问的人之一,别人都想拜先生为师, 辰哥儿自然也想跟着最有学问的人学本事, 就是……” 宋景辰十分为难。 “就是什么?有什么难处,你且说来。”萧衍宗笑道。 “就是辰哥儿还小呢, 我爹娘舍不得我这么小读书,我祖母也舍不得, 我哥哥也舍不得,先生也一定舍不得,不如等辰哥儿长大些了再拜先生为师。” “这样的话我爹娘欢喜,我祖母也欢喜,我哥哥也是,大家就都开心了,先生说好不好?” 如此一大段话,小孩儿气都不带喘的,操着小奶腔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逗得一桌子大人憋不住想笑。 好嘛,七七八八拉了一大堆垫背的,就是不肯说他自己不想读书呗。 萧衍宗不由感慨,但凡自己能有辰哥儿这般能耐也不至于落到被老头子如此嫌弃的地步。 他道:“春风不染白髭须,人生之中真正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多,当珍惜才是。” “辰哥儿说得对,小孩子就要做小孩子当做之事。人生之路漫长,早上几年或是晚上几年又有何妨?” 李逸山闻言,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老子有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争一时快慢,唯细水方可长流。” 宋三郎一言不发,默默扮演着自己老实巴交的木匠角色。 早成者未必有成,晚成者未必不达,他从不认为孩子成名过早是什么好事。 萧衍宗虽说不要求辰哥儿如此早就蒙学,但师徒名分却是要先订下来的,好不容易发掘到的宝贝,不能被别人撬了墙角去。 他不讲儒家那套繁文缛节,啥拜师礼不拜师礼的,只要宋景辰给他敬杯酒就算拜师了。 宋三郎起身斟上一杯酒,对儿子道:“辰哥儿,从现在起,先生便是你的老师了,你当如孝敬父母一般孝敬先生,爱戴先生,当对先生行叩拜之礼。” 宋景辰见自己不用现在就像哥哥一样被逼着读书了,高高兴兴地给萧衍宗跪下,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弟子宋景辰敬先生一杯。” 萧衍宗笑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宋景辰却没有立即起身,仰起头问:“辰哥儿会像孝敬爹娘一样孝敬先生,那先生会像对待儿子一样爱护辰哥儿吗?” 萧衍宗:“自然。”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我爹爹和我娘亲从来都不打儿子的,辰哥儿若是犯了错,我爹爹都是讲道理给辰哥儿听,先生会像我爹爹一样吗?” 宋三郎:??? 萧衍宗却是哈哈大笑,道:“先生自是会讲道理给你听的。” 他只说讲道理给小孩儿听,可没说不打人。只宋景辰的小脑瓜再聪明,也只是孩子式的聪明,自然是听不出话里的陷阱,眉开眼笑的站起来,扑到萧衍宗面前道: “大人最喜欢骗小孩子了,先生要和我拉勾上吊,我才信。” 宋三郎不说话。 李逸山忍俊不禁。 萧衍宗毫不心虚地同小孩儿勾着手指拉勾上吊,五百年不许变,心里却是对眼前的小娃更加喜欢了,他摸了摸自己身上,你爷头的,日光族的悲哀,身上啥值钱的玩意儿都没有。 他冲李逸山道:“你这儿有啥好东西不,送我这乖徒耍耍。” 李逸山正寻思送孩子件什么合适的礼物呢,宋三郎站起身朝萧衍宗拱手道:“三郎代辰哥儿谢过先生,只孩子还小,送他什么东西,他也只当玩具耍玩儿,没得糟蹋了先生的一片心意,不若孩子再大些,正式开蒙之时,先生再送他礼物,辰哥儿亦能明白先生对他的一片期望。” 闻言,萧衍宗不由多看了宋三郎一眼,点头笑道:“也好。” 时候不早,宋景辰吃饱了饭开始犯困,在椅子上直打盹,萧衍宗心疼自己才收的乖徒,让宋三郎把孩子带回去睡,在椅子上受罪。 宋三郎谢过,同两人告辞,抱着儿子出来李府。 小孩儿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睡得香甜,孩子睡着后的样子说不出的让人疼爱,有一种名为幸福的满足感油然而升,宋三郎俯身亲了亲儿子的小脑门儿。 回到家,进屋时秀娘正忙乎着缝制她的团扇呢,秀娘的针线活儿不算太好,可架不住人家自得其乐。 见爷俩进屋来,秀娘忙放下手中的针线,眉开眼笑地迎上来,轻声道:“怎么这般晚才回来,李老爷叫你们过去到底什么事呀?” “拜师的事,一会儿再同你细说,先给孩子擦擦身上,这衣裳有些热,估计出了不少汗。” “行,我去端些热水来,你说也真是的,这料子又薄又透,真不知道要怎么穿才好,单穿跟没穿一样,罩在外面多这么一层又热,现在想想真是坑人的货。” 秀娘抱怨着去外屋打热水。 宋三郎无奈摇头,这种薄透的纱料本就不是用来做外袍的,只是秀娘不知道而已,看她那般费力气的把衣裳缝制好,又兴冲冲给孩子穿上,他不好扫她的兴,索性是小孩子穿,没那么多讲究。 把儿子放到床铺上,拿起扇子先给扇了会儿风散散热,这会儿秀娘端了温水进来。 宋三郎将软巾浸透拧到半干,先用湿布给擦了一遍,秀娘又用干布把孩子身上的水分擦干,拿了件干净的小肚兜给换上,护住小肚子,这样晚上把单子踹掉也不至于感冒。 俩人配合默契地收拾完毕,宋三郎先去耳房洗漱,回来屋里,同秀娘说了今天小孩儿拜师的经过,把秀娘逗得咯咯直乐。 宋三郎指指隔间儿,秀娘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弯弯的桃花眼里亮闪闪的,轻声道: “我早就说我们儿子不一般,你还不信,我跟你说,我生辰哥儿那天早上的朝霞很不一般,霞光万丈,跟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宋三郎就笑:“天不亮你就疼得死去活来,你还有功夫关心外面的天象?” 秀娘认真道:“是真的,后来我娘亲口告诉我的。” 宋三郎笑道:“都是迷信罢了,这样的话娘子与我玩笑说说就罢了,万不要到外边瞎说。” 第20节 “为什么,我又没瞎说。” “你想啊,龙子龙孙才配得上天降祥瑞,平民百姓家天降祥瑞,你猜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秀娘脸色变了,往男人怀里靠了靠,道:“我要不要明日就回娘家一趟,告诉我娘不要乱说,皇帝陛下我们可得罪不起,若是因为秀娘多嘴为辰哥儿,为宋家招惹了祸端,秀娘就算死也不能赎罪了。” 宋三郎见她吓成这样,忙把人揽过来,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莫要太担心,秀娘以后不说也就是了。” 秀娘还是有些害怕,小时候她好奇跟着人去菜市口看人行刑,那场面害她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她记得那被斩首的一家就是得罪了皇帝。 秀娘带着哭腔道:“三郎,这件事我娘同我说的时候,我们家邻居也在场,不会有事吧,我好害怕。” 宋三郎将她头揽到胸口,道:“莫怕,不会有事的,你接触的那些人哪里有机会能见到皇帝,皇帝也注意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只不过等以后咱们辰哥儿出息了,这样的话容易落人把柄被有心人利用,秀娘注意些也就是了。” “真的没事吗?”秀娘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婆娑。 “没事。”宋三郎注视着秀娘的眼睛肯定道。 “你保证。” “嗯,我保证不会让你和儿子有事。” “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宋三郎哭笑不得,吻了一下秀娘的额头道,“你说怎么办。” 秀娘捶他胸口,哭诉道:“都怪你,都怪你,跟我说这些吓唬人,我今天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宋三郎双手掐住她腰,轻轻一带,把人抱到他身上,道:“既然这么大精力,那就不睡了。”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那你说我干什么。” “你明明在干……” 秀娘把后面的字咽了下去,羞恼地拧了宋三郎的腰一把。 宋三郎嘶了一声,“轻点儿。” 秀娘:“我偏要重点儿。” 宋三郎低声道:“那为夫可要礼尚往来了。” 秀娘认怂,“别别别,好三郎,悠着点儿来。” “好。” …… 宋三郎的淡定让秀娘心里不那么害怕了,她自己的男人自己了解,什么事情三郎心里最有数了,他还有心思做那档子事,那就是没啥问题。 秀娘沉沉睡去,宋三郎起身去耳房清洗,想着白天的事。 倘若大夏朝有谁能有资格给辰哥儿做老师,非萧衍宗莫属,抛开学识不说,这人性子豁达乐观,又不被陈规滥俗所束缚,正适合辰哥儿的性子。 只不过亦有隐患,萧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现在就靠一个萧太后维持着呢,等哪日萧太后一倒,必会被皇帝打压。 萧家族长是个聪明人,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将萧衍宗逐出萧家,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而萧衍宗本人亦是聪明人,他这个萧家最有出息的人,最被皇帝忌惮的人纵情风月,不掺和官场,甚至孩子都不要,皇帝自也不会吃相太过难看,惹得各大家族人人自危,反倒不好。 哎,不想人家的事儿了,不想当官的木匠不是好木匠,还是想想自己的事情吧。 …… 第二天一早,秀娘起晚了,睁开眼,才发现太阳已经升老高了,她忽然想起今天该轮到她做早饭了,腾一下就爬起来了。 爬起来后自己一捂脸,一阵锤头跺脚,气死了,都怪宋三郎这个坏蛋! 丢死人了! 她正跟那儿怄气呢,宋景辰蹦蹦跳跳跑进来,跑到床边,喊道:“娘亲,你醒了,身体好些了没,还难受不难受了。” 秀娘:“???” 小孩儿一翻身爬上床,跪在床沿伸着小手去摸秀娘的额头,摸完又摸了摸他自己的,道: “娘亲你好了,已经不热了,放心吧,不用喝苦药了。爹让我告诉你不要出去,躺着就好,一会儿爹爹会把饭菜给娘亲端来。” 秀娘脸一红,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三郎为了让她多睡会儿,已经帮他找好了理由。 “娘亲渴不渴呀,我去帮你倒水喝。”宋景辰要往床下出溜,被秀娘一把拉住。 “别别别,小祖宗,你可千万不能碰热水,不管爹娘在不在,都不准去碰热水,要是烫到你了,身上就会留下很难看的伤疤,辰哥儿就不好看了。” 宋景辰道:“我爹说了,男人好不好看才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男人的担当,保护自己的家人是男人的担当。” 秀娘被儿子逗乐了,忍不住摸了摸小孩儿的头,笑道:“看你能耐的,多大点儿个小屁孩儿,你就男人了。” 娘俩正说着话,宋三郎端了粥饭进来,秀娘瞧了一眼,竟然还有鸡蛋羹。 宋三郎笑道:“辰哥儿说娘亲病了,所以鸡蛋羹要留给娘亲吃,他自己不吃了。” 一句话给秀娘整出眼泪来了,小崽子太孝顺了。 秀娘非要儿子一块儿过来吃鸡蛋羹,宋景辰看见他娘都感动哭了,突然就觉得自己做得事情特别对,坚决不肯吃。 宋三郎笑道:“儿子的一片心意,快吃了吧。” 秀娘看看儿子,看看丈夫,只觉没有比眼前鸡蛋羹更美味的东西了。 …… 这边辰哥儿已经被萧衍宗收为弟子,宋二郎只得带睿哥儿一人去陈府拜师,并解释了萧衍宗的事。 陈宴安心里有数,并未多问,收下拜师礼,又赠送了睿哥儿一套文房四宝,宋二郎看出价格不菲,暗自欣慰陈宴安对儿子的重视。 陈宴安有自己的私人学堂,门生无数,只不过并非都是他本人亲自授课,他也没哪个时间,他还担任着宫中皇子们的授课老师,需要经常进宫。 所以,一般都是他的弟子进行授课,他只是定期巡讲。 宋景睿是他的入门弟子,自是与其他人不同,可以随时向他请教学问。 且不说陈宴安如何与萧衍宗要人。 宋三郎结束了李家的木活儿,想着如何谋个一官半职,那怕是如大哥二哥那般不入流的差事也行,毕竟要在官场混,先得入场再说。 考科举就不考虑了,先得从秀才考起不说,一个原本就不怎么会念书的人突然考上举人亦会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打破现在平静的生活。 其实他现在的性格已经和原身有很大的不同,只不过这种变化是这几年潜移默化中发生的,不引人注意。 还有就是真要他考,他未必真能考上,他从小学的是驭人之道,而非八股文这种禁锢人思想的东西。 就在他苦苦思索如何找突破口的时间,无意中听到了一桩趣闻,说是户部三库之一的缎匹库主事纳了一房美貌外室,奈何身子不争气,于是便吃了那虎狼之药,说是吃了不管用,顾不上郎中的嘱咐,自行加大剂量,直接死在了小妾的身上,搞得全洛京城的补药卖不出去了。 宋三郎对缎匹库主事怎么死的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缎匹库主事的职位空缺出来了。 若说京官中哪个官职不显眼又油水丰厚,非户部三库的主事莫属,从八品的小官儿,但却可以掐住地方地方督抚的脖子。 因为大夏每年各州省需要按时向户部上交税银,税银的数目要与户部的总账对应上,而各种实际情况中的影响 ,会经常出现对不上的的情况,三库的主事若是有意刁难,非要较真儿 ,督抚们就有麻烦了。 所谓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那么户部三库的主事就是典型的小鬼了。 宋三郎觉得这小鬼儿就不错,不必卷入朝堂争斗,俸禄不算低,还有人定期孝敬。 就算有人揭发问题也不大,这都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没有人在乎给他们小鬼儿的三瓜两枣。 宋景辰不知道他爹现在有多努力, ——呃,努力不走寻常路。 他正蹲在墙根儿底下玩儿蚂蚁呢,故意把一大块儿糕点渣滓扔的地上,看到小蚂蚁兴冲冲去送信,他又坏心眼儿的把大块渣滓换成芝麻大的小块儿,看着一大群懵逼的蚂蚁晕头转向。 正嘎嘎乐,一抬头看到他爹从外面回来,高兴得飞扑上去,抱住大腿,要他爹抱他。 宋三郎抱起他来,他又要举高高。 宋三郎吓唬他,故意扔出好高去,宋景辰咯咯的笑声洒满院落,他根本不会担心他爹接不住他。 因为在孩子的心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第23章 愿者上钩 “爹爹怎的总是晚归, 什么时候才带辰哥儿去买小狸奴呀。” 宋三郎一边抱着孩子往屋走,一边道:“过些时候爹便带辰哥儿去买。” 宋景辰:“过些时候是多久呀?” 宋三郎脸色有些不大自然道:“爹爹现在忙,等爹爹不忙了就带辰个儿去。” 宋景辰:“那爹爹什么时候才会不忙呢。” 宋三郎:“什么时候不忙爹爹说了不算,要看爹的活儿什么时候能完工。” 宋景辰:“那爹的活儿什么时候能完工?” 宋三郎:“……” 这孩子有完没完了。 原本他想着孩子喜欢小狸奴, 给买一只便罢了, 只是前世不养狸奴的人压根儿不知道这小东西的价钱有多离谱, 他竟然买不起! 不要说那些品相好的了, 就算品相一般的小狸奴,他的私房钱都不够用。 宋三郎道:“好了,不许再问个没完——你今天在家都干什么了, 同爹说说。” 宋三郎转移了话题,宋景辰掰着手指头给他爹汇报今天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早上他去视察了菜园子, 在菜园子里捉到一只小蚂蚱,然后他挖了一个小坑,在小坑里撒满尿,把小蚂蚱扔进去, 想看它凫水, 小蚂蚱淹死了, 所以他知道小蚂蚱不会凫水了。 他发现园子里有个大甜瓜颜色变黄了一点点,还能闻到香味儿, 应该是快熟了,他怕把大甜瓜晒坏, 就用小树枝和瓜叶子给甜瓜搭了个凉棚。 他还跟着娘亲去外婆家了, 外公外婆见到他可高兴了,舅舅还送给他一个小弹弓。 从外婆家回来, 他又去大哥哥屋子里玩儿了一会儿,大哥哥正在看书, 给他讲了个偷梁换柱的故事,于是他也给小蚂蚁偷梁换柱,然后一群小蚂蚁晕头转向的样子可太好玩儿了。 宋三郎发现自家小崽子这一天可真是日理万机呀。 第21节 秀娘见爷俩进屋来,拿着她终于做好的团扇在宋三郎面前显摆,问做得好不好看。 三郎道:“不错,若是在扇柄上加个穗子应该更好看。” 秀娘得意:“人家知道,今天我去我娘哪里就是同她要了些草珠子来,回头儿三郎帮我打上红颜色的漆料,等完全做好了,我要拿去卖,说不定还能赚点钱呢。” 宋景辰拽着他娘的衣角,“娘,我要跟你一起去卖,我帮娘吆喝——” “卖扇子嘞,又好看又凉快的扇子,快来买呀。” 小孩儿扯着小奶腔卖力吆喝的样子,逗得夫妻俩咯咯笑。 宋三郎带着孩子去洗手,秀娘去灶房把给三郎留的饭菜端过来。 一碗粟米粥,粥里切了些绿菜叶,两个馒头,一小碟凉菜,竟然还有一碟卤肉。 “这肉是那里来的?”宋三郎不由问了一句。 秀娘道:“我买的,你最近早出晚归的,这般辛苦,得吃点儿顶用的,光是那些稀粥馒头怎么能行。” 宋三郎就笑:“这你又舍得了。” 秀娘道:“当然舍得,不该花的钱不花,该花的钱也不能瞎省着,三郎岁数也不小了,得保养着,不能像人家年轻人那么造。” 宋三郎摸了摸鼻尖,很老吗? 他感觉自己还可以呀。 宋景辰依偎在他爹怀里,不乐意道:“我爹爹才不是老呢,我爹爹力气这么大,我爹爹是老当益壮才对。” 宋三郎一捂脸,儿子这小词儿用得可真是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秀娘却是脸一红,捏了儿子的小脸蛋儿一把,“可显得你会了几个词儿,小显眼包。” 宋景辰:“辰哥儿才不是小显眼包呢。” “那你是什么。” 宋景辰振振有词道:“大显眼包才会生出小显眼包呢,我娘亲又不是大显眼包,我爹爹也不是大显眼包,怎么会生出小显眼包来呢?” “你——”秀娘被儿子噎得说不出反驳的话。 宋三郎就笑,拿筷子夹了片卤肉喂给儿子,宋景辰一口全给咬进嘴巴里,小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道:“爹,好吃。” 宋三郎又夹了一片,递到对面秀娘嘴边,秀娘不肯吃,宋三郎坚持,秀娘这才把肉片咬过去。 吃过晚饭,宋三郎帮秀娘将做扇穗的草珠子染色,宋景辰扯着她娘做扇穗的红线玩儿,三玩儿两玩儿把自己两只小手五花大绑起来了,哭唧唧得找她娘给剪开。 小孩儿缠得太乱了,找不到线头儿,秀娘费半天劲也给孩子解不开。 这会儿宋三郎拎了把剪刀过来,咔嚓一剪子把儿子的小手解救出来,道:“实在找不到头绪,不若快刀斩乱麻。” …… 第二天,宋三郎又出门了,为了儿子的葡萄自由,他今天还是要去继续“钓鱼。” 他今日来的仍旧是洛京西城潘楼附近的鬼市一条街。 这里的鬼市类似于现代的文玩市场,文房四宝、古籍字画、珠宝玉翠、陶瓷钱币、竹木骨雕应有尽有,只不过东西鱼龙混杂真假难辨。 总之一句话,坑比漏多,宰人不偿命。 但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才如此痴迷此道,漏那么好捡还有什么成就感呢,还有就是文玩买回去找专人鉴别真假时,就特别有现代人开盲盒或者是刮彩票的快感。 户部侍郎张璟就十分喜欢来这里淘宝捡漏,乐在其中,且不可自拔,三五不时就扮成闲人去洛京的鬼市里游逛一番。 话说大夏朝的文人士大夫谁又没点癖好,正所谓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临近傍晚的时间,闲来无事张侍郎便又来鬼市寻摸,这里与他一样的同好者颇多,三三俩俩或结伴而行,或独自寻宝,十分热闹。 张侍郎是老江湖了,颇有眼力,溜达一圈儿,在一处字画摊前驻足。 宋三郎在这个摊子前蹲守张璟已经好久了,整个鬼市他早就提前转了一圈,也就此摊位上的一幅字画能够入张璟的眼。 果然,张璟对他手上拿的《童戏莲蓬》图很感兴趣。 不过行有行规,所谓旁观不语,便是人家拿着东西讨价还价时你不能发表任何意见,更不能参与出价,须得等到别人把东西放下了,你才能上前询价。 张璟还有分寸的,站到了摊位旁不远不近的一个距离,就听眼前身材高大的男人道:“此画给到你一百两文银已经是诚意价,不能再高。” 卖古玩的摊贩与卖其他东西的摊贩不同,高冷话少,因为言多必失,说多错多,不如闭嘴让客人摸不清虚实,听完宋三郎所说,只摇了摇头,道:“客人不妨再去他处转转,亦可再考虑考虑。”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个极其懂行的,乃是最不受文玩贩子喜欢的买家。 摊贩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没看旁边儿还站着个冤大头吗,您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宋三郎无奈摇头,退到了一边。 张璟慢悠悠踱步上前,蹲下身子 ,将那副字画拿起来细细端详,担心看不仔细,他又从怀里掏出叆叇来看。 所谓叆叇有点像是现代的放大镜,乃是用稀有的水晶或者是黄玉材质磨制而成,镶在龟壳内作镜框,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享受起的东西。 张璟拿着叆叇查看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又询问了卖画人一些问题,决定拿下! 摊贩给的报价是一千三百两文银,张璟给到一千两,三百两本来就是小摊贩留出来价还价的空间,一番你来我往后,两人成交! 拿到画以后,张璟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今日不虚此行,捡了个天大的漏! 此画乃是前朝国画大师曾凡的作品,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本人极其喜爱曾凡的画风,收藏了曾凡的各类作品,只是曾乙喜欢画山水,其人物画极其少见,流传下来的就更少。 这幅画无论是线条风格,还是意境均和曾大师的画完风全符合,最重要画面上的印章他确认无疑 ,正是曾大师的私人印章。 张璟心中得意,见到一旁微微摇头的宋三郎,呵呵笑道:“这位兄弟却是看走眼了,此画正是曾大师的手笔。” 宋三郎道:“在下非常喜欢曾凡的画作,自信不会看错,此画临摹得几乎以假乱真,却并非真迹。” 夏虫不可语冰,张璟从不与不懂行之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带着随从得意离开。 宋三郎从后面跟了上去。 张璟身旁的随从侍卫伸手拦住他,目光中不无警告之意。 宋三郎冲张璟一拱手,道:“兄台留步,听在下一言,兄台所买之画的确赝品,如若不信,开打开画卷细看那孩童的右眼即可。” 宋三郎言之凿凿,张璟眉头微蹙,半信半疑地将画轴重新打开,让随从帮忙举着,掏出叆叇细细观看—— 发现并无不妥之处。 张璟冲宋三郎一拱手,道:“兄台不妨直言告知,这孩童的右眼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宋三郎开口道:“这孩童的瞳仁之中本应是倒映着他手中所拿莲蓬之倒影,那临摹之人却是特意给留了破绽,将孩童右眼中的莲蓬与他手中所持之莲蓬画得不一样——” “兄台不妨细看一下,那孩童手持之莲蓬有几个孔,他左眼中的莲蓬又有几个孔,而他的右眼中的莲蓬又有几个孔。” 张璟:“!!!!!” 你爷头的,这能也行? 宋三郎的话太有说法力,即便是不去验证,张璟也知道自己上当了,不信邪的又看了一眼,果然如此。 见张璟郁闷,宋三郎笑道:“倘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应当是萧衍宗的手笔,当今世上若论造假水平之高,萧大师乃是不世出的天才。” “所以,他的仿作能够以假乱真,骗过同行,骗过鉴赏大家并不足为奇,起初在下也以为这副画是确认无疑的真迹,那枚曾老的印章不似作伪。” 宋三郎身居高位多年,自是懂语言的艺术,三言两语便把张璟眼拙说成了大家都眼拙,赞他是懂画的内行。 张璟不由好奇道:“那兄台又是如何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 宋三郎笑道:“其实并非在下比兄台高明,只是在下恰巧知道萧衍宗有一个习惯而已。” “哦,是何习惯?” 宋三郎:“凡是经萧衍宗手的临摹仿品,他必会故意留下一到两处破绽,是以刚才在下一直在寻找这个破绽可能藏在哪里,比兄台运气好一些,竟是真给找到了。” 张璟听得连连点头,对宋三郎颇为感兴趣,难得碰到一个喜欢捡漏的同道中人,又都喜欢曾凡的画作,关键对方肚子里显然很有货,便邀请宋三郎去茶楼喝茶一叙。 宋三郎推脱一番,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俩人一块儿去了附近的茶楼,张璟点了壶茶,和一些小点心,宋三郎浅品了一口,赞道: “灵雾山的顶级雪芽,若没猜错的话,当是三四月份采摘的头茬,让兄台破费了” 宋三郎:“在下宋文远,在家行三,熟识之人都唤我宋三郎,还未请教兄台高姓?” 对方一片坦诚,连自己在家行几都报出来了,张璟却是不好自爆身份,再者倘若他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双方就很难像现在一样随意了。 他浅笑道:“在下王景。” 两人从曾凡的字画,聊到捡漏心得,又从捡漏心得聊到字画文玩作假的千般手段,越聊越投机,直聊到外面的天大黑。 对张璟来说,披着马甲与人聊天的感觉非常爽,尤其双方还志趣相投。 宋三郎却不得不站起身告辞,他还从未如此晚归,又未曾提前和家里人说明,担心娘俩会着急。 张璟聊得有些意犹未尽,问宋三郎要了联系方式,约定过两日一块儿去斗宝大会捡漏。 宋三郎没什么可隐瞒的,报了自家住址,张璟不由道:“莫非是洛京宋玉郎那个宋家?” 宋三郎一拱手,“正是家父,不知兄台住何处?” 张璟只含糊地报了个街道名字。 宋三郎礼貌地没细问,与其拱手告辞。 第一次会面的目的,他只是要与对方建立联系而已。 辞别张璟,宋三郎踏着月色往回走,洛京城并不宵禁,街道两旁的层楼叠院灯火通明,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四处可见吆喝着卖解暑甜汤的小贩儿,豆汁、香梨浆、姜蜜水、甘橘团、香薷汤、紫苏饮,各种口味。 宋三郎要了香梨浆和姜蜜水,让人灌到竹筒里带走,总计十文钱,钱不多,主要是娘俩在家等着他回家,带些小吃食,总不教俩人白等。 此时已经是亥时初,宋三郎从未如此晚归过,他转进自家胡同口时,远远地就瞧见娘俩站在大门口往胡同两侧张望。 儿子似乎是看到了他,最怕黑怕最怕鬼的小孩儿撒腿向他跑来,黑灯瞎火孩子跑得太快,不知道拌到了什么东西,咚!的一声闷响,孩子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宋三郎忙大步跑过去,夏天的衣裳单薄,宋景辰又是俩手肘、俩膝盖同时着地,疼得哇哇哭,看到他爹过来,疼得就更厉害了,全心全意地往凄惨里哭。 宋三郎忙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膝盖上,急声道:“给爹看看,摔哪儿了?” 宋景辰:“呜呜呜……好疼,哪儿都疼,手也疼,胳膊也疼,腿也疼……呜呜呜,爹,好疼啊。” 宋三郎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拿起孩子的小手一看,磕破皮了。 “爹,你快点给我吹吹。” “好,爹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第22节 “这只手也要吹。” “好,这只也吹吹。” 宋景辰委屈道:“膝盖也要揉揉。” “乖娃,不能揉揉,咱们膝盖嗑破皮了,越揉会越疼,回去爹给抹上药就不疼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摔倒了,娘不教你跑,偏要跑,这下知道疼了吧。” 秀娘这会儿也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 “呜呜呜……娘亲,好疼,我要回家。” “好,回家,回家,咱们回家。” 一家三口回了屋,宋三郎把儿子放到床上,撸起孩子裤管儿一看,夫妻俩快心疼死了,两个小膝盖都蹭破了一层油皮,紫红一片,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血点儿。 两个小胳膊肘稍微还好一点儿,怪不得孩子哭疼。 宋景辰平时爬高上低,挂彩是常有的事儿,只是这次摔得格外狠些,家里都备着擦外伤的药。 秀娘从抽屉里找出来,宋三郎先给用干净的纱布蘸了温开水,再拧干,一点点给儿子清理干净伤口上的尘土。 破损的伤口表面一碰到水肯定蛰得疼,宋景辰不让擦,宋三郎把买回来的竹筒甜汤给儿子打开喝。 有了好喝的,宋景辰就顾不上他腿疼了,津津有味儿的喝着甜汤,疼一下,他也能忍着。 “爹,甜汤可真好喝,爹要是天天都给我买就好了。” 宋三郎哭笑不得,还真是个孩子,刚才还哭得稀里哗啦呢,一看见好吃的好喝的,就立即眉开眼笑了。 “爹,你也尝尝,可甜了。”宋景辰举着竹筒喂给宋三郎,宋三郎不喝他的,宋景辰又给他娘喝。 秀娘道:“你爹给娘买了,你自己喝吧。” 宋景辰:“给娘买的什么汤,和辰哥儿的一样吗?不一样的话,待会儿我还要尝尝娘的。” 宋三郎帮儿子清理干净伤口又给均匀地撒上白药,叮嘱小孩儿伤口不准碰水。 宋景辰道:“我知道的爹。”说完他又搂着宋三郎的脖子亲了一口:“爹,下次要是受伤了,你还要给我买甜汤,我还要吃冰酪。” “宋景辰,你是记吃不记疼呗,想得美,下次再受伤什么好吃好喝都没有,还要打你屁股,听懂了没?” 宋景辰眨巴眨眼,乖巧到:“爹,我听懂了,不敢受伤了,我听爹的话,爹明天就给我买冰酪好吗?” 宋三郎摸了摸他小脑瓜,“听爹话就给你买。” 宋景辰忙举起小手道:“我最听爹的话了,爹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爹,我想吃葡萄味儿的冰酪行吗?我不想要小碗,爹给我买个大碗的,让辰哥儿吃个痛快好不好。” 宋三郎点了一下儿子的小脑门儿:“吃个痛快,肚子也疼得快,那么冰的东西,给你吃小碗就不错了,再讨价还价,小碗也没有。” “不还价,不还价了。”宋景辰粘到宋三郎怀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他爹,小心地伸出两个小手指头,道:“爹,一次吃一小碗,可以连吃两天么?” 宋三郎招架不住,点点头,“嗯,看你表现。” 宋景辰开心了,两只小脚丫美美地点着,双手捧着他的竹筒继续喝甜汤。 秀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三郎,今天娘好像有事儿找你来着。” 第24章 诱哄 宋景辰遗传了爹娘的好身体, 打从生下来长到三岁半,几乎很少有生病的时候,这次好不容易受一次“重伤”,他可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小孩儿娇的不得了, 甜汤一喝完, 他又这也不舒服, 那也不舒服, 要宋三郎搂着他睡。 光搂着不行,还得一下下拍着他。 搂着他,拍着他也不行, 还要还他爹讲故事给他听。 宋三郎都由着他,谁让人家小孩受伤了呢, 受伤的小孩最有理。 折腾这么久,宋景辰也困了,抓着他爹的胡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脑袋往宋三郎颈窝里一歪, 说睡着就睡着。 秀娘撇了撇嘴, “你可就惯着他吧,” 宋三郎就笑, 宽厚的大掌覆上儿子的小脑瓜,轻抚着孩子头顶的发旋, 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亦难掩温情流露。 秀娘见丈夫宝贝儿子的模样, 捂着嘴巴就笑。 “娘子笑什么?” 秀娘:“我笑三郎呢。” “笑我?笑我什么。” 秀娘凑到男人耳朵边儿:“三郎这护犊子模样和我娘家大黑生了狗娃子一个样,一天到晚对着它的小狗崽子舔啊舔, 也不怕给舔秃噜毛喽。” 宋三郎:“……” 翌日一早起来,秀娘忙乎着去准备一大家子的饭菜, 宋三郎起床后带着儿子去耳房洗漱。 小孩右手掌擦破一块皮,宋三郎没让儿子沾水,用半干的毛巾给擦了小手,又给洗干净脸。 宋景辰的牙刷是宋三郎专门从南门巷子口的“柳家牙刷铺子”买的,洛京城最有名的两家牙具专卖之一,价格相当不菲,约等同于现代普通牙刷和名牌电动牙刷的区别。 是以小孩儿除了穿的衣裳跟睿哥儿没什么不同,私下里不管是吃喝还是玩物用具,宋三郎都挺舍得。 宋景辰以前刷牙不好好刷,糊弄两下子就完事儿,宋三郎搞突击检查,牙齿刷不干净,一天都不准他吃零食,效果立竿见影。 现在宋景辰已经养成好习惯了,早晚刷牙漱口都很认真,龇着一口小白牙给他爹看,“爹,你看我的牙白不白。” “嗯,不错。” “好不好看呀” “好看。” “我要看看爹的牙齿白不白。” “没你的白。” “给我看看。” 宋三郎作势龇着牙朝儿子嗷呜一口,“大老虎要吃你了,还敢不敢看了。” 宋景辰撒腿就跑,“救命呀,树呢,树呢,我要找树去呀!” 宋三郎从身后一把捞起他来,“跑不掉了,大老虎抓住你了——大老虎吃你,你找树干什么。” “爹好笨,大老虎不会爬树,你都不知道嘛。” “你说谁笨呢?”宋三郎照着小崽子屁股来了一下,发出警告。 宋景辰马上改口:“不是爹笨,我爹爹最聪明。” 宋三郎笑着放开儿子,宋景辰倒腾着小短腿儿,快速跑到门口,回头朝他爹做了个小鬼脸儿—— “爹爹不笨,是大老虎笨!” 宋三郎作势要追他,吓得宋景辰哇哇大叫着,一溜烟儿跑远了。 宋三郎笑了笑,把小孩的牙具清洗干净,又把擦脸巾洗干净拧开,晒到外面廊子下。 如今想来,流放那些年也不全然都是坏处,至少他学会了如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 一家人吃着早饭的时间,老太太说起族亲宋长志家小儿子成亲的事。 宋长志与宋玉郎的父亲乃是嫡亲的兄弟,随着宋玉郎七岁时父亲的过世,他们这一脉开始走下坡路。 宋玉郎七岁弄笔砚,十岁诵诗文,十四岁中秀才,二十五岁中举人,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奈何命运多舛,他是个药不离手的病秧子。 未及施展拳脚,他就先倒在了病榻上。 其实自宋玉郎的父亲过世之后,两家的关系就疏远了不少,后面宋玉郎也跟着走了,两家的联系就更少,只重大节日和红白喜丧之时,才走动走动。 如今宋长志家娶亲,宋家全家都是要去吃酒席的。 老太太话说完,兄弟几个谁也没吭声。 宋大郎永远都记得,父亲过世时,他们兄弟几个他九岁,二弟四岁,三弟才只有两岁半,两个弟弟不懂事,娘伤心欲绝哭晕在床上,当时他只觉天都塌了。 什么都不懂的他,一切都只能听从堂叔的安排,丧事办完,父亲收藏的字画古籍不翼而飞,小时候他不懂那些东西的价值,现在即便懂了,即便再怀疑,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哑巴吃黄连。 还有,这位堂叔帮父亲主事儿时也十分敷衍,后来从一位长辈哪里,他才了解到许多该讲究的细节这位堂叔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敷衍过去了。 比如说要找公鸡给父亲的墓穴寻找吉地等等一些对后世子孙有利之事等等。 从那以后,他就对这位堂叔敬而远之了。 只不过眼下这种红白事儿不去却是不行。 老太太开口道:“就依照你们几个成亲时他们给随了多少礼,在此基础上按照时下的礼节再加上一些就是了,他们家怎么做事咱不管,咱们家做的事不能叫旁人看了热闹去。” 宋大郎点点头,“就依娘所说的办。” 早饭吃完,妯娌三个一边在灶房里收拾碗筷,一边八卦堂叔宋长志家的事。 王氏手里洗着碗,撇撇嘴,道:“不过是谋了个户部书令史的流外官,瞧给他们一家子给得意的,过来送喜帖时,居高临下那劲儿,下巴都仰到天上去了。” 秀娘笑道:“大嫂怎么不问问她脖子疼不疼?” 姜氏插了一句嘴,“她有脖子吗?我怎么没看见。” 王氏和秀娘哈哈大笑,秀娘道:“二嫂到底是读过书的,损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这不是过过嘴瘾嘛,实话说,这书令史虽说是九品都算不上的流外官,可再怎么人家也是官而不是吏。” 姜氏叹了口气,又道:“不像大哥和二郎,累死累活也只是协从办事的小吏,没有举人的身份想要升官几乎不可能。” “再者说了,人家候补的可是户部的缺呀。” “这俗话说的好,吏部贵、户部富、刑部威、兵部武、礼部贫、工部贱,哪怕是人家户部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厮混怕是都强过二郎在工部下面混。” 秀娘不服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嫂干嘛要长他人志气 灭我们自家威风,睿哥儿拜了陈大儒为师,辰哥儿拜了萧大师为师,咱们家说不定一门两进士呢。” 一听她这话,姜氏来了精神,这有名师指点和没有名师指点就是不一样,睿哥儿不过才去了学堂几日,比自己在家瞎教时不知道要强过多少倍 王氏却黯然神伤,自打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茂哥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告诉她和大郎,说是账房的工作他不做了,他要重新读书考科举。 孩子之前两次考秀才都不中,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又跑去念书,这不是瞎折腾嘛。 第23节 大郎愿意支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孩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敢刺激他,索性孩子愿意做点啥就先做点啥吧。 妯娌几个聊着聊着又聊到去堂叔家吃席,该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 姜氏想着如今自家儿子已经是陈大儒的亲传弟子,她这个当娘的在外面一言一行须得别被人家笑话了去。 秀娘和她的想法一样,不能给儿子丢人。 收拾完灶房,三个人聚到一堆试衣裳去了。 …… 这边宋三郎很快就接到了张璟的邀约,邀请他一块儿去参加洛京上流人士组织的斗宝大会,所谓的斗宝大会其实就是文玩交流会,进场之人须得有至少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才有资格进场。 宋三郎手里自然没有,所以他得想办法先有进场资格,他得去鬼市里淘,运气好能淘到自然好,淘不到就再说。 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欠人情。 钱到急用时,宋三郎感受到了秀娘精打细算的好,若非如此,他现在全无一点儿本钱可用。 不过这钱是秀娘的命根子,他若一声不吭给拿走了,秀娘不得吃了他。 宋三郎发愁怎么给哄过来。 思来想去,宋三郎决定直说。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精神闲适放松,闲聊了一会儿,宋三郎感觉气氛不错,开口道:“娘子,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 “什么事,你说。” 宋三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今日在鬼市看上一副字画,感觉是个大漏,想要买下来,娘子觉得如何?” 秀娘就呵呵了,点了宋三郎额头一下,道:“宋三郎,天上的馅饼咋就那么容易砸你头上了,还大漏,我看是大坑还差不多,那东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玩儿的吗?” “正常情况下当然都是坑,但这次不一样,馅饼是真的砸到我们头上了。”说着话,宋三郎伸手揽过秀娘,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 他又道:“那副画上的印章我见过,小时候我在爹的书房打翻了他的茶盏,差点儿把他的画弄湿,被我爹怒斥一顿,说他那副画是名家之作,所以我对那副画以及画上的印章记忆特别深刻。”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总该相信父亲吧,他不可能收藏假的字画。” 秀娘听着有点儿意动。 宋三郎继续引诱,“咱把那副画买下来,倘若买到了赝品,我们亦可以像对方一样想办法脱手,可若我们买到的是真的,咱们开木匠铺子的本钱就有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开一间铺子吗,如此好的机会放过了,咱们要想攒够开铺子的钱至少十年!” 秀娘这次真的心动了,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对她来说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最主要宋三郎平时办事很靠谱,她知道自家男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宋三郎看到秀娘面露向往之色,又将人抱紧了些,轻吻她,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柔声道:“夫君想让你和咱们儿子都过上好日子,你说好不好?” 秀娘不由自主开口道:“好。” 宋三郎轻笑,吻她头发。 秀娘攒的银钱加上宋三郎自己的银钱总共有八两银子,这个漏实在难捡,还真得天上掉馅饼不成,不过但凡有一点儿希望,也总要试上一试。 第二天,吃过早饭,秀娘把散碎的银钱分别装进四个钱袋子里,在她看来,七两银子那都是巨资了,绝不能放在一个钱袋子里,万一被小贼摸了去哭都没地儿哭去。 宋景辰迈着小短腿儿跑进屋来,看到他爹娘正偷偷数银钱,不由惊讶道:“哇,原来我们家有好多好多的银钱呀,我爹爹真会赚钱呀。” 秀娘瞪了儿子一眼,小声道:“别瞎胡说,出去以后更不能跟人说咱家有多少银钱,记住了吗?” 宋景辰用力点点头,一脸我很懂的表情,小声道:“娘亲,我懂的,亲戚知道了咱们家有多少银钱就会跑来借我们的银钱,小偷知道了咱们家有多少银钱就会跑来偷我们的银钱。” “所以,有多少银钱是我们家的秘密,谁都不能告诉的。” 小孩儿认真的小表情逗得夫妻俩忍俊不禁,秀娘捧着儿子的小脸儿大大的亲了一口,“我们家辰哥儿越大越聪明了。” 宋景辰:“不光聪明,还很好看,还很乖巧,又孝顺,是最好的小孩。” 得,自己又臭屁起来了,迷之自恋,确定小显眼包无疑了。 宋景辰仰起小脸:“爹爹,你和娘亲怎么这么会生呀,你看人家生的小孩都不如你们的小孩好。” 第25章 天降馅饼 宋景辰看到他爹揣着好多银钱出门儿, 仿佛看到冰冰甜甜的冰酪在向他招手,抱着他爹大腿不肯松手,非要跟着去。 秀娘不想让他跟着去捣乱,哄他说带他去后面园子里摘大甜瓜吃去, 宋景辰才不上当。 大甜瓜就在园子里呢, 不会飞也不会跑 , 什么时候不能吃呀, 甜甜的大冰酪可不是他想什么时候吃就能有的。 宋三郎道:“不妨事,他想跟着便跟着吧。”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着,乖巧道:“辰哥儿听爹爹的话, 不给爹爹捣乱。” “乖,快去让你娘帮你换身衣裳, 爹在这儿等着你。” 宋景辰不干,万一他去换衣服的时候爹趁机跑了怎么办,爹的腿那么长他的腿这么短,肯定追不上。 “我要爹爹帮我换衣裳, 娘亲, 你快去忙吧。”宋景辰拉着他爹往里屋走, 秀娘翻了儿子一眼,可给他能耐的, 小崽子越来越不好唬弄了。 宋三郎深有同感。 小孩儿上身穿了浅黄色半袖短衣,下面茶白灯笼绔裤, 脚上穿着姜氏给他做的小麻鞋, 宋三郎牵着孩子的手出来时,秀娘竟然感觉眼前一亮, 她发现自家俩男人好像都还挺好看的。 孩子有三郎带着,秀娘乐得轻松, 儿子是不捣乱,可他真不是一般的皮,昨儿一眼没瞅见,他竟然爬到树上去了,都不知道他怎么爬上去的,上去了,下不来了,哇哇哭着喊“救命” 当时把她魂儿都吓飞了,幸好景茂在家,搬来梯子把他给抱下来了,气得她啪啪把小孩儿揍一顿,她都没敢同三郎说这事儿。 秀娘把爷俩儿送出门儿,宋景辰一手搂着他爹的脖子,一手朝他娘挥手,“娘亲快回吧。” 秀娘嘴角抽了抽:儿子可知道怎么拿捏人,跟着自己出门儿,再累也不闹,因为他知道闹也没用,自己是不会惯着他要抱的。只要跟着三郎,那就基本脚不沾地儿。 也得亏他爹是三郎,换个人都抱不动他,昨儿景茂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把孩子抱下来,累出一身汗。 秀娘回了院儿,这边宋景辰拿着小手给他爹扇风。 “爹,你热不热呀。” “不热。” “你累不累呀。” “不累。” “爹,等你老了,我背着你好不好呀。” “乖。” 文玩市场在大相国寺附近呢,离着宋家有一段距离,爷俩也不着急,遛遛达达,宋景辰道:“爹,要下来。” “怎么又要下来了。” “要撒尿。” “爹带你找个没人的地方。” 宋三郎带孩子找到一处僻静角落处,宋景辰道:“爹,你给我挡着,不能被人看见,会被笑话的。” “好,爹给你挡着呢,快尿吧。” “爹,你看我尿得远不远。” “你快尿吧。” “爹,你尿得有多远呀。” 宋三郎脑门儿三条黑线。 宋景辰撒完尿,跟着他爹走出胡同,理所当然道:“爹,我肚子里的水都放出去了,好渴呀,要不爹给我买个冰酪吧。” 宋三郎:“……” 小崽子这波操作,他真服了。 洛京城的饮子店就像现代的网红奶茶店,开得遍地都是,没走出多远,就有一处,宋三郎带孩子进去。 里面冰酪、凉浆、熟水都有,适合不同年纪的人喝,只不过大早上来喝冰酪的也就他们爷俩独一份了,宋三郎给儿子要了一小碗乳酪真雪,让人给在里面浇上葡萄浆汁。 人家的食材才刚刚开始准备,爷俩等了好一会儿,对于等吃这件事宋景辰特别有耐心,坐在凳子上,双手拖着小下巴乖巧等待。 心里光想着吃呢,也没功夫同他爹聊天了。 大早上的就要吃冰酪,宋三郎怕儿子小肠胃受不了,又给点了份搭配冰酪吃的小食。 东西做好了,宋三郎微微皱眉,这家店实在太过偷工减料,比之上次带还孩子吃得那家贵不说,那果酱稀汤寡水,哪里是果浆里加水,这简直是水里加果浆。 还有这滴酥鲍螺,竟然只有鹌鹑蛋大小,十五文钱,一份总共就给了三个,太过坑人。 不过坑你咋地? 人家开店的地段好,你爱吃不吃,你不吃自然还有别人来吃。 人家不缺客人宰。 孩子欢欢喜喜来吃冰酪,宋三郎亦不想扫孩子的兴,给人付了钱,给儿子端到桌上。 小孩儿才不管那么多,你做成啥样他都不挑剔,他就是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而已,只要有儿甜味儿就成。 宋景辰一边吃着冰酪,一边吃着小食,别提多惬意了。 吃着吃着他忽然指着桌子一旁的小摆件道:“爹,你看这个小鸟还有小叽叽呢。” 什么小鸟有小叽叽? 宋三郎瞥了一眼儿子说的小鸟,目光猛地顿住。 他忙把那摆件拿到手上细细端详,越瞅越是心惊不已。 儿子所谓的小叽叽,实际上是兽鸟胸前伸出的长管壶嘴儿,这竟然是一件年代极为久远的青铜器,乃是贵族宴饮活动时浇水洗手所用之物,称作沃盥之礼。 此物器型丰满,构思极为精巧,器身亦装饰了精美的纹样,若是刻有铭文价值会极高,不过就算没有铭文,器身有些许损坏,还少了部件,就仅凭它是三千多年前的器物,就是件不可多得的收藏品。 饶是一向镇定的宋三郎也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主要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讲出现的太是时候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爷追着喂饭。 很显然,它的主人并不知晓此物的价值,否则也不会这样随随便便放在桌子上,当做烛台摆件来用了。 宋三郎平复了一下情绪,问儿子:“辰哥儿喜欢它吗?” 宋景辰点点头:“爹它好好玩儿呀,你能不能问问人家卖不卖给我们呀,辰哥儿好喜欢。” 宋三郎在心里亲了儿子一万遍:乖宝,太给爹争气了。 “店家,劳烦过来一下。”宋三郎站起身,朝店家招手。 第24节 “客人还有何需要?”店主快步过来。 宋三郎尽量表现出随意道:“店家这兽鸟烛台,小孩子很是喜欢,想要拿来作玩物耍,不知店家可否卖于在下。” “这……”店家有些为难,主要他不知道该要多少银钱合适。 宋景辰忙道:“伯伯,我真的好喜欢它,我从来没有见过小鸟也有小叽叽呢,太好玩儿了,伯伯可不可以卖给我,我要用它浇蚂蚁洞玩。” 那店家听小孩儿把壶嘴儿叫小叽叽,又听他说要浇蚂蚁洞玩儿,暗道小孩子有趣,不过无商不奸,店家每日里迎来送往,对客人的心理了解的不要太清楚。 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宠孩子的,那家大人会一大早就带着孩子来吃冰酪,显然是小孩子任性,如今孩子看上个烛台也要买,还真不是一般的宠。 想到此,店家笑呵呵道:“本来呢,这物件儿也不值太多银钱,可它是我太爷爷辈儿就用的烛台,用了好几代人,这不是有感情了嘛。” 宋三郎心里就呵呵了,这蜡烛才制造出来几年?不要说你太爷爷,你爷爷那辈儿都没有烛台这东西。 他本来不喜欢占人便宜,想着将来自己有银钱了,再把钱给对方就是了,权当是借来一用,如今观这奸商嘴脸,对方还真不配发这个财。 宋三郎冷冷道:“店家不必讲太多,你也看出来了,我儿喜欢,你只管说多少银钱能带走就是,合适我带走,不合适就权当在下没有说。” 那店家假装咬了咬牙,道:“这样吧,既然孩子喜欢,我就忍痛割爱,五百文您拿走。” “你这分明是抢钱!”宋三郎抱起儿子起身就往外走。 宋景辰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但他知道他娘买东西的习惯经常是只给人家出一半儿的钱。 他冲店家嚷道:“只给你一半儿,不卖拉倒,我叫我爹爹给我买更好玩儿的去。” 那店家这会儿也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了,忙喊道:“二百五不好听,三百文,三百文你们拿走!” 宋景辰:“三百文你还要再给我一份,不,是两份刚才那样的小点心我才会买。” 店家假装不耐烦道:“回来吧,卖了卖了,也就是看小孩子家家的喜欢,我这真是有了感情的老物件儿了。” 宋三郎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掏钱,拿东西,走人! 完全是一副被人坑了气不忿儿的模样。 等出了店门,抱着儿子大步走出好远去,宋三郎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紧儿子的小脑瓜,在小孩儿脑门儿上用力亲了一口“爹的好乖娃。” 鬼市是不用去了,不过得找个字画店买副字画回去交差,省得秀娘多想。 宋三郎带着儿子买完字画出来,心情大好,问儿子:“辰哥儿想不想去大酒楼吃晌午饭?” “真的吗爹!”宋景辰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宋三郎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当然是真的,今天我们辰哥儿立了大功,给爹省下三百文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爹要带我去吃大酒楼喽——”小孩高兴得直跳,他还从来没有去吃过大酒楼呢,一定很好吃。 “爹,我们快点回家去接娘亲吧。” 宋三郎心说傻儿子,接你娘亲事儿就多了。 宋三郎道:“这里离家太远了,不如我们爷俩先去探探路,尝尝有什么菜好吃,下次再带着娘亲过来。” “爹爹说得对。”宋景辰脆声答道,这会儿也不要他爹抱了,拉着他爹的手,连蹦带跳地跟着走。 宋三郎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实惠的酒楼,酒楼里正是吃饭的点儿,一楼人很多,三郎抱着儿子往楼梯上走时,却碰到了熟人。 同时,正往楼梯上走的一行人之首,正是堂叔宋长志家的小儿子宋文峰,也就是自家老太太嘴里要成亲的那位。 宋文峰乃是宋长志最为得意的小儿子,去年才考中了举人,后又攀附上户部仓部司下面的三库之一,颜料库主事高家,并与其嫡次女定了亲,凭着准岳父的关系,一番疏通之下,谋了个书令史的流外官。 三库主事之下设有书令史三十余人,也就是说宋文峰要与这三十余人竞争,等到主事退下来之后,才能竞争主事的官位,填补空缺。 说起来难度不小,可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所以,对如今的宋长志来说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官场情场两得意。 今日他特意约了几个同窗好友一块儿过酒楼小酌几杯,说白了,有点儿像是现代的某些同学聚会,混得特别得意的同学,总是格外热衷此道。 成功需要有人来衬托, 成功更需要被人看见。 身边的观众越多爽感才能越强烈, 倘若此时再有个人送上来被打脸—— 那就非常爽了。 不巧,堂伯父家的木匠堂哥就是他想打脸的对象。 洛京宋玉郎,自家爷爷和自家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整个宋家可就显得有他这个大才子了。 可那又怎样,宋玉郎是个短命鬼,生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到了自己这位堂哥以这里,干脆直接沦为了木匠。 士农工商,如今的大夏朝商人的地位是提上来了,那就数这匠人最是低贱不过了。 不过宋文峰想要打脸宋三郎却不能是现在,现在当着外人呢,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有个木匠堂哥,丢不起那人! 宋文峰唯恐宋三郎贴上来蹭吃蹭喝让他丢人,皱着眉,目含警告地狠狠盯了宋三郎一眼,带领着几个同窗速速从宋三郎身边穿过,进了楼上的贵宾包间,又不放心得叫来酒楼伙计一顿吩咐。 宋三郎整个一个莫名奇妙,招他惹他了? 心说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病。 宋三郎懒得理会,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而已,与自己有何干。 抱着儿子上到二楼,宋三郎在大厅里找了处靠窗的位置,边吃饭还能边看看外面的景致。 宋景辰对大酒楼的一切都感觉到新奇好玩儿,大眼睛忙不过来地四处看,宋三郎请伙计取过把高凳来,方便儿子坐。 酒楼的小伙计给斟好茶,体贴地将茶壶放到孩子手够不到的地方,递上来菜单,“这是咱们酒楼的菜谱,客人想吃些什么酒菜,报给小的就是。” 宋景辰也好奇地扒拉着菜单瞎看,不认字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宋三郎不由笑道:“现在你晓得读书识字的好处了吧,倘若大字不识一个,辰哥儿出来吃个饭都吃不上。” 宋景辰眨了眨眼,扭过头,冲旁边伙计奶声奶气道:“这位哥哥,菜谱上那么多的菜,不如把你们店里做得最好吃的菜,一起报给我听好了。” 小伙计被他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道:“我们酒楼的花炊鹌子、五珍脍、萌芽肚胘、羊舌签均是味道一绝,客人不妨点来尝尝。” 宋景辰大眼睛一亮,悄声对他爹道:“爹,他说他们有羊舌签,就是咱们上次在李伯伯家吃的那种,爹还记得吗?” 宋三郎冲伙计道:“那就给我们来一份羊签肉,再来一份翡翠丸子汤,两碗白米饭即可。” 正说着,对面又匆匆跑过来一个伙计,他道:“这位客人,对面包间里的宋公子说您这桌的酒菜钱算他头上,请您不要过去打扰他宴客。” 宋三郎略一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怪不得刚才上楼之时瞪自己一眼,这会儿又巴巴跑来给结账,这是怕穷亲戚给他丢人呗。 对方如此大方,宋三郎得对得起人家的大方。他叫住正要下楼传菜的伙计,“等一下,把你刚才报得那几样拿手菜都给加上。” “得嘞,客人稍等片刻,很快就给您上菜。”酒楼伙计笑呵呵应下。 宋景辰不解道:“爹爹,为什么我们吃饭,人家却要给我们结账呀。” 宋三郎:“大概是吃饱了撑得吧,人家要做什么人家乐意,咱们吃自己的就好。” 宋景辰的小脑瓜想不明白爹说的是啥意思,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等着无聊,他想起自己刚才买的玩具来了。 “爹,我的小鸟呢,我要玩。” 宋三郎当然不能给他玩儿,道:“这只小鸟爹爹有用,不能给辰哥儿玩儿,回头儿爹爹给辰哥儿买更好的玩具去。” 宋景辰不乐意,道:“可是爹爹,我就想要我的小鸟,是辰哥儿先发现的。” 小孩儿为难道:“除非爹爹要补偿辰哥儿两个玩具才行。” 宋三郎就笑,“依你就是。” 宋景辰:“爹,我要一个大风筝,我还要钓鱼竿!” “小孩子家家,你要钓鱼竿做什么?”宋三郎不解。 宋景辰:“爹爹给我买了小狸奴,我钓鱼给它吃呀。” 宋三郎不由眯起眼来:“宋景辰,你转弯抹角就是担心爹不给你买小狸奴吧。”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 平日里,一直都是秀娘在家带他,妯娌几个聊天八卦之时从不避讳他,小孩儿看似在自己玩儿,实际上小耳朵支着听呢。 时间一久,妯娌几个的宅斗套路小孩儿就摸清了。 娘说还行吧,意思就是不行。 二伯娘说挺好的,意思就是不咋地。 大伯娘说哪天不忙了,意思就是她一直会忙。 所以,那天爹爹同他说等不忙了带他去买小狸奴,其实就是不想给他买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小孩儿才不会承认,他道:“爹爹才不会骗我呢,爹爹说过,男子汉一言九鼎说话要算话!” 说完,他还加上一句:“爹爹是男子汉。” 宋三郎“……” 他得承认,自家小孩有八百个心眼子。 酒菜很快上桌,爷俩肯定吃不了这么多,宋三郎将每样菜拨出来一些给儿子吃。 宋景辰吃的尽兴,小肚子溜圆,宋三郎不敢给他吃了,直接问店伙计买了个提篮,几个瓷碗,将剩下的都带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回到家中,这些大酒楼的招牌菜成了宋家人的晚饭,宋三郎同家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到堂叔宋长志平日里为人的扣门儿劲儿,再想想宋文峰结账时的表情,把一家人乐得不行。 这菜的味道真不错。 吃过晚饭,回了自己屋,秀娘还在忍不住笑,道:“看不出三郎你竟然这么坏,这次可是让那宋文峰割肉了。” 宋三郎:“嗯,他不差钱。” 说起钱来,秀娘又一脸肉疼,自家现在真成穷光蛋了,家里没有存银钱,心里发毛。 宋三郎看出来了,他道:“娘子闭上眼。” 秀娘瞅了旁边儿正在玩儿玩具的儿子一眼,羞恼道:“孩子在呢。” 宋三郎哭笑不得,干脆直接从身上掏出没有花掉的银钱递给秀娘,道:“本以为要七八两银钱才能拿下那画,不成想这一行的水太深,一番讨价还价,竟然只要了我三两,剩下这些娘子还收起来吧。” 秀娘高兴坏了,感觉眼前的银钱就像白捡来的一样,忙喜滋滋把钱又放回到她的小木箱子里,一边上锁一边道: “我早就同你说这一行不是咱们能玩儿的,说好了,我就只准你玩儿这一次,下次说什么咱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闻言,宋三郎忽然觉得自家小娘子其实很有生活的智慧,或许昨晚并非是自己说服了娘子,而是她真得豁出去了,或者说她愿意给他一个犯错的机会。 第25节 所以他们俩人的生活能够这般岁月静好,其实是两个人的共同付出。 这样很好。 外面似是要闷雨呢,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人透不过气来,宋三郎见儿子一脑门儿细汗,把儿子从地上席子上抱起来,给擦了擦汗,对秀娘道:“带孩子出去透透气吧,屋子里实在太热。” “你们爷俩出去吧,我的扇坠子还差一点儿就要做完了呢。” 宋三郎带儿子出来院子里,正巧对面宋大郎父子亦出来纳凉,宋景辰看见大哥哥撒腿跑过去,拉着宋景茂的手道: “哥哥,一起去捉知了猴吧,我爹爹可会捉啦,知了猴炸一炸可好吃了。” 宋景辰与宋景茂差了十二岁,平时都是同睿哥儿玩儿得多,自打上次宋景茂把他从树上解救下来以后,他对大哥哥比之以往更加亲近了。 宋景茂早就过了玩闹的年龄,自打出了上次那事之后,整个人愈发沉静,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大人了,只幼弟可爱又与他这般亲近,他不忍拒绝。 宋三郎道:“大哥,一块儿?” 宋大郎忙摆手,“大哥这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三弟带他们玩儿去吧。” 第26章 无路可走 大才子曹植曾经写过一篇《蝉赋》, 讲了金蝉蜕化过程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其中最难逃莫过于吃货们的嘴。 蝉蛹在地下苦修三年,眼看就要渡劫飞升,结果遇上个吃货, 直接下油锅走起。 知了猴用盐水浸泡入味后炸至金黄, 趁热乎时再撒上孜然粉等调料, 外焦里嫩, 咬一口嘎嘎香脆。 大夏朝上到贵族下至平民很多人都喜欢吃,这些蝉蛹之所以没有被吃货们吃灭绝,主要还是因为这东西蒸着吃烤着吃都不太行, 它只能是炸着吃,还得是过大油炸。 所以吃得起免费肉, 普通百姓浪费不起那油。 再者,它终归不像是猪牛羊肉这样主流,并非人人都喜欢吃的。 宋三郎不是第一次带儿子去捉知了猴,挖洞的小铲子, 钩知了猴的长竹竿以及盛放知了猴的布兜一应俱全, 直接带上就行。 所以有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爷仨带上工具, 提着灯笼出来家门,往东边后街走, 一直走到头就是一片小树林,是个捉知了猴的风水宝地。 他们过来的时间, 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捉着呢, 这捉知了猴也是门技术活,讲究经验技巧。 宋景辰跟着爹爹捉过好几次蝉蛹了, 已经是此中老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带好新手上路的哥哥。 小孩一边拉着哥哥的手带着哥哥找知了猴, 一边传授自己的经验: “哥哥,有的知了猴不怕苦不怕累,他们喜欢爬到大树上变成知了。有一些就会很懒,随便在洞口附近找根草就爬上去等着变成知了了,所以哥哥不要只盯着树上的看,地上的便宜我们也要捡哦。” “哇!真的有一个,哥哥你快看——” 宋景辰突然撒开宋景茂的手,快走两步,在旁边灌木丛的草叶上捏起一只蝉蛹,开心得咯咯笑。 “辰哥儿可真厉害,才刚一来就捉到只大的。”宋景茂笑着走过去,将布兜打开,让弟弟把知了猴放进去。 宋景辰道:“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爹爹告诉我的,我爹爹还说做人不能像这只懒知了,总想着走捷径,最后就会被捷径害惨啦。” 宋三郎在一旁帮小孩挑着灯笼,听儿子一口一个“我爹爹说的”心里软得一蹋糊涂。 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是啊,有些看似是捷径,其实是在自绝后路,厚积薄发方能长久。 不过…… 只要你是弱者,不管是什么路都不会太好走。 宋景茂在灌木丛里找到一些藤蔓,在旁边树干上,半人高的位置处,缠绕捆住几圈,又在一人高的位置处缠绕捆住几圈儿。 见到侄子的动作,宋三郎目光微闪,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有点儿狠,大侄子这是真不给那些知了猴留活路呀。 宋三郎看得明白宋景茂要做什么,宋景辰却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站在哥哥身后,努努力思考哥哥这是要干啥呢? 宋景茂很快捆好了那些藤蔓,转过身来,看到自家幼弟一脸疑惑,不由笑道:“辰哥儿是想知道哥哥为何要这般做吗?” 宋景辰眨了眨眼,不确定道:“哥哥是想要挡住知了猴的去路吗?” “要是有知了猴看到路被堵住了,说不定就犯懒不想往上爬了,就像辰哥儿逗小蚂蚁玩一样,辰哥儿故意用棍子挡住它们的去路,它们不会从棍子上爬过去,只会掉头往别处爬。” 说到此处,小孩儿忽然拍着小手兴奋道:“哥哥我知道了!” “哥哥把知了猴的去路挡住了,可是知了猴没有别的路呀,它总不能再爬回自己的洞里去吧?” “前面没有路,后面也不能回去洞里,它们就只能乖乖地呆在原地让我们抓啦!就算有知了猴能爬过前面的藤,可是后面还有呢,它就会气得干脆不想爬,最后还是会被我们抓住。” “哥哥可太厉害啦,辰哥儿就没有哥哥这般聪明,想不出这样的好办法来。” 宋景茂:“……” 能看出哥哥这样做的目的,你已经够妖孽了。 你若再想出这样的办法,还给不给哥哥一点儿活路了。 宋景茂挑选了几棵比较粗大的树干,依次照着缠饶上藤蔓。 宋景辰忽然道:“哥哥只缠一圈儿好不好?” “这是为何?”宋景茂微微挑眉。 宋景辰道:“它们好不容易才辛辛苦苦爬到树上去,哥哥它们一个机会好不好,那些勇敢爬过去的,我们就不吃它了,我爹爹说要给勇敢的人奖励。” 宋景茂莞尔,“好,哥哥听辰哥儿的。” 一顿忙活,布置好陷阱之后,两大一小在一旁守株待兔。 知了猴一般在戌时左右爬出来的最多,眼下正是爬得最活跃的时间。没多一会儿,宋景茂缠绕的藤蔓下方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知了猴。 正如宋景辰所说那样,除了有一两只继续往上爬的,大部分都傻乎乎待在了原地等着被捡。 这知了猴捉得不要太容易了些。 宋景辰个子矮够不到,宋三郎抱起他来,小孩儿兴奋得直嚷,“爹,好简单呀,哥哥的办法太厉害了,以后辰哥儿也要像哥哥一样,要想办法。” 宋三郎同宋景茂就笑。 宋景辰不贪心,捡了有十来个便道:“够吃啦,爹,哥哥,我们快回家吧。” 三个人往回走时,宋景辰开始想起来害怕这回事了。 虽说有灯笼照着,可更显得四周黑洞洞,静悄悄,除了知了的叫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宋景辰害怕,想让他爹抱着,可当着熟人让爹抱会被笑话的。 还有,他才刚同哥哥说过了要勇敢,他就这么胆小,多丢人呀。 宋景辰紧紧抓住他爹的手,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宋景辰啊一声大叫起来,猛地抱住了他爹的大腿! “有鬼呀!爹,我害怕,你快点抱着我。” “爹,你快抱紧我呀,要两只手抱着,别让鬼把你的小孩儿抢走喽,” 宋三郎哭笑不得,道:“不是鬼,是起风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你仔细听听,看是不是。” “我不要听,我不管,你快点回家,我要回家!” “快把我的脸挡起来,王婆婆说鬼最爱吃好看的小孩,呜呜呜……我都这么好看,该怎么办呀。” 宋景辰把自己小脸儿紧紧埋在他爹的颈窝里,唯恐人家鬼看见他的绝世容颜。 宋景茂在一旁被弟弟逗得嘴角直抽,又不好笑出来,人家小孩儿够可怜了。” 宋三郎无奈,关于“世上并没有鬼”这件事跟儿子是解释不清楚了。 小孩怕得不行,宋三郎加快脚往回走,宋景辰自己害怕也不忘还有哥哥呢,他道: “哥哥,你快抓着我爹爹的衣裳,让我爹爹保护你。” 让他跟个奶娃娃似的拽着三叔的衣角? 画面太美,宋景茂不敢想象。 他道:“没关系哥哥不怕鬼。”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人更坏更可怕? 人怕鬼,焉知不是鬼更怕人。 回了家,宋景辰要他爹把三道门栓都给栓上。 宋三郎道:“辰哥儿莫要怕,咱们家里有门神守着呢,进不来的。” 宋景辰才不信门神会靠谱,祖母总是拜神,他也没见过老神仙显灵,他道:“每一家都供着门神,老神仙长了八条腿也跑不过来呀,还是咱们家的门栓管用些。” 宋景茂忍俊不禁,弟弟尽说些大实话。 爷俩回了屋,自家屋子里点着烛灯,跳跃的橘色火苗晕染出一室暖意来。 爹娘都在身边,宋景辰才不怕了,委屈地扑到他娘怀里。 秀娘忙搂住他,“快让娘看看,咱们辰哥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宋景辰小嘴巴一瘪,带着小哭腔道,“娘亲,你差点就要见不到你的儿子了。” 这话把秀娘吓了一大跳。 三郎走过来,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脑门儿,道:“你听他夸张呢,方才在外面抓知了,忽然起了风,那树枝摇晃的声音吓着他了,非得说是鬼来捉他了。” 秀娘哭笑不得,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小孩这是故意说得夸张要安慰呢,抱起孩子来在怀里搂着拍了一会儿,宋景辰才觉得不那么委屈了。 …… 三日后,宋三郎带上那只青铜兽鸟,拿着张璟的送来的帖子,去往宣平侯府的私家园子风华苑。 大夏朝藏玩之风盛行,从皇族贵胄到文人士大夫以及商贾小民,所好者众,宣平候就是其中之一。 宣平候姜老侯爷乃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最好鉴赏古器文玩,谓之仿古、尊古、崇古、好古、追求一个博古通今的乐趣。 他每年都会有两到三次在自家园子里宴请同好者前来交流赏玩彼此收藏的好东西,乃是洛京城上层收藏圈子里顶级盛会。 这场文玩盛会最大的看点就是“仿古斗宝” 所谓仿古,并非像鬼市那边为了造假牟利而仿,他们的仿造是对经典的推崇模仿,追求一个真假难辨的同时,却会故意留下破绽,使人自己去辨。 仿古斗宝的意思是指会把真假文物混到一起,以比市场价低一半的价格出售,倘若你要选到真的,卖家愿赌服输;倘若你要选到了仿制文玩,则是你自己愿赌服输。 第26节 张璟之所以把宋三郎带进来,是因为他已经当过太多次冤大头,他看上了宋三郎的鉴宝能力,指望宋三郎能帮他翻个身,不要次次都成为大家玩笑的对象。 他这人最不爱听人家说的一句话就是又菜又爱玩儿。 第27章 这也行? 宋三郎按照约定好的时间, 在户部不远处的锣子巷口等候张璟,不多久,张璟的马车便过来了。 看到宋三郎孤身一人没有坐着车来,张璟有些意外。 关于宋家, 他大概也了解一二, 宋三郎的曾祖曾官居御史中丞, 从三品的官员, 其祖父平庸了些,但其父宋玉郎却是个人物,奈何命运多舛还早亡, 留下孤儿寡母。 如今的宋家竟沦落到连出门的马车都没有的地步。 也实在叫人唏嘘。 “张某来迟,宋兄久等, 快请上车。” 张璟招呼宋三郎上车,宋三郎拱手谢过,轻提衣摆踩着马凳上了车,坐到了张璟斜对面。 张璟暗自点头, 宋家虽说没落, 宋三郎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 两次接触下来,观其举止, 儒雅内敛不失大气稳重,颇有风仪。 宣平侯府, 风华苑。 这会儿园中正是热闹, 几乎大夏朝半个收藏圈的人汇聚一堂,至于那半个没有来的则是因为没有资格进入。 宋三郎有张璟做引荐, 顺利进园。 两人进门后绕过一处假山翠嶂,便看到一大片人工湖, 从湖上石桥过去,是一处竹林浅溪,溪水乃是从人工湖里引出来的,潺潺流淌,沿着曲折蜿蜒的小溪从竹林里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就见林荫空地上,摆了几处长桌,各处桌前都围了不少人,不同于鬼市的地摊,这里讲究一个博雅,一个赏玩。 两人先去登记,所谓登记,意思是参加此斗宝赏古大会就默认将自己的藏品交由宴会主人,统一安排供大家赏鉴,正所谓你想看别人的好东西,就要先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 有宣平候做保,自是不用担心东西有什么闪失。 也正是因为宣平候主持,所以众人带来的都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直接被请出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那登记之人是个懂行的,看到宋三郎拿出来的兽鸟,轻呼一声,“奉匜沃盥!老朽若没看错,此物可是西周青铜器,乃沃盥之具。” 宋三郎微微一笑,“正是。” 老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道:“有些许损伤,不影响整体,只可惜没有铭文篆刻,否则可算得上今日镇场古器了。” 宋三郎笑笑没说话,一开始他亦是如此想的,后来才才发现这兽鸟其实另有乾坤。 不过这内里乾坤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璟在一旁羡慕得不行,论踩坑他是专业的,论捡漏宋三郎是真在行啊,这等好东西都能捡到漏,还有没有天理了? 卖家得有多眼瞎才会当成普通金器来卖,问题是这种不专业的卖家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呢。 登记完了,两人一道进入交流会场。 会场中,萧衍宗和李逸山也在被邀请之列,俩人此时正在书画古籍长桌前,与人观书论画,太中大夫李功达今日带来了一副魏晋大家曹仲达的画作。 “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比吴带当风出现得还要早,以勾勒线条的展现衣裳的褶皱,将动势变化融入线条中,所画佛像衣物仿佛着衣从水中而出,曹仲达乃是以形写神的大家。 萧衍宗瞅着有点儿眼热,正寻思着怎么合理打劫,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回头一看,却是陈晏安。 “衍宗兄,可否进一步说话。”陈晏安笑道。 萧衍宗莫名觉得陈晏安笑得不怀好意,不由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道:“陈兄找在下有何事?” 陈晏安笑而不语,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爷头的,喝人家的嘴短,萧衍宗只得随着陈晏安走到一旁清净处。 陈晏安笑道:“那神仙醉衍宗兄喝着如何,不够我哪里还有。” 萧衍宗睁眼说瞎话:“还行吧,喝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也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陈宴安心说是不是虚有其名,你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与萧衍宗争辩,直接开门见山,“衍宗兄可还记得在下说要向你讨要一个学生。” 萧衍宗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主要是他认真想了一下,貌似他收的那几个学生除了家里有银子这一点,也没啥其他太突出的优点了。 而他收的可造之才只有辰哥儿一个。 想到此,萧衍宗眯起了眼,“你想讨要哪个,直说就是。” 陈宴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宋家的小娃娃,宋景辰,辰哥儿。” 萧衍宗:“……” 你爷头的,送上门的好酒,果然是不能随便喝。 不过你想抢辰哥儿门儿都没有,老子都快五十的人了,看中一个得意弟子,我容易吗? 萧衍宗道:“陈兄不讲道理呀,辰哥儿乃是你送酒之后在下才收的弟子,照你的道理,莫非是萧某以后看中的弟子你都可以随便挑喽,这不合情理吧?” 陈宴安却道:“萧兄此言差矣,陈某本来可直接收那孩子为徒,奈何其父先答应了李逸山让那孩子做你的弟子,否则在下直接收他为弟子就是,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要人。” 萧衍宗来气:“陈宴安你故意给萧某人下套别说你心里没点儿数!” 陈宴安反唇相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老夫的美酒别说你喝着不香。” 萧衍宗耍赖皮:“萧某喝着就是不香,难喝死了,你舍不得早说呀,不就是一坛子破酒,赔给你就是!” 陈宴安也来气了,带学生当挖掘其真正的天赋和潜能,辰哥儿好好的一个学算学苗子,他可以成为算学第一,却不一定成为书画第一,为人师者当挖掘其最重要的天赋潜能才是。 他硬邦邦道:“老夫管你香不香,香不香你都已经喝了,老夫现在就要你信守承诺!” 萧衍宗跟他晓之以理,“陈宴安,为人师者当贵有自知之明,别说你对自己的书画水平没点数,辰哥儿在绘画上如此有天赋,让你来教辰哥儿,纯属误人子弟!” “???”陈宴安拧眉道:“什么绘画天赋,他明明是有极好的算学天赋。” 萧衍宗有点儿傻眼:“你在说什么,什么算学天赋?” 陈宴安当下把那道鸡兔同笼的问题说了一遍,道:“你可知,鸡有几只,兔又有几只?” 什么鸡啊,兔呀,头啊,腿的,萧衍宗听得脑仁儿嗡嗡得,没好气道:“你吃饱了撑得把兔子和鸡关一起,分开关不得了,没事儿找事儿,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就是你所谓的算学?” “我看不学也吧!” 简直鸡同鸭讲,陈宴安快被萧衍宗这不懂算学的人气死了,你爷头的,这是兔子和鸡的问题吗,这明明是算学思维问题。 他道:“算□□用之广,岂能一言概之,这制订历法、预测吉凶、买卖商品、计算租税、测量田亩、摊派赋役、修建土木,甚至带兵打仗哪一样能离得开算学?” 萧衍宗眨了眨眼,虚心求教:“所以你说这些同兔子与鸡关进同一笼子里有何关系?” “你——!”陈宴安要被萧衍宗的胡搅蛮缠气晕。 看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萧衍宗这才慢条斯理道:“我那乖徒弟若真有算学天赋,我倒也不能吝啬,可以让你教他,不过我那徒弟年龄还小,我不准你现在就摧残他,把我乖徒弟搞成个书呆子。” 陈宴安见萧衍宗以辰哥儿为重,不由心中有些惭愧,萧衍宗此人看似放浪,实则十分讲理,人品没得说,倒是自己确实套路了人家。 心里对萧衍宗认可,不妨碍陈宴安嘴硬,他没好气道:“老夫没有你想得那般迂腐。” 萧衍宗又道:“我那小徒弟开始蒙学以后,一旬十日,我要他读书三日,琴棋书画三日,休息三日,剩下一日可以跟着你学算学。” 陈宴安果断摆手,“不行,不行,跟你六日,才跟我一日,太不公平!” 萧衍宗自觉过分,退了一步,道:“给你一天半,不能再多。” 陈宴安坚持:“至少两天半,不能再少!” 萧衍宗斩钉截铁:“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陈宴安诱惑他,“我手上还有几坛子神仙醉,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 萧衍宗咽了下口水,厚脸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喝了吧,虽说难喝了点儿,但再难喝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陈宴安点点头,“如此甚好。” 俩人把徒弟的归属问题谈拢,相看两厌,谁也不想和谁多待,一扭脸儿各走各的。 却说这边张璟带着宋三郎去参加斗宝,这斗宝考验得是眼力,玩的是刺激,张璟看中了一副字,不是看中,是颇有点儿势在必得之意,对于丹青绘画,他是叶公好龙,对书法却是真爱。 他看中的是一副柳公的字,但拿不准到底那个是真,那个是假,悄悄问宋三郎能不能辨认出来。 宋三郎点点头,沉声道:“有几分把握吧。” 张璟大喜,对方说是有几分把握,不过是谦虚之词,看他这表情是心里很又底。 他朝宋三郎一拱手,诚恳道:“若宋兄能帮我拿下,张某必有重谢。” 宋三郎摆摆手:“张兄客气。” 宋三郎上前替张璟挑选字画,他才刚把那画拿在手上,就听旁边一道声音道:“这画我要了。” 宋三郎回过头,就见一手摇折扇的圆脸细眼锦衣公子哥儿凑上来。 “这画是在下先看上的,阁下破坏规矩不大好吧。”三郎淡声道。 那锦衣公子哥儿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你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宋三郎:“进此园中之人,既是买家又是卖家,莫非彼此交易还要刨人底细不成,倒要请教阁下是哪一家?” 宋三郎此言引得旁边一众人窃窃私笑。 锦衣公子恼羞成怒,横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公子如此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他正要发火找事儿,被身边人给急急拉住了,那人道: “公子,您忘记之前将军交代给您的话了吗,若有什么闲话传到陛下耳朵里,贵妃娘娘同靖王殿下生了气,即便是将军大人也护不住您那,公子切莫要动气。” 那随从又道:“这里可是宣平候的家里,少爷在老侯爷家里惹出事儿来,怕是老侯爷会向陛下和太后娘娘告状,望公子三思。” 刘武想到上次他不过是教训了个贱民就惹得靖王大动干戈,要教训他,又想到此处是太后弟弟的地盘,总算还没有蠢到家,狠瞪了宋三郎一眼,按捺住火气没闹事儿,却是以势压人,他道: “非是本公子要强人所难,只是我爹镇国将军喜欢柳公的书法,本公子一片孝心,你是成全还是不成全。” 宋三郎淡淡一笑,对刘武道:“在下对这副字是真爱,阁下若是一片孝心,倒也不是不能相让。” 闻言,刘武得意道,“那就承认了。” 宋三郎却是笑道:“只是这两幅作品真假难辨,不知阁下想要买那一副呢,若是买了假的去,一片孝心岂不是弄巧成拙。” 刘武心说一副破烂字画老子那副都不稀罕,要不是过些日子靖王生辰,靖王又喜欢字画,他才不会来这里看一堆破烂玩意儿,天香楼不比这儿香多了。 刘武豪气道:“本公子两副都要不就得了。” 宋三郎摇摇头,“此画价值不菲,公子若都拿下,岂不吃亏?” “不若让在下先挑选,倘若在下买到的是赝品,阁下自可去买那副剩下的真迹,倘若在下买下的是真迹,将真迹卖于公子即是。” 第27节 刘武冷哼了声,道:“你倒是懂事,就依你说的办。” 宋三郎开始比较挑选那两副书法,只是他迟迟挑选不出来,刘武等得心烦,干脆带人到一旁歇着,昨晚在天香楼劳累过度,没多会儿他竟是睡着了。 张璟在一旁这个晦气,年年踩坑,今年好容易找了个帮手想要扬眉吐气翻个身,又被人给搅和了。 他见宋三郎听说对方是镇国将军之子就置自己于不顾,上杆子巴结对方,冷哼一声,既然人家攀上了高枝儿,就权当自己交友不慎了。 宋三郎迟迟挑选不出,引得卖家也开始心烦,有些不耐道:“阁下到底还要挑选多久?” 宋三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诚恳道:“这两幅画实在真假难辨,烦请再给再下些时间。” 这会儿子,萧衍宗同李义山溜达过来了,见到宋三郎,两人都有些意外。 李逸山奇道:“三郎竟然还懂字画?” 宋三郎早就料到萧衍宗和李逸山会来这种聚会,一拱手道:“家父喜好此道,所以三郎亦略懂一些。” 实际上宋玉郎去世时,宋三郎才几岁,刚会走路而已,但是萧衍宗和李逸山这种人怎么可能去记宋玉郎去世时,宋三郎的年纪有多大。 卖字之人见宋三郎同萧衍宗以及李逸山两人认识,不好多说些什么。 萧衍宗打眼扫了两眼,就看出哪副字是真,哪副字是假,看着宋三郎这个费劲儿,真是替他着急呀,但又不能暗示。 就听宋三郎道:“萧大师,这副字的临摹者当真出神入化,在下十分喜爱柳公的字,自认对柳公的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仍旧不能辫出真假。” 人家都这么说了,看在自家小徒弟的面子上,萧衍宗也不能太打击人家爹,无奈笑道:“的确真假难辨。” 萧大师都这么说了,宋三郎一咬牙道:“既是选不出,那在下就凭直觉选了,在下选这副。”宋三郎指着其中一副字道。 那卖家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干脆道:“阁下运气不好,买到的是假的。” 宋三郎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道:“竟然是假的嘛?无妨,这幅字于在下来进与真迹并无差异。” 说完他痛快付了银票,张璟给他的。 把赝品当宝,萧衍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千金难买你乐意。 小徒弟那般聪慧,这爹堪忧。 这就叫赖秧结好瓜,上哪儿说理去。 李逸山知道宋三郎的情况,就纳闷这么多银钱,宋三郎哪儿来的。 直到宋三郎把字交给张璟,张璟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宋三郎心说你咬什么牙,回头儿你就会哭着感谢我。 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人悄悄将宋三郎刚才的一言一行全都记录了下来。 同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分开后,宋三郎追上张璟,“张兄留步。” 张璟咬牙看着他,“真行啊你,宋三郎,拿着我的银子去讨好镇国将军府,你真是挺能耐啊,你行,你胆子可真大。” “所以镇国将军府不好惹,坑我很容易是吧?”张璟气急! 宋三郎一笑,“张兄可知这副赝品价值千金。” 张璟只想呵呵,呵呵,再呵呵。 却听宋三郎道:“张兄只知道这幅字是赝品,可知临摹之人是哪位?” 张璟身为户部侍郎,官场老油条,自然不是傻子,宋三郎一点,他就有了隐隐的猜测,惊声道:“莫非是—— 宋三郎点点头。 张璟先是大惊,随后狂喜!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萧衍宗是造假高手,但极少有人知道大夏朝还有一位隐藏的造假高手,那便是当今皇帝。 皇帝自是什么都不缺,他缺的是快感。 自己的伪作不被人识破的,暗搓搓的爽。 如此方能显出他的技艺高超。 张璟不由好奇道:“宋兄又是如何得知是那位仿的?” 宋三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苦笑道:“在下只是机缘巧合下 ,偶尔听萧大师提过一句,今日观察到但凡有人过来看那副字,就有人暗自观察,便有了些隐隐猜测。” 他又道:“刚才在下选好画后,那人就离开了,所以在下猜测所料应该不假。” 张璟刚才看到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同宋三郎打招呼,不疑有他,皇帝的嗜好极少数人知道,这极少数人里包括萧衍宗不足为奇。 宋三郎冲张璟一拱手,又道:“在下擅作主张,替大人赌一把,还望大人见谅。” 张璟上上下下打量宋三郎,眯起眼来,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宋三郎知道解释不好,便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故意接近他,是有所企图,他道:“大人带三郎来此宴会,就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加之在下见到这里的多位大人与您十分熟识,所以大人的身分不言自明。” 宋三郎又诚恳道:“三郎一介布衣,但从始至终,大人对在下以礼相待,以朋友之谊与在下相交,刚才对大人是大好的机会,三郎如何能不以诚相待,回报大人。” 张璟对宋三郎当真是刮目相看,观察细致入微,又有勇有谋有魄力,这妥妥是当官的好材料呀,亦会是好帮手。 想到此,他不由想提携一二,问道:“三郎可有荫补什么官缺?” 所谓荫补,是指官员子弟或者亲属可以自动获得入仕的机会,宋三郎的曾祖父乃是从三品的官职,正在此列。 大夏朝的荫补制,由来已久,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官员在位时能安心为朝廷出力,告老后亦能安心养老,乃是皇帝安抚大臣的一种手段。 只是宋家这种情况,却是太难了,因此,宋三郎一拱手,苦笑道:“于在下而言,此路实难走通。” 张璟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荫庇二代倒是好说,从宋家御史中丞那一辈儿到宋三郎这辈儿,已经是往下数第三代了,论资排辈等着填补空缺确实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过说到底,还是朝中无人无关系罢了,并非不可为。 他忽然想到户部下面那位主事搞得全洛京城的男人不敢再吃补药的热闹事儿,这不正是有了个空缺? 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不入流的小官,他操作起来,不过是交代下面一句的事儿,这大夏朝的官员四品以下吏部均有任命权,说是吏部任命,亦是根据各部自己的举荐,从举荐人里选而已。 宋家乃是书香门第之家,张璟默认宋三郎是读书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三郎竟然会沦落到做木匠,更不知道这位木匠活儿干得还不错。 以至于宋三郎做上官时惊呆了一众人,更是激励了侄子宋景茂。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为之事,只有你不够想,不够努力,不敢为自己争取。三叔就是最好的榜样。 且说宋三郎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小目标,他还要继续第二个,他得让儿子实现吃葡萄自由,那青铜器他得想想怎么卖出个好价来。 第28章 扬眉吐气 ! 宣平候是大夏首屈一指的金石收藏大家, 尤其痴迷于对青铜器的研究, 此时正举着一把青铜觯与一众人赏鉴。 “尊者举觯,卑者举角。此物乃是古人祭祀仪式中所用到的青铜酒礼器,你们看到这怒目圆瞪的饕餮兽面纹没有?”宣平候指着青铜觯的器腹道。 “——说得就是龙生九子里面的那个老五饕餮, 这货贪吃到把自个儿身子都吃了, 真真是贪食的祖宗, 急眼了连他自己都吃, 狠人那。” 旁边一众人被他逗趣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宋三郎站在人群中,却道:世人皆知饕餮贪食,却鲜有人注意到迄今为止, 大夏朝所发现的所有饕餮纹,只有眼睛、鼻子, 甚至眉毛—— 独独没有嘴巴,有嘴巴的就绝对不是饕餮了。 明明是最贪吃的猛兽,却偏偏没有最为重要的嘴巴,是何寓意, 耐人寻味。 宣平候放下手中的青铜觯, 道:“这只青铜觯还不错, 就是器样太过寻常了些,算不得亮眼。” “侯爷, 您瞧瞧这个?” 这时有人把宋三郎带来那只青铜兽鸟给递了过来。 宣平候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一眼,目光顿住, “咦?拿过来我看。” 从对面人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兽鸟, 宣平候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目露赞赏之色。 “此兽鸟前有流, 后有鋬,乃沃盥之具。” “观其型, 短颈、溜肩、鼓腹,勾喙圆眼,外卷象鼻足,颇有憨态可掬之象,你们再看这纹样雕刻竟是分别用了羽纹、回纹、点纹、夔龙纹四种纹样,此物除了没有铭文,缺了些古文化研究价值,当真不错。” 能入得了老侯爷的眼,并能被其称之为不错的,那就是相当有收藏价值的好东西了,不过看宣平候的意思是嫌弃这东西缺少铭文不够完美。 既然宣平候表示出不想要的意思,旁边几位同好者拿在手上轮流端详,考虑值不值得入手,多少银子入手合适。 其中一位对青铜兽鸟的器型和纹样相当之满意,但因着宣平候并不十分热衷,这东西的价值在他心里直接砍半儿,皱着眉道; “这尾翅膀损坏了些,器身完整度打了折扣。” 他这一带头,其他有意出手拿下的人也跟着挑起刺儿来。好嘛,好好的鉴赏成了大家来找茬。 宋三郎摸了摸鼻尖:人皆从众呀。 众人皆捧者,越捧越高; 众人皆踩者,越踩越低。 到最后已经无人关心这东西的实际价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件器物的主人身份低微,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人家挑起毛病来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丝毫不用顾忌什么情分面子。 张璟有点儿同情宋三郎,亦清楚宋三郎是想要把这东西出手卖掉,他碰了碰三郎的胳膊道:“我看这兽鸟挺不错,他们若压价太低,为兄我收了。” 宋三郎忙一拱手,谢过张璟,不过他并不打算把兽鸟卖给张璟。 众人既然是打狗不考虑主人,那他就得给自己的青铜鸟抬抬身份,讲讲稀缺了。 想到此,宋三郎突然朗声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尚鸟,自喻为神鸟后裔,可据在下所知,目前已出土的存世青铜器中鸟尊并不常见,尤其是此鸟身的不同部位还雕刻了不同的纹饰。”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才又继续道:“其腹部的夔纹与寻常夔纹有所不同,不但内填回纹,且对夔纹做了变形处理。” “因此,在下以为,此物代表了青铜器纹样从具象到意象的变化过程,代表了古人审美的重要转折。” 见宣平候与众人伸长脖子听,宋三郎决定抛出杀手锏,他要让这些人对自己的青铜鸟生出敬畏之心,越敬畏才越不敢压价,试问谁敢对着柳公的字挑刺儿? 宋三郎一字一句道:“此物并非没有铭文,只是隐藏得极为巧妙,不容易被发现,在下收藏此物多年,亦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 “哦?藏在哪里,是何铭文?”宋三郎成功吊起了宣平候的的胃口。 宋三郎躬身一礼,道:“回侯爷,此物设计十分巧妙,其鸟嘴的上喙其实是活动的,铰接在枢轴上,候爷不妨扳开一观。” 宋三郎话音未落,宣平候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兽鸟,将那鸟嘴上喙扳开,只见上面雕刻着清晰可见的小字铭文,宣平候仔细辨认后,大吃一惊,脱口道: 第28节 “河伯无夷之祭器!” 宋三郎道:“侯爷所说不错,正是河伯祭祀之物,据《穆传》记载,周穆天子曾举行过两次大型祭祀活动,其中之一便是祭祀河宗氏的祖先,河伯无夷。” 宋三郎一番话,语惊四座! …… 从侯府风华苑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宋三郎的青铜鸟被宣平侯高价收走,宣平侯是要脸面的人,尤其爱惜羽毛和名声,自不会强取豪夺压价,给的价格很公道。 宋三郎一日暴富! 不是一般的暴富。 这不比开个木匠铺子来钱快多了,宋三郎不会做生意,但很会同达官显贵做交易。 最重要他撕开了进入上层圈子的一道口子,靠着收藏家的身份,以及祖上书香门第的名头,不管他是想把官做大一点,还是做个富贵闲人,操作空间都很大。 今日一行,张璟当真是对宋三郎刮目相看,这得对经史典籍研究有多透彻,才能懂得如此之多,他平时想同宣平侯攀上关系都难,宋三郎轻而易举就入了老侯爷的眼,简直人才! 不光是他对宋三郎刮目相看,就连在书画古籍区那边挑选字画典籍的萧衍宗与李逸山亦是吃惊非小。 尤其是李逸山,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有才的木匠。 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辰哥儿如此聪慧大概是得益于他爹了。 所以之前那么多年宋三郎都干什么去了? 大器晚成? 却说张璟下车后,又亲自吩咐车夫把宋三郎送回家,对方一片好意,宋三郎自是不能推辞,拱手谢过。 三郎揣着大额银票进家门,脚刚一踏进家门,就见自家小子手持小木剑气势汹汹冲了上来,“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本将军饶你不死!” 小孩奶凶奶凶的,身上披着块朱红绸布做披风,那布太长在地上拖出几尺去,小孩头上也缠了绿色绢布,孩子的小脸才真叫一个精彩,跟开颜料铺子似的。 两个小脸蛋上涂了他娘的水粉,两条小眉毛用他娘的眉黛涂得叫一个热闹,小嘴巴抹的跟血盆大口似的。 宋三郎一捂脸,真能整活儿。 “爹,你快说将军饶命。”宋景辰拿着爹给做的小木剑威胁爹。 宋三郎憋着笑配合他道:“小将军饶命。” 宋景辰:“没有小,爹你要说将军饶命。” 宋三郎:“将军饶命。” 宋景辰不要兴,撅着小嘴巴气鼓鼓道:“爹,你都不害怕!我要生气了。” 宋三郎只得做出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朝儿子求饶:“那就请将军饶了我吧。” 宋景辰这才满意,高高兴兴得拉着他爹的大手,往自家屋里走,“爹,你累不累呀,大伯娘今天送了蜂蜜给我们,娘给我喝了,可甜了,爹也尝尝。” “好孩子。” 爷俩正要往屋里走,秀娘从后面园子里回来了,看到儿子的滑稽模样笑得不行,道:“看给你能耐的,跟着祖母看了个戏回来,就把自己捣鼓成这样了……” 秀娘突然笑不出来—— “宋——景——辰!” 宋景辰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秀娘气得直咬牙,她心都在滴血,今天她非教训臭小子一顿! 秀娘要追,被宋三郎拦腰一带,快速拉着进了屋。 秀娘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卧室,待她看到梳妆台上的一片狼藉,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宋三郎跟着进去,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秀娘就嘤嘤嘤得扑过来,跺着脚掉眼泪儿,边掉眼泪儿边捶打着宋三郎胸口。 “都是你儿子干得好事儿,我的胭脂,还有我的水粉,平时不出门我都舍不得用,全都被你儿子糟蹋了,呜呜呜,我不管,你赔给我,谁叫他是你儿子。” 宋三郎苦笑不得,抱着她哄,“糟蹋就糟蹋了,左右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就是。” 秀娘气得在宋三郎手臂上咬了一口,“你们爷俩就知道败家!买买买,买买买,什么年月我们才能存上钱,呜呜呜,败家儿子,败家爹,呜呜呜……” 秀娘是真心实意的伤心,平时她只有出门才用,而且每次都宝贝一样省着用,小崽子倒好,全给她祸祸了。 宋三郎给她擦了擦眼泪,“好了,别伤心了,夫君都赔给你,明天我们就去最好的胭脂水粉店给你买最好的胭脂水粉好不好?” 秀娘抽泣,“当然不好!你赔给我,还不是花得咱们家自己的钱。” 宋三郎道:“我今天把那字画买了,总共赚了一千两银钱。” 秀娘呆滞住,好半天才磕磕巴巴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一、一千两?!” 宋三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提前兑换好的十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秀娘,道:“都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其实他本来是直接兑换成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后来想了想,秀娘应该喜欢一张一张数银票的感觉,干脆就把一千两的银票直接兑换成了十张一百两的。 他卖青铜器得到的银钱数目过于大,告诉秀娘未必是一件好事。 秀娘虽说没读过书,但简单的字识得一些,一百两银票她是认识的,一百两,十张! 秀娘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美的梦,不敢相信得用力呀了自己的手臂一口:好疼,好开心,不是做梦。 秀娘抱着宋三郎喜极而泣,高兴够了,秀娘冷静了几分,对宋三郎凶巴巴道: “这次捡漏咱们实属是撞了大运,不可能次次都能有这么好的事儿让咱碰上,万不能贪心再去,到时候把赚的钱都赔进去不说,说不得还要搭进去更多。” 宋三郎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娘子说得极是。” 秀娘一脸向往道:“咱们用这钱在街上盘个铺子下来,开个家具铺子。” 宋三郎:“……” 这边宋景辰意识到自己做错事闯了祸,惹娘生气了,不敢回家,躲在老太太屋里,粘着老太太,说他想祖母了,想要晚上和祖母一起睡。 老太太能不知道这小泼猴心里想啥,给小孙子洗干净小手小脸,道:“辰哥儿做错事不怕,咱们知道错哪儿了最重要,这样以后辰哥儿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宋景辰大眼睛里含着眼泪儿,小嘴儿瘪着,“祖母,辰哥儿不是故意的,辰哥儿不小心打翻了娘亲的梳妆盒。” “它是娘亲的宝贝,娘亲会伤心死的,呜呜呜……祖母,辰哥儿错了。” 知道做错事的小孩伏在祖母怀里呜呜哭,老太太哄着道:“只要跟娘亲说清楚同娘亲认个错,娘亲不会怪辰哥儿的,天下的娘亲都是最疼自己孩子的。” 宋景辰呜呜道:“祖母帮辰哥儿去跟娘亲说清楚好不好?” 小孩还是不放心。 老太太禁不住小孙子撒娇,亲自领着给送回屋去。 秀娘见老太太把孩子亲自送回来,忙道:“这小崽子,尽是夸张,顶多说他两句,哪里就会真揍他了,还劳娘您亲自把他送回来。” 老太太笑道:“咱们辰哥儿是皮了一些,可我们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娘,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娘亲的宝贝,娘亲会伤心。” 秀娘看到儿子用他那哭红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心里后悔得不行,肯定是她刚才吓到孩子了。 秀娘忙把儿子从老太太身边揽过来,摸了摸小脑瓜,宋景辰顺杆儿爬,搂着娘亲要抱。 老太太见没事了,要回屋去。 “娘,我送送您。”宋三郎站起来送老太太回屋。 等到了老太太屋里,三郎才开口道:“娘,有件事儿子要同您说。” “三郎有何事要同娘说?”老太太问。 宋三郎:“前些日子三郎在摊子上看到一张字画,感觉那画上的印章同儿子幼时在爹房间里看到的字画很像……” 把当初对秀娘说得那套说辞同老太太说了一遍,宋三郎最后道:“万万不曾想到竟然捡了个大漏,卖了些银钱。” 说着话,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递给老太太:“娘拿做家用即可,就不必同家里人说这银钱是怎么来的了,权当是您典当首饰的私房钱,这捡漏之事不靠谱,免得让家里人滋生了不劳而获之心,反倒不好。” 老太太听到儿子捡漏赚了银钱,尤其是第一次捡漏就赚了一千两银子,甚至有可能更多,老太太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是担心害怕。 这种甜头的诱惑力太大了,尤其是对过了这么多年穷日子的自家人来说,然而捡漏这种事不是自家可以玩的,因为赢得起,输不起! 儿子一头扎进这一行,很有可能会把三儿子毁了,把三儿子的小家毁了,不成想三儿竟然说出后面一番话来。 不过老太太还是放心不下,对着儿子叮嘱一番,最后又郑重其事道:“没有下一次!倘若娘发现你有下一次,定不饶你,娘说到做到!” 宋三郎朝老太太一拱手,“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 出来老太太屋,三郎回到自家西厢房,还没进屋就听到儿子咯咯咯的笑声,进屋一瞅,娘俩躺在床上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秀娘给儿子扇着风,小孩面朝着娘亲咯咯笑。 宋三郎嘴角弯了弯,转身去洗漱,等他洗漱回来,看到孩子已经睡着了。 秀娘轻声道:“今儿跟着老太太去瓦子里看戏,小短腿儿捯腾一天,可给我们累坏了,你瞅睡得多香。” 宋三郎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孩呼吸均匀,小脸睡得红扑扑,可爱得紧,弯腰将手伸到孩子肩颈和腰下,给抱起来蹭了蹭小额头,给放回到孩子自己的小床上。 安置好孩子,宋三郎俯身熄灭了烛灯,夫妻俩并排躺下。 秀娘翻过身,面朝着三郎道:“以前总听我娘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心里总是不服气,想着只要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劲儿往一处使,就算是穷日子我们也能过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秀娘才道:“今日我方才明白我娘话里的意思,所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是说对于穷人来讲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变成天大的事,就像今天儿子弄翻了我的梳妆盒,我当时是真气到控制不住脾气想打他屁股的。” 她又道:“秀娘当时的样子一定很丑很可怕,才会让辰哥儿这般害怕。” 宋三郎揽过她,“不丑,并非是秀娘的错,是夫君以前太无能。” 秀娘将头轻轻靠在是夫君的胸口,道:“三郎才不是无能,在秀娘心里三郎已经很能干了,有三郎在,我们娘俩比她们谁都要过得好,等咱们的铺子开起来,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秀娘有些迫不及待道:“怎么办,秀娘明天就想去城里看铺子,三郎陪我去吧。”秀娘轻轻亲了三郎的胸膛一口,道:“好不好?” 宋三郎发现娘子对开铺子有执念,但他没打算一直做木匠养活老婆孩子呀。 只是做官之事还没有完全确定,他不想太早同家里人说,想道此,三郎道:“咱们的铺子先不急,不若先帮岳父岳母那边盘一家铺子,老人家年纪大了,每日要一大早从城外赶到城里太不方便了。” 秀娘没想到夫君竟然还能想着自己娘家,眼泪儿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哑声道:“三郎你真好。” 宋三郎摸了摸她头,“秀娘也很好。” …… 第二天一早,吃着早饭的功夫,老太太宣布了一件事:要给家里买一辆马车。 一来,一家子人出门没个马车实在不方便。 二来,睿哥儿如今每日要去上学,坐公车太不方便,每次要提前早起好久。 秀娘心说娘您可真偏心眼儿,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睿哥儿考虑,不过现在自家有了这么多银钱,三郎也没有说交公,秀娘心里有点儿愧疚,所以老太太那点钱愿意怎没花她完全没意见。 只要不花自家的银钱就好。 宋二郎两口子知道老太太的用意,心里也过意不去,知道老太太没钱,现在花的银钱都是老太太自己的棺材本儿。 第29节 宋大郎两口子因着上一次大儿子茂哥儿的事儿,深切体会到家中无人做官,没有后台没有关系的痛苦,愿意支持睿哥考科举。 一家子很和谐,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老太太又道:“过些日子要到你堂叔家吃酒席,你们妯娌几个也好久没有买新衣裳了,带上竹姐儿,你们一块儿去挑些差不多的衣裳吧,银子从娘这里出。” 家里四个女人一听高兴了,高兴过后,姜氏知道自家占了便宜,娘这么做是为了安抚大房和三房,忙懂事道:“娘,让大嫂和三弟妹、竹姐去吧,我还有衣裳穿。” 王氏上次听了老太太的教育,也拿出长嫂的大气来,她道:“娘,我也有衣裳穿,让三弟妹带着竹姐儿去吧。” 秀娘听了大嫂二嫂的话,心说你们俩装什么装,倒显得就我不懂事儿似的,我男人给我赚了那么多银钱,难道我就不会假大方? 别说假大方,真大方我也能行。 想到此,秀娘亦懂事的笑道:“娘,我也有新衣裳穿,三郎才给我买的,就不用破费娘的银钱了。” 姜氏和王氏就同时在心里呵呵了。 三弟妹你可真能装啊,谁不知道你最抠门,有便宜不占可不是你的做派,还三郎才给我买的,秀恩爱,也不怕酸死个人,谁的衣裳不是男人给买的了。 只有单纯的宋景竹,小声道:“祖母,我也不要了。” 老太太真是哭笑不得,故意板起脸来道:“都别说了,回回出门都被人笑我们破落户,如今睿哥儿拜在陈大儒的门下,辰哥儿也被萧大师收为弟子,就算为了两个孩子,咱们家也应当尽量体面些才好。” 家里四个女人欢喜得不行,齐齐谢过老太太。 宋大郎心里狐疑:“老娘今日怎得如此大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宋二郎亦狐疑:“总觉得今天家里三个妯娌过于和谐了些。” 第29章 我真的不差钱呀 秀娘这一次没有随同大嫂二嫂去大相国寺那边的锦绣街买衣裳, 她想着今天就去街上帮爹娘选一家门面铺子。 趁天不冷把铺子选好,修缮准备一番,等到天冷的时间,爹娘和两个弟弟就不用再像以前那般遭罪了。 再说这洛京城的土地寸土寸金, 这两年房价一直在往上涨, 这铺子也算给爹娘置办了份产业, 将来爹娘老了, 干不动了,把铺子租出去,老两口也能好好养老。 秀娘边梳妆边想着铺子的事儿, 心想,这都是自家三郎的功劳呀, 她不由回头儿冲夫君甜甜一笑: “爹娘若知道三郎为他们盘下一家铺子,不知道会多开心,我娘定恨不能让全洛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有个好女婿呢。” 闻言,宋三郎莞尔。 正在爹爹身边摆弄九连环的宋景辰头也不抬地来了一句:“她还有一个好外孙呢。” “是是是, 外婆还有你这个好外孙呢, 我们辰哥儿长大了要孝敬外婆呢。”秀娘笑道。 小孩一副本应如此的样子, 他道:“要孝敬外婆,因为没有外婆就没有娘亲, 没有娘亲就没有辰哥儿了呀。” 宋三郎低头看着自家儿子笑,宋景辰知道他娘出门要梳妆打扮好久, 在屋里呆不住, 扔下已经解开的九连环跑出去了。 见儿子出去,秀娘道:“三郎, 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我左边的眉毛是不是没画好呀, 怎么觉得有点儿歪呢?” 宋三郎做木匠,手艺活儿,手上功夫自然是极好的。闻言过去给看了看,果然左边的眉毛画得要些歪了,遂帮忙擦去,重新给描画。 宋三郎的手很稳,下笔不慌不忙,黛笔在秀眉上淡淡扫过,眉尾自然而然的由浓转淡,从容收笔。 “这样可好?” 秀娘看着镜中秀眉淡扫的小妇人,点了点头,回过身抱住了宋三郎的腰,她仰起头来,目光里满是知足,道:“三郎,你对秀娘可真好。” 宋三郎长指点了一下娘子光洁的额头,笑道:“辰哥儿嘴甜这点是随了娘子的。” 秀娘:“身体强壮随了三郎,同龄的小孩中数他最皮实了,从小到大可让秀娘省了不少心。” 关于儿子身体好这点宋三郎很知足,亦知道除了孩子底子好,秀娘的照顾也功不可没,他有些爱怜地捏起秀娘的下巴,面带揶揄道:“哪里强壮了?你不是说夫君老了吗。” 秀娘焉能听不出夫君话里有话,禁不住俏脸一红,低声嘟囔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呢,你不老,你不老总行了吧,以后就算是老了,也是老当益壮,可总行了吧。” …… 收拾完毕,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一块儿出来家门。 关于秀娘要去街上找铺子,宋三郎建议去牙行找专门的庄宅牙人,他们路子广,手上掌握的资源也多。 秀娘心疼银子,她道:“牙行好是好,可我听说那牙行要抽取咱们至少两厘的银子,也就是说咱们花一百两银子盘下铺子就要给他们三两银钱,三郎辛辛苦苦给人家做两个月的工,也不过才几两银钱,不若咱们自己找,反正我们也不急,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什么时候再说。” 三郎现在是真的很不差钱,随便秀娘和儿子怎么祸祸都没关系,几两银子于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亦知道秀娘需要慢慢适应自家不差钱的事实。想了想他道: “买个合心意的铺子不容易,上百两都花出去,没必要因为这几两银钱纠结,咱们自己去找铺子,亦不知这铺子是什么情况,若遭人蒙蔽,损失反而更大。” “所以,不若让擅长之人去给找,有牙行做担保,也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 秀娘想了想觉得三郎说得极是,道:“三郎如此一说,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就去牙行吧,多花点钱也省了心。” 一家人坐公车,到了东城一间不小的牙行,进了银行,秀娘对牙人说了自家对铺子的要求。 爹娘做早点生意的,这铺子的地理位置尤为重要,周边都有那些店铺也很重要,近距离内最好不要有同行,还有就是要求经济实惠,等等,罗列了一大堆,最后又给了人家一个自己的心理价位—— 最好不要超过二百两银子。 那牙人听得直蹙眉,宋三郎在旁边开口道:“只要铺子符合我娘子的要求,其它不是问题,只管放手去找便是。” 听完宋三郎的话,那牙人这才笑道:“贵客只管放心,东城这一片的宅子也好,铺子也好,都在咱们牙行的掌握中呢,定能帮您找到合心意的铺子。” 宋三郎笑了笑,“那就有劳了,若满意必会答谢。” 这就是暗示有好处费了。 若要马儿跑,就要给点草。 这话放在哪里都通用,真正赚钱的是牙行,牙人其实赚不了几个,有好处费他必然会促进成交,在商讨价位时他也会更偏向买家。 出来牙行,已经半晌午了,宋景辰昨天理亏,一上午都乖乖在爹娘身边跟着,不哭不闹不要吃的,别提多乖巧了。 宋三郎决定奖励自家乖宝一下,他道:“辰哥儿想不想去吃冰酪?” 宋景辰:??? 他懂了,原来大人更喜欢可怜的小孩呀。 就见可怜的小孩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扑闪着,蹭着他爹大腿,瘪着小嘴巴道:“爹,渴了。” 秀娘就笑,儿子估计早就想吃了,愣是憋了一上午,憋到最后,小孩还端着呢,人家不说他想吃,说他渴了,你们看着办吧。 宋三郎弯腰把儿子抱起来,“乖娃,爹带你吃冰酪去,今天咱们去吃辰哥儿没吃过的。” 宋景辰大眼睛一亮,也忘记要装可怜,搂了他爹的脖子道:“爹,是什么没吃过的好东西呀?” 宋三郎:“咱们去吃冰雪冷元子。” 宋景辰:“爹,什么叫冰雪冷元子?” 听起来好好吃呀。 宋三郎笑道:“冰雪冷元子就是将黄豆炒熟,去壳,研磨成粉,加以蜂蜜、赤糖、奶酪等调和成珍珠小元子,混合着各种果粒一起浸泡进冰奶里,辰哥儿会喜欢的。” 宋景辰岂止喜欢,小孩儿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秀娘在一旁好像听见了银子哗啦啦流走的声音,不用问,光听着就很贵的样子,不过自家一下子白捡那么多银钱,给孩子尝尝倒也无妨,再贵也就是个冰饮子,能贵到哪里去。 不过她有些好奇,道:“这冰饮子三郎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莫不是商家们捣鼓出来的什么新饮子?” 宋三郎含糊道:“在李老爷家做工时,听人提过。” 实际上卖冰雪冷元子的地方,全洛京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 贵是贵了点儿,但在宋三郎这里,他之所以出来赚银子,不就是为了给老婆孩子买贵的买好的么。 不然他赚这么多钱干嘛? 三郎带着娘俩出来牙行,到了朱雀门南北大街上,一直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到了一家叫“樊记从食”的铺子。 开阔的门楼,飞翘朱檐下珠帘绣额,好不气派,和秀娘见过的饮子铺完全不同,在秀娘的印象里饮子铺都是小本生意,应该是街边小店才对。 秀娘有些忐忑得跟着丈夫进到铺子里,才刚一走进铺子就有人热情地迎上来,“贵客里边请。” “请随我来。” “几位请坐,咱们店里有各式饮子小食,这里有菜单,您请过目。” 小二面带微笑,业务熟练的递上菜单。 宋三郎接过来,略略扫过,道:“冰雪冷元子加葡萄、西瓜、木瓜果块来三份,雕花梅球儿一份,炙鹌子脯一份,再来一份香莲甘露饼,去吧。” “好的,贵客稍坐,您桌上的干果小食以及酸梅汤都是小店免费赠送,你可自行取用。” 直到那小二转身离去,秀娘整个还是懵的,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凑近宋三郎,低声道:“三郎,刚才你点那些得多少银钱呀。” 宋三郎笑道:“还好,咱们就当吃个新鲜。” 他知道秀娘会心疼银子,不过以后这样的日子早晚都要习惯,慢慢来吧。 宋景辰小孩不懂那么多,兴奋得不行,在他眼里他爹藏了好多好多的私房钱,爹有钱给他买好吃的。娘也藏了好多银钱在他们家的宝箱里锁着呢。 他们家很有钱,就是爹娘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现在小孩有底气得很。 秀娘虽说心疼银钱,但看儿子这般开心,也不想扫孩的兴,索性一下子赚了那么多,花就花吧。 宋景辰指着桌上小碟子里的干果小声对宋三郎道:“爹,这是什么呀,辰哥儿怎么从来没见过,好不好吃呀?” 宋三郎捏了一粒小孩手指的松子,随手剥了外壳,将果仁儿喂给儿子吃。 宋景辰咬在嘴巴里,好奇地嚼了嚼,眼睛亮了,“爹,好好吃,我还要。” 三郎笑了笑,抓了几颗递到秀娘手上,“辰哥儿说好吃,娘子也尝尝。” 一斤松子需要从十几斤松果里面剥出来,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制作,很不便宜,店家送的干果盘里总共也不超过七八颗。 秀娘剥了一颗,也先喂给儿子吃。 宋景辰夸张地嗷呜一大口咬过来,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自己捏了颗松子小手掰不开,干脆上嘴咬。 壳子咬开了,宋景辰小手忙活半天,把里面的果仁取出来,喂给他娘吃,又继续剥了一颗塞到他爹的嘴巴里。 把旁边桌上的人逗得直乐,笑着赞道,“令郎真是孝顺,不像我们家这皮猴子只顾着自己吃。” “哼!”对面桌上小孩不高兴了,咬着嘴巴气鼓鼓瞪着宋景辰。 宋景辰眨了眨眼道:“伯伯,弟弟还小呢,小孩子就是这样,辰哥儿像弟弟这样大的时候,也只顾着自己吃,我爹爹说会吃的孩子才会有个好身体呢。” 第30节 睿哥儿再优秀,宋三郎从不拿来与自己儿子做比较,亦不让秀娘当着人的面贬低自家孩子,抬高别家孩子。 那怕陈大儒出那道算学题之前,家里人都认为辰哥儿是个只认吃的小憨货,宋三郎也从不会当着孩子这样说。 若是有人当着孩的面儿说儿子一门心思都在吃上,宋三郎便会说:“小孩子都是这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爱吃就对了,若他不吃,才要叫人愁死。” “怎么,令郎不好吃吗?要不要找郎中去瞧一瞧,是不是脾胃不合,莫要耽误了孩子长身体。” 对面小孩听到小哥哥如此一说,又高兴了,对他爹道:“爹,你看我身体多好呀,我可有力气了。” 对面的男人闻言哈哈大笑,夸宋景辰会说话,宋三郎谦虚一番。 对面的小男孩眼睛眨了眨,把自己面前的点心捏起一块,递到他爹嘴边,“爹爹吃。” 小孩这还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他爹,对面的中年男人老来得子,被小孩这一番动作差点儿给感动哭。 他暗自感叹,人言孟母三迁,古人诚不欺我。 孩子身边有个正面榜样,是何等重要之事。 小胖娃喂完自家老爹,又端着盘子颠颠儿跑到宋景辰面前,举着盘子道:“哥哥你吃。” 宋景辰推辞不要,说自己有。 俩小孩逗得两桌大人忍俊不禁。 这会儿店伙计把几人点的甜食饮子一并端了上来。 几样东西量不大,却做得极为精致漂亮,冰雪冷元子里还漂着可食用的洛神花瓣。 秀娘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吃食,一时都有点儿下不去口。 宋景辰恰恰和他娘相反,这么漂亮的东西吃起来一定很好吃,他要吃! 一家三口,宋三郎吃得从容优雅,秀娘吃得小心翼翼,宋景辰大快朵颐,美滋滋地眯着大眼睛,享受得很。 快吃完的时间,宋三郎借口去茅厕,找到店家,提前给了店家二两银子,让店家过去桌上只收一两银子即可。 等到店家同秀娘要一两银子结账时,秀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简直太离谱,这么一点儿东西竟然收自己一两银子,怎么不去抢钱! 不过,人家的东西确实好吃,儿子吃得也开心,贵就贵吧,被宰也就是这一次,还能怎么样,给钱呗。 从店里出来,不远处就有胭脂铺子,宋三郎让秀娘进去买,秀娘要换一家,孙记香粉铺在洛京城很有名气,即便是秀娘这样的平民女子也知道它的大名。 宋三郎道:“去吧,不花完十两银子别出来见我。” 秀娘心里又甜又感动,道:“那我进去看看?” 胭脂铺子里都是女子,宋三郎一个男子自是不能入内,让辰哥儿陪着秀娘进去。 秀娘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想的是只看不买来着。 结果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胭脂铺里卖货的娘子们个个都是卖货的高手,此时一位娘子正在向一位官家小娘子推销自家的水粉,秀娘就见她边为那位娘子上妆边道: “咱们店里新出的这款玉女桃花粉的主料乃是上等的南海珍珠粉,又加了入对咱们女人大有好处的益母草,提升气色的上等胭脂,另外还加入了有着淡雅香气的壳麝,长期使用可以让您的肌肤光滑粉嫩,面若桃花。” 秀娘听得入神,就听那店家的娘子又道:“娘子的芙蓉面,还需搭配上咱们店里的胭脂花片,才是相得益彰呢,咱们家的胭脂花片是由九种香料混合而成,用了咱们的花片,娘子真真是一开口便吐气如兰。” “还有啊,咱家的花片里还加入了最上等的蜂蜡,即便是娘子去参加宴会,喝茶饮水吃东西时也不易脱妆,定教娘子艳压群芳。” 那位娘子被说心动了,直接把店家娘子推销的两样东西拿下,秀娘在旁边听得心动到不行,本来就跃跃欲试,见人家痛快买了,并且人家上妆以后的效果确实好,她正要坐到前面凳子上让人给试妆,却被旁边人一把拔拉开了。 秀娘生气,打眼一瞅,却是个熟人,正是堂叔宋长志家的闺女,也就是要结婚那位宋文峰的妹妹宋文琴,按照辈分,她当称呼秀娘一声嫂子。 宋文琴敢扒拉秀娘,是因为秀娘穿着朴素,一看就不是什么有地位人家出来的娘子,待她看到眼前人是秀娘时,就更加不屑。 宋长志一家同宋玉郎一家的不对付由来已久,上一辈儿的陈年旧怨,加上新一辈的摩擦,另外上梁不正下梁歪某些时候是有一定道理的。 另外宋文琴的恨还来自于每当有人知道她是宋玉郎的堂侄女时就会一脸不可置信,她叔叔宋玉郎甚至都没见过她的面儿就去了,但在宋文琴心中却是恨极了宋玉郎一家。 当她听说宋景竹被退亲时,还高兴了好几天。 宋景辰见有人推自己娘亲,还要占娘亲的位置,明显就是欺负娘亲,小孩不干了,伸手就去推宋文琴,“不许你欺负我娘亲,是我娘亲先来的,你推人,还不排队,你爹爹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道歉!” 脆生生的小奶音在铺子里格外惹人注意,宋文琴见周围人都看向自己,并且目露鄙夷,不由恼羞成怒,反手用力将宋景辰甩开,“你起开!” 宋景辰本来就绷着力气呢,小孩身体不平衡,再说他一个三岁半的小娃哪里禁得起宋文琴这般推搡,被甩得一个后仰,砰!得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辰哥儿——!” 秀娘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第30章 一个木匠能干什么? 宋景辰摔倒后落地的一瞬间, 尽量扭动身体想让自己侧身着地,只他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反应没有宋三郎那般快,动作也不到位, 只堪堪用自己右边儿小肩膀垫了一下, 没有让头直接着地。 宋三郎平时有教过他, 遇到危险时要怎样保护自己, 受伤不可避免时,如何才能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就比如遇到眼下这种情况,摔倒时要尽量扭动身体侧面着地, 不要让自己后脑勺直接磕在地上。 宋文琴甩他的时候完全没有顾虑他是个小孩,只想着自己今日穿的是名贵的素云纱, 衣料十分娇气,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唯恐宋景辰再给她抓坏喽。 因此,饶是小孩反应快没有让自己后脑着地, 被人如此重地甩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 这一下也是摔得不轻。 宋景辰大眼睛里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小嘴巴一瘪,哇!一声哭出来。 秀娘一脸急色地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 搂在怀里一迭声地询问儿子摔到哪里了,哪里疼。 宋景辰只搂着她娘的脖子呜呜哭疼。 来铺子里的娘子们一大部分都是为人母的妇人, 最看不得孩子遭罪, 尤其还是宋景辰这般漂亮可爱又孝顺的小娃娃。 刚才小孩摔那么大动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光听动静就知道摔得不轻,小孩的质问大家也听得分明—— 分明是那女人先推了人家娘亲, 还占了人家位置,人家孩子不愿让娘亲受人欺负,让她让开而已。 这女人倒好,她自己无理在先,竟还对一个娃娃下如此重手,当真叫人看不下去,一众人投向宋文琴的目光满是鄙夷之色。 宋文琴气得胸脯起伏,死孩子当真娇气,不就摔了一个大屁墩儿吗,她可看得真切,根本就没有摔到头! 秀娘把儿子护在怀里,怒瞪着宋文琴,恨不能冲上去啪啪啪抽她几个大嘴巴子。 但抽她脸有什么用,疼几天就下去了,自己还得落得个泼妇的名号出去,秀娘才不干这种蠢事。 秀娘的眼泪说来就来,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与宋文琴的嚣张恶毒形成鲜明对比。 秀娘抽泣着指着宋文琴道:“宋文琴,虎毒尚不食子,辰哥儿可是你的侄儿,你怎能对他下如此狠的手。” 宋文琴下意识反驳道:“什么我侄儿,不过是堂侄而已,你把话说清楚。” 秀娘就等她这句话呢,张口就反杀过去“宋文琴,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堂侄你就可以如此对他了?在你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对吗?” 宋文琴听秀娘一口一个“宋文琴”的叫着,唯恐全铺子里的人不知道她是谁似的,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道: “许秀娘,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你儿子先推搡的我,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他拽坏我的衣裳,才推开他。” 秀娘:“宋文琴,我是你的表嫂,对着自己的长辈,你就是这样直呼其名吗?” 秀娘一番明弱实强的质问,引得周围人对宋文琴愈发不满起来,刚才试妆的那位娘子蹙着眉道:“谁家教养出来的女子,简直丢人显眼。” “是啊,来这里这么多次,未遇到过如此无礼之人,一天的好心情都给她败光了,晦气。”有人应和。 一时间,众人都开始对着宋文琴指指点点。 宋文琴气得脸色铁青,但她敢对着秀娘无礼,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对着一屋子非富即贵的夫人小姐撒泼。 再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没脸继续待在这儿,带着丫鬟就要往外走,被秀娘挡住去路—— 秀娘道:“你不当我是你表嫂,也不当我儿是你的侄儿,那你推倒我辰哥儿的事就不是家事,你得跟我们娘俩去医馆,我儿若有什么闪失,是赔偿也好,报官也好,咱们都公事公办,谁是谁非,在座的夫人娘子们都看得清楚。” 宋文琴如何能愿意,硬要往外闯,两人拉扯间,宋景辰委屈地跑出去了,边跑边捂着自己的小屁股,他现在还生疼呢。 宋三郎在铺子外面等着也是等着,便跑去附近的干果铺子给小孩买了些松仁榛果,才拎着油纸包走回来,就看到自家儿子哭着从店里跑出来。 宋三郎快走几步,上前抱起儿子,沉声道:“告诉爹,发生了何事?” 宋景辰见着爹委屈得不能行,他爹都没有看到他摔得有多惨多可怜,他这么疼他爹都不知道,他太委屈了。 宋景辰嘴巴一瘪就要哭,他又努力忍住了,大眼睛里的泪珠子要掉不掉地用力含着,可把三郎给心疼怀了,用力抱紧儿子,“乖,别怕,爹在这儿呢,告诉爹,你娘亲呢,娘亲怎么没出来。” 不等宋景辰开口,宋三郎看到秀娘拉扯着宋文琴从店铺里出来。 秀娘在店里面装柔弱是为了给那些小姐夫人们看,好让更多人知道宋文琴的嘴脸。 出来店门,秀娘可不让着宋文琴,她六岁就跟着爹娘推磨磨豆子,看着秀气,实际上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气得很。 她用力抓着宋文琴的胳膊,让宋文琴丝毫挣脱不得,宋文琴的小丫鬟要上来帮忙,被秀娘狠狠一眼瞪住:“你敢助纣为虐,我就连你一起告官!” 官老爷管不管这等小事儿,秀娘不知道,先吓唬了再说。 秀娘怕官,所以借官压人。 宋文琴也怕,她弟弟正谋划着三库主事那位子呢,这会儿若因为她带累了她弟弟的名声,她爹饶不了她,弟弟也会恨死她。 那小丫鬟地位最低,听见说报官她也害怕,一时间不敢硬拽秀娘。 正拉扯间,宋三郎一身冷意地走过来,他的那种冷是隐隐透出来的,想要让你觉察到你才能觉察到,不想让你觉察到,你就觉察不到。 走到近前,身材高大的男人压迫感更重,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轻瞟了宋文琴一眼,漆黑不见底的眼眸中甚至曲直都没有变一下,却让宋文琴生生打了个激灵。 “发生了何事?”宋三郎问秀娘。 秀娘眼圈儿一红,眼泪儿先出来了,哽咽着向自家男人告状,当然要添油加醋地说。 宋景辰也握着小拳头告状,“爹,她欺负娘亲,还推我,辰哥儿的屁股摔成两半了该怎么办呀,呜呜呜,我这么好看,我屁股也这么好看,呜呜呜……” 秀娘给儿子洗澡的时候,总爱说我们儿子的大眼睛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小脚丫也好看,小屁股也好看,小牙也好看,我们辰哥儿真好看。 所以在宋景辰的认知里他哪里都好看,可不能给摔坏了。 宋三郎听得脸色越来越沉,宋文琴气得要爆炸想要辩解,刚开口叫了一声 “堂哥。”就被宋三郎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打断, “我没问你话。” 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压不住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威压,宋文琴瞪圆了眼,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三堂哥一样。 宋三郎道:“先去医馆吧。” 说完宋三郎率先前头走,秀娘跟上去,宋文琴跺了下脚,却不敢不跟上,她本能得知道自己敢跑,宋三郎不会让她好受。 宋三郎去得还是上次给宋景辰看腿疼的医馆,那位荀郎中听说是孩子摔到了,先问有没有磕到头。 第31节 宋景辰道:“爷爷,我爹爹说过要保护好自己的头,我摔倒的时候保护好了,没有磕到头,可是我的屁股好疼呀,你快给我上点儿屁股不疼的药吧,我们家没钱就不用给我开苦药了,我这是外伤,里面好好的,我肚子也不疼,我胸口也不疼,我都好着呢,也别给我针灸了。” 荀郎中被小孩儿逗得捋着山羊胡子哈哈直笑,摸了摸小孩儿的小脑瓜,道:“乖娃,爷爷不给吃苦药,也不给扎针。” 说着话他按了按孩子的尾椎骨,问道:“你告诉爷爷,这里疼不疼呀?” 宋景辰:“疼。” 闻言,荀郎中眉头微皱。 他这一皱眉,看得宋三郎心里一紧,忙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荀郎中摆了摆手,示意宋三郎别着急,他又问宋景辰:“你告诉爷爷是很疼,还是一般疼,还是有一点疼呢?” 宋景辰:“有一点点疼。” 荀郎中继续引导孩子,他道:“那你告诉爷爷,一点点是有多疼,是尖锐的疼,还是钝疼呢?” 宋景辰想了想,伸出自己十个小手指头,道:“十个手指头是很疼,辰哥儿现在有一个小手指头那样疼,不是尖尖的疼。” 小孩童言童语,却表达得不能再清楚,荀郎中松了口气,笑着夸了句孩子聪慧,又对夫妻二人道:“目前来看问题不大,应该是没有伤到骨头,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回去后倘若孩子过个两三天还说疼,就要再过来看。” 三郎和秀娘忙谢过。 秀娘道:“荀郎中给我们开些药吧,孩子是有那恶人故意给推倒的,该开多少药您就给开多少药,也不用替我们省着,咱们孩子受了罪,能早一天好就早一天好。” 说着话秀娘抬手抹了抹眼泪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荀郎中是人精,既能让欺负孩子的人受到教训又能为自家医馆创收,何乐而不为呢,当下大笔一挥,刷刷刷一通开,都是温养的补药,家里老人孩子都能吃,没啥副作用。 开完药方后,吩咐店里伙计去抓药,药房伙计抓完药回来,给报了个价:十两纹银。 宋文琴听到要十两纹银,差点儿跳起来,指着荀郎中怒道:“十两银子,你这是明抢!” 荀郎中抬眼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十两银子是少的,若是真伤了娃子的骨头,娃子落下残疾,你还要花更多。” 荀郎中顿了顿,话里带了警告和冷意:“你该庆幸孩子没有摔到头,这么活泼可爱个聪明娃娃,你给人家摔坏了脑袋,摔傻了摔呆了,被抓去坐牢抵命也不过分,他那么小个娃娃,小胳膊小腿儿是你一个大人能推的?” 宋文琴知道眼前的郎中偏向宋三郎一家,但对上宋三郎阴冷的目光,她不敢不交,最重要她怕真惹怒了宋三郎带她去见官,她的名声就全没了。 届时连累了娘家弟弟,婆家也容不下她,只能咬牙认下。 宋三郎让秀娘先带孩子出去,他有话要跟宋文琴说。 待到秀娘出去以后,宋三郎对着宋文琴道:“你那只手推我儿子的?” 宋文琴不由后退一步,“你想干什么?” 宋三郎淡淡一笑,“没想干什么,随便问问,三堂哥一个木匠能干什么,每天做的左右不过是锯锯木头。” “见过锯木头吗,就像这样——” 宋三郎在自己的手腕上做了个锯木头的动作,宋文琴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的右手。 宋三郎轻轻一挑眉,“哦,原来你是想告诉三堂哥你用右手推了我儿子。” …… 出来药堂,秀娘正抱着儿子在门口等候,宋三郎伸手把儿子接过来,“乖,爹抱着你,让你娘亲休息会儿。” 小孩张开小胳膊搂住他爹的脖颈,委屈道:“爹,你都没有听见辰哥儿摔得有多响,就像这样,砰——!” 宋景辰两只小胳膊乍起来,做了个十分夸张的动作,奶声奶气道:“比放炮的声音都还要响,我的屁股也疼,我的骨头也疼,我肩膀还疼,辰哥儿以为再也见不到爹了。” 说完小孩儿抱着他爹脸亲了一口,道:“我那么喜欢爹,想想还是不要死掉好了,我就忍住疼不死了,爹,我是不是很勇敢呀,你喜不喜欢这么勇敢的儿子呀?” 第31章 哥哥观你印堂红光满面 小孩屁股被摔得淤青了不小的一块, 荀郎中让先给冷敷两天再给热敷,夫妻两人出来药堂后,先去买冰。 为了方便存储冰块,宋三郎干脆连同冰鉴一块儿买了。 所谓的冰鉴其实就是一种双层桶, 下有基座, 上有盖子, 接口处包着白铜, 将冰块放入夹层中以后,可以保持两三天都不会融化,盖上盖子可以冷藏食物, 打开盖子,里面的凉气冒出来可以消暑降温。 既是给孩子买来用, 索性也给老太太买上一个,三郎付了银钱,让人连桶带冰一并送到府上。 宋景辰高兴了,有了这冰鉴他就可以吃冰镇西瓜, 冰镇葡萄还能喝冰镇蜂蜜水, 好多好吃的, 小孩顿时觉得这屁股没有白疼,搂着他爹, 抓胡子亲脸兴奋得不能行,逗得周围人直笑。 小孩害羞了, 躲进他爹的颈窝里, 嘴水糊了宋三郎一脖子。 奶唧唧的小娃被高大的男人单手抱着,就像凶猛的大老虎带着软萌萌又好欺负的幼崽出来溜达, 人家幼崽再可爱,旁人也是不敢上手逗弄的。 秀娘见到自家儿子这欢腾劲儿, 也不由闷笑,小孩子没心没肺啥都不知道往心里去,只要给吃饱了,吃好了,他啥烦恼都没有。 一家人买完冰鉴出来,宋景辰忽悠他爹给自己买西瓜买葡萄,他道:“爹,嘴巴苦。” 小孩拖腔拖调把苦字拉得老长,还带转弯儿的,主要他得体现出这个“苦”劲儿来。 宋三郎:“嘴巴怎么苦了?” 宋景辰:“上火了,爹爹你看——” 宋景辰伸出小舌头,用手指着给他爹看。反正他爹不是郎中,又不会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三郎的确不会看舌头,但他还能不知道儿子在给自己下套? 谁也挡不住人家当爹的愿意上钩,宋三郎装做很担心的样子,配合着儿子问道:“那要怎么办,要不爹去给你抓些下火的草药来?” 宋景辰忙摆摆小手,道:“不要吃苦药,太苦啦,爹,卖西瓜的说大西瓜又甜又败火,可管用。” “想吃西瓜你就直说呗,绕这么大个弯子,就不怕把你爹绕晕喽。”秀娘笑着戳穿儿子的鬼技俩。 宋景辰心想因为大人们都喜欢乖小孩,不喜欢撒泼的小孩呀,我要做乖小孩。 大人要奖励乖小孩。 宋三郎认为宝贝乖娃又乖又聪明,秀娘觉得儿子可比那些在地上撒泼打滚儿要吃食的孩子强多了,两人高高兴兴给孩子买了大西瓜,宋景辰又说葡萄能治他的屁股疼。 秀娘问他葡萄为什么能治屁股疼,小孩说因为葡萄那么好吃,他吃葡萄的时候就忘记屁股疼了。 宋三郎大手一挥:都买。 一家三口带着一大堆吃食满载而归。 到晚上吃饭的时间,一家人看到宋三郎抱着辰哥儿吃饭,一问才知道小孩被宋文琴推倒摔到了,把一家人气到不行。 宋家三兄弟都是疼孩子的,三个妯娌之间虽然各有自己小心思,但绝不会伤害对方的孩子,宋景竹被退亲,三个女人都心疼;老太太买马车主要为睿哥儿,秀娘和王氏也没说对着睿哥儿阴阳怪气,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哪怕当初宋三郎为了宋景茂冒险去镇国将军府,秀娘也只是想护着丈夫护住自己的小家,绝没有说不心疼不怜惜宋景茂躲着看热闹的想法。 宋大郎忽然冷笑一声,道:“信不信过几日去他们家吃席,一准儿给咱们家安排到最不显眼的犄角旮旯去,请你去,是为了显摆他家的出息儿子;你去了,他还嫌弃你给他丢人。” 宋二郎就呵呵了,“说白了人家就是见不得咱家好,又怕咱家看不见他家好。咱们若真不去,堂叔定会跑到族里四处嚷嚷咱爹没了,咱家要脱离老宋家了。” 说到这里,宋二郎忽然想到一事,他道:“大哥,咱爹过世的时候三弟还小,你记不记得爹快不行那段时间经常叨叨一句话,说他没什么能留给咱哥仨的,也就是书房里那些书籍字画了。” 宋大郎道:“如何不记得,我还记得给咱爹办事那几天家里特别乱,我们几个年纪小,娘整个精神恍惚,办完事以后,我想爹,跑到他常呆的书房里哭,发现爹书房好多抽屉都空了。” 说到此,宋大郎有些咬牙切齿,“后来我去问堂叔,他说都是爹生前喜欢的东西,拿去随葬了,现在想来,怕是都被他私吞了。” 宋二郎听大哥如此一说更加义愤填膺。 宋景茂忽然淡淡开口,“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妯娌几个不知道竟还有这档子事儿,个个又气又恨,尤其是秀娘,她可是知道自家男人卖了一副字画得了多少银子,想不到公公竟然有一书房的字画,全都便宜了那家子没心肝的。 可转念她又一想,倘若那些字画没有被搜刮去,宋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落魄,若非这般落魄,她也没可能嫁给三郎,冥冥中的事真是很难说清楚好坏了,总之还是要做事还是要多行善事,多积福德才好。 宋景睿小孩儿听着大人的话,忽然抬起头来,认真道:“先生同我说,厚德之人,积德虽无人见,然行善必有天知;失德之人,积恶虽无立显,但行恶必有灾殃。” “所以,人无德,必自毁,大伯和爹爹尽管听之任之,且看他得意到几时,自有老天收拾他。” 宋景睿这话一出口,满座皆惊。 老太太激动得直抹眼泪儿,宋二郎和姜氏两口子骄傲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名士大儒就是不一样,这才教了多久呀,孩子就如此出息了,将来还了得? 大房两口子虽然酸,但也高兴,自家人出息总比别家人出息的好。 宋景茂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老天爷不赏饭吃,他没有二弟那般天资聪颖的好脑瓜,那又如何?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秀娘想:睿哥儿的现在就是我儿的将来,萧大师可是一点儿都不比陈大儒差,况且萧大师对辰哥儿那可是一对一的教,这不就是天天开小灶嘛。 宋景辰在他爹怀里抬起头来,“爹,想吃瓜。” 宋三郎一笑,对众人道:“今日买了西瓜,在我屋里冰镇着呢,秀娘切了给大家分分吧。” 秀娘出去切西瓜,宋景竹站起来去帮忙。 这会儿宋二郎眯起眼来,凑近宋三郎道:“老三,哥哥观你最近印堂红光满面,乃是暴富之兆,跟哥哥说说,你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宋三郎点点头:“是发了点儿小财。” “???” 宋二郎呆住,难以置信道:“不是,三弟,你真发财了?” “不然呢,你以为娘买马车的钱是打哪来的,你弟弟心疼睿哥儿每日里上学辛苦,特意给娘的钱。”老太太开口作证。 众人:“……” 宋二郎眼眶子有点儿发酸。 王氏忍不住好奇,道:“三弟发了多大的财呀?”她话才一出口就被宋大郎瞪了一眼,同时脚底下被儿子轻轻碰了碰,王氏自觉失言,正要找补,就听宋三郎笑道: “二哥都说了是暴富,不赚他个几千两,如何算得上是暴富。” 一家人哈哈大笑,都以为宋三郎不想说实话,是在开玩笑打哈哈呢。 只有宋景辰当真了:哇,原来爹爹这么能赚钱,那他岂不是以后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了? 有一个有钱的爹爹可真幸福呀。 这会儿秀娘同宋景竹端着西瓜进来,见大家都在笑,秀娘问宋三郎大家都在笑什么。 三郎道:“回屋同你细说。” 炎炎夏日,能吃上冰镇西瓜是件再快乐不过的事,一家人虽说每人只分到一小块儿,却吃得满足惬意,宋大郎兴致来了,还作了句歪诗,宋二郎礼貌性吹捧,暗道大哥这水平考不上秀才是正常发挥。 宋三郎吃瓜,礼貌性不发表意见。 一家人吃过西瓜,妯娌几个一块儿收拾完厨房,各自回了屋。 回了自己屋里,秀娘问起刚才饭桌上的事,宋三郎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让他们知道了也好,不然咱们家以后买什么,做什么,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家伙都看得见,也解释不清楚,都是一家人,自家得了大好处,理应分出去一些。” 秀娘想了想,觉得丈夫说得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她突然反应过一件事情来,小腰一掐,娇怒道: 第32节 “好你个宋三郎,给咱娘钱,你竟然都不同我说,在你眼里你娘子就是那等抠门不孝顺的人是不是,说!那副画你到底卖了多少钱,给了咱娘多少。” 要不说秀娘聪明呢,该娇的时候娇,该野的时候野,但人家野的时候可并非真的野蛮不讲理,分寸把握得好着呢,娇凶娇凶的。 宋三郎就笑:“娘子还是不要问的好,夫君说少了你不信,说多了你又心疼,莫不如不知道的好。” 秀娘不依。 宋三郎道:“二百两。” 秀娘:“我不信。” 宋三郎:“三百两。” 秀娘:“说实话。” 宋三郎:“好吧,给了咱娘三百二十两。” 秀娘:“怎么这么多。” 在一旁玩儿虫子的宋景辰突然抬起头来,道:“因为要孝敬娘亲呀,等辰哥儿长大了,也要给娘亲钱花呀。” 秀娘:“……” “宋——景——辰,谁让你又在屋子里玩儿虫子!”秀娘恼羞成怒,要夺宋景辰手里的虫子,宋景辰不给,站起来跑,“爹,救命呀,娘要抢我的独角大仙。” 躲到他爹身后,抱住他爹大腿,小孩又咧着嘴巴嚷自己屁股疼。 “好了,你娘不抢你的独角大仙,咱们先去洗漱,洗漱完了还要给辰哥儿敷药,爹帮你放起来,明日咱们再玩。” 宋三郎收了儿子玩独角大仙的竹筒,给罩好带孔的盖子,防止虫子跑出来。 带着去洗漱,秀娘给准备药泥,荀郎中给开得是一种调配好的黑乎乎的药粉,要加入香油和白开水搅拌成药泥,说是给孩子敷上去好得快。 秀娘有些庆幸嫁给了宋三郎,孩子不受罪,生在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是要死要活的病谁舍得去药铺抓药,哪里能像辰个儿这般金贵。 宋三郎带小孩刷牙洗了手脸,又给洗脚丫子,宋景辰用脚丫子拍水玩儿,宋三郎按住他脚脖子,“别乱动。” 宋景辰:“爹,为什么要叫臭脚丫子呀,我的脚一点都不臭呀。” 小孩说着话,把脚丫子递到宋三郎鼻子底下,“不信给爹闻闻。” 宋三郎深吸一口气:亲生的。 不是,他为什么要深吸一口气呀? …… 秀娘已经把药搅拌好,在孩子身子底下铺了条旧单子,让儿子平趴上去,宋三郎先用棉布裹了冰给儿子冰敷,宋景辰嫌凉不愿意配合,三郎道:”听话,一会儿给你吃松子。” 宋景辰:“现在就要吃,你忙你的,我吃我的。” 宋三郎:“你才刚刷过牙。” 宋景辰小眉毛一蹙,“哼,我就知道,一会儿给我吃,就是不想给我吃,你不给我吃,我也不给你擦药。” 宋三郎拗不过他,只得依着,给抓了一小把松子装到盘子里放小孩儿面前。 宋景辰一边咔吧咔吧美滋滋吃着松子,两只小脚丫晃着,小嘴也不闲着。 “爹,你知道为什么小孩的屁股上要长这么多的肉,而虫子却没有吗?” 宋三郎:“为什么?” 宋景辰:“因为虫子的爹娘不打虫子的屁股,它长了没有用呀。” 宋三郎:“……” 秀娘:“……” “爹,你的屁股为什么那么硬,而我的却这么软呢?” 宋三郎抚额。 宋景辰:“因为小孩总是会摔跤,屁股软一些摔得会比较不疼。” “爹,娘,你们好了没有,我都快吃完了。” “你吃慢点儿,就快好了。” “松子真好吃,爹,松子为什么这么好吃呀。” “爹,你说松子、西瓜、和葡萄谁最笨呀?” 宋三郎:“肯定松子最笨呗。” 宋景辰哈哈笑,“答对了,爹爹好聪明。” 秀娘:“???” 怎么就松子最笨了。 宋三郎:话说为什么说松子最笨? 他只是凭直觉蒙的答案呀。 …… 户部侍郎府。 张璟今日下朝以后心情大好,晚上忍不住小酌了几杯子。张夫人陪在旁边,笑道:“老爷今日如此开怀,可是有什么喜事?” 张璟道放下酒杯,呵呵一笑,不无得意道:“今日为夫在朝堂上还是头一次得了陛下的亲口嘉奖。” 第32章 张璟现如今官居户部左侍郎, 乃是从三品的官员。 对于京官来说,三品是一个分水岭,倘若说把三品看作是朝廷骨干,那三品以上就是举足轻重的朝廷大员了, 绝大部分的三品官员卡在这一步, 终生无法寸进, 若要突破局限登顶金紫, 政绩德行、出身名誉这些都只是基本条件,最重要一条——得皇帝认可你。 所以,今日张璟在朝堂之上得到了皇帝的一句口头嘉奖才会如此激动。 不要小看只是一句口头嘉奖, 要知道皇帝作为九五至尊是很少表态的,能当着百官的面赞他一句, 已经是非常之了不得。 这一切都得益于宋三郎的提醒。 那日他从宣平侯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皇帝的仿品高悬于书房最显眼之处,之后逢人便说自己年年斗宝,年年被坑, 当了这么多年坑王, 今次却是当得最心甘情愿的一次, 说他得到那副字在意境上甚至已经超过了柳公。 总之吹嘘得神乎其神。 朝堂之上有极个别的明白人,见到皇帝没头没尾突然称赞了张璟, 前后一联系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但明白又怎么样, 你敢说出来扫皇帝的兴吗? 张夫人听张璟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 亦是感叹不已,只能说是运气来了挡斗挡不住, 娘家父亲乃是上一任的吏部尚书,为老爷的事也是动用多方人脉帮老爷积攒人脉、政绩、声望。 不成想, 这多年经营竟比不上一幅画来得更直接,更有成效。 张夫人道:“听老爷如此一说,妾身倒觉得这位宋三郎真是一名不可多得的福将,他心思如此缜密稳妥,必不会是惹事生非之人,老爷收拢在身边培养好了,必会是老爷将来的左膀右臂。” 张璟闻言哈哈大笑,拿了夫人的手过来,握在手中,笑道:“夫人之见与我不谋而合,你说巧不巧,前些日子三库主事那边刚好空出一个位置来,宋三虽无功名在身,却完全符合荫补条件,补这个缺再合适不过。” “哦?还有这等巧事?” 张夫人不由笑道:“恭喜老爷,看来这是天意让老爷收下这名福将,这主事之位,官不算大,却最是考验能力,既可以看看他的办事能力,又可看他人情世故。” 张璟点点头,“不错。另外,这亦是个油水差事,可看一看他为人的分寸,太贪婪之人,就算是福将,亦不可用,乃是祸患之源那。” “老爷所言甚是。” …… 宋家,秀娘忍不住问三郎,“三郎,为啥是松子最笨呀,我怎么想不明白?” 宋三郎笑笑,“辰哥儿,告诉你娘亲为何是那松子最笨。”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因为吃西瓜吐籽,吃葡萄也要吐籽,只有吃松子吐壳呀。” 秀娘:“……” “松子那么好吃,藏在厚实的松果里也挡不住大家要找到它,它的壳那么硬也总有办法被弄开,逃不掉的呀。西瓜和葡萄却很聪明,他们把种子藏在最好吃的果肉里,果肉被吃掉,种子不就保住了吗?” “这……?”秀娘哭笑不得,“吃个松子都能给你整出这多歪理来。” “并非歪理,咱们辰哥儿说得很好,做事主动出击总是胜过被动防守。”宋三郎在一旁面露赞许,他亦没料到孩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给孩子抹完药,收拾妥当,宋三郎拿了洗漱用具来,让儿子重新刷牙漱口,小孩漱个口也不老实,仰着头咕噜咕噜没完,秀娘瞪了他一眼:好好漱口!小孩这才乖乖把水吐掉。 小孩受伤了,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他可得让爹娘好好疼疼他,要跟着爹娘睡,睡觉又不老老实实睡,小短腿儿一会儿放到他娘身上,一会儿又翻过来蹬到他爹身上,宋三郎给他按住,发出警告:“不准再闹,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宋景辰黑亮无辜的大眼睛扑闪着:“爹,要闭上哪只眼睛呀?” 宋三郎:“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好的爹,先闭左眼还是先闭右眼呢?” 宋三郎咬牙:“两——只——都——闭上!” 宋景辰听话,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闭上眼没三秒,小孩儿又嚷,“爹,嘴巴干,渴了。” 宋三郎只得起身去给儿子倒水,秀娘告诫道:“吃那么多松子,你不渴谁渴,下次吃干果可不准一下吃很多,吃多了会上火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娘亲,松子可真好吃呀,以后还给我买吗?” “听话就给你买。” “我最听话。” 宋三郎给端了温开水过来,宋景辰从床上爬起来,“要爹喂我喝。” 宋三郎给他端着,宋景辰咬着碗沿咕咚咕咚干下去大半碗,宋三郎给擦了擦嘴边的水渍,等着吧,一口气喝这么多水,呆会儿小孩还要放水…… 照顾孩子是件琐碎而细微的事,也正是在这样事无巨细日复一日的照顾中,让宋三郎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儿子睡下,秀娘同三郎说起今日之事,仍旧憋气,道:“宋月琴即便不认得辰哥儿,她总认得我这个堂嫂,明明听见我们儿子管我叫娘亲了,还对孩子下这般重的手,真真是捧高踩低的势力眼。” “三郎你知道吗,我们娘俩没招她没惹她,她欺负我们;铺子里那些夫人们说她说得那般难听,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你说气不气人,呸!什么狗屁的亲戚,我当时真想抽她,得亏辰哥儿机灵没有摔到头,现在想想我都后怕。” 宋三郎往怀里揽了揽熟睡的小孩,声音没什么起伏的开口:“有些人总是缺教养。” 不教训一下,犯贱之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贱。 五日后,宋家一家人去宋长志家吃酒席。 一大早,秀娘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梳妆打扮,孙记的胭脂水粉出名的贵,但她要买,有些银子不能省,今日去吃酒席,宋家整个宗族的人都会去,她怕是众女眷中出身最低的一个。 第33节 但老天爷对她尚算公平,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出身,却给了她一副好容貌,别的不说,不至于给三郎丢脸。 细腻的玉女桃花粉在光滑的肌肤上薄薄地浅涂上一层,指腹一点点晕染均匀,娥眉浅画,胭脂花片含在唇间轻抿了下,果然上色又自然。 衣裳是新做的,杏黄色绉纱镶边窄袖襦衣,下面褶裥长裙,秀娘很适合这样活泼娇俏的颜色,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宋景辰简直不敢认自家娘亲了,围着娘亲转了好几圈,才拍着手叫道:“爹,你快看,娘亲好漂亮,像仙女一样啊,爹,你是不是牛郎呀。” 大河之东,有美女丽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绢缣之衣,辛苦殊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自此即废织紝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宋三郎笑道:“爹不是牛郎,爹是宋郎。” 宋景辰顺口接道:“爹爹是宋郎,那我不就是宋小郎。”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秀娘眼波横斜,朝宋三郎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宋三郎上前拉过秀娘的手,一串红玛瑙十八子手串套入秀娘纤细的手腕中,红润的宝石映衬得女人肌肤愈发白玉无暇。 玛瑙珠子品质不同,价位天差地别,宋三郎不喜欢高调,只给秀娘买了很普通的玛瑙珠子,最贵的乃是衬在最中间的那颗香珠,取材上等的伽楠香木,自身会散发出淡淡的异香,一般人不会识得此物。 “啊?!”秀娘惊讶得叫了出来,“三郎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的呀,得多少银子呀,这可是红玛瑙啊。啊啊啊啊,我怎么能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秀娘激动得语无伦次,却舍不得把那手串摘下来,女人哪有不爱珠宝的呢。 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的,但败家男人真给买了,她喜欢死了。 宋景辰看见他娘有,自己没有,不干了,扒着他爹的大腿讨要,“爹,我的呢,辰哥儿也要。” 宋三郎抱起儿子,给小孩儿嘴里塞了一颗香药脆梅,给打发了。 宋景辰砸吧砸吧,“爹,为什么有点酸。” “嗯,你多嚼会儿就甜了。” “真的吗?” “真的。” 香药脆梅乃是用紫苏、丁香等可食用香料腌制的蜜饯,出去饮宴饭食过后,含在口中,可中和口中的荤腥酒气,甜味儿有一点点,主要还酸口。 一家子出门,两家的宅子距离不算太远,走着过去即可,只老太太的身份走过去不大体面,再者家里现在也有了马车,因此女眷同孩子们坐车过去,男人们则走着过去。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秀娘本就秀美,今日小作打扮便是光彩照人,坐在车上,老太太亦忍不住夸了两句,王氏和姜氏也跟着夸赞。 王氏话里点儿小羡慕,但她年龄和秀娘差距大,所以也就是感叹一下人家年轻正貌美。 至于姜氏这边,宋三郎不吭不声给睿哥儿掏钱置办了马车,睿哥儿拜在陈大儒名下亦有辰哥儿的功劳,所以姜氏这次倒是真心地夸赞秀娘。 再说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来那是做诰命夫人的命,跟自家弟妹在容貌上较什么短长,显得小家子气,格局得打开。 所以,尽管秀娘今日出挑了些,妯娌几个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和谐。 三郎是驾驭人心的高手,同自己家里人高调炫富,不如低调给好处,与其让人知道你有多少,不若让对方永远猜不出你到底有多少。 宋景睿同宋景辰小哥俩坐在车厢里,头挨着头挤在一处说悄悄话,宋景辰捧着个竹编的笼子给宋景睿看,“哥哥,你猜猜那只独角大仙会赢呀,猜中了有奖励。” 宋景睿:“好幼稚的游戏,弟弟当知道玩物丧志。” 宋景辰不高兴,撅着嘴巴道:“那你到底玩不玩,不玩我找姐姐玩去。” 宋景睿摸摸弟弟的小脑瓜:“好吧,好吧,陪你玩吧,就当哄小孩了。” 宋景辰反驳:“我才不小,我五岁了。” 宋景睿不与弟弟争辩,小屁孩儿想要吃的他就才三岁,想要面子他就五岁。 宋景睿观察了一会儿笼子里的独角大仙,道:“这只肯定会赢。” 宋景辰好奇道,“哥哥怎么知道我这只厉害呀。” 宋景睿道:“《廉颇蔺相如列传》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胆怯之人受欺凌。这只独角大仙的个头虽小,但每次都是主动出击,士气会越来越猛。那只个头儿大的恰恰相反。” “哥哥你好厉害。”宋景辰大眼睛里扑闪着佩服。 宋景睿被弟弟崇拜的小眼神儿搞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一般厉害,不过保护你没问题。” 宋景辰眨了眨眼,心说哥哥尽吹牛,力气都没有我大呢。不过爹爹教过,说话不要揭人短处,对方会伤心的,想到此,宋景辰挥着小拳头道:“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哥哥,谁欺负我哥哥,我就一拳把他揍趴下!” 宋景竹在一旁听着两个幼弟聊天,忍不住捂着嘴儿笑。 很快马车到了宋长志家的大宅前。 宋长志家的大宅院是前些年才扩建过的,如今小儿子宋文峰大婚,娶得还是户部三库主事家的嫡女,自是又对宅院重新修缮一番,高墙黛瓦并朱漆大门,颇有几分气派。 老太太想到当年丈夫书房少的那些字画,又想到丈夫才刚过世的第二年宋长志家就扩修了宅院,从此越来越红火。 她又想到丈夫曾同她说过,说他这一屋子东西,是留给她和三个孩子的礼物,还曾玩笑说宋家虽然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家抵万金。 只玉郎病重那些日子,她整个人像没了魂儿一样,若非家里几个孩子还小,她恨不能随他一块儿去了,哪里听得进去他那些絮絮叨叨。 玉郎去后,她更是像被人抽筋扒骨,那几天生不如死,那几年亦是浑浑噩噩,不要说那些字画,她连孩子都没有精神去照顾多少,她亦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如今想来,宋长志这一手趁火打劫可真狠呀。 马车停下,老太太抬眼望去,眼前的宋宅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当初自己大婚时也曾这般热闹,不,比这还热闹。 玉郎牵着她,一步步跨进宋家,赤绳早系,白首永携,指鸳而盟,海枯石烂。 第33章 打得就是你! 大夏朝奉行上午迎亲, 黄昏拜堂,昏者,有阴来阳往之意,乃是拜堂的吉时。虽是黄昏拜堂, 这酒席却是要热闹上一整天。 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基本都是宋家的宗亲好友, 以及宋文峰自己的同窗好友, 如今他谋了书令史的官职, 风头正劲,来道喜者甚众,愈发显得这场婚事有排场。 别看书令史只是流外官, 实际上大夏朝选拔官吏,无论是科举还是世袭, 选拔出来的官吏都得从基层做起,除了侯伯子爵等一些功勋世家有名无权的名誉头衔可以降级世袭。 三库主事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现在的科级官员了,而书令史则相当于科级秘书,六部之中最香不过户部, 所以宋文峰年纪轻轻能在户部混上书令史, 对于如今的宋家来说已经相当了不得。 凭着岳父的人脉关系, 熬上个几年,三库主事之位指日可待。 宋长志和宋文峰父子满面春风在前院招待宾客, 宋文琴陪着她娘在后院招待女眷。 按理说宋玉郎与宋长志同属于宗族四房,比之其他宗亲关系更近一些, 秀娘、王氏、姜氏妯娌几人的桌子却被安排到了宴席边缘。 一众小辈儿倒也罢了, 老太太的辈分可是在那儿摆着呢,她的座位竟然被安排到了主桌的末位, 这就过分了。 这会儿,宋文琴满脸带笑地迎上来, 当着外人,一脸假惺惺地亲热:“大伯母,今儿家里来的客人实在多,一会儿户部的员外郎钱夫人要来,峰哥儿的师母也要来,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娘子,这座位实在排不开,侄女儿想来想去,也只好委屈咱们自家人了。” 不等老太太开口,她又道:“比之别家的,咱们四房都是自己人,咱就不讲究那么多虚礼了,大伯母您不会挑侄女儿的理吧?” 宋文琴这话当真是杀人诛心了。 她那意思是别家夫人有头有脸,你一个寡妇老太太凑什么热闹,合该坐这儿。 妻凭夫贵,她瞧不起老太太某种程度上就是瞧不起宋玉郎,宋玉郎就是老太太的逆鳞。 抛开对与错不讨论,老太太有勇气放弃世家联姻,与家族决裂也要嫁给心上人,人家刚的时候,宋文琴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老太太抿嘴一笑,朝着宋文琴招了招手,“大侄女,你近前些。” “大伯母有何吩咐?”宋文琴假装亲热地上前一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上了宋文琴的右脸,五根红通通的指印瞬间凸显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响亮啊,满室皆惊,众人一脸懵地看着两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文琴难以置信地瞪着老太太,尖叫起来,“你竟然打我?!” 老太太冷声道:“打得就是你,丢人显眼不知尊敬长辈的东西,我老太太该坐哪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挥安排。” 说完老太太当着一屋子人,朝着宋文琴她娘孙氏道:“弟妹,刚才大侄女儿说我们家玉郎不在了,这屋子里没有我老太太坐的位置,我当她小丫头片子不懂事,结果这进屋一瞅,还真没有老太太我的位置,看来我还真是冤枉她了,原来不是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是弟妹你踩高捧低瞧不上我们孤儿寡妇。” “既是不愿做亲戚,直说就行了,何必用这等下作手段侮辱我一个孤寡老太太,你们吃你们的,我们一家就不跟这儿碍人眼了。” 老太太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当着一屋子宾客,孙氏如何能让她走,这一走传出去不定被人怎么说自家呢,忙起身上前拦着,几个同孙氏关系好的夫人也上前劝阻,名为劝阻,可那劝人的话里,怎么听都透着一股老太太不懂事儿,小题大作没事找事的劲头。 其中一人道:“老嫂子真是火爆性子,不就是一个座位吗,咱值不当的动这般大的怒气,您坐弟妹我那里去,今日是峰哥儿的大喜之日,咱可不兴闹脾气。” 看到自家老太太被欺负,赶过来的秀娘几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还不等妯娌几个开口,旁边一道清晰的小奶音响起:“当然不是一个座位的事情呀,我们家里吃饭的时候从来都是长幼有序,我祖母说这叫礼仪规矩,难道婆婆你家里吃饭是胡乱坐的吗? ” 小奶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这样可不好哦,我爹爹说这样的人家没有教养,我爹爹还说一定要离没有教养的人远一些,会被带坏的。” “所以,你可不可以离我祖母远一些呀,我祖母不喜欢没有教养的人哦。”小孩眨着单纯明亮地大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 众人:“……” 宋景睿皱着小眉头开口,“圣人有云,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我大夏朝乃是礼仪之邦,向来以礼治天下,正因今日乃是族叔大喜之日,才不能坏了礼仪规矩,叫人看了笑话去,以为我宋家人无视尊卑礼仪,还有何脸面出去自称是书香之家。” 众人:“!!!” 小哥俩混合双打,骂人不带一句脏字,却一个还比一个骂得狠。一个骂你没教养,一个骂你禽兽不如。 就问你们谁还敢站出来帮腔,这就是下场! 帮腔的老太太臊得满脸通红,平时牙尖嘴利,最善颠倒黑白的她,竟然被两个小娃娃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秀娘面露得色:我生的,我儿子。 姜氏面露得色:我儿子,我生的。 王氏面露得色:自家竹姐儿有两个靠谱的兄弟给撑腰了。 老太太面露惊喜:老天有眼,儿子不成,两个乖孙终于有他祖父的遗风了,想当年玉郎父亲早逝,七岁的玉郎为了维护母亲,亦是舌战全族。 宋家一家人高兴,旁边宗族亲戚们却是大大吃惊,这俩孩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慧,说是小神童也不为过吧,关键还都长得好,尤其那个小的,眉眼间隐隐有他祖父洛京宋玉郎的风姿,当真是好看的紧。 呃,就是胖了点儿,跟他祖父的玉树临风不搭边儿。 可巧,这会儿宋文琴口中的那位尊贵的员外郎钱夫人到了,孙氏与宋文琴顾不上别的忙带着人去大门口迎接,走到一半儿,孙氏看到自家闺女被打肿的半边脸,恨毒了老太太,可也只能让宋文琴找个地儿躲起来,免得人家问起来丢人。 好容易有个攀高枝儿的机会,就这么被老太太破坏掉,又想到老太太当着全族的人甩自己耳光,宋文琴面目狰狞。 话说门外这位员外郎钱夫人乃是户部四司之一的仓部员外郎钱夫人,其夫君乃是户部四司里的二把手,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副司长,副厅长一级,自是身份贵重,原是不可能出席宋文峰的婚礼。 只不过宋长志好面儿,要排场,同时也为了给儿子造势,半卖半送,送了那位员外郎一副心仪的字画。 即使如此,那位员外郎原也不想来,免得遭人闲话,只他突然收到了上司的命令,说是自己下面空出来的主事有人了,正在走流程,并叮嘱说此人乃是上面侍郎大人亲自安排下来的,十分重视,要他心里有数,多照顾一二。 他一番调查之后,简直吃惊非小,一个秀才都不是的人,听说平时还做些木匠活儿补贴家用,竟然被侍郎大人生生提拔成了从八品的官! 虽说对方的条件符合荫补的规定,可也符合的勉勉强强,只能说不违规,但绝对不符合择优录用的标准。 侍郎大人如此大费周章的提拔,看来定是极为重视此人。 第34节 如此,宋文远与宋文峰乃是族亲,走上一遭也无妨,不过却不是他出面,而是让自家夫人以女眷的名义低调过去,并叮嘱其不可慢待宋文远的家人。 很快,员外郎钱夫人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宴席,席上众人的身份地位都比她要低,她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再者说阿谀奉承她听的多了,对孙氏一众人的吹捧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会当真。 她心里惦记的是丈夫所交代之事。 这夫君若是要想往上升升,就得上司提拔举荐,若真能攀上了顶头上峰的上峰那岂不是事半功倍,那可是侍郎大人呀。 她自然不会直接问谁是宋长远的家人,找了个借口,道:“不知在座那位是老同知府的徐老夫人。” 钱夫人说的是老太太的娘家,老太太的祖父曾官拜同知院事,正二品的官员,老太太的父亲官居四品,当年老太太与家族决裂后,父母在时还偷偷照顾她一二,父母去后,其兄恼她不肯联姻,与她再无往来。 再次听到有人提自己的娘家,老太太百感交集,强忍住眼中泪意,若非爹娘疼惜怜爱,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忤逆家族。 她至今都记得出嫁前的头一晚,父亲曾对她说:“既是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宋玉郎对你好也罢,坏也罢,不可怨天尤人,能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好就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好,倘若不能,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宋玉郎是你所爱,花草亦是你所爱,人心难测,我儿所钟爱的一草一木却不会辜负吾儿,你可记住了吗,明珠。” 既然对方用自己娘家的身份相称呼,老太太的身份自然亦不比对方低,是以老太太并未起身,只是浅浅一笑,从容接道:“夫人客气,老身便是了。” 她没站起来,钱夫人却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款款起身,端着酒杯缓步走到老太太身前笑意盈盈,“柔娘幼时在闺阁中时就曾听闻过徐府有双珠,今日有幸得见,柔娘敬徐姐姐一杯。” 宋家一众女眷惊呆了,她们差点儿都忘了,徐老太太当初是下嫁宋家,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大族出身。 所以……刚才宋文琴挨那两巴掌好像也不冤,要知道当初族里的老太爷在人家面前也得客客气气呢。 孙氏强撑着一脸假笑,自家男人费尽心思把员外郎夫人请来,本是来为自家撑脸面的,这倒好,反尔让老太太沾了便宜。 只她心里再怎么恨,也不敢当着人家员外郎夫人的面儿表现出来。 老太太自己亦是惊诧不解,祖父爹娘早已过世,自家哥哥仕途不顺,去岁还因卷进了党争被停职留用,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了。 以不变应万变,老太太不动声色站起身还礼,坐老太太旁边的女眷懂事的自动给让开位置,钱夫人与老太太挨着坐下,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小辈儿人身上,那位员外郎好奇宋三郎为何如此得侍郎大人另眼相看,一番调查之下,还真给他扒出了真相—— 却原来,宋家的两个小孙子,一个仅仅才六岁的年纪就拜在了陈大儒的名下,还成了亲传弟子。 另一个更加了不得,才三岁个奶娃娃竟然被萧衍宗收为唯一弟子,那可是出身萧氏一族的萧衍宗啊,从不收弟子,竟然为个三岁孩子破例了。 宋家无权无势,可见这两孩子得多不同凡响,才能入得了那两位的眼。 所以,官场上的高手不亏是高手,人家这是提前谋划呀,都不用俩孩子长大,咱就说,就俩娃娃的现在,能攀上陈大儒和萧大师,整个大夏朝的人脉都能给你打通喽! 侍郎大人果然是侍郎大人,通过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小宋三郎,轻而易举就与陈大儒与萧大师同时有了联系。 当真是高呀! 第34章 俩孩子被叫到钱夫人近前, 小哥儿俩礼貌上前见礼。 钱夫人打量着,就见年长一些的哥哥在众人的瞩目下,丝毫不见怯场,举止落落大方, 小小年纪却已经颇有气度不凡之姿。 她不由暗暗点头:如此出众的孩子, 也难怪能被陈大儒看中了。 又看那唤作辰哥儿的弟弟, 年纪还小, 长得却是实在招人稀罕,只是小娃说话咬字都还带着奶腔奶调呢。 哥哥不怯场,但能看出小孩儿多少还是有些紧绷的, 小身板挺得笔直。至于这小的,呃……大概是还不懂什么叫紧张吧。 她就好奇:这么个啥都不懂的奶娃娃, 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萧大师那样的人为他破例呢? 心里好奇,钱夫人却是笑着先夸了睿哥儿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又问道:“睿哥儿可有蒙学?” 宋景睿站定,不卑不亢道:“回夫人, 小子已经入学读书。” 钱夫人还等着小孩的下文呢, 却发现小孩回完就不说话了。 这就没了? 钱夫人不由大感吃惊, 莫说是小孩子,即便是大人能拜到陈大儒的名下怕是亦要忍不住炫耀一番的, 小孩光凭这份低调沉稳的心性,就已经强过不知道多少人了, 她就说嘛, 陈大儒那样挑剔的人怎么会轻易将人收作入门弟子呢。 钱夫人却是不介意当着众人面为小孩扬扬名,话说谁家大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家孩子呢。 钱夫人笑笑, 朝向旁边老太太,似是随意一问, “妹妹观这孩子极是不凡,不知是拜在哪位名师的门下?” 老太太知道宋长志一家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见不得自家好,只要自家好了,他们家就难受,既是如此,那你们就好好难受难受吧。 想到此,老太太面露谦虚,嘴上却毫不低调地笑道:“睿哥儿侥幸得了陈大儒的看中,前些日子才刚刚被收作了亲传弟子。” 她话一出口,除了自家人以及早就知情的钱夫人,一屋子人全都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哪个陈大儒?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陈大儒吧?? 钱夫人一脸吃惊得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疑问,“ 您说的可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陈晏安大儒。” “正是陈晏安陈大儒。”老太太笑着点头。 一众宗亲:这惊吓来得有点儿猛,宗族里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后起之秀,六岁就被陈大儒收为亲传弟子,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她们到底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高兴吧,这娃不是自家的。 不高兴吧,娃将来真要有出息了,一人得道,全族飞升。 众位宗亲正发懵呢,就听钱夫人又道:“恭喜老姐姐有此佳孙,真真是令人羡慕的好福气,妹妹观家里这小的亦是活泼灵气,不知可有读书启蒙?” 老太太把自家辰哥儿揽在怀里笑道:“我这小孙子还小呢,才刚三岁半,皮猴子一样成日里就知道爬高上低不消停。” 钱夫人内心:所以萧衍宗看中你家这小皮猴子哪点了? 众位宗亲在心里默默替老太太补上一句——还会怼人。 老太太笑道:“是以,萧大师怜他年幼贪玩儿,说是过上两年再给启蒙。” 众宗亲:你在说什么,每个字都明白,连起来听不懂,怎么又冒出个萧大师来? 钱夫人替众人解惑:“您说的萧大师不会是南陈北萧的哪个萧吧?” “正是,这孩子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了萧大师,可巧就正合了萧大师的眼缘,收了他做弟子。”老太太一脸淡定地说道。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钱夫人:这也能行??? 众宗亲: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就算祖坟冒青烟那也不能如此偏心眼儿,全都便宜到宋玉郎这一根枝儿上。 钱夫人也难免泛酸了,道:“令孙当真是有福气之人。” 宋景辰瞄了眼祖母桌上的漂亮点心,往老太太怀里一靠,奶唧唧撒娇:“祖母,饿了。” 小孩子饿得快,而且一旦饿了他是真难受,老太太用帕子包了块点心拿给小孙子。 众人简直要晕倒:找谁说理去! 谁不知道萧衍宗只授课,从不收徒,且听他授一次课那都得是真金白银,眼前这什么都不懂,眼里只有吃的小娃可倒好—— 只因萧衍宗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人家就成师徒了,这命还能再好点儿吗? 见过老天爷喂饭的,就没见过老天爷如此追着喂饭的,更让人来气的是你们一众人羡慕妒忌恨,人当事人完全不当回事儿,只美美地捏着点心往小嘴巴里塞呢。 吃得可真香! 其他人还好,对老太太的羡慕嫉妒恨都只停留在表面,更多的是吃瓜群众心态,孙氏却是妒忌到发疯,不光妒忌,她还无比憋屈。 这次为了彰显排面,自家把五服以外的宗亲可是全都给请过来了,酒席上的饭菜亦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不知道比原计划多花了多少银子。 这些还都只是小钱,最让自家下血本的是费尽心机请过来的员外郎夫人。 只可恨自家所做的这一切,竟然全都替宋玉郎一家子做了衣裳,不光让他们家两个小崽子在宗亲中扬名,自家还莫名奇妙成了徐老太太和员外郎夫人的牵线人。 那钱夫人从头到尾都没看自己这个女主人几眼,却是亲亲热热拉着死老太太称姐妹,这简直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那俩个小崽子拜师拜得莫名奇妙,钱夫人同徐老太太的亲热也莫名奇妙,孙氏不由自主想起自家男人当初在宋玉郎下葬时故意破坏了他的墓穴风水,又想到自家用把那些字画给宋玉郎陪葬的名义全都贪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青天白日,夏日炎炎,孙氏竟然感到了一阵阴风透骨,无端地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抬眼望去,好像看到屋内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与彩带在无风自动。 “祖母,有风,好凉快呀。” 一道小奶腔冷不丁响起,印证了孙氏刚才并不是错觉,据说六岁以下的小娃娃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鬼魂。 “咣当!”孙氏失手打碎了手边的茶盏。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大喜的日子打破东西可吉利,旁边有人反应快,忙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孙氏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僵硬着脖子侧过头,看向阴风吹来的方向—— 她看到了让自己吐血的一幕! 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进来了两大桶冰块儿,放在屋子里的对角处,有人挥舞着巨大的蒲扇把凉风吹向屋子里的众人。 此乃是宋长志为了讨好员外郎夫人特意安排的,这两大桶冰可没少花银钱。 …… 与此同时,前院儿酒席期间,宋二郎无意间透露了睿哥儿和辰哥儿同时拜了南陈北萧为师的好消息,宋文峰那点儿春风得意在陈晏安和萧衍宗这样的大佬面前完全不够看。 因此,在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大喜之日,席间所有人都在讨论两个有出息的小娃娃,祖宗保佑,这实在是宋氏一族的福气呀,莫不是百年之后,咱们老宋家能再出一个四品以上的大员?? 一众人又兴奋,又好奇,纷纷追问拜师的过程,宋二郎扯开了使劲儿吹,宋大郎在一旁捧哏。 老实人宋三郎:确如我大哥二哥所说。 单纯的宋景茂:否极泰来,或许是我祖父在天有灵吧。 说起家族中曾经的少年天才,一众族人不免唏嘘起来,说起玉郎当年的才情风姿,仅就美貌上来讲,萧衍宗亦是有所不及的。 唏嘘着,唏嘘着,众人发现了宋长志父子铁青的脸色,这才忽然意识到貌似现在讨论玉郎不大妥当,遂尴尬地举起酒杯来,打着哈哈道:“今天乃是文峰大喜的日子,来,喝酒,喝酒。” 一众人举杯,宋景茂也跟着举杯,饮酒之前,他似笑非笑地朝对面宋文峰看了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抱歉,我刚才就是故意提起祖父的,你们心虚了吗? 宋景茂曾经听他爹宋大郎无数次提起过宋长志的阴险,说后悔让宋长志主持祖父的葬礼,说他身为长子却愚蠢至极,让人耍了,不配做祖父的儿子。 宋文峰气得咬牙,那俩小崽子只不过拜了个师而已,离成才还早着呢,小时惊艳,大时了了的例子多了去了,他宋文峰书令史的官位却是实实在在的,走着瞧吧。 宋长志比儿子宋文峰的表情更加难看。 …… 宋文峰大婚之后,宋家突然比以往热闹起来,曾经疏远的族亲开始同老太太联络走动起来,对此老太太并不意外,人情往来,无非是你对我有用,我对你有用,大家互帮互助,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人和坏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强大了得到的善意就多一些,人皆慕强;你弱了,欺负你的人也会多一些,柿子专挑软得捏嘛。 第35节 什么都不图你的,那不得是自家爹娘啊。 与此同时,侍郎府那边,以张璟的能量搞定一个主事之位不算什么难事,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宋三郎终于为自己谋了个小小的从八品官。 得到任命书,宋三郎回到家先把这事儿同秀娘说了,秀娘一边纳鞋底儿,一边就笑,摸了摸宋三郎的额头,“没发热啊,青天白日,三郎说什么胡话。” 正坐在床上玩儿他娘线团的宋景辰也学着他娘的样子摸了摸三郎的额头,“爹爹没发热啊。” 第35章 宋三郎抱起儿子, 大脑门儿碰了碰儿子的小脑门儿,笑道:“爹爹没发热,爹爹找了份还不错的差事,以后我们辰哥儿想吃大西瓜, 想吃大葡萄, 爹爹都给你买, 辰哥儿想吃便吃。” 听到这话, 宋景辰可太高兴了,用力在他爹的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脆声道:“我好喜欢爹呀, 我嘴巴喜欢爹,我眼睛喜欢爹, 我鼻子也喜欢爹,还有我心也喜欢爹,脚丫子也喜欢爹,头发也喜欢爹, 我这根头发喜欢爹, 我那根头发也喜欢爹, 爹,我有好多好多根头发呢, 够用。” “爹,你感动不感动呀?”宋景辰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他爹。 宋三郎快要被小孩儿一连串的喜欢叫晕乎了, 这哪个爹能招架得住, 肯定得感动呀,快要感动死了, 三郎大手揽住儿子的小脑瓜拥在胸前,眼圈儿愣给整红了。 秀娘嫁进宋家这么久, 还从未见过宋三郎掉眼泪儿呢,这给小崽子拿捏的,可是吃准了他爹就喜欢听甜言蜜语。 宋景辰乖巧地趴在他爹宽厚的肩膀上,寻思着一会儿该让爹给买点儿什么好呢,是买西瓜还是买葡萄呢,大蜜桃也好好吃,好难选哦。 要不……就都要? 宋景辰在他爹怀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秀娘道:“三郎刚才说谋了个不错的差事,到底是什么差事啊?要是太累了咱可不干,给多少银子咱也不干,等过些日子咱就把自个儿的铺子开起来,不愁没有银赚。” 宋三郎:“不太累,我托人在户部谋了个主事的小官职,过几日就去上任。” “……”秀娘感觉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怎么三郎说的话就这么让人听不明白呢,什么叫托人谋了个小官职? 岂止秀娘想不明白,得知宋三郎竟然成了户部三库之一的主事,所有宋家人都被这天大的好消息砸懵了。 惊喜的老太太:所以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悲愤的宋大郎:我辛辛苦苦想要达到的终点不过是我三弟随随便便的起点而已。 意难平的宋二郎:这是我自个儿的亲弟弟,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亲生的,可是……真想揍老三一顿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若有所思的宋景茂:原来这世上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王氏同姜氏面面相觑:完了,这次铁定叫三弟妹压一头了。 宋家人吃惊,消息传到宗族里亦是惊呆了一众族亲,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族老们的心情:这……万万没想到呀。 万万没有想到的还有宋长志一家子,宋文峰听到消息当场失态,他堂堂一个举人竟然给宋三郎这个狗屁不通的木匠当手下,简直岂有此理! 宋文峰红着眼珠子怒砸了茶盏,把才刚成亲的新嫁娘吓了一大跳,一向温文尔雅的夫君怎会如此失态? 宋长志比儿子宋文峰显然要冷静上许多,先吩咐孙氏把儿媳妇带下去,又拍着儿子的肩膀沉声道:“峰儿怎可如此气燥,你就不想想那宋三郎不过是个粗识几个大字的无知木匠,就算这天大的馅饼砸到了他头上,他能接得住吗?” 宋文峰怒道:“爹,儿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本来咱们两家关系就不对付,我在他手底下干活儿,不定被他怎么支使呢,宋三郎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上次儿子在酒楼就被他坑得不轻。” 宋长志捋了捋胡须,一脸阴沉道:“忍不了也得忍,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俗话说得好,天欲要使其灭亡,先要使其疯狂,我儿可听说过捧杀二字?” …… 不提周围众人的反应,三郎能做官,还是户部从八品的正经官儿,最高兴当属秀娘和辰哥儿了,秀娘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成为官夫人,一时间又激动又担心,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激动的是自家男人有本事,妻凭夫贵,担心的自己不过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会不会给三郎丢脸,听说官夫人们还会聚会应酬什么的,人家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不光通文墨,还会女红、点茶、插花,这些高雅的东西自己要一样都没一样,可怎么办。 宋三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谋了个还没有芝麻大的小官,秀娘竟然这般能胡思乱想。 夜里,夫妻俩并排躺在床上,秀娘辗转反侧睡不着,宋三郎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头发,道:“担心我做了官会变心?” 秀娘的心已经处于弱势,但是两人成亲以来三郎一向宠着她,她亦娇蛮惯了,如何能拉得下脸来向宋三郎示弱,故意凶巴巴道:“你敢变心试试!” 她嘴上凶着,却是不敢伸手去拧宋三郎腰间的软肉了。 宋三郎觉得她又凶又怂的样子还有点儿可爱,不由笑道:“娘子这般好,三郎为何要变心,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秀娘更好的女子吗。” “要是有呢?”秀娘不自觉追问道,眼睛有些紧张地盯着宋三郎。 宋三郎把人往身上带了带,抚摸着秀娘的头发,温声道:“有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患难夫妻,谁也插不进来,只有你和儿子,只有我们仨,不可能有别人。” 秀娘的眼泪儿唰就出来了,泪眼朦朦地从宋三郎怀里抬起头来,哑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三郎。” 宋三郎低头给小妇人擦了擦眼泪儿,举起三指道:“若有一句虚言,叫三郎仕途尽毁,孤独终老。” 古人重誓言,宋三郎的誓言很重了,秀娘忙抓住他的手指道,“别说了,别说了,我信你,我信三郎,莫要再胡说了,你才刚上任,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宋三郎假装生气道:“以后再胡乱怀疑夫君,当罚!” 秀娘双臂搂上男人劲瘦的细腰,将头埋在男人宽厚的胸口,听着男人胸腔里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秀娘蚊子哼哼般道:“认罚。” 宋三郎:“……” 秀娘不干好事儿,宋三郎倒吸一口冷气,哑声道:“秀娘,别,别……别这样……” 秀娘才不管。 宋三郎手指一弹,一道劲风过去,熄灭了桌上的烛灯,他探手下去,大掌握住小妇人撒野的手腕儿,咒了一声“妖精。” …… 昨夜秀娘似是要证明自己对三郎的吸引力一般要了还要,宋三郎辛苦一夜,头一次起晚了,秀娘自己也累够呛,腰酸地爬不起来,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 索性今日轮到二嫂做饭,她干脆稍微晚起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昨天晚上到底多少次呀,数着数着到后面累睡着了。 宋景辰在院子里撒欢儿一圈,回到屋子里见爹娘还没起床呢,踢掉小鞋子就往床上爬,宋三郎忙起身掐住他。 “乖,帮爹个忙。” “爹,帮什么忙呀?” 宋三郎:“你去看看后面园子里有没有哪个甜瓜熟了,把它摘了,待会儿我们分了吃。” “好的,爹,我这就去,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小孩儿脆生生应了,蹦跳着跑出去了。 把儿子支走,夫妻俩忙紧得起床收拾,一夜孟浪,对上夫君的视线,秀娘脸红得不行,宋三郎食指轻点着她的额头,笑着揶揄一句:“娘子挺能干。” 秀娘不甘示弱习惯了,娇嗔着回敬一句,“不如你能干。” 三郎一怔,随即挑唇笑开:“承蒙夸奖。” 秀娘反应过来,羞恼地拿枕头扔宋三郎,被宋三郎轻巧地接住,夫妻间的小猜疑被化解于无形,很多时候,女人的所有不理智不过是她没有安全感。 前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悲剧,宋三郎对此很理解,易地而处,倘若他无依无靠没有任何能拿捏对方的点,他亦会没有安全感,他珍惜自己的小家,绝无可能让秀娘重复母亲的悲剧。 这会儿宋景辰怀里抱着个大甜瓜,又跑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呢,就开始嚷,“爹,娘,快看我摘了一个好大的甜瓜呀,快累死辰哥儿了。” 小孩儿跑得气喘吁吁,脑门儿鼻尖上全是细汗,这货跟着他爹要抱着,不跟着他爹走哪儿都小跑,就是不正经走路。 宋三郎忙接过他手里的甜瓜,给擦了擦小脸儿上的汗,又擦了擦小脏手,道:“你就不能慢些走,又没人追着你,摔倒了又该哭鼻子。” 宋景辰扬着小脖子道:“才不会摔倒呢,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你长大了,那你能自己把甜瓜拿去洗干净嘛?” 宋景辰一脸当然能的笃定表情,“区区小事,爹爹瞧不起谁呢。” “那行,你去帮爹洗干净了。” 宋景辰接过大甜瓜又急火火跑去耳房了。 宋三郎跟在小孩身后到了耳房,自己一边儿洗漱一边儿看儿子怎么洗甜瓜,小孩儿跟打仗似的,水盆儿四周洒出来的全是水,自己的袖子也湿了,小衣裳也湿了,但人家确实在很认真地把瓜洗干净。 宋三郎不唠叨他,也不阻挡他,没有危险,随便小孩儿怎么折腾去,多折腾几次他自己就能总结出经验来了。 宋三郎这边洗漱完了,宋景辰也把大甜瓜洗干净了,举着给他爹看,“爹,看看我洗得干不干净,好不好呀。” 宋三郎接过来看了看,道:“不错,辰哥儿洗得很干净,以后咱们家洗瓜的活儿就交给辰哥儿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朝他爹伸出小手来,“给钱,不白干!” “跑腿一两银子,洗瓜一两银子,你是我最喜欢的爹爹,我给你算便宜点儿,收你一两银子就好了。” 宋三郎忍不住乐,蹲下身子道:“你这工钱有点高呀,你知道一两银子换成铜钱有多少文嘛。” 宋景辰眼珠子转了转,道:“爹,我知道!” “哦,你知道?那你同爹爹说说一两银子有多少文?” 宋景辰道:“爹,一两银子是十文钱呀。” 宋三郎点点头,道:“那爹是不是要付给你十文钱。”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着,莫名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大对劲儿,小孩咬着手指头,有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宋三郎从身上掏出钱袋子,数了十文钱,放到儿子的小手里。 宋景辰眉开眼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爹有私房钱,现在他也有自己的私房钱了,他奶声道:“爹,你还有什么活儿要辰哥儿做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小脑瓜,笑道:“爹今日没有什么活儿要你干了,不过爹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呀。”宋景辰只顾低头美滋滋数着自己手里的铜钱, 宋三郎道:“其实这一两银子呢,价值一千文,也就是说有一百份你手里的铜钱,刚才辰哥儿本来可以得到这一千文钱,但你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所以现在只能得到十文钱。” 宋景辰:“???” 宋景辰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爹,愣了片刻,小孩儿“哇!”一嗓子哭出来。手里的铜钱他也气得不要了,全都给用力扔到地上,小胳膊一张,搂住他爹的脖子就大哭。 小孩边哭边往宋三郎脖颈里抹口水、鼻涕还有眼泪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人家还有功夫委屈控诉:“呜呜呜……爹爹好坏,大人欺负小孩……呜呜呜……故意骗小孩的坏爹爹。” “哼! 不喜欢你了,呜呜呜……” 宋三郎开口了,“宋景辰,不准再无理取闹!爹数到三,停下来。” 宋景辰哭自个儿的,不搭理宋三郎。 宋三郎面无表情道:“你若想小屁股挨打就继续哭,反正疼的是你的屁股,不是爹的,爹只数三个数,你知道的,一、二……” 他爹“三”还没有喊出来,宋景辰抽抽嗒嗒止住哭了。 宋三郎朝地上的铜钱抬抬下巴,“去,把你扔在地上的铜钱都捡起来。” 宋景辰站着不动:我都五岁了,小孩就不要面子的吗,扔都扔了,你还让捡,不干! 宋三郎声音没什么起伏道:“宋景辰,你确定是要爹帮你捡起来吗?” 宋景辰小嘴巴一瘪,又要哭,被他爹一眼给瞪回去了,低着头,委委屈屈道:“爹,手好疼。” 宋三郎知道小孩儿装的,故意皱眉道:“手又怎么疼了。” 第36节 宋景辰带着小哭腔,“给爹洗甜瓜洗疼了。” 宋三郎服了他,就听小孩又道:“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孩把小手伸到宋三郎面前,宋三郎给吹了吹,道:“现在还疼吗?” 宋景辰摇摇头:“不疼了。” 宋三郎:“可以把钱捡起来了吗?” 宋景辰点点头。 宋三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喜欢爹了是吗?” 第36章 宋景辰抹了把眼泪儿, 在宋三郎脸上亲了一口,那意思是喜欢。 小孩儿哭得眼睛和小鼻头红红的,宋三郎给洗了把脸,带孩子进屋换掉身上弄湿的衣裳, 秀娘走过来, 道:“我来给他穿吧, 一会儿去我娘家, 给娃穿精神点儿。” 对秀娘来说,这次回娘家意义非比寻常,说是衣锦还乡也不为过, 没人比她更懂卖豆腐的苦。 每天半夜三更就要爬起来,浸豆、推磨、过浆、煮浆、点浆、包浆, 几乎忙乎一宿才能将豆腐做好,一大早五更天,鸡都没打鸣呢,就要推着小车赶十几里路跑去城里支摊子卖豆腐, 只为能多卖上几文钱。 小本生意没有钱买驴, 买了也养不起, 一家人就是那拉磨的驴,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的围着那磨盘转。 不知道为什么转, 也不需要知道为什么转, 因为磨盘不转日子就转不了。 与其说是祖传的手艺, 不如说是祖传的苦难,一代一代就拴死在那磨盘上, 嫁给宋三郎后她才知道原来手艺人跟手艺人也如此不一样。 三郎的木匠活儿是一般人干不了,所以能赚到别人家赚不到的银子;爹娘做豆腐的活儿是一般人受不了, 所以能糊口。 可有谁知道自家天天做豆腐,却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豆腐呢,因为只有做豆腐的人才知道做豆腐的苦,哪里舍得吃呀。 恨不能一块儿豆腐渣渣都能换成铜钱。 后来三郎又凭一幅书画赚到一千多两银钱,现如今竟然还做梦一般得做上了官,这一切的一切让秀娘琢磨出一个理儿来—— 这人能赚多少银钱,日子过得好不好,跟吃苦耐劳其实关系不很大的,重要的是你有什么,你若只有一口石磨,从早拉到晚,从生拉到死,能留给后代子孙的也还是那口石磨而已。 现如今爹娘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里有了自己的一间铺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躺在家里收租子,日子都要胜过从前百倍。 一家人吃过早饭,等着家里的马车送睿哥儿上学回来,一家三口上了车。 既是买了马车,宋三郎顺便也给雇了车夫,大哥二哥那等要面子的人,叫他们驾车不现实,再者家里的女眷要出门就更不会驾车,如此,置办马车还有何意义。 秀娘听说一个月要给那车夫二两银子,原想着要自家弟弟来做,这活儿可比磨豆腐轻松多了,后来想想,又作罢。 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弟弟在家里做车夫,辰哥儿小孩子会怎么想自己的亲舅舅?三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娘家人?宋家人又会如何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娘家就是低人一等? 娘家人都被人看低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宋景辰坐在自家宽敞的大马车上,可高兴,一会儿躺在娘的腿上,一会儿躺在爹的腿上,又要他爹郎剥松子喂给他吃,老享受了。 秀娘边给儿子扇着风边对宋三郎道:“天儿太热了,待会儿路过西榆街,不若给爹娘买个西瓜。” “买!”不等宋三郎开口,小孩儿先豪气地应了。 “还要买葡萄,还要买大桃子,还要买大甜梨。”小孩儿掰着小手道:“舅舅爱吃甜糕,外婆爱吃酥饼,外公好喝酒,都买。” 说完小孩儿又补充一句:“我有钱!” 秀娘被儿子的豪横劲儿笑到了,逗他,“哦?你有钱,你那来的钱呀?” 宋景辰理直气壮:“娘亲,辰哥儿自己赚的,我今天给爹摘瓜了,我还洗瓜,我还洗得很干净,爹给我的工钱,一千文!” 宋三郎:“……” 亏,这小子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拐弯抹角他都得把吃过的亏找补回来。 秀娘忍不住笑出了声,搂过儿子重重地亲了一口,没有比自家小子更灵透的娃娃了,反正她没见过,小娃过了三岁以后,这小脑瓜可太会了,谁还敢说我们憨,我们机灵着呢。 宋景辰见她娘亲了他,指着自己的小脸蛋儿,臭屁地朝宋三郎道:“爹,你亲这边吧。” 宋三郎敷衍地在他小脸蛋儿上挨了一下。 宋景辰不干:“要大点儿声,就像娘亲一样。” 宋三郎只好又大声的亲了他一口。 宋景辰:“这次可以啦,爹,我脸都这么好看,我脸还香香,都不给别人亲,就给爹和娘两个人亲。” 三郎摸摸鼻子,娃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全洛京他是最好看的小孩。 秀娘顺着儿子的话揶揄他:“你多好看呀,你看你身上抓个虱子都得是双眼皮儿。”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发出灵魂反问,“那娘身上抓的虱子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呀?” 秀娘:“……” 宋三郎闷笑,秀娘瞪了他一眼,“宋三郎,你说,你身上抓个虱子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宋三郎:“惭愧,给你们娘俩拉后腿了,我身上连虱子都没有。” “我们也没有!”娘俩异口同声。 宋三郎哈哈大笑,秀娘也跟着笑,宋景辰见爹娘都笑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大人都笑,他不笑显得多傻呀,他也咧着小嘴儿笑,比爹娘笑得还响亮。 车夫老李坐在车外听到一家人的笑声,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其实他也不知道笑什么,就是听到这样开怀的笑声,忍不住跟着笑。 车子到了西榆街,宋三郎下车买了儿子要求的那些瓜果点心,又买了一大篮子鸡蛋,一袋子白面粉。 岳父岳母喂了几只鸡,攒下的鸡蛋一个舍不得吃,全都给小外孙留着。每次给他们钱,死活不要,要他们小俩口自己攒着。老俩口一心一意只想着闺女好。 秀娘见宋三郎一下给自家买了这么多东西,心里感动,自己要给娘家买,和三郎主动给娘家买,那是不一样的。 宋三郎道:“一会儿到了前面吃食街,索性买些熟食带过去,大热天,省得你和岳母还要烟熏火撩地做饭。” 岳家不比自家,自家有专门的灶房不说,灶房里一应用具也足够齐全。 而岳家除了有一口煮豆浆的大铁锅,其它方面简陋得很,每次为了招待好自己这个女婿,岳母和秀娘一忙乎就是大半天。 秀娘眼圈儿红了,哑声道:“好。” …… 此时,京郊一处土坯小院儿内,许大郎手里拎了根粗木棍子,怒气冲冲要找人拼命去,被他娘死死抱住,许母一边哭一边劝,“儿呀,你万万不能去,咱招惹不起人家。你听娘一句劝,认了吧,咱认了吧,娘求你了,咱别惹事儿,别惹事儿好吗?” 许大郎额头上青筋爆起,握住棍子的手气得直哆嗦,他们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许母这边儿正劝着老大,却见许老二腰里别了把菜刀大步腾腾从堂屋里闯出来,许母又气又急,两只胳膊一伸,挡在了自家大门口: “你们两兄弟谁敢踏出这院子一步试试,你俩前脚走,信不信娘后脚就上吊!” 许大郎目眦欲裂:“娘——!忍不了,忍不了啊!” 许老二吼道:“我爹就白被人打了!忍忍忍,娘就知道叫咱们忍,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你闭嘴!”许母红着眼喊道,“你以为你娘就是那没有脾气的泥人儿吗?泥人儿尚有三分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可你们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背景,有啥子后台,即便是把你爹打死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有罪也变无罪,你们兄弟俩但凡敢动人家一个手指头,有理也变无理,无罪也变有罪,说不得还要有牢狱之灾,咱们许家才是真要家破人亡!” 许大郎:“咱们白天黑夜地熬了几天几夜,熬得人都要死了,人都要死了呀,本以为做了笔大买卖,那成想分文没有赚,还搭进去三袋子的黄豆,三袋子的黄豆呀,如今我爹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娘——,你叫咱咋忍,咋忍啊啊啊啊!” 许大郎悲愤颓然地瘫倒在地。 许母抱住大儿的头,哭道:“娘知道我儿委屈,我儿心里苦,可咱就这穷命,就这穷命呀,你姐姐好不容易嫁到个好人家,那夫家情理,三郎也是个好的,若你爹出事,你们兄弟又出事,你姐哪个脾气岂能忍得了?” “你姐姐必然要找人拼命,她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就毁了,全都毁了,咱们家没有一个能好得了,那豆子赔了就赔了,就当喂了畜牲,只要咱人还在,就还能把钱赚回来。” 擦了把眼泪儿,许母又道:“上次你姐回来说咱辰哥儿拜了个什么鼎鼎大名的大师,咱就盼着辰哥儿将来有出息,咱这口气早晚能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许老二虎目含泪,“娘,咱辰哥儿才三岁半呀。” 许母道:“甭管几岁,咱总是有个盼头儿,有个盼头儿这日子就能过得下去,大郎才十六,二郎你也才十四,你们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不能冲动,咱得往好处想,把日子往好处过。” “等将来你们俩成了亲,给爹娘生俩个大胖孙子,咱们好着呢。” 许大郎和许二郎不由低下头,微微红了脸。 许母见俩儿子转移了注意力,道:“咱家这些年也不是一点家底没有,等过完秋,就媒人给咱大郎去说亲,说个又贤惠一漂亮的女子……” 这边秀娘的马车出了城门,直奔京郊外的小路,秀娘从未像今天这般开怀,感觉自己就像那衣锦还香的状元。 爹娘若是看到自己带了这一车东西不得吓死, 可还有更让他惊喜的铺子呢, 还有最最让他们惊喜的,自己现在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夫人啦! 第37章 大夏朝的马匹素来都很贵, 一匹马的价位在二十两银子上下,普通老百姓就算不吃不喝,且在风调雨顺的年景下,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如此, 这还得是富裕地区, 比如像洛京城这样繁华之地。 是以, 宋家的马车拐进许家庄时, 引来不少目光,坐在树底下乘凉的村里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谁家的亲戚来串门, 毕竟他们庄子上只有里正家里有辆马车,他们都认得那车。 眼前的这辆却是眼生得紧, 看着倒比里正家的车还要气派些。 秀娘的家很好找,顺着进村的大路一直往前走,走到最东头,倒数第二家就是, 马车停在门口, 宋三郎先从车上下来, 又把儿子抱下来。 对门儿几个坐在门洞子里乘凉的妇人看到宋三郎搀扶着秀娘下车,眼睛都瞪大了:我滴个乖乖, 许秀娘竟然坐着大马车回来了! 之前秀娘都是搭着驴车或者牛车回来,人家给放到村口还要去往别的庄子送人, 不可能把你送到家门口的。 几人面面相觑, 秀娘她娘总说她家女婿多好多好,原以为是吹牛, 敢情人家是真的呀,啧啧啧, 瞅瞅人家的男人,还扶着她下车呢,村子里的莽汉有一个说一个可没见过多少对婆娘这般好的。 秀娘下了车,一抬眼,看到对面几人,笑道:“婶子们都歇着呢。” “欸,歇着呢,秀娘发大财了哇,都买上大马车了。” “嗐,上那发大财去,这不是家里没个车去那都不方便嘛,婶子们先歇着,我先回了,有空婶子们来家坐着啊。”秀娘不无小得意地笑道。 当初嫁给三郎这些人可没少说她风凉话。 第37节 秀娘转身往回走,却听对面其中一人道:“唉,赶紧回去看看吧,你爹叫人打了,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听说腿不大好了。” 秀娘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猛地回过头来,急声道:“婶子,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爹怎么了?” “唉,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里正家儿子给你们家介绍了个大买卖,连着要了几天的豆腐,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一天要结账了,说你家的豆腐有问题,害人家拉肚子,你爹同人理论,被人打了。” 秀娘气得险些喘不上气来,这明显就是耍人玩儿,从一开始人家就没打算给钱,简直是欺人太甚! “哼——坏人,气死我啦! 爹爹,我们要替外公报仇哇。” 宋景辰在旁边听见有人欺负自己外公,挥舞着小拳头不乐意了。 宋三郎沉声道:“咱们先回家看看人有没有事,其他容后再说。” 说着话,宋三郎上前推门,却发现大门在里面上着门栓呢,秀娘用力敲门,宋景辰扯着小奶腔喊道:“外婆快开门呀,我来啦!” 屋内许母刚把两个儿子劝进屋里,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隐隐约约还有孩子的声音,莫不是秀娘回来了? 许母忙擦干眼泪,叮嘱两个儿子不要把事情同秀娘说,整理了一下情绪,要去开门,许老二道:“娘,您歇着,我去。” “谁呀?”许老二边往门口走,边道。 “老二,是我,大姐,你快开门。” 许老二一听真是自家大姐回来了,激动地眼泪又要流出来,忙用袖子抹了一把,强换上一副笑脸,一把拉开门栓,“大姐,你今天咋回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儿。” 秀娘顾不上搭理他,绕过自家弟弟,急匆匆往里屋跑去,宋景辰叫了声“二舅”跟着她娘跑了,比他娘跑得还急。 许老二呆住:“姐夫?” 宋三郎点点头:“家里的事,刚才我都听邻居们说了,爹现在怎么样了?” 许老二哑声道:“郎中说爹的腿伤得不轻,姐夫快进来吧。” 许家的门洞太小,大马车拐进不来。 宋三郎道:“二弟,你同李把式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来,我先去看看爹。”他安慰似地拍了下许老二的肩膀,大步进了院里。 许老二呆愣愣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同车夫李把式问道:“这马车……” 李把式笑道:“正是宋家府上的马车。”说着话,他掀开车帘子,道:“你家大姐嫁了个好郎君呀,我亲眼看见这些东西都是咱们三爷亲自给挑选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没有一样是唬弄人的” 许老二像做梦一样,看到车上竹篮里满满的一篮子鸡蛋,框子里的水果都是吃都没吃过的,有西瓜,葡萄还有大桃子,还有精致的点心盒子,竟然还有两袋子白面粉,自家怎么配吃这么金贵的东西。 姐夫这一车得花去多少银子呀? “小兄弟,过来搭把手,这面粉忒沉,咱没有三爷那把子力气,得俩人抬。”许老二如梦方醒般忙上前一把接过,轻松扛在了肩膀上,平时兄弟俩拉磨都是当牲口使的,一袋子面粉算什么。 李把式:“???” 这小兄弟细胳膊细腿,咋力气这般吓人。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妇女看到宋老二往家扛白面,一会儿又看到宋老大颠颠跑出来跟着一块儿往家大筐小篮子的拎东西,眼睛都看直了,秀娘这次可真的是掉进福窝里去了,命太好了,羡慕不来。 宋三郎进了屋,看到秀娘在呜呜哭,老爷子鼻青脸肿的劲儿还没下去,看着叫人揪心,却还一个劲儿劝闺女说自己无事。 宋景辰一进屋被他外公的样子吓到了,这会儿被许母抱出去了。 宋三郎上前查看了一下老爷子的腿,看那肿胀的模样,微微皱眉,道:“不能在家瞎治了,必须送去医馆。” 老头儿一听说是去医馆,死活不肯去,说自己庄户人家身子骨壮,在家养养就好了。 宋三郎道:“岳父莫要担心银钱的事,自有我和秀娘,另外秀娘才刚刚给您盘下个铺子来,两个兄弟还小,若无您指点着,怕是支撑不起这摊儿来,早些养好身体才是。” 老头儿懵了,“啥,啥铺子,三郎你在说啥?” 秀娘抹了一把眼泪,硬气道:“爹,您姑爷现在是八品官了,不是谁想欺负咱们家就欺负咱们家,你且看着,三郎怎么给您讨回公道来。” “铺子?姑爷做官了?”老爷子嘴唇哆嗦着,似是不敢相信。 秀娘道:“爹,真真的,咱自家还买了大马车,这就拉着您去城里咱先把腿治好,以后咱家的铺子还得您管着呢。” 老爷子愣怔了一会儿,浑浊的老泪掉下来,握着宋三郎的手,颤声道:“好,好,姑爷有本事,咱家沾姑爷的光了。” 宋三郎忙道:“岳父说得哪里话,都是自家人,应该的,若非秀娘这个贤内柱,三郎也没有今天。” 老实巴交的汉子吧嗒吧嗒掉眼泪儿,除了说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姑爷。 许母在门口听到姑爷同男人的对话,掩面而泣,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没有把闺女嫁给那县太爷做小妾,而是选择了家里风评好的宋三郎。 刚才看到姐姐姐夫给自家买了那般多的金贵东西,现如今又得知姐夫竟然做了官,许大郎和老二激动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宋三郎面前竟然扭捏拘束起来,姐夫不是以前的姐夫,姐夫现在可是官身了,八品大官呢。 姑娘和姑爷才刚回来,去医馆给老爷子看腿几天都熬过去了,也不急于这一会儿,许母让两个儿子照顾好女婿,招呼闺女出来,赶紧做点儿吃食招待姑爷。 许家的灶房就是一间简陋的草棚子,只有一个茅草顶棚。 把闺女拽到饭棚子里,许母拉着闺女的手,又是为闺女高兴,又是面含隐忧,之前因着闺女模样好,宋三郎那会儿还只是个木匠,又是二娶,岁数也比闺女大上许多,尽管自家门第差了些,也没显得那么不般配。 如今在看,却是自家闺女高攀人家了。 三郎自然是个极好的男人,可这男人的心谁又能保证他永远不变。 秀娘看出她娘的担心,安慰道:“娘亲不必忧我,若是三郎这样好的人都会变了心,那天底下秀娘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辰哥儿,三郎有多疼辰哥儿,娘自是看到了,就算为着辰哥儿,也不可能有什么别的女人能越过我这个亲娘去。” 许母握着闺女的手,含泪道:“秀娘心里有数就好。” 秀娘:“放心吧,娘,您要对三郎有信心,我也是,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盼着好,就会真的好;倘若天天担心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多少福气都得被糟蹋光了,您说是不是?” “是,是这么个理儿,咱们女子虽弱,却是这个家里的定海神针。你每天高高兴兴的,男人和孩子便也会高兴;你稳住了,你这个家就稳住了。”许母看向闺女的目光满是欣慰,“娘的秀娘真的长大了。” 秀娘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两个嫂嫂一个比一个精明,我这在人精堆里呆久了,再没点儿长进,那不成傻子了。” 说着话,秀娘要蹲下来烧火,都是现成的食材,把菜热一下,再打个菠菜蛋花汤就行了。 许母忙拉开她,“你快离灶火远点儿,别让火星子把新衣裳给烧个洞。” 秀娘:“哪就这般金贵。” “那可是金贵,娘看这料子可不便宜呢。”许母挤开姑娘。 秀娘只好让出灶台的位置,道:“娘,你同爹一向为人本分,弟弟也不是那惹是生非的,怎么就惹上了那里正家。” 说起来许母就气愤不已,道:“那里正家向来霸道,他们家又有做官的亲戚,咱们都是能躲着就躲着,又哪里会主动招惹他,想是当年没有应了里正娘子给她那做官的亲戚做妾,那时就得罪了他家。” “这次我估摸着是因为他们家想要买咱们家山角下那七亩多地。” “七亩多地?”秀娘不解。 许母:“离咱家那地不远处,前段时间不是挖出温泉来了嘛,听说是要建什么温泉庄子,咱家那地挨着挖出温泉的地儿最近,娘想着真要是建什么温泉庄子,咱家这地指定得值钱呀,就没卖给他,这不就惹出这事儿来。” 许母抹了一把眼泪儿,“我寻思着,人家这是给咱个警告,若是还不卖他,指不定咋整咱呢。” 秀娘冷声道,“可见这人若是无权无势,金子砸到头上非但发不了财,反倒还成了个祸害。” 许母道:“娘想着,实在不成,卖就卖了,姑爷这才刚做上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姑爷稳当住了,咱再讨回公道也不迟。” 秀娘递过去一把柴草,道:“三郎能从一个小木匠升为八品官,光有运气又如何能成,三郎做事最是有章程主意,越大的事就越有主意,就像上次镇国将军府……” 话说一半儿,秀娘又咽下,道:“咱们只管听三郎安排就是。” 母女俩在这边嘀咕着,屋子里辰哥儿也不跟两个舅舅玩儿了,只粘在宋三郎怀里,蔫蔫儿的。 大哥哥才刚被人打了,现在外公又被人打,尤其是他刚才跟着娘亲进屋,外公的屋子不似自家那样有明亮的大窗户,屋里视线本来就暗,猝不及防之下,他看到老爷子乌青发紫的血红眼眶子,害怕。 他虽然跟外公外婆亲,但秀娘一年能带他回娘家多少次,来了,也是匆匆来又匆匆走。所以,他对外公外婆的亲近和对爹娘的亲近是不一样的,总是还隔着些生疏。 这就造成小孩刚才被吓到了。 “爹,想睡觉。”怕他爹把他放到床上,他道:“抱着睡。” 宋三郎瞧儿子的样子就知道孩子是被吓到了,往怀里揽了揽,“让舅舅给你洗串葡萄,吃了葡萄再睡好不好?” 宋景辰烦躁,在宋三郎怀里蹬着小腿儿发脾气“就要睡,现在就睡嘛,你快点拍我。” 许大郎哄他:“辰哥儿,舅舅带你去掏鸟窝好不好?” 宋景辰哭道:“不要掏鸟窝,不要掏鸟窝,我要回家!” 宋三郎抱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大郎道:“别搭理他,今儿一大早就给从床上拎起来了,估摸着是困觉呢,让他先睡吧,待会儿睡醒了再给他吃东西。” 许大郎又不傻,知道小外甥是吓到了,听姐夫如此说心里又觉得万分感动,姐夫算是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人家没有抱怨自家,还反过来怕自家多想,非常仁义了。 宋三郎抱着宋景辰出了屋,拍着哄着,在南边儿墙根儿底下荫凉处来回溜达,秀娘见状跑过来问,“这小子中午哄觉最难,怎么这会儿就自己困了。” 宋景辰这会儿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撩开眼皮看了他娘一眼,嘟囔了句“不困,不要午觉。”就又把眼皮耷拉上了。 秀娘道:“沉着呢,我抱他进屋睡去。” 宋三郎摆摆手,“一换手准醒,醒了瞌睡还得闹,索性等睡实在了再说。” 直到午饭摆上,秀娘催了几次,宋三郎才把孩子放下,没敢放老爷子屋,放到了大郎屋里。 秀娘给老爷子端了饭菜过去,老头儿道:“怎地买了这些个东西。” 秀娘道:“一年到头也回不家几次,没道理闺女在婆家吃香喝辣,一点儿也不孝敬爹娘。” 老头儿:“说的啥话,万不能拿着婆家的银钱贴补娘家,叫婆母不高兴。” 秀娘不与老头儿争执,道:“都是三郎买的,您要叨叨就叨叨您姑爷去,别冲我说。” 一听全是姑爷买的,老头难掩开怀,被人打的憋屈消散了一大半儿,闺女过得好,比他吃山珍海味都高兴。 他又道:“刚才娃是不是被爹这模样给吓着了,你也真是的,带着孩子进来干嘛。” 秀娘:“您外孙跟皮猴子似的,就是乍一见外公变了模样有点儿怕,一会儿就好了。” 老爷子:“要不要请神婆过来给娃叫叫。” 秀娘摆摆手,“可别,本来没事儿,再让跳大神儿的给他吓着了,你就别操心他了,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要紧,咱那铺子可是临街的好位置,空一天就是一天的钱。” 一听那铺子空着浪费银钱,老头儿忙道:“爹听闺女的,赶紧把腿给养好。” 吃过午饭,宋三郎同许大郎一道去城里医馆给老爷子瞧病,留下娘俩在家看好孩子,趁没人注意,三郎叫过秀娘道:“孩子可能有点儿吓着,你在屋里陪着他吧,省得醒过来没人害怕。” 秀娘点头应了,送几人出了家门。 宋三郎带着人去了洛京城有名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医馆,医馆里有经验的老郎中摸过许老爷子的腿,忍不住叹道:“老爷子不疼嘛,腿都肿胀成这样了才来医馆,再晚些时候您这条腿就废掉了。” 老头儿笑道:“庄户人吃苦吃惯了,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许大郎在旁边听得抹眼泪儿。 那老老郎中摇头道:“早来几日就不必受这个罪了,现下可得吃点儿苦头喽,你这腿骨折了,没有及时正位,现在要重新正位打上板子,得在医馆里住上个几天才行。” 一听说还要在医馆里住下来,老头儿着急了,这里面那是能白住的嘛,指不定花多少银钱,许大郎也不敢做主,不由看向姐夫。 宋三郎对那郎中道:“有劳您了,我岳父才刚不到四十岁,这腿您万万给保住喽,有什么好药您只管用来,万事以把腿给治好了为重。” 那郎中点点头,“您随我来交一下订银。” 第38节 宋三郎随着郎中去交钱,许父忙催促着大儿子过去看看花了女婿多少银子。 宋三郎总共交了五两银子,又教给许大郎五两,叫他在医馆把人照顾好。 许大郎死活不要,“来时咱娘给了我银两,姐夫今日已经破费这般多,如何还能要你的银子。” 见他坚持,宋三郎也不强求,临走时交给那郎中一些银两劳人家做饭时把爷俩的饭一并给做上,心里惦记着儿子,急匆匆有返回许家庄。 回到许家时,看到儿子还在睡,宋三郎心中焦急,顾不上太多,简单交代了一下许父的情况,匆忙带上秀娘儿子告辞回家。 宋三郎本不信鬼神,可他自己的情况又属实离奇,不由心中忐忑抱着儿子出门时,低声念叨,“辰哥儿回家了,辰哥儿回家了,跟爹回家了。” 秀娘心里也犯嘀咕,她最是了解自家小皮猴子,知道这小子精力旺盛,白日里最讨厌午睡,每次中午把他弄床上去,大人都睡着了,他还瞪着大眼睛精神着呢,能把人气死。 这次睡得时间属实有点儿长了,可当着娘的面儿,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免得娘自责。 等上了车,离开许家庄,宋三郎抱着孩子,低声唤儿子醒来,没反应。 这下宋三郎真害怕了,吩咐外面车夫道:“快,快些回城。” 秀娘却是比他要镇定得多,两个弟弟都是她帮着娘带大的,小孩子脸色红润,呼吸也均匀,摸着额头也不热,不可能有什么大问题。 秀娘脱了儿子的小鞋子,挠了挠小脚丫。 宋景辰咧着嘴儿咯咯笑了两声,却是本能反应,还是闭着眼睡。 宋三郎看到儿子被挠痒有反应,心里多少松了口气,他趴到儿子的耳朵边道:“辰哥儿,醒醒了,爹给买冰酪了,告诉爹你要吃荔枝味儿的,还是葡萄味儿的?” 秀娘配合着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这下宋景辰终于醒了,大长睫毛眨了眨,大眼睛里泛着水气茫然,过了会儿,黑眼珠子活泛起来,一骨碌从宋三郎腿上坐起来,道:“做梦了。” 夫妻俩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问他做了什么梦,这梦做得可够久的。 宋景辰眨了眨眼:“辰哥儿忘了,想不起来,一睁开眼,然后梦就飞走了。” “飞走了。” 小孩做了个飞飞的动作,童言童语,逗得俩人直笑。 秀娘想说些什么,被三郎摆了摆手。 小孩子不是大人,他的世间里再直白不过,害怕就是害怕,没必要非得逼着孩子不能害怕。 他爱你,那么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只会心疼你。 辰哥儿不是他外公带大的,无法要求孩子非得像秀娘一样对岳父只有心疼,有些东西是顺其自然的事,讲再多道理都无用。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觉,爹娘都在身边陪着,宋景辰又不怕了,眨着眼睛道:“爹爹,外公那么喜欢我,他变成什么样都会像以前的外公那样喜欢我,对不对?” 第38章 回到家中, 宋景辰睡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精神得不行,宋三郎给拎出去遛了一圈儿,玩儿累了这才回来洗澡睡下。 看着小孩乖巧安静的睡颜, 宋三郎忍不住想:醒着的时候有多磨人, 睡着了就有多稀罕人。 安排好孩子, 秀娘同三郎细细说了娘家被人恶意欺负的缘由, 宋三郎点点头,道:“如此嚣张肆意,是何背景?” 秀娘道:“那里正的妻弟据说是我们县里的主簿, 庄子里没人敢惹他家。” 大夏朝的县与县有所不同,洛京城内的县称之为“赤县”, 京郊的县称之为“畿县”,另外根据一县之户籍人数,又分望县、上、中、下县。 畿县之主簿,是正九品的官职, 搁现在差不多相当于县长办公室主任, 也算是县里有头面的人物, 拿捏一个无权无势又无背景的许家,自然是容易的很。 宋三郎听罢, 心中有了计较。 秀娘有些担忧,“三郎, 你才刚刚上任, 不然我们就先忍他一忍,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现在已然是如此, 莫要因为许家的事影响了你的前程。” 宋三郎摆摆手,“官场之事,并非娘子所想,自有一套章程,亦不必非要自己亲自出面。” “说得倒像是你做过官一般,这做官哪能如你做个桌子椅子那般简单,那人可不是你手里的木头,全凭你怎么收拾。” 宋三郎一笑之。 张璟对他有提携之恩,于情于理都应当拜访答谢,三郎正发愁要带何礼物聊表心意,不成想这礼物自己送上门来。 送礼当送到对方需要之处,张璟喜欢收藏,最缺不过银子,不过直接送银子自然是下下之策,也容易落人口实,不如一起合伙做生意,于双方都有好处。 大夏朝廷对于官员经商,除去盐铁这些禁榷领域的商品不允许官员染指,其它方面一律持放任态度,皆因大夏乃是穿越者改造过的世界,商业氛围浓厚,特定坏境的产物,利弊且不细说。 温泉是稀缺资源,位于京郊的温泉更是占尽地利之宜,目前洛京城周边除去最大的皇家温泉——灵丘温泉宫,尚无其它温泉被发现。 只这灵丘温泉宫非皇亲贵族不可入内,一般的官员豪族是享受不了的。 如此好的买卖,就不知道这背后要建庄子之人是谁,甭管是谁,只要把皇帝亲舅舅宣平侯拉进来,管你是谁。 以强凌弱,你做的初一,我便做的十五。 欺人者,人恒欺之。 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 官家的任命告身下来后,有七日的公告期,公告期后方可正式上任,张璟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宋三郎理应在上任前拜访,正好趁此机会与张璟商议此事。 宋三郎登门拜访,在府门前递上拜帖。 今日休沐,值班门房过来禀报时张璟正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地喂鱼,听到是宋三郎前来拜访,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扬声道:“请他进来。” 门房经验丰富,从老爷的脸色与腔调中就能看出老爷对来客是喜欢还是厌恶,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将宋三郎领了进来,“有劳。” 宋三郎抬手,几颗碎银落入门房的手中。 门房虽不起眼,却可直接与张璟对话,得罪了,若有心使坏,分分钟坏你事。 那门房收了银子,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道:“我们老爷这会儿正在后边儿园子里喂鱼呢,看着心情很是不错。” 宋三郎笑笑,跟随他穿过一处月洞门,进了张府后花园。远远地,张璟看见他走过来,朗声一笑,“文远过来了。” 宋三郎上前,拱手一礼,“下官见过大人。” 张璟虚抬了他一下,笑道:“私下场合,不必拘礼。” 张璟请宋三郎在凉亭内入座,旁边有侍从替二人斟茶。 宋三郎递上一锦盒道:“知大人喜爱柳公墨宝,只这柳公墨宝实在可遇不可求,可巧,前几日下官捡漏到柳公曾用过的一方澄泥砚,正适合大人。”“ 宋三郎送礼送到了张璟的心坎上,别的东西他可以拒绝,柳公是他男神,男神用过的砚台,他实在拒绝不了。 都是油锅里滚几滚的官场老油条,张璟自然明白不是什么可巧捡漏,乃是对方费心寻觅之物,先不说这份礼品有多贵重,单只这用心程度就叫张璟更加喜欢宋三郎几分。 张璟心下感叹:这才刚初入官场就如此老练,当真是个人才呀。 笑呵呵收下宋三郎的砚台,张璟道:“文远绝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气候,只你现在苦于没有功名在身,总是个硬伤,不妨考个秀才在身,举人更好。”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提点了,言外之意,跟着本官混,你可以官路更加畅通,前提你得先给自己镀个金才行。 宋三郎朝张璟拱手一礼,“大人教诲,下官受教了。” 一番往来之后,喝着茶的时间,宋三郎同张璟说了京郊发现温泉的事,他道:“这温泉水素有强身健体之效,待到天冷之时,亦可利用这温泉养些新鲜蔬果,大人若有一座自己的温泉庄子,岂不方便。” 张璟亦是个人精,夫人手下打理着自己的产业,对经商之道并非一窍不通,闻言来了兴趣,道:“可还有人打了主意?” 张璟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宋三郎没有直接回他,却道:“下官听闻宣平老侯爷亦素爱泡温泉,虽可常去灵丘温泉宫那边,到底不太方便。” 顿了一下,宋三郎又道:“宣平老侯爷乃是好结交之人,叫上三五好友,一起泡汤饮茶岂不快哉。” 张璟闻言,怔愣了一下,想通其中关窍后,忽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道:“妙,妙,妙啊,甚妙甚妙。” 连说几个“妙”字,张璟激动地哈哈大笑,朗声道:“来人,备下酒菜,今日我要与文远不醉不休,上好酒!” 言罢,张璟坐下来,捋着胡子对宋三郎道:“文远真乃本官福将也。” 宋三郎忙一拱手:“遇到大人亦是下官的福分。” 可不是妙嘛,宣平侯乃是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之人,也最得皇帝信任,张璟想结交人家难上加难,若是能与宣平侯联起手来做这温泉庄子的生意,这关系不就结交上了嘛。 宋三郎又道:“大人不妨拉陈大儒,萧衍宗李逸山等人入伙,建温泉庄子只是为闲情,而非盈利。” 张璟点着宋三郎笑道:“文远当真是懂做官,懂做人,亦懂做生意呀。” 宋三郎:“大人知遇之恩,三郎无以为报,自当竭力为大人。” 张璟又道:“文远所言极是,如此不会显得本官太过功利,或是有所图谋,只这陈大儒、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几人都不大好说话呀,如何拉其入伙?” 宋三郎:“话不投机自然不好说话,大人只需将温泉庄子收益的一部分用于陈大儒的学堂,解其之所急,陈大儒想必不会拒绝。” “至于萧大师,只要大人拉来李逸山,萧大师自会不请自来。” 张璟满脸带笑,听得连连点头。 宋三郎趁机道:“大人,这建温泉庄子必要征用周边耕地,老百姓全靠几亩薄田度日,下官建议可多加赔偿,免得百姓怨道,一旦传将出去,无论对大人,亦或是对宣平侯,或是陈大儒,萧大师等人的名声都将不利。” “大人促成此事本是一件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若因这等细枝末节坏了事,惹得各方反感大人,岂不得不偿失?” 张璟面色凝重起来,先不说其他人,宣平侯最是爱惜羽毛,好虚名,绝不能出现宋三郎所说之事,想到此,张璟郑重道: “文远,这征地之事交给他人本官不放心,就由你去办,本官派人协助你。”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这温泉庄子建成,你同陈大儒他们一样占一成,不过你现在的身份不宜明面上加入进来,你的那一份由本官出。” 宋三郎忙起身谢过。 晚宴上,张夫人亲自过来坐陪,以示对宋三郎的重视之意。 上的是好酒,亦是后劲儿大的高度酒,张夫人对三郎频频敬酒。 两口子一唱一和劝酒,宋三郎假装不胜酒力,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实在站立不稳,张璟叫了人来,将三郎送回家中。 把人送走,张璟呼出一口气,道:“我观文远是可信任之人,能怜惜底层之人,人品不是个差的,依夫人之见呢?” 张夫人道:“夫君所言甚是,人品贵重最是紧要,我父亲曾说过,酒后吐真言,正所谓酒品看人品。这人一旦喝高了,兴奋起来,说话就容易没了防备,亦不经大脑,最是真实不过,妾身刚才观他是个好的。” …… 却说张府下人将三郎送回宋家,因为醉得不成样子,秀娘搀扶不动他,忙让辰哥儿唤了宋大郎和茂哥儿过来,爷俩搀扶着三郎进屋。 做戏做全套,真正酒醉之人,脚下虚浮,浑身无力,他这身形不是秀娘一个女子能搀扶得动。 宋大郎得知三弟从侍郎府回来,大概心里有数三郎为什么会喝醉,暗暗心惊这侍郎大人对三弟似乎不是一般的另眼相看,他这样的高官能留三弟在其府中饮宴喝酒,本身就是一种认可。 不便在弟妹屋中逗留,爷俩把三郎扶到床上就退了出去。 娘俩还是第一次看到三郎喝醉酒,屋里连个解酒的都没有,秀娘让儿子陪着三郎,自己忙去大嫂那里要醒酒汤。 屋里没人了,宋三郎这才睁开眼,正对上儿子担忧的大眼睛,“爹,你怎么了,娘说你喝醉了,你身体是不舒服么,你肚子疼不疼,辰哥儿给你揉揉。”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蹙眉道:“嗯,喝多了,爹肚子有点儿不舒服。” 第39节 宋景辰大眼睛扑闪扑闪,“我先给爹看个脉。” 宋三郎:“???” 大孝顺儿子,难道你不应该先关心关心你爹的肚子吗?” 宋景辰装模做样地拉过宋三郎的胳膊,学着荀郎中的样子把三根手指按压在他爹手腕上,按了一会儿,奶声道:“跳呢,一鼓一鼓像小青蛙在跳,跳得欢着呢,爹爹不用担心。” 宋三郎:“……” 宋景辰:“把你嘴巴张开,我给你看看舌头。” 宋三郎配合着张开嘴。 宋景辰:“有一股酒味儿,不用说,你喝了好多酒,喝醉了吧,难受了吧,难受也没人能替你,以后你还喝不喝啦?” 宋三郎:“听小郎中的,以后少喝些。” 宋景辰:“嗯,知错就改就是好爹爹,我来给你听听肚子。” 说着话,宋景辰撩开他爹的衣裳,像敲西瓜一样敲了敲三郎的肚皮,“嗯,硬邦邦的,不太对劲儿,喝酒喝太多,喝得积食了吧,我给你揉开就好了。” 宋景辰学着自己积食时宋三郎给他揉肚子的方法,给他爹揉肚子,他小孩儿能有什么力气,跟挠痒痒似的划拉,弄得宋三郎直想笑,忙道:“好了好了,爹不疼了,不用你揉了。” 宋景辰:“爹爹真不疼了吗?” 宋三郎:“真不疼了。” 宋景辰:“给我诊费,就收你一两银子吧。” “???”宋三郎:“爹爹喝醉了,儿子帮爹治病还要收银子么?” 宋景辰:“你才没有喝醉呢,爹爹骗小孩呢,骗小孩不对,要赔我,赔我……” “赔我担心费!”宋景辰终于想出个名目来。 宋三郎这小吃惊了,自己这演技连张璟两口子都忽悠了,还瞒不过一个三岁小娃? 宋三郎不由好奇道:“辰哥儿是如何看出爹爹装醉的?” 第39章 小孩儿狡猾一笑, 和大人的狡猾不同,大人是唯恐你看出来他狡猾,小孩子是只怕你看不出来他狡猾,小表情可夸张。 他还唯恐你不认真听他说话, 小脑瓜只恨不得怼到你的脸上, 宋景辰手指勾着他爹的胡子, 笑嘻嘻道:“因为爹爹要是真的肚子疼, 肯定就说我没事呀。” 宋三郎抚额:“你还挺了解你爹。” 宋景辰:“我是你的儿子呀,你想什么我全都知道,你藏私房钱我也知道, 你的私房钱藏在哪里我也知道,我还知道……” 宋景辰一口气说完, 有点儿憋气,喘了口气儿,又道:“我还知道爹故意逗小孩玩呢,我也要逗爹玩。” “爹, 你喜不喜欢我逗你玩呀?” 宋景辰操着小奶腔, 眨着大眼睛真诚发问。 “呃……” 儿子这般机灵可爱, 宋三郎很难不喜欢,但他嘴上必须得说:“不准胡闹。” 这时, 秀娘煮了醒酒汤,端进屋来, 一种用茯苓、生姜 甘草、乌梅等熬制的汤汁, 宋景辰凑过去闻了闻,秀娘笑道:“辰哥儿尝尝?” 宋景辰忙捏着小鼻子躲开, “不要!” 醒酒汤也是药,药哪有好喝的。秀娘把醒酒汤递到三郎手上, 问:“怎地喝了如此多酒。” 宋三郎接过汤碗,笑道:“侍郎府的酒好,忍不住贪了几杯。” 秀娘不由道:“三郎你胆子可真大,换作是我,不要说与人家饮酒,说话怕是都不利落了。” 宋三郎就笑:“我也有些紧张,所以才以酒壮胆。” “三郎喝醉了,会不会在人家面前失礼呀。”秀娘有些担心,唯恐这还没上任呢,就在人家眼里落了坏印象。 “不会,侍郎大人亦醉得不轻,即便为夫有什么失礼之处,恐怕一觉醒来他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秀娘这才放下心来。 宋景辰想起来他的小狸奴,问什么时候带他去买,宋三郎答应这几日就去。 张璟做起事情来比宋三郎要方便的多,土地、钱粮、税收以及户籍全都在户部的管辖范围之内,下面人很快就查到京郊发现温泉之处乃是无主荒地并周围一些农户的耕地。 所在顺和县官员起了私心,拉了镇国将军府的侄女婿入伙,想要搞个温泉庄子出来谋利。 若是直接同镇国将军府的女婿对上,张璟或许还会掂量掂量,你一个侄女婿算什么? 再者说了,这帮人还真当镇国将军府还同往日一般威风么,皇帝早就厌了,只不过苦于没有借口发难,再者就是皇帝立储之心未决,不想下面皇子们互相倾轧,若是打压镇国将军刘猛太狠,等于是明摆着把靖王踢出局。 所以,刘猛现如今不过是皇帝暂时还有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若想往上爬不得罪人是不行的,不站队亦是不可能,宣平侯是皇帝的人,同刘猛本来就是敌对,得罪他一个小小的侄女婿算什么。 权衡利弊,张璟决定这件事要做。当然,最主要他同刘猛有私怨,他的二女曾在上香之时被刘家的畜牲调戏,不管如何遮掩,女儿曾被人调戏的事还是传了出去,坏了女儿的名声,不得不将女儿低嫁出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只是才开始而已,他还真不怕镇国将军府猖狂,只怕他不猖狂。 张璟先去游说了陈晏安,正如宋三郎所料,陈晏安自己掏腰包办学,他缺银子呀,温泉庄子的生意不违道义,赚得也是豪族勋贵的钱,何乐而不为。 至于李逸山,更无顾虑,得知是宋三郎的介绍,心知这是三郎白送他的赚钱机会,老怀甚慰,感宋三乃是知恩图报之人。 拿下陈晏安同李逸山之后,张璟这才去拜访宣平侯。 宣平老侯爷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这人一上了岁数最害怕莫过于一个“死”字,越是富贵至极之人越怕,宣平侯亦不例外。 相传温泉乃是伏羲炼丹之时留下的神迹,传说是真是假且放到一边,这泡温泉对身体好可是公认,皇家的灵丘温泉宫虽说允许他去,可皇家贵戚多了去了,那也不是他姜某人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去就能什么时候去。 若太放肆,被皇帝认为你恃宠而骄就得不偿失了。 宣平侯听完张璟的忽悠又得知有陈晏安等人加入,欣然入伙儿。 三郎动动嘴,张璟跑断腿。 此时,宋三郎正悠闲地带着辰哥儿在猫肆里挑选小狸奴,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官不要太大,自在就好,钱不用太多,够儿子霍霍就好。 大夏朝的皇帝带头撸猫,贵族士大夫们亦是以养猫撸猫为乐,拜这些猫奴们的追捧,大夏的宠物猫十分金贵,尤其是一些外观漂亮的稀有品种,曾有一只品相佳的狮猫曾卖出300贯的天价,秀娘在洛京城买下的铺子都没它身价高。 猫肆里的商贩们为了培育出更受人喜欢的品种也是不遗余力,金丝虎、乌云盖雪、玳瑁、异瞳狮猫、花狸、金被银床、滚地锦,各种品类各等品相应有尽有。 宋景辰在这儿蹲着看看,又跑那边蹲着看看,挑花眼了,“爹,那只雪球一样的小狸奴好漂亮呀,你看它的毛那么长,眼睛竟然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黄色的,我好喜欢呀。” 宋三郎:儿子眼光真好,一眼就相中最贵的。 宋三郎正想开口,一只胖乎乎的小金丝虎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宋景辰手边儿,拿小脑瓜蹭宋景辰的裤腿儿 宋景辰顾不得看刚才那只名贵的狮猫了,不由自主伸出小肉手撸小金丝虎的脑瓜,小金丝虎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声,一副不见外的享受样儿,逗得宋景辰咯咯直笑。 “爹,喜欢这个,给我买。” 宋三郎见这小奶猫如此喜欢亲近人,主要人家还是自己送上门儿来的,也算是与儿子有缘,价钱也不算贵,正是合适,遂开口向那商贩询价。 那卖猫的汉子见小孩喜欢,捞起那只小金丝虎笑呵呵道:“小少爷真有眼光,在下这只金丝虎在整个猫肆都是品相上等的,您瞅这毛色多匀乎,妥妥的虎斑纹,可比那些毛色杂乱的好看。” “您再摸摸这毛量饱满不饱满,摸摸这毛发软滑不软滑,咱这猫眼也是又大又圆,讨人喜欢的紧呢,您再看这四个小爪……” 宋三郎知道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卖高价,打断他道:“你直接开价就是。” 卖猫的汉子呵呵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这小金丝虎与贵少爷有缘份,咱只收您二十两,您看如何?” 闻言宋景辰小眉头一皱,道:“一两银子一千文,二十两岂不是二十个一千文,太坑小孩了,我们不买了!” 卖猫的汉子傻眼了:咋搞反了呢,这不得是小娃哭着要,大人不给买吗? 宋景辰:“爹爹走吧,我们去别处看去。” “哼!又不是他一个卖,我才不要做被坑的傻小孩。”宋景辰拉着三郎就要走。 那卖猫汉子忙叫住爷俩,“在下要价,小少爷可以讨价嘛,遇上一只喜欢的小狸奴不容易,莫要急走呀。” 宋景辰不理他,只管拉着三郎走,边走边小声道:“爹,我假装不让你买,你非要买,快点,我好喜欢那只小狸奴,不要被别人买跑啦。” 被儿子指挥的宋三郎:一种父子身份互换的错乱感。 宋三郎要买,宋景辰不让,爷俩拉拉扯扯,最终小孩气鼓鼓原地跺脚,宋三郎硬给拉着跑回来买猫。 “我家孩子嫌贵,我倒是挺喜欢你这小狸奴,说个诚心价吧。” 汉子苦笑,“您家小少爷当真聪慧,会给您省银钱,我也就不跟您拉扯,十五两银子您抱走。” “还要送我们这个。”宋景辰指指摊子上的玩货。 所谓的玩货有些类似于现在的逗猫棒,乃是用孔雀伟羽等物做成的,不值几个钱,那摊贩自是不在乎,让宋景辰自家选两个喜欢的。 宋景辰选了一长一短两支逗猫棒,宋三郎痛快付了银子,那摊贩有送了爷俩一张护猫符,说是请人开过光的,可以护佑小狸奴无病无灾。 宋三郎也懒得关心人家是请那路大神开过光,高兴就好。 宋景辰抱着小金丝虎眉开眼笑,“爹,它好可爱,我好喜欢它呀。”把一旁卖猫的汉子看得一愣一愣地,他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这……喜欢小狸奴的到底是爹还是儿子? 爷俩买完小狸奴又去买了现成的猫粮,宋景辰抱着毛绒绒软乎乎的小猫想亲一口,被宋三郎制止。 宋景辰:“爹,给小虎洗完澡我再亲它。” 宋三郎不同意:“洗完澡也不准亲。” “为什么呀,爹娘喜欢我就会亲我呀。” 宋三郎:“你是人,它是兽。” 宋景辰:“才不是,它是辰哥儿的好朋友,你看它的眼睛会说话呢,它说它可喜欢我了。” “小虎,你喜不喜欢我呀?我这么好的主人,说你喜欢我呀,快点。” “喵~” 小金丝虎不知道小主人叨叨什么呢,但小主人一直盯着它的眼睛,它不叫都不行,宋景辰却兴奋了,“爹,你看它都听懂了,它说他喜欢我。” 宋三郎发现自家儿子每天都处于万人迷的状态,他是最乖最漂亮的小孩,人见人爱。 还有,被他使坏的小蚂蚁喜欢他,被他养死的小蟋蟀喜欢他,被他折腾的独角大仙喜欢他,现在的小狸奴也喜欢他,他虐别人千百遍,别人依旧喜欢他。 迷之自信。 第40节 第40章 “爹, 我们要不要给它买只好看的铃铛戴上呀?” “这样的话,辰哥儿只要听到铃声就知道它在哪里了。”宋景辰摸着小金丝虎的脖子道。 宋三郎觑了一眼才两个多月大的小奶猫,“不可,辰哥儿喜欢小狸奴就要了解它的天性, 小狸奴天生听觉灵敏, 对辰哥儿来说好听的铃声, 听在它的耳朵里可能就像是在放鞭炮, 对它是折磨。”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两下,“爹,我懂了,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喜欢, 它也喜欢,才叫喜欢。” “辰哥儿只想着自己喜欢,不管小狸的感受,其实这叫伤害, 对不对?”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宋三郎微微愣了一下, 弯腰抱起儿子, 捏了下他小腮帮子笑道:“辰哥儿说得很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喜欢确实是双方的事情。” “爹,那你喜不喜欢我呀。” “你说呢。”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 笑问。 宋景辰嘟着小嘴巴, “那你以后要多考虑你儿子的感受,不准大声凶我, 更不准打我屁股,不然你就不是喜欢我, 是伤害我。” 宋三郎:“……” 倘若能用小的伤害避免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那便是爹娘对你最大的爱护了。 带着儿子从猫肆里出来,自家马车就在对面不远处的大槐树底下等着。 正在树底下蹲着与人闲聊的李把式见爷俩走过来,忙站起身,打起车帘,又解了栓马桩上的缰绳,请示道:“三爷,咱们回府还是要再去别处?” “直接回家。” 李把式应了一声,拉着缰绳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 车上,宋三郎见儿子捏着小鱼干直接上手喂小狸奴,皱眉把儿子的小手拿开,正色道:“不管小狸奴有多温顺,辰哥儿须记得它始终是兽类,兽类看到食物最大的本能就是吃。” “或许它无意伤你,却不能避免吃得太过着急咬到你的手指,明白吗?” 宋景辰满不在乎,“我是它的主人呀,它才不会咬我呢。” “正因为你是它的主人,才应该做主人该做之事,而不是由着自己性子来,倘若它伤到你,是你的错,还是它的错?” 宋景辰撅着嘴巴不吭声。 “宋景辰,不管你高不高兴,爹都要提前同你说好——” 宋三郎面色严肃,“倘若小狸奴伤到了你,不管是你的错,还是它的错,爹都会毫不留情地扔掉它,你怎么哭闹都没用,并且从今往后爹不会允许你再养。” 宋景辰听他爹吧啦吧啦一大堆,全是训他的话,快委屈死了,他不就喂小狸奴吃东西了嘛,爹怎么没完没了。 小孩嘴巴一瘪,大泪珠子酝酿一会儿,情绪到位了,这才哇一声哭了。 哭是委屈,扑到他爹怀里寻求安慰和保护是本能,完全不记得是他爹把他惹哭的。 宋三郎任由他哭,哭也得把规矩定下,被小狸奴咬伤或者抓伤可大可小,虽说金丝虎很温顺黏人,可也不得不防,人还有控制不住发脾气的时候呢,何况是只猫。 宋景辰见宋三郎都不哄他,那他还哭给谁看,不是白哭了么。 宋景辰抽抽嗒嗒止住了眼泪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渴——” 宋三郎:“眼泪流太多所以渴了?” 宋景辰点点头,“今天我还撒尿了,撒两次。” 小孩的意思是他现在可太渴了,浪费了这么多水,身体里老缺了,爹你还不快点心疼心疼我。 宋三郎忍住笑,把随身携带的水囊拧开盖子,递给小孩。 宋景辰摇摇头,委屈道:“孩子没力气了。” 宋三郎:“哭得没力气了?” 宋景辰点点头。 “爹给你拿着,喝吧。” 宋景辰就着他爹的手喝了两口不喝了,他不喜欢喝白水,喜欢有味道的。 见小孩情绪稳定下来了,宋三郎这才道:“除了喂食给小狸奴吃,其实养小狸奴的乐趣有很多,比如辰哥儿你可以教它如何坐下,如何握手,如何听你话,只要方法得当,小狸奴全都能做得到。” 宋景辰有点好奇,“爹,我要怎样教它,它才会像爹说得那样呀。” 宋三郎:“这就要看你这个小主人的本领了,爹会慢慢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小主人。” …… 回到家,刚一下马车宋景辰就抱着小狸奴找大哥二哥显摆去了。 秀娘听见动静从里屋出来,看见只有宋三郎一人,忙问:“辰哥儿呢。” “抱着小狸奴跑去找哥哥去了。”三郎道。 “早就想养,这次可是如了他的意了。” 秀娘随着宋三郎进到耳房,一边帮三郎舀洗脸水一边道:“对了三郎,今天大宅那边族老过来找娘了,说是要办个酒席为你升官庆贺庆贺。” 闻言,宋三郎洗手的动作不停,道:“娘怎么回的?” “娘说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还是低调一些,婉言拒绝了。” 秀娘递过洗手巾。 三郎接过手巾边擦手边道:“娘做得对,亦非中举得来的官,不过是钻了荫庇的便利,有何值得炫耀之处,我倒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秀娘忙问。 “我想去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免得人家背后说我这八品小官才不配位。”宋三郎骨子里傲娇,即便没有张璟的提点,他也会给自己弄个文凭。 这玩意儿可以没用,但不能没有。 “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秀娘重复着宋三郎的话,脑袋反应不过来。 怎么听着举人进士什么的,在三郎嘴里就这么不对呢。 举人进士是那么好考的?那样好考,老宋家折了一个又一个? 三郎见秀娘呆愣愣地傻样儿,笑道:“不是一直都羡慕大嫂二嫂是读书人嘛,为夫顺便也教你读书。” “我?”秀娘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嘴巴道:“不是,三郎,我都是娃她娘了呀,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 宋三郎摸了摸她头,“又不是要娘子考科举,谈什么早晚,若喜欢就读,不喜欢那便不学就是。” 秀娘忙道:“别别别,我想识字儿,每次想听话本子了,还得二嫂心情好才会愿意讲,等我自己识字儿了,我想看多少话本子就看多少话本子。” 宋三郎:“……” 呃,娘子读书的理由属实接地气了。 到了晚上宋景辰要抱着他的胖虎睡,胖虎的名字是老太太给起的。宋三郎不允许,骗他说胖虎身上有跳蚤,宋景辰害怕跳蚤咬他,只得妥协。 实际上猫肆的宠物猫敢要价二十两几乎等同于一匹马的价格,购买者非富即贵,若有跳蚤谁还会要,早就做过除虫处理了,只是宋三郎自己不喜欢让猫上床而已。 喜欢归喜欢,沉溺绝对不可以。 翌日,三郎正式上任第一天。 一大早老太太就给众神上了香,又单独给宋玉郎上了香,让玉郎在天有灵一定要护佑着三郎上任顺顺当当。 秀娘看着眼前换上一身青袍的夫君,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眼睛湿润了,扑上去抱住了宋三郎。 宋景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有样学样地扑上去抱住他爹的大腿。 秀娘这才恍然意识到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脸一红,忙松开三郎。 宋三郎抱起儿子,在大脑门儿上亲了一口,“爹要上衙去了,待会儿要么跟着娘亲去外婆家,要么呆家跟着你祖母,不许捣乱,听明白了吗?” “爹,人家乖着呢。”宋景辰日常式自夸,两只小手捧着肉乎乎的脸蛋儿,无辜地大眼睛瞪得溜圆,做出一个他很乖的小表情,又敷衍地在他爹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应付完了,踢腾着小短腿要下来,他急着带着胖虎去捉蝴蝶呢。 李伯伯书房里画上的小狸奴都会扑蝴蝶,胖虎这么聪明,肯定也会。 至于他爹当上官对他来说就是爹找了份差事,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给爹磕头呢,所以爹就是话本子里面给大官干活的人。 在小孩眼里,只有皇帝、宰相、大将军才能叫官,其他不算。 出来家门,宋三郎想着须得买个专门看孩子的仆人回来,小孩年龄越来越大,太拘着他不好,若不拘着。秀娘真弄不住他。 再者,比起大嫂和二嫂,秀娘太辛苦了些,孩子不能离眼,秀娘那都去不了。 辰哥儿有人照顾,老太太年纪大了,身边也得个人照顾,买一个仆从的价格三十贯到一百贯不等,更高者也有。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强,给儿子找仆从马虎不得,必要找个好的。 如此一想,花银子的地方还挺多。 送走三郎,秀娘收拾了下东西,爹已经从医馆回家去两三天了,她得回家看看老头儿恢复得怎么样了,另外她也担心里正家继续找事儿。 秀娘跑去后面园子里找宋景辰,宋景辰正跑得满头大汗带着胖虎在园子里疯跑呢,宋景辰按着三郎教给他的办法用小鱼干引诱胖虎。 胖虎是个吃货,虽然不明白小主人跑来跑去又叫又嚷到底要干什么,但它明白跟着跑就对了,跟着跑有小鱼干吃。 宋景辰手里抓的一把小鱼干都喂完了,胖虎到底也没明白小主人的意思是要自己扑蝴蝶。 它满心满眼都是主人手里的小鱼干,哪有空关注什么蝴蝶,蝴蝶哪有小鱼干香呀。 别说是小蝴蝶,就是一只大老鼠从眼前大摇大摆走过,胖虎的选择依旧是小鱼干! 正如宋三郎所讲,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拥有多少资源,而是如何把手中仅有的资源利用好,以换取更多的资源。 第41章 京郊, 许家庄。 宣平侯要建温泉庄子,自然是没有镇国将军府的侄女婿什么事儿,对于何主簿他们来说既然不能赚大钱了,小钱哪肯放过, 这几日正抓紧收购与温泉庄子相关的农田, 至于无主荒地那就更好操作不过。 将这些土地低价收购, 再高价卖出去亦是小赚一笔。许父挨打之事, 正好杀鸡儆猴,谁敢不听话,这便是下场。 只是庄子里的农户全靠几亩薄田活着, 贱卖掉农田便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日子要怎么过? 庄子里的农户们再是惧怕里正一家子, 亦被一腔怒火激起了反抗之心。 此时,就有十几个农户蹲在许家南墙根底下的荫凉处,商量对策。 “呸!他们这哪里是买咱们的地,分明是抢!” 其中一名瘦高汉子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 恨声道。 “是啊, 这里正一家子吃相也太难看, 这是自家吃饱了完全不给咱们留活路。”一人应和道。 第41节 “岂止是不留活路,低价买了咱们的地, 他们再高价卖出去,回头儿再让咱们给他家做奴才做佃农去, 端得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许大郎冷冷道。 “那能咋办?那县里的主簿可是他们家亲戚, 人家有的是法子治咱们,不说别的, 咱本来是下户不用交那么多税,人家随便找个理由给你提升到中户, 咱就这几亩地,光税都交不起,到时不还得是贱买给他们。” “是啊,自古民不与官斗,忍吧。” 许大郎拿膝盖轻轻顶了二郎一下,朝二郎使了眼色。 十四岁的许二郎腾得站起来,“去他娘的,自古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忍个屁!” 许二郎别看年纪小,比许大郎可狠多了,当初许父被打,大郎气到忍无可忍也只敢拎着木头棍子去找人拼命,人家人多势众,你就拿个破棍子,你这是拼命,这是送上门挨揍? 再看二郎,废话不多说,直接提刀上阵,来打我呀,以命换命你敢吗? 光是气势上就能压住人。 二郎这番话激起了不少人的血性,一个面容黝黑的汉子站起来,“二郎说得对,把地贱买了咱还剩下啥,不能卖!” 一时间,一群人分成了三派,坚决不肯卖的,不敢不卖的,还有中间大多数的骑墙派,想着让闹事儿的出头去争取,自己缩在后边儿捡便宜就行了。 许二郎高声嚷道:“咱们告他们去!”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瞬间安静了,包括刚才嚷嚷着坚决不要卖地的人,这打官司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最主要,打官司由谁出面呢? 这可不是普通官司,里正强买耕地,还态度如此强硬背后撑腰的正是县太爷那帮人,这得越级诉讼才行。 谁也不想出这个面,包括刚才嚷嚷着坚决不能卖地的人。 毕竟这官司打输了到底会是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若是光棍一条还好,可谁家不是拉家带口的,输不起。 最主要他们大字都不识得一个,连衙门大门口朝那开都不知道,更不懂官司该怎么打。 许大郎想到姐夫交待自己的话,站起来大声道:“这么多年大伙都看得见,我爹娘都是再老实本分不过的人 ,只不过因为不想把自家活命的几亩地卖掉,里正一家便如此欺负人,白坑了我们家的豆腐不说,还生生把我爹的腿打断。” 许二郎:“今日是我家,改日你们谁家挡了他们家的路,下场都一样!” 二郎说完,大郎又道:“这些年里正家对咱们的欺压还不够吗?“我不相信这太平盛世,堂堂天子脚下就真没有天理了,今日我许大郎就替大伙儿出这个头,状纸我家已经请人写好,谁要愿意就在这面按个手印,我替大伙儿申冤去!” 大郎这番话一出口,一众人真给感动到了,不管是态度坚决的,还是不坚决的,全都纷纷应和,同意按手印画押,反正大家伙都按,有事也不是一家,怕个啥? 二郎回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状纸和印泥出来,状纸是宋三郎给写的,字迹中规中矩。 二郎把状纸小心地铺在搬来的桌子上,一众人围过来按手印画押。 正这会儿,秀娘的马车到了大门外,秀娘看到自家大白天又栓着门,心下紧张,忙上前用力敲门。 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院子里的众人神色就是一紧,大郎忙把状纸和印泥收起来,二郎冲门外嚷了一嗓子,“谁呀?” “二郎,是我,快开门。” 一听是大姐的声音,兄弟俩同时松了一口气,二郎过去把门拉开个缝,让秀娘进来。 “二郎,你神神叨叨地干啥呢……” 一抬眼,秀娘看到一院子的外人,住了口。 “这是出了什么事?”秀娘一脸紧张。 “姐,没事儿,这不是大家伙正商量着告那里正一家嘛。” 这事秀娘知道,心里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众人,许二郎不由兴奋道:“大姐,我姐夫可太厉害了,不光能替咱家出气,还能让全村人都感激咱。” 许父却是有些担心道:“闺女,这官司咱一定能赢么?” 这事宋三郎早就同秀娘解释过了,秀娘道:“爹,你放心吧,三郎从不做无把握之事,他说行就一定行。” “既然状纸上大家伙都画了押,为避免夜长梦多,你们现在就跟我回城里,免得那里正家知道了过来捣乱。” 宋大郎道:“他敢来咱们也不怕他,如今咱家可是几十户人的希望,就算为了自己,庄里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秀娘:“真打起来伤到自己总是不好,不若咱们先避他一避,正好你们去看看咱家新铺子咋样,正当街的门面房,后面还带个三间屋的小院子,别看院子不大,却是带着口井呢,用水可方便。” “真的吗,大姐,还带院子呢,那岂不是咱们一家可以搬到城里去住了。”许二郎兴奋道。 “二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秀娘笑着摸摸弟弟头。 听闺女说得如此之好,老两口也激动了,许母道:“闺女,娘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秀娘:“娘什么都不用收拾,那边我和三郎都整理好了,灶具碗筷什么的都有,咱们现在就走。” 一家人坐上马车出庄子不久,里正家就得知了宋家撺掇一帮人告状的事,气势汹汹带了人来算账,见到人去屋空,气急败坏的里正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既然跑了,那就别想回来了,来人,给我把他家房子砸喽! …… 隔日,一纸诉状递到了顺和县衙。 许家人并没有越级上诉,别人不清楚,知县同主簿二人却是清清楚楚这温泉庄子为什么会易主,天大地大,宣平老侯爷的名声最大,但凡混官场的,谁不知道宣平候最好名声,这要是他老人家为了建温泉庄子强买百姓的土地的事闹大了宣扬出去,老头儿一辈子的好名声有了污点…… 后果不敢想象。 知县大人勃然大怒,恶狠狠瞪向主簿,知县大人的第一反应是找替罪羊为自己兜底,何主簿的第一反应却是杀人灭口。 何主簿怒声斥道:“无凭无证一派胡言乱语,来人,将这聚众闹事之徒收押起来!” 知县大人眉头微皱,却并没有阻止,最主要的是这件事绝对不能闹大,先把人关起来也好。 一众衙役就要上前动手抓许大郎。 “且慢!”宋三郎一身官服,气定神闲地走进县衙来。 “顺和县衙好大的威风,是非都不问,就要将苦主收监,敢问知县大人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大夏天子向来爱民如子,知县大人有负皇恩呀。” 一顶有负皇恩的大帽子压下来,压得李知县冷汗直冒,最主要三郎官服在身,他可不敢把朝廷命官杀人灭口。 李知县不敢造次,沉声道:“阁下何人,因何闯到我县衙来。” 宋三郎:“非是闯到贵县衙,乃是老侯爷要建温泉庄子,恐扰到周围百姓的正常生活,特意交代下来,要对损失耕地的百姓加倍赔偿,务必让老百姓得到妥善安置。” 三郎冷笑一声:“不巧,在下才一下乡就遇到这等打着侯爷名头欺压百姓的恶劣事,知县大人倒是给我个解释。” 一听是宣平侯派下来的人,李知县一下瘫软到椅子上,何主簿第一时间甩锅,“大人明鉴,我等并不知晓此事,定是有人欺上瞒下……” 不等他说完,宋三郎冷冷道:“是不是有人欺上瞒下,主簿大人问问自己的大舅哥不就一清二楚了。”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李知县明白自己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而让他葬送前程的正是何主簿的蠢货大舅哥! 十年寒窗苦读,他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就有多恨何主簿,啪!一耳刮子甩在了何主簿脸上,接着就是一顿左右开弓,绝望的何主簿也疯了,抓起下面的衙役的配刀,骑上马直奔许家庄,反正都是死,死之前,他要宰了那蠢货去! 事关宣平侯的名声,上级审案的大人们无比重视,无比高效,很快就查出顺和县衙的一堆贪污腐败肮脏事儿,知县撤职,主簿贪腐严重且故意杀人,判斩立决。 许家庄里正已死,父债子还,命其家眷数倍偿还许百顺家房屋被毁,人被殴打的各种损失。 另,许百顺在许家庄得高望重,委以里正之位。 许家在庄子里的人缘素来就好,卖豆腐从不缺斤短两,与街坊四邻几乎从无争执,许二郎好勇,但你不惹他,他绝不会先欺负你,最重要许百顺老实巴交大好人一个,村里人无不欢呼雀跃。 当然,让他们雀跃的还是许百顺家的好女婿替他们争取到了想象不到的赔偿,那赔偿银子再买三倍的好田都够用,即便是没有被征用土地的人家也都沾老侯爷的福,一家得了五百文。 是以,后来温泉山庄建成以后,宣平厚第一次过来视察,真真被当地老百姓对他的热情感动住了,他在民间的名声竟然如此好吗? 不然为啥老百姓看他的眼神如此饱含深情? 身边人的恭维听听就算了,老百姓的真情实感可是做不了假的。 宣平侯甚是满意,许家庄这个地方天生和他气场相和,张璟这小子办事儿不错。 许父许百顺稀里糊涂就成了乡里的里正,和里正家一样气派的大瓦房也被盖起来了,他也不用再辛苦拉磨做豆腐了,老俩口光家里的田就种不过来了。 宋景茂亲眼目睹了三叔的一通操作,眼睛里闪现出崇拜狂热的光芒,做人就当像三叔这样。 第42章 宋景茂自打镇国将军府那件事后, 读书愈发刻苦,作为父亲的大郎看到眼里,心疼儿子,也看出儿子想要出人头地的决心, 只是考取功名岂非易事, 若无名师指点……难啊。 宋大郎心疼, 王氏当娘的更心疼, 除了心疼,还有羡慕,如今二房有天资聪颖的睿哥二, 三房父子就更别提了,用鸿运当头都不足以形容。 就剩一个拉后腿的大房了。 这日, 吃过晚饭,宋大郎卧在躺椅上看书,王氏走过来,给他桌上茶壶续上热水, 重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大郎, 我寻思着要不你去同三弟说说,看能不能让咱茂哥儿也拜那萧大师为师?” “想得倒美, 你当三弟在人萧大师面前能有多大的面子,合着他张张嘴, 人家就能收了茂哥儿?”王氏的天真想法让宋大郎哭笑不得, 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自嘲摇头。 王氏坐下来, 不死心道:“你不试试咋知道行不行?三弟妹娘家的事你可是知道的,三弟才刚上任就把人家整个县衙一窝端了, 你说他本事不本事?” “三弟这就叫大、器、晚、成!”王氏一脸羡慕又有些激动地说,“都是宋家的子孙,三弟能大器晚成,说不定咱茂哥儿也能。” 宋大郎不置可否。 王氏不由来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三弟又不是外人,你不问我去求三弟,成就成,不成就拉倒,为了咱儿子,有什么张不开嘴的。” 宋大郎不耐烦,“行了,我得空找三弟去说,你别管。” “不行,明日你就同三弟去说。” “知道了。” 翌日,三郎刚下衙门,没走到家门口呢,就被等候多时的大郎拉着去了附近酒馆,他说他心里烦闷,让三郎陪他喝点酒。 小酒馆不大,屋子里统共没几个人,哥俩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大郎点了几个下酒菜并一坛子酒。 话有点儿说不出口,这明显就不是三弟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于是宋大郎拉着三郎扯东扯西,就是扯不到正事上,宋三郎看出他有话要讲,笑道:“大哥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开口就是,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好讲。”三郎替大郎斟满一杯酒,递过去。 宋大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涨红着脸说道:“三郎,大哥确实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大哥请讲。” 大郎道:“是你侄子茂哥儿的事,这孩子自打出了那档子事以后,又想读书上进了,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念书……” 顿了顿,大郎又道:“大哥想着,孩子既是有这份决心,总要支持他才好,就寻思着给孩子寻个名师指导一下。” 闻言,三郎点点头,道:“大哥是想让茂哥儿跟着陈大儒或是萧大师念书?” 宋大郎忙道:“陈大儒的脾气咱也不敢想,这不是萧大师比较灵活一些嘛,大哥想着你什么时候有机会给问一句,能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就当碰碰运气。” 宋三郎摆摆手,“不妥。” 见弟弟毫不犹豫地拒绝,大郎有些怔愣,就听三郎道:“若茂哥儿想要考取功名,拜萧大师为师不妥,萧衍宗为人放荡不羁,最喜标新立异最是看不上八股文章,他所擅长者乃是考前押题与提高,更适合那些八股文掌握纯熟的学生们考前突击。” “茂哥儿的情况找他不合适。” 第42节 听完弟弟的话,大郎虽有些失望,但却又感到欣慰,原来三弟并非是不想帮忙。 见大哥面露颓意,宋三郎笑道:“大哥莫急,我只说萧衍宗不合适,又没说陈大儒不合适,让茂哥儿拜陈大儒就是了,再者,他同睿哥儿一道学习,兄弟间有个照应,也免了大人每日接送。” 宋大郎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 “三郎,是大哥喝多了没听清,还是你喝多了说醉话呀?大哥听你的意思咋感觉你说的拜师这般容易呢。” 宋三郎笑道:“大哥没有听错,弟弟也没说什么醉话,大哥忘了?那陈大儒最喜研究算学,让茂哥儿带上几道算学题向他请教,此事基本可成。” 宋大郎听得更糊涂了,“可你侄子他根本不会算学呀?” 宋三郎:“他不会,我这个三叔会呀。” “你会?”大郎一脸不信。 “我会。”三郎语气肯定。 宋大郎还是不信:“你会我咋不知道?” 宋三郎摸了摸鼻尖,“说得好像我懂书画的事大哥知道一样。” 大郎:“那不一样,咱爹有留下来关于古董鉴别方面的书籍,你会原也在情理之中。” 三郎:??? 竟然如此,那以后玩古董借口都不用找了呗。 “所以三弟你是跟谁学的这算学之道?”宋大郎好奇宝宝。 宋三郎眼睛不眨地忽悠他,“这还用学吗?弟弟做木匠这些年处处不得用到算学,这木头怎样破开最省料,这板材的长、宽、体、面、比例以及坡度那处不需要计算?” 宋大郎半信半疑,“木匠的算学竟然这么厉害么。” 宋三郎:“术业有专攻,何况弟弟亦非一般的木匠。” 宋大郎心说你确实不是一般的木匠,木匠里可没你这般能耐的。 宋大郎还是感觉有点玄幻,不由道:“三郎的算题真能让茂哥儿拜陈大儒为师吗?” 宋三郎斩钉截铁,“能。” “倘若不能,弟弟就用银子搞定他。” “你有多少银子。” “八千贯。” “你咋不说八万贯。” “怕吓到大哥。” 宋大郎肩膀抖动,笑着笑着眼圈儿就红了,眼泪儿啪嗒啪嗒掉,“三郎,大哥谢谢你。” 宋三郎递过去帕子,“大哥客气。” 宋大郎喝得酩酊醉,被宋三郎搀着回去的,兄弟感情是有的,但没到背的份儿上。 秀娘见三郎又一身酒气地进屋来,道:“以前只知道这做官要有学问,三郎做了官才知道,光有学问不成,还得会喝酒,这才上任几天呀,喝两回了。” “也得亏三郎酒量好,若那酒量不成的,说不得还要伤身呢。”秀娘絮叨着接过三郎满是酒气的外衫。 “这次是同大哥喝了两杯。”宋三郎挽着袖子道。 秀娘奇道:“大哥怎地想起叫你去饮酒。” “为茂哥儿拜师的事。” “茂哥儿拜师你能帮上什么忙?”秀娘不解。 “嗯,能帮上一点。” 秀娘笑嘻嘻挽上男人的胳膊,“三郎,这做了官可真好,这干啥啥行,以后岂不是大嫂见了我都得客气客气了?” 宋三郎笑着轻捏了下她鼻尖。 “对了,怎么不见辰哥儿,跑哪去了?” “在二房同睿哥儿逗胖虎玩儿呢,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娘,我回来啦,我爹回来没?”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孩人没进屋呢,就先叫嚷起来了。 宋三郎迅速闪身到帷帐后,朝秀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宋景辰迈着小短腿跑进屋,胖虎在他脚底下跟着,小孩进屋瞅了瞅,见宋三郎不在,一脸失望道:“哼!我爹可是做了个芝麻小官,你瞅给他忙的,整个大夏朝都离不开他了。” 给秀娘逗得直乐,“你都跟哪儿学来的,还一套一套的。” 宋景辰:“这么稀罕做官,等辰哥儿长大了,就随便封他个宰相做做吧。” 秀娘:“……” 好家伙,说得跟你自己是皇帝似的,百官随你封呗。 宋三郎在帷帐后前边儿还被儿子的话逗乐,小孩儿这后半句说出来可就太吓人了。 宋三郎顾不上同儿子捉迷藏,从帷帐后走出来,严肃道:“辰哥儿不得胡言。” 宋景辰见他爹原来是故意在帷帐后面躲着他呢,兴奋地扑上来,“爹,你怎么才回来呀,辰哥儿都想你了。” 宋三郎抱起他,板着脸道:“只有皇帝才能封宰相,辰哥儿不懂,莫要胡说八道。” 宋景辰满不在乎地揪着宋三郎的胡子道:“那我就当上皇帝以后再封你就行了,让爹爹做宰相,娘亲做太后,爹说好不好呀?” 秀娘:“……” 你这官咋安排的,你爹是宰相,你娘是太后,所以你管宰相叫爹,管太后叫娘? 宋三郎却是变了脸色,斥道:“以后再敢说你是皇帝的话,说一次,爹打一次,被人听了去,这是杀头的大罪,不光辰哥儿要被杀头儿,咱们全家几十口,包括你外婆家的所有人,全都要被抓去砍头,你听明白了吗!” 宋景辰听到说这个也要砍头,哪个也要砍头,一下子给吓哭了,护着自己的小脖子哭道:“不要被砍头,我不要被砍头……好疼呀……呜呜呜,也不要爹被砍头,不要娘亲被砍头……都不许……呜呜呜。” “哪你以后还敢不敢说跟皇帝有关的事了。” “呜呜呜……不敢了,我不敢了。” 秀娘心疼儿子,忙道:“他才几岁个小娃娃,说着玩儿的,你快别吓唬他了,前些日子才给吓着一回。” 宋三郎沉声道:“并非吓唬儿子,皇家无情且多疑,在皇帝眼里不会认为这是孩子的戏言,他会认为是你家里大人教的;即便真是孩子的戏言,皇帝也不会在意,凡威胁到皇权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三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三郎,你别吓我,你说得我瘆得慌。”秀娘听三郎如此一说,又见他脸色难看,也开始害怕了,不由自主靠近丈夫。 宋三郎回过神来,收敛了情绪,道:“无事,以后这种犯禁忌的事注意些就是。” 宋景辰被他爹吓够呛,小孩害怕得搂着宋三郎脖子不肯下来,说他害怕没有头的鬼,比鬼更可怕。 第43章 对此宋三郎已经摸出经验来, 跟小孩解释没有鬼是完全不起作用的,索性让他跟着大人睡几天,等他情绪过去,自然就无事了。 宋景辰在宋三郎身上挂着不肯不下来。 其实他晚上怕鬼, 白天根本不怕的, 夏日里天长, 这会儿才刚到傍晚, 天还没黑呢,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折腾他爹。 谁叫爹凶他, 他得把受的委屈找补回来才行。 宋景辰蔫蔫儿地趴在他爹肩膀上,他说他难受。 三郎问他哪里难受, 他说他心口疼。 三郎又问:“怎么就心口疼了?” 宋景辰瘪着小嘴巴委屈道:“吓着了。” 三郎问:“你心口在哪儿呢,给爹指指。” 宋景辰小手指了指自己肚子最中央的位置。 宋三郎给揉了揉小肚子,宋景辰说还难受。 三郎问他,“那该怎么办呀, 不然爹带你去医馆吧。” “不要!不要医馆, 不要喝苦药。”宋景辰说着说着嘴巴一咧又要哭。 宋三郎假装思索片刻, 道:“不然咱们去买只辰哥儿最爱吃的烧鸡回来补补?” 宋景辰含着眼泪儿用力点点头:“嗯,补补吧。” 说完小孩又趴到他爹颈窝里蔫儿着, 没吃到大鸡腿前是不可能支棱起来的。 “那成,你先下来, 让爹换件衣裳。” 宋景辰两只手搂紧宋三郎的脖子, 不肯下来,“要爹抱着换。” “抱着怎么换?” “就要抱着换。” 小孩完全不讲理, 宋三郎没办法,只得一手抱着儿子, 一手换衣裳,费白天劲才把薄衫给套好,爷俩正要出门,秀娘端着两个碗进来。 小孩最近有些火气旺,搁以前那就是多喝些白开水就行了。如今家里条件好些,秀娘就觉得白开水不管用了,带辰哥儿去问了荀郎中,荀郎中给开了个食疗的方子叫乌梅三豆饮,顾名思义,乃是用乌梅、黄豆、黑豆、绿豆加冰糖熬制而成。 乌梅和豆子还好,就是冰糖贵了些。 秀娘早上熬好的,一顿喝不完,便装进坛子里,坛子封上口放进提篮,再把提篮下到后院儿的深井中,井里温度低,可以保持一天不变质,凉凉的口感小孩也喜欢。 “你们爷俩先把凉汤喝了再出去。” 宋景辰就着他爹的手喝了两口,推给爹喝,“爹爹喝吧,辰哥儿不渴。” 小孩要留着肚子吃烧鸡呢,喝汤喝饱了他还吃什么烧鸡呀。 宋三郎喂他,“再喝点儿吧,你娘特意给你熬的。” “不上火啦。”宋景辰张开嘴巴给他爹看。 宋三郎瞅了一眼小孩舌苔,他也瞅不出什么秀娘所说的什么舌尖红赤,索性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想喝就不喝了。 三郎把儿子剩下的凉汤几口喝完,酸酸凉凉还带点儿甜,喝着还不错,叫秀娘把另外一碗喝了,自己带着小孩出了门。 小孩只认街东头烧鸡铺做的鸡,离家不远,宋三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摇着纸扇给小孩扇风,顺便也驱赶蚊虫。他们爷俩在一块儿,蚊子似是知道他皮肉紧实,专挑儿子叮咬,一旦给叮咬个大红疙瘩,小孩子受不了痒,可劲儿挠,经常都挠出血来。 第43节 宋三郎看不得自家白白嫩嫩的小孩被咬出一堆包来。 胡同里遇到出来乘凉的街坊邻居,笑着与他招呼,“三郎带着孩子出来走走?” “是啊,走走。” 对方笑脸相迎,三郎也客气的点头笑笑。 他做上官不过短短数日,受到的待遇与做木匠时截然不同,很明显的一点便是身边热情友善的人越来越多起来,若非如此,亦不会有如此多的人前仆后继考科举。 有一些甚至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仍不肯死心,依旧在科举场上苦苦挣扎。 宋景茂今年才十六岁,他十四岁时考不上秀才再正常不过,十四岁便能考上的那都是天才之列,且当时年幼的他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读书对他命运的影响有多大。 直到在外面做了两年账房先生,在镇国将军府又受了那般侮辱,少年的心志已经趋向成熟。他十四岁就能应上账房先生,算学自是不差,三郎那番话骗宋大郎还成,却是骗不了宋景茂。 三叔的算学若是真那般好,上次鸡兔同笼那题三叔怎得解不出来?最后还是叫辰哥儿歪打正着蒙对了,是以,三叔必是在别处用了气力。 所谓让自己拿着算学题去请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陈大儒是有名的倔脾气,不认人,亦不认财,只认人才。若是他看上眼的可造之才则分文不取,就如弟弟睿哥儿;若他看不上眼的,谁来说情都没用。 宋景茂想不出三叔是如何去说服陈大儒的,但他知道一定很不容易,所以他一定不能辜负三叔的一片苦心。 听完儿子一番话,宋大郎直抹眼泪儿,“你三叔总这样,给你祖母银子的时候不吭声,出钱为睿哥儿买马车他还不吭声,现在又轮到你。” “他就这样人,凡事总往容易说,难处自己一声不吭扛下。” 旁边竹姐和王氏也跟着动容,王氏面露感激,上次去镇国将军府救娃是三弟出面,这次还是三弟为茂哥儿奔走,三弟对自家儿子可以说是有再造之恩那。 竹姐儿道:“娘,女儿这些日子跟着楚娘子学绣工,楚娘子说女儿尚有些天分,绣得还成,不若给两个弟弟绣些衣裳鞋子,自家孩子穿,若绣得不好,就只在家里穿穿就是了。” 说到自家姑娘的绣工,王氏又忍不住自豪了,闺女的手从小就巧,只自己绣活儿一般般,老太太因为公爹早逝哭坏了眼睛,眼神儿不大好,没办法教授闺女,把孩子给耽误了。 可见这有高人指点同没有高人指点的区别有多大。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软硬不吃的陈大儒如何会被之前还是木匠,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八品小官的三弟拿下。 要知道陈大儒连宫里的娘娘都敢拒绝的,三弟在人家眼里算个啥?若不是用算学打动陈大儒,那还能有啥? 宋三郎确实不指望几道算学题就能把陈晏安拿下,最主要他自己的算学水平也就尚可,他出的算学题目肯定打动不了陈晏安。 能打动陈晏安的题目倒不是没有,可问题是这样的题目他自己也解不出来呀。 但就如秀娘所说,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他从不会先给人承诺,他宋三郎说出口的,就是必定帮人达成的。 另外,他如此费劲帮助侄子可并非全是为了宋大郎,三郎是为辰哥儿的将来做考虑,茂哥儿也好,睿哥儿也好,都是他为孩子做的人才投资,将来的福报是会回馈到儿子身上的。 睿哥儿天资聪颖自不必多说,茂哥儿亦绝非池中之物,就只看他经历镇国将军府一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继续读书,看他每日攻读不辍,就知道这孩子是有大主意,亦有大毅力之人。 宋三郎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会儿,三郎抱着儿子已经到了街东头,刘氏烧鸡铺子就在街尾拐角处,店面不大,却是世代相传的祖传手艺,都是这一片儿的人,刘掌柜认得辰哥儿,亦听人说了三郎在户部做上主事的事儿,看到三郎抱着儿子走过来,忙笑脸相迎: “三爷,想吃点儿什么,都是才出锅的,您看要整只鸡还是?” 从三郎、宋三,一下升级为三爷,宋三郎并不奇怪,得罪朝廷官员的后果是普通小老百姓承受不起的。 宋三郎道:“给孩子来只鸡腿,不用太大个儿。” 一只烧鸡约莫一百八十文左右,普通老百姓一天的收入不过六十文上下,并非所有人都吃得起,掌柜的为了好卖,会把一只烧鸡拆开来卖,图便宜的买个鸡头,鸡脖子之类,也能过过嘴瘾。 宋景辰喜欢大鸡腿,不喜欢小鸡腿,他忙补充道:“刘伯伯,小一点点就可以啦,不要小太多哦。” 刘掌柜被他逗乐了,给小孩挑了个不大不小,品相又好的鸡腿,笑道:“这只辰哥儿可满意?” 宋景辰点点头,“就要这个,劳烦伯伯帮我们称好包起来吧,谢谢伯伯。” 有礼貌的小孩谁都喜欢,刘掌柜笑着应了,给称好后包进油纸包,又往油纸包里塞了两个卤鹌鹑蛋,笑着递给三郎。 “这鹌鹑蛋是个野味儿,平时都不一定有,今儿您赶上了,给孩子带回去尝尝,小娃娃一口一个,吃着也方便。” 闻言,宋三郎想到儿子一天一个鸡蛋,孩子吃的有点儿腻了,不爱吃,倒不如弄些鹌鹑蛋回去,给孩子换换口味。 想到此,他问:“请问刘掌柜这鹌鹑蛋从何处购得,孩子总吃鸡蛋,想给娃换个口味儿。” 刘掌柜忙道:“这鹌鹑蛋是抢手货,人家大多都是直接供给酒楼饭馆,我也是赶上人家剩下些,就买了回来,三爷若自己去买,不一定能赶上有,我这儿还有一些,不若先拿回去给孩子吃。” 宋三郎点点头,道:“那就劳烦掌柜的卖我一些,就按卤蛋的价格来吧。” 刘掌柜慌忙摆手,“不可不可,街坊邻里的,帮个小忙而已,您只需给我本钱就可以。” 宋三郎笑道:“我们自家去买不方便,买多了天热又容易坏,以后少不得孩子想吃了,劳烦刘掌柜帮忙带一些,这离家近,孩子娘过来拿也方便些。” “刘掌柜若不肯收下,以后我也不敢跟您张这个口了,这样吧,这次要的也不多,就按卤蛋的价格来,下次再找您帮忙带,咱就按市面上的跑腿费,该给您多少给您多少就是了。” 三郎如此一说,刘掌柜这才敢收了三郎的钱,又额外送了一些卤蛋。 宋三郎借了他的提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鹌鹑蛋离开烧鸡铺往回走。 刘掌柜目送爷俩离开,不由暗暗感叹,三郎做了官对人的态度与从前并无什么两样,你再看看宋长志那一家子过来买个鸡…… 回了家,宋三郎让秀娘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一些再给孩子吃,本来就有点儿上火,大晚上再吃太多肉该积食了。 宋景辰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抱着个大鸡腿儿啃得老香了,他也不害怕有鬼了,心口也不疼了,吃得小嘴儿上全是油。 椅子底下的胖虎儿快要急死了,绕着椅子喵喵叫,却是并不上桌。 宋景辰往它食盘儿里撕块儿鸡肉,胖虎嗷呜一口叼在嘴里,边吃边发出呜呜呜的警告声,也不知道小奶猫警告谁呢。 宋三郎看着一人一猫,心生欢喜。 翌日,宋三郎下衙,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第44章 翌日, 宋三郎下衙,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他现如今身份低微,之所以能搞定许家庄的事,完全是因为他把顺和县那帮人强买田地同宣平侯的名声挂钩, 上面人不敢不秉公处理, 不敢不从重从严处理, 更不敢拖着不办。 如今想要陈晏安收茂哥儿为徒, 他可没有谁的势力可以借。 不过,正如萧衍宗抵挡不了陈宴安的神仙醉,陈宴安也是人, 只要是人,谁还不是一团欲望, 陈宴安也有抵挡不了的诱惑。 世人只道他连贵妃的面子都不给,真相是他们口中的贵妃乃是镇国将军刘猛的亲妹妹,要陈延安收的学生是刘家的纨绔次子,明面上的是拜师, 实际上是给陈宴安挖坑。 有了这层师徒关系, 不管陈宴安愿不愿意, 外界都会认为他同将军府有关系,同靖王有关系。 陈宴安如何能看不出对方这点心思, 所以他就算是拼着得罪贵妃,也不能收刘猛之子做学生。 更是反过来利用这件事做噱头, 大肆宣扬, 把自己刚正的名声散播出去,以后不管再得罪谁, 世上都只道他就是这种刚正之人,皇帝老婆的面子都不给, 怎么,你比贵妃更有面子? 当然,这些还都是表面原因,最主要皇帝最是忌讳皇子们拉拢大臣,老子还没驾崩呢,你们就准备继位了? 世人眼里的真相永远都只是他们自以为的真相而已。 陈宴安可是做过吏部侍郎、户部侍郎、最高官至礼部尚书的人,若不懂人情世故,他又是如何简在帝心的呢? 萧衍宗好酒,陈宴安有收集癖好。 这是上次的斗宝大会上,宋三郎无意中听人说的,说他喜欢收集冷门书法大家陈白的书法作品,目前手上已经集齐梅颂、兰颂、菊颂、单单只缺了一副竹颂。 谁手上若有陈白的这副书法作品,卖给陈宴安,价钱任你开! 可巧,他知道大相国寺的虚明方丈手上有这副竹颂真迹,也知道应当拿什么去换。 日暮时分宋三郎进的大相国寺,直到月悬中天三郎才踏着月光从寺庙中出来,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三十年前,这副竹颂就被一个叫宋玉郎的人拿着马素的书法真迹换走了。 宋玉郎竟然也知道虚明方丈喜欢马素的真迹,要知道虚明乃是世外高人,他可不会刻意与人宣扬自己的喜好。 不得不说宋玉郎是玩收藏的行家,马素的书法真迹他竟然也有,不过马素的书法虽然与陈白一样特立独行,但因年代不够久远,存世量虽少,但绝对到不了罕见的地步,哪比得上陈白这种冷门升值价值高。 而现如今,陈白的这副竹颂八成就在宋长志的手里。 所以……明知强盗偷了你家的东西,你却还要高价买回来? 这不就是助纣为虐,承认谁偷了就是谁的。 宋三郎做不来。 实在不行,就让老爹宋玉郎出面来解决。 三郎回到家,小孩已经睡下,秀娘正给扇着凉等他回来,见他进屋来,放下扇子,起身来道:“三郎再不回来,我都要找大哥他们寻你去了。” “咦,你手上拿得是什么东西?” 秀娘见三郎手上拿了个长长的锦盒。 三郎把锦盒递给秀娘,“过些日子张大人的生辰,提前挑选好的礼物,秀娘务必收好。” 给侍郎大人的生辰礼物,想也不便宜,秀娘忙小心的接过来,“这里面是?” “一副字画,张大人喜欢的。” “多少银子?” “嗯,上百两。” 秀娘咂舌,不过她也知道自家男人有了官身,所得到的好处可不止百两,若非三郎攀附上了那位侍郎大人,自家现在不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有什么好东西都守不住。 这副马素的真迹原本是宋三郎高价淘来准备从大相国寺虚明那里换了陈白的竹颂自己收藏来着,后来大哥为着茂哥的事情来找他,他只得改变主意,打算把竹颂赠给陈大儒,不成想陈白那副竹颂竟然在三十年前被宋玉郎换走了。 虚明老方丈倒是想高价收购马素这副真迹来着,三郎临时改变主意了,虚明的银子不值钱,虚名的喜欢才更值钱,说不得哪日用得上这老和尚,这副马素真迹就是最好的筹码。 宋三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绳系着的佛珠来,对秀娘道:“同大相国寺方丈求的,辰哥儿总是嚷嚷有鬼,明日给孩子戴上试试。” 想了想,他又道:“白天戴,晚上就算了,辰哥儿睡觉不老实,别让珠子搁到他。” 秀娘:“……” 那你给孩子戴这珠子图个啥呢? 难道鬼怪不都是晚上才出来的吗? 三郎去耳房间洗漱,秀娘提前给烧好了热水,劳累一天,泡在浴桶中,浑身的汗毛孔都舒展开十分解乏。 洗漱完回房,因为天气太热,三郎便只穿了件露肩薄衣,灯光下,男人身形修长,结实有力的皮肉像是晕了一层油润的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夫君做了官,这身上哪儿不一样了,秀娘突然觉得三郎其实很是俊朗呢。 宋三郎上床来,把儿子往里抱了抱,道:“怎么觉得辰哥儿现在吃得挺多,反倒轻了些呢。” “天天带着胖虎在园子里疯跑,他还能跑过胖虎去不成,也不知道是娃遛猫,还是猫遛娃,反正你儿子没把胖虎遛瘦,胖虎倒是把他给遛瘦了。” 闻言,三郎瞅了一眼床底下趴着的大胖毛团子,不由笑道:“孩子跑跑跳跳更壮实些,光给吃猪肉不成,回头儿你给家里买些鸡肉、羊肉、牛肉不好买,就买些驴肉回来也是一样。” 秀娘撅着嘴,娇嗔道:“哼,从来就是咱们三房最吃亏,花家里的钱最少,给家里的却最多,都是沾我们辰哥儿的光。” 宋三郎就笑。 秀娘道:“这可不是小钱,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花费,我得给娘说好了,只能给娘和两个孩子吃,一家子都吃,咱可吃不起。” 第44节 “不过三郎若想吃,我就买熟食回来,偷偷给你吃。”秀娘眼睛亮晶晶道。 宋三郎哑然,却也心中温暖,道:“茂哥儿同竹姐儿虽说年龄大了些,到底也还是孩子,即是给睿哥儿吃,就一视同仁好了。” “另外,咱们这些大人,也要时不时改善一些才好。” 秀娘凑过来,眼波灼灼道:“三郎,你说那温泉庄子建成之后,真的也有你一份吗?” “嗯,应该是这样的,以侍郎大人的身份没必要说空话。” 秀娘喜道:“那岂不是说我们躺着就可有赚钱了?” 三郎点点头:“大概可以吧。” 秀娘不由深吸一口气,“老天,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是有,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不过这些东西宋三郎没必要同秀娘说罢了,他道:“今日我听到那大相国寺的方丈说,每个人所能承受的福气是有限度的,福多了就要散些钱财出去,如此方可福运绵长。” 一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说的,秀娘信服。 一听说是大相国寺的方丈说的,秀娘信服。 事实上也确实如三郎所说,自家这福气最近真是好的逆天,稀里糊涂儿子就拜了名师,做梦一般三郎就从小木匠变成八品大官,就连自己的娘家竟然也坏事变好事,因祸得福了。 想想,所有的好运似乎都是从三郎给李老爷家做木匠活儿,辰哥儿歪打正着拜萧大师为师开始,这好运似乎总喜欢找运气更好的人,不对,是人要有贵人相助才能气运变好。 所以,三郎说多行善事,散财积福是对的。 想明白了,秀娘笑道:“那我明日就去赶个早市,早市上的肉便宜些。” “好。” 宋三郎熄灭桌上的烛火。 黑暗中,秀娘又道:“三郎,以前我总想着把银子存起来,存得越多越好,存得多了心里才觉得踏实,觉得有倚仗。” “这次给爹娘买了那铺子,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这银钱存起来最是吃亏不过,去年三文钱的东西,今年就涨到四文钱了,一文钱也没花,能买到的东西却少了。” “你再看咱买了铺子,这洛京城的铺子一直在涨钱,以前我每次问了,都心寒,感觉咱家存钱没有人家铺子涨钱快,越存越绝望。如今这铺子成了自家的,只恨它不能再多涨些。 “我算过了,咱那铺子位置真不错,卖豆腐利润微薄,除去各种投入,竟然不如直接把铺子租出去赚的多……” 秀娘絮叨着,声音越来越小,睡着了。 宋三郎想:秀娘其实是极聪慧的女子,只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太苦,二十年来精打细算几乎是她赖以生存的生活本能,倘他一开始就出生在那样一贫如洗的家庭,大抵也会如她一样,甚至可能都不如她这般对生活充满热情。 翌日,天还没亮呢,秀娘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宋三郎睡觉轻,听到动静醒来,看了一眼窗外,皱眉道:“秀娘怎得起这般早。” 秀娘边穿衣裳边道:“你不懂,这早市开得早,等大太阳出来了,这摊位就得给人家腾出来,再说了,去晚了还能有好肉吗,好肉都让人抢走了,尽是剩下一些人家不爱要的。” 秀娘下床来穿上鞋子笑道:“我就喜欢在早市上转悠,看着这个便宜买些,那个便宜也买些,去早市不是买东西,是去捡便宜去了,你说开心不开心?” 宋三郎道:“等我一下。” “咋啦?”秀娘问。 宋三郎:“我同你一块儿去,外面天这么黑,你一个人出去也不放心。” “那孩子咋办?” 宋三郎:“我现在去套车,让辰哥儿在车上继续睡。” “莫要误了你上衙。”秀娘有些担心 “无妨,咱们早去早回。” “三郎可真好。” “别给夫君灌迷魂汤了,快点收拾东西。” 宋三郎快速穿上衣裳去后院儿套了马车,把儿子抱到马车上,一家人驾车出了家门。 还没到早市上呢,宋景辰就在马车上睡醒了,小孩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道:“娘亲,为什么我的床在动呀。” “傻小子,不是床在动,是咱家大马车在动呢,爹娘带你去赶早市。” “什么是早市呀?”宋景辰一骨碌爬起来,睡意全无。 秀娘揽过他,边给孩子穿衣裳边道:“就是早上开的集市呀,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啦,辰哥儿去了就知道啦。” 没有小孩子不喜欢赶集市,一听说是赶集,管他什么早市还是晚市,宋景辰来精神了,掀开车帘,看到他爹在驾车,他也要闹哄着要坐前面。 虽说是夏天,早上也凉着呢,宋三郎忙把小孩儿揣怀里,接过秀娘递过来小薄被把孩子裹上。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爹,我也要牵着。” 小孩要牵缰绳,缰绳又硬又粗糙,怕刮儿子的小手,还想给他玩儿,宋三郎掏出帕子缠绕到绳子上,让儿子握住缰绳,给儿子讲解道: “看到没有,我们的手上总共有两根缰绳,如果要马车往左转,辰哥便拉左边的缰绳;反之你就拉右边的缰绳。” “爹,那要两边的缰绳一起拉呢。” “两边的缰绳一起拉就是要它停下来。” 宋景辰又问:“爹,我若让它跑快些呢。” 宋三郎:“你若让它跑得稍微快一点儿,就可以用手拍它屁股,若要它跑得再快一些就用鞭子,若要它拼命跑,就拉住两根缰绳时松时紧。” “可是为什么一拉绳子它就乖乖听我们的话呀。”宋景辰好奇道。 宋三郎:“因为我们的缰绳拴在了马儿的上嘴唇上,这是马儿全身最柔软也最敏感的地方,稍微一勒它,它就会感到疼痛,为了避免疼,它就要听从我们的指令。” “爹,做一匹马好可怜呀。”宋景辰在三郎怀里抬起头来,“不能用别的办法叫它听话吗。” 宋三郎:“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不过,我们可以控制拉缰绳的力度,尽量不要伤害到自己的马,另外尽量不要频繁的去拉马的缰绳。” 宋景辰用力点点头:“总是拉缰绳会把它嘴巴疼坏的。” 宋三郎没说话,有经验的驾车人不去频繁的拉缰绳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可怜马匹,而是太过频繁以后会让马匹对指令麻木。 过犹不及,给予的疼痛要恰到好处,才能使其保持对疼痛的畏惧,又不至于生起反抗或绝望,从而被人牢牢控制住。 宋景辰忽然来了一句:“爹,我是不是就是你的嘴唇呀。” 第45章 快给我吃点驴肉压压惊吧 你当然不是我的软肋, 你是爹的铠甲。 ——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三郎驾车来到早市上的时候,天也不过才蒙蒙泛出亮光,还挂着星星呢。 “爹,你看, 最亮的那颗星星叫什么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道:“那是启明星, 也叫太白金星, 每次天快亮的时候,或者是黄昏的时候就会出现。” 宋景辰:“可是别的星星都是晚上出来呀,只有他不一样, 会不会显得很不合群呀。” 宋三郎想了想道:“有些星星,注定是要孤单的, 有时候人也一样,当我们选择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选择与众不同,可能就会像这颗启明星一样, 光芒万丈, 但却要忍受孤独。” 宋景辰:“做一颗启明星好可怜呀。” 宋三郎笑了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启明星的存在, 却不知道那些夜晚的星星是哪个。” “启明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的名字,它存住的意义。” 宋景辰似懂非懂, 宋三郎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蹭了蹭孩子的头顶, 有时候你是正确的, 但你却站在了所有人都对立面,是坚持正确, 还是随波逐流,无论哪种选择都痛苦, 那些天真的理想就是痛苦的根源。 这一世,他只想独善其身。 天虽未亮,早市这里却早就热闹忙碌起来,多是城外的农户、小商贩进城摆地摊,卖的大多为新鲜的农货、吃食,亦有一些锅碗、针线、鞋子等日用品,主打一个新鲜实惠。 后日便是七夕节,紧接着就是中元节,这两个节日都是大夏朝比较隆重的节气、自然也少不了各种节日用品、各式花灯、各种祭祀用品。 宋三郎牵着马寻了早市入口处的一棵大柳树,递给旁边卖鸡蛋的老汉几文钱,请人帮忙给看护一下,不过举手之劳,还能白得几文钱,老头儿欣然应允,道:“您且放心去逛就是,保证给您看好喽。” “那就多谢老人家了。”三郎朝人谢过,抱着孩子带秀娘往街道里面走。 这一片的早市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一处,四车宽的街道两旁挤着满了各种摊位,最街道口的就是各种肉食摊子,以物美价廉的猪肉为主,猪肉不过十四文一斤,羊肉七十文,价钱相差五倍,因此一堆猪肉摊子里也就一两家卖羊肉的,驴肉价格比羊肉更要贵上一些,倒是没有看到有卖。 宋景辰看到人家摊位上的大猪头有点害怕,把头埋进宋三郎的肩膀,“爹,害怕猪头。” 宋三郎拍拍小孩,“怕的话,辰哥儿就不要对着它看了,或者你多看他两眼就不害怕了。” 宋景辰小脚丫一蹬,“我不要看。” “那我们就不看。咱们去看看羊肉,辰哥儿爱吃羊肉吗?” 宋三郎抱着孩子走到一处羊肉摊子前,那摊主看到有客上门,忙招呼道:“您来点儿羊肉?今儿早上才现宰的羊肉,新鲜着呢,咱这是家养的山羊肉,比那绵羊肉口感要好。” 宋三郎看到那扇子羊肉上,对方特意留了一段儿小尾巴,让人看清楚这是地地道道的山羊尾巴。 宋景辰看到刚才有人要走了一条羊后腿,小孩眨了眨眼,问道:“伯伯,刚才那人为什么要买你的羊后腿而不是前腿呢,是不是羊后腿比前腿更好吃一些呀。” 卖羊肉的汉子看见小娃长得唇红齿白忒稀罕人,一脸和善的咧开嘴儿笑道:“小娃娃真机灵,叫你说中了,这一头羊身上啊,就属这后腿的肉最细最嫩,任凭你咋做都好吃嘞。” “不管您是烧羊肉、炖羊肉、烤羊肉,用这后腿肉做出来准没错。” 秀娘听他一顿夸,指了指剩下的一只羊腿问:“那你这后腿的价格肯定也比别处的肉贵上一些吧。” 汉子应嗯。道:“那是自然,一分钱一分货嘛,您二位想要多少,若是同上一位一样把整条腿都带上,便同他一个价,您刚才也听到了,一口价——给您算八十五文一斤。” 宋三郎买东西干脆,点点头道:“就来整只吧,给称一下。” “得勒,您瞅好喽,总共四斤七两,收您三百九十一文,您给三百九十文就成。” 秀娘看到他竹筐里有羊腿骨,上边的还带着不少肉呢,问道:“你这骨头怎么卖的。” “羊腿骨二十文一斤。” “全是骨头也要这么贵。” “咱这骨头上带着不少肉呢,您回家用盐巴、酒、还有香料掩着一番,用炭火炙烤之后,外焦里嫩,才叫一个好吃,这骨头是越啃越香,比那单纯吃肉都不差。” 不等秀娘说话,宋景辰小馋虫口水要流出来了,忙晃了晃他爹的胳膊。:“爹,药堂里的郎中说了,他说吃什么就补什么,爹给我腿补补吧。” 宋三郎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肉腿儿,配合道:“嗯,是有点儿瘦了,那就补补吧。” 宋景辰:“两条腿都补补吧。” “那就两条腿骨都给我们拿上吧。”宋三郎转头冲卖肉汉子道。 卖肉汉子忙喜声应了,心道这小娃娃真不赖,小嘴儿太会说了,若是自己是他爹也得给买,可比那些只知道哭闹的小娃子有心眼儿。 第45节 买完羊肉,夫妻二人抱着娃离开羊肉摊子,继续往前走,秀娘看到旁边有卖小河虾的,活蹦乱跳的,看着很新鲜,秀娘上去询问价钱,对方说这是桃花虾,比普通河虾要贵一些。 秀娘知道桃花虾,不好捕捉,想着儿子没有吃过,问人要了二斤,这东西炸好了,很酥脆,不是一般的美味。 买太多肉,回去也没办法储存,只能在水井里暂时存放一下,这些肉就足够了。 其实宋家之前是有冰窖的,后来荒废了,宋三郎想着回头还得给清理出来,存些肉食也方便。 买完肉,两人又买了一些新鲜食蔬,还有一些过节的东西,给辰哥儿买了些小孩子玩意儿,一圈买下来,往旁边卖吃食的路边小食摊走去。 豆腐脑、肉汤、油饼、肉包子各种早点应有尽有,之前秀娘家里就是进城在早市上卖豆腐豆浆豆腐脑这些。 “爹,你快看,那里有驴肉汤,黑驴蹄子!” 黑驴蹄子是他听后街王婆子讲鬼怪故事听来的,娘俩都好听王婆子讲鬼故事,只不过秀娘听个热闹,宋景辰小孩想象力丰富,越想越怕,越怕越爱听,秀娘不让他听还不干,就得要听。 他现在都会讲鬼故事给睿哥儿听了。 “爹,黑驴蹄子驱鬼,驴肉多吃点也行,你快给我吃点驱驱邪吧。” 秀娘在旁边捂着嘴笑,宋三郎指指小孩手腕子上的佛珠,“你手上的佛珠是爹同高僧求来的,比那黑驴蹄子管用。” 宋景辰道:“不能行,快中元节啦,出来的鬼多,不够用。” 宋三郎点点头:“那好吧,那咱们就保险点儿,多吃点驴肉。” 宋景辰也点点头:“保险点儿吧,你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被鬼吃掉可把你俩给伤心死了,老了谁管你们呀,太可怜啦。” 秀娘笑着刮了小他小鼻子,“合着你想吃驴肉是为了我们俩好呗。” 宋景辰:“娘亲可真聪明。” 秀娘:“你可真是爹娘的大孝顺儿子。” 路边摊儿,没那么多讲究,两张桌子几把凳子齐活,秀娘去找空位,三郎抱着大孝顺儿子跟店家点了两大一小三碗驴肉汤,又来了两张大饼卷驴肉,可以卷纯瘦驴肉,亦可以卷驴杂拌,后者更便宜却也口味多样,三郎问儿子要卷那种? 傻小孩才做选择,聪明小孩选择都要,宋景辰指指人家案板上的肉,豪气道:“一样给我来一半,都卷上!” 宋三郎冲店家点点头,“听孩子的。” 那店家喜笑颜开,这漂亮娃娃就是送财童子哇,这纯瘦肉一百六十文一斤呢,他每次进货统共都不敢进多少唯恐卖不完砸手里,小孩一句话,案板上的纯瘦驴肉卖掉三分之一,能不欢喜吗。 正高兴着呢,就听宋三郎道:“剩下这块肉帮我包起来吧,待会儿带走。” “还有,这驴蹄筋也给我来上半斤。” “好——嘞!贵客快请坐,驴肉汤和卷肉饼这就给您端过去。” 遇到这么豪气的客人,店家走路都带风,快速给端上桌。 “几位慢用,缺什么您说话,这汤有点儿热,别烫着娃子。”店家看到宋景辰藕节似的白嫩的小胳膊,吓得忙把几碗汤端得离小孩儿远了一些,这么漂亮个娃子要给烫着了,大人不得心疼死。 秀娘给儿子脖子里塞了块儿围帕,防止他吃东西溅上油汤子不好洗下来,宋三郎给把两只袖子挽上一些去,宋景辰盯着眼前的大饼卷肉道:“爹,可以吃了么?” 再喜欢吃的东西,爹娘还没动呢,不能自己先动,这是规矩,除非是特意给他自己吃的。关于这一点宋三郎不惯儿子。 一个小孩自然是吃不了一整张大饼卷肉,三分之一他也吃不了,店家卷好以后贴心得给切成三段,用防油纸给包好,防止摸满手油。 “快吃吧。”宋三郎开口了,宋景辰才抓起自己面前的卷饼大大的咬了一口下去,这一大口,小腮帮子撑得溜圆。 “小口吃。” “我就要大口吃嘛,好好吃。”宋景辰嗷呜又是一大口。 这家驴肉是世代相传的祖传手艺,驴肉做的一绝,大饼更是一绝,是那种焦脆柔软又带着韧性的千层薄饼,配上香嫩的驴肉,口感细腻的驴肝、软糯滑弹的驴糕、韧性的驴肚以及少量驴蹄筋儿组成的驴杂拌,虽是路边小摊,却绝不比京城大酒楼里的驴肉做的差。 宋景辰爱吃死了,小话痨谁也不搭理,埋头苦干! 三郎笑笑,别的不说,儿子的小胃口看着就喜欢人,看孩子吃饭,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 一家人正吃着呢,外面进来个熟人,却是宋家的族长,三郎和秀娘忙拉着辰哥儿站起来问好,宋三郎吩咐店家再来一份同样的驴肉饼并一碗驴汤。 宋家的族长宋长德,与宋玉郎、宋长志等是同辈,玉郎是雅号,宋长秀才是大名,宋长德今年已经七十一岁,古稀之年,身材清瘦,却是精神矍铄,拄着一把黄花梨寿星手仗,一身姜黄缎面员外衫颇显几分与常人不同的气场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个中年仆从。 宋长德曾官居大理寺直,六品官,深谙官场之道,宋三郎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木匠,与户部侍郎张璟搭上关系,还能有本事让张璟为他破例,硬生生提拔到户部三主事之一,宋长德绝不相信光凭运气就能做到。 自己这个堂侄很是有本事,比之张扬高调的宋文峰,宋长德更看好三郎的仕途,再加上辰哥儿同睿哥儿同时拜入南陈北萧名下。 很显然,玉郎这一脉是要风生水起了。 人岁数大了都喜欢小娃,尤其辰哥儿还聪慧是宋家的后起之秀,小娃娃在宋长峰婚宴上怼人的名场面可是传开了,别人都道小娃娃嘴巴厉害。 宋长德却不这么认为,嘴巴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关键是你得能怼到点子上才叫本事,辰哥儿小小年纪完全是抓着对方话里的漏洞猛打,可不是能说会道那般简单。 老头儿非要抱抱乖孙,宋三郎那敢让他抱,就自家这小胖娃的体重,不管摔了老的,还是摔了小的,这都不成啊。 他还没说什么呢,宋景辰先开口了。 小孩怕被摔,伯爷爷自己走路都走不稳当了,还要抱他,岂不很危险,他可再也不想被人摔屁股了,好疼的。 “伯爷爷,你快坐下歇歇,辰哥儿太重了,爹爹都不爱抱我,嫌累得慌,我不想累到伯爷爷呀。” 宋景辰伸出小手拉着老头儿坐下,道:“伯爷爷,你渴了吧,快喝点儿驴肉汤吧,驴肉汤大补的,我都补完了,我爹补完了,我娘亲也补完了,伯爷爷快多补点,会长命百岁的。” 小孩一番话把宋长德哄得一愣一愣的,他再一次确定,辰哥儿这娃当真是不一般,小孩知道自己老了,就夸自己会长命百岁,就问哪个老家伙不爱听这样的话呀。 小孩子说出来就更爱听了。 长桌对面两口子:刚才还说这驴肉辟邪呢,一眨眼这就变成大补了? 辰哥儿这一闹哄,宋长德也不提要抱乖孙的事了,事实上刚才宋长德还真不是假客气,他人老了,体力不行了,心气儿可还没下去呢,总还以为自己年轻,咋地?他一个大男人还抱不动个三岁奶娃子。 宋长德美滋滋喝着驴肉汤与三郎闲聊起来,宋长德精明,不问三郎官场的上的事,只唠家长里短,毕竟,当初玉郎这一脉,玉郎他爹死后就不太受族里重视了,后来玉郎出息了,情况有所改观,只不成想玉郎才刚一出息就突然病情加重撒手人寰了,如此一来,他这一脉就更不受重视了。 若要上来就聊三郎在官场上的事,显得太市侩了。 快到中元节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中元节祭祖的事情上来了,宋长德的意思是今年让三郎出面协助他,他如此做的原因,一是为了表达对玉郎这一脉的重视,另外也是向族里宣布该抬抬玉郎这一脉的在族里的话语权了。 宋三郎对自家是否在族里有地位不太关心,不过他倒是很愿意协助这位族伯主持祭祖一事,他得想办法让宋长志在中元节同老爹宋玉郎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叙叙旧。 第46章 宋三郎与族长宋长德简单聊了几句中元节祭祀之事, 见时候不早,与宋长明话别,带着秀娘辰哥儿离开驴肉铺子,回到来时拴马的大柳树下。 蹲在大柳树下卖鸡蛋的老翁鸡蛋才卖出去一小半儿, 索性将他剩下的鸡蛋连同篮子全都要了。 老汉欢喜不已, 表示竹篮是自己家里编的, 不值几个钱, 就当白送了。 宋三郎道:“在下亦编过竹篮,这削竹编织费时费力,并非容易之事, 岂可占老人家的便宜。” 说罢,他将一串数好的铜钱递了过去。老头儿忙伸出双手颤巍巍接过, 嘴里连连道谢。 宋景辰在旁边瞧着,忽然开口道:“老爷爷,你可知道你的鸡蛋为何卖得比别人家的要慢吗?” 闻言,老汉一愣, 就听小孩道:“因为老爷爷你的鸡蛋不好看呀, 大家都喜欢好看的鸡蛋。” “下次你就把那些看着有些脏的鸡蛋擦得白白的, 干干净净的,大伙儿自然就都来买你家的鸡蛋啦。” 老汉听完小孩的话, 看了看漂亮娃娃宋景辰,又看了看自家的鸡蛋, 看了看自家的鸡蛋, 又看了看眼前一家的整洁的衣裳—— 老头儿猛地一拍大脑门儿,懊恼道:“瞧把俺给笨的, 俺真没到想这么多,都怪俺老汉平日里不讲究惯了, 想不到这些细处。” “小少爷聪慧心细,老汉多谢小少爷的指点。”老头儿给好心的小娃娃鞠了个躬, 宋景辰忙避开他,道:“老爷爷不用太客气。” 目送一家人驾着马车走远,老头儿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不光是因为宋三郎买了他的鸡蛋,还因为他从未被贵人如此客客气气的尊重过。 老头儿擦了擦眼泪,又高兴地跑去别处给家里小孙子买麦芽糖去了,早饭他是舍不得在外面吃的。 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能给小孙子买上几颗糖果子,再买上把新镰刀带回家去,就已经是他生活中可以开心一整天的甜了。 洛京城很繁华,可这繁华与他这样的乡下老农无关。 三郎赶着马车出了早市,宋景辰在三郎怀里仰着头道:“爹爹,我知道为什么人要有钱啦!” “哦?为何。”宋三郎笑着摸了摸儿子小脑瓜,不知这小子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宋景辰大声道:“因为有钱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宋三郎笑笑,孩子说得是大实话。 就听小孩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把老爷爷的鸡蛋全都买了,老爷爷卖了鸡蛋一高兴说不定就去买大肉包子吃:卖大肉包子的人多卖了包子,一高兴就去买糖果子吃,卖糖果子的多卖了糖果子又会去买别的东西,这样的话,所有的人都很开心!” “爹,我说的对不对呀?” 宋三郎:“……” 秀娘:臭小子说话有点快,听得脑子转不过来。 “哦——”宋景辰拖着小长腔道:“爹,娘亲,我想明白一件事情。” “你明白什么了?”秀娘被儿子绕得有点晕,但又感觉小孩说得似乎也没毛病。 宋景辰明亮的大眼睛闪着星星一样的亮光:“每个人都花钱,每个人都有钱赚,大家都不花钱,大家都没钱赚。” “所以我们要多花钱才对。” 秀娘:呃……这叫啥歪理。 宋三郎却被儿子这番话震惊到了,小孩想问题的角度新奇又大胆,不光大胆,还非常有道理。 确切地说是有钱人花钱对他人的影响力更大,比如富家公子在大酒楼里豪掷千金,不光影响到酒楼掌柜的收入,还会影响到酒楼里的伙计、厨子、歌女、说书人等等利益相关者,而酒楼这些被影响到的人赚了钱又会去买更便宜的东西。 是了,洛京城的老百姓比地方老百姓日子相对好过,正是因为洛京城里的有钱人最多,而这些人无形中就带动了当地百姓的收入。 而那些偏远之地的百姓,则是越没有银子越不敢花,越不敢花就越没有银钱,陷入恶性循环。 一时间,三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小娃的想法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却每每让人深思。 嗯,儿子是个爱思考的小孩,不成就再晚些时候读书,不要让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把娃束缚住,十二三岁才开始蒙学的也是没有。 再过两年还是先把武学练起来,文武兼备才更好。 至于现在么,尽情玩耍就可以了。 汪……汪汪……呜呜……汪汪! “爹,好像有小狗在叫呢?” 宋三郎往后一瞅,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后面竟然跟来了只小乳犬,四只小短腿儿紧倒腾,追着自家马车正跑呢。 宋景辰也看到了,“爹,它是不是认错车了呀?” “爹下去看看。” 第46节 “我也去看看。” 宋三郎停下马车,后面的小白狗很快追上来,歪着小脑袋瞅爷俩,瞅了一会儿,嘴里呜呜呜几声两只后退儿坐地上了。 什么情况? 宋景辰:“爹,它找不到主人了,请求我们帮帮它。” 宋三郎瞅着像是一只京狮犬,看这品相还不便宜呢,也就是这会儿天才刚亮没人发现它,否则早被人抓走卖掉了。 宋景辰要跑过去抱小狗,被三郎拦住。 秀娘这会儿掀开车帘子,递过来一小条生羊肉,“三郎,用这个。” 宋三郎接过肉来,给小狗扔地上,那小狗看都不看一眼,继续盯着爷俩,不时呜呜两声,一脸你们怎么听不懂狗话的无奈。 宋景辰:“爹,它不吃扔在地上的肉,它嫌脏。” 宋三郎:“……” 小呆狗还挺讲究。 三郎又同秀娘要了一小条羊肉,这次没给扔地上,直接拿在手上引诱它,小狗慢悠悠凑过来,先用鼻子闻了闻,张嘴叼了过来。 不知道是被训练过还是怎么回事儿,那小狗叼肉的时候十分小心,特意避开三郎的手指。 宋三郎趁机抓起它,小狗任由三郎抓着它,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的,很显然这是一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狗。 很傻很天真。 不过没关系,人家身价高,落谁手里都会被好生伺候着,然后卖个好价钱,这就叫命好可以无视一切。 小白狗圆滚滚的身子和胖虎有的一拼,抱在手里手感不错,宋景辰想抱,宋三郎没同意,道:“等它和你熟悉了再抱。” 宋景辰:“那我摸摸它。” “嗯。” 宋三郎摸着小白狗脖子里的羊脂玉坠陷入了沉思,这不是普通的小狗,这简直就是行走的银票。 就问你儿子出门总爱被馅饼砸到怎么办? 宋三郎感觉以前带孩子出门还是太少了,去的地方也太少,做官有什么意思,遛娃顺便捡钱才是王道。 三郎把小狗扔车厢里,秀娘笑道:“这狗娃子可真稀罕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还这么干净的小狗呢。” 宋三郎:“嗯,稀罕品相,不出所料的话,这小狗的悬赏金少不了,好生照看着吧。” 秀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才道:“三郎,我知道了!” 宋三郎:??? 秀娘一脸激动道:“那大相国寺的方丈当真是高人,告诉我们财散福聚原来是真的,今日三郎只是顺手帮了那老人家一把,结果我们的福气真的就来了,还是自己追着来的,怪不得有钱人家都去大相国寺烧香,原来真的灵验,咱也去!” 宋三郎:…… 秀娘也不计较自家给公家花钱了,花点小钱,让家里兄友弟恭,全家和睦不也是做善事么。 回到家,秀娘和三郎往灶房里卸货,正打扫院子的宋二郎看到,忙跑来接过秀娘手里的羊肉,让秀娘在一边儿歇着。 秀娘眨了眨眼,心说:二哥,就五斤羊肉而已,厨房这才几步路? 儿子说得真对,花钱才能大家都好,自从三郎给家里买了大马车,就连最爱耍懒的宋二哥都变勤快了,自家三郎再也摸不到扫院子的活儿了。 宋二郎爱吃羊肉,小时候经常吃,现在也就偶尔应酬的时候蹭上几回,不过他们工部那种清水衙门,连应酬都很少,所以他吃肉的机会还真不多。 宋二郎道:“三弟,这是羊后腿,好肉呀,这地方的肉嫩,煎、炸、烤、炖、涮锅子都成!” “卖肉的说后腿肉好,就拿上了。”宋三郎说着把手上的驴肉递给姜氏,道:“二嫂把驴肉切了吧,我同秀娘孩子已经在外面吃过,就不用盛我们的饭了。” 驴肉?! 待宋三郎出了厨房,目送弟弟走远,宋二郎背着手走到姜氏身旁,道:“驴肉可是贵得很,三弟不会叫人用别的肉蒙骗了吧。” 姜氏用筷子夹了一片,递到他嘴边,“看着倒不像,要不你尝尝看?” 宋二郎咬过来,装模做样鉴别了一番,点点头,道:“还成,不像是假的。” 说完,就又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了灶房,出来以后发现自己院子才刚扫一半儿呢,只好又认命地拿起扫帚继续扫院子。 他怎么说也是当哥哥的,总不能让三弟既出钱又出力,也太不像话。 唉,什么时候三弟能再发一笔财,买个仆人什么的回来就好了。 姜氏瞅了一眼外面扫院子的男人,嘴角抽了抽,暗笑:两口子谁不解谁呀,你就是馋了呗。” 自家男人没什么大本事,俸禄也不多,但没什么恶习和花花肠子,对睿哥儿很上心,同外面的男人比已经算很可以了。 宋三郎抱着小狗进屋,刚把小狗放地上,一道快如闪电的黄色身影一跃而起,兜头就给了小白狗两爪子,小白狗也是个夸张的戏精,嗷嗷嗷一连串地惨叫。 宋三郎忙给抱起来给查看了一下,除了掉了几根狗毛,啥事也没有。 胖虎猫狠话不多,圆溜溜的猫眼儿虎视眈眈地瞪着小白狗,随时准备把入侵傻狗再给教训一顿,倘若共存不可避免,就必须让对方明白谁才是家里的老大! 宋景辰虽然也喜欢小白狗,但胖虎先来的,感情更深,小孩忙过去抱起胖虎撸着胖虎的肚子给小猫安慰,“胖虎别怕哦,小白很听话,不会咬你的。” “喵~” 主人,你看不出傻狗干不过本虎吗?喵~ 见状,秀娘担心行走的银票再被胖虎给撕喽,忙道:“这俩货不对眼,我还是把小白放娘那屋去吧,” “也好,胖虎护地盘儿,两个放一块儿消停不了。” 秀娘从宋三郎手上接过小白狗,往老太太屋去,宋景辰抱着胖虎颠颠儿跟着去了。 三郎笑了笑,进到屋中,换上一身官服,打理一番出了家门。 户部衙门离着宋家不算太远,每日三郎溜达着便能过去,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三哥!”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宋三郎回过头来,看到宋文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满脸带笑地挥着手招呼他。 “三哥别走着了,快上车吧。”宋文峰吩咐车夫停下马车,挑开车帘,一脸热情地请宋三郎上车。” 三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知道提前铺垫铺垫,上来就拜,就差把没安好心写到脑门儿上了,不知道是宋文峰真傻,还是他真以为别人都傻。 宋三郎正想着怎么让宋家父子把老爹宋玉郎的东西物归原主呢,没想到这父子俩却憋不出想先算计自己了。 时间回到几日前。 宋三郎升官,宋文峰比死了爹还难受。 本来他费尽心机娶了三库主事之女,是打着过两年等对方退下来之后,他顺理成章接任,如此已经是最好的捷径。 不成想宋三郎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一步登天,从低贱的小木匠摇身一变,坐上了自己求之不得的主事之位不说,人家还是搭了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关系上来的。 这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简直气得寝食难安。 他四处宣扬宋三郎文墨不通,只不过是一个每天只知道围着木头转的木匠工,以此激起下面一帮书令史的怒气和不平,他原本是想着带这帮人搞事一块儿把宋三郎名声搞臭,让宋三郎在户部衙门里混不下去。 他的打算同他爹宋长志一商量,被宋长志厉声喝止。 宋文峰不理解,宋长志叹了一口气道,“有张侍郎做他的靠山,你搞他就是在搞张侍郎,即便你真把他名声搞臭了,让他在户部待不下去,你以为张侍郎会放过你?”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宋三郎是张侍郎破格一手提拔上来的,想来关系不浅。” 宋长志其实比宋文峰更小心眼儿,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只不过他比儿子宋文峰也更奸猾阴险,对人情世故懂得更多,深知下面一帮虾兵蟹将,根本就动摇不了宋三郎。 反而儿子这只出头鸟会被宋三郎以及张侍郎报复打击。 宋长志对儿子道:“峰儿当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义气之争只会害了我儿。” 他又道:“你从小熟读经史子集,当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事。” 宋文峰道:“父亲的意思是?” 宋长志一字一句道:“我儿当学吴王之能屈能伸。” 宋文峰从小受他爹教导,本质上同他爹一样,是个笑面虎,心里恨毒了你,只要你比他强,他就能像条哈巴狗一样围着你转,然后随时准备咬上你一口翻身做主人,若你一直比他强,他这条哈巴狗就能一直跪舔下去。 宋文峰自信自己的为人处事以及学识见识要比宋三郎高明上数十倍,只是他缺了点儿宋三郎那样的好运气。 所以,只要他能哄得宋三郎把侍郎大人介绍给自己,他就有把握把宋三郎狠狠踩在脚底下……取而代之。 第47章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 太把自己当回事,却不把别人当回事。 在宋文峰眼里,宋三郎仍然是过去那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他说两句漂亮话, 对方就得对他感恩戴德了。 宋三郎驻足, 扫了一眼追上来的马车, 丝毫没给宋文峰面子, 语气寡淡道:“不必。” 他看向宋文锋的眼神,就如同上次在大酒楼那次宋文峰看向他的眼神,鄙视、厌恶、嫌弃——简单说就是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出现在的同一个地方, 怕你污染我身边的空气。 宋文峰哪里受过这种气,假笑瞬间就石化在脸上, 但他又不敢发作出来,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讪笑道:“才吃过早饭, 走走也好, 那小弟就先行一步。” 车帘落下的一瞬间, 宋文峰再也压制不住满脸狰狞之色,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得志便猖狂的宋三郎……好好好, 猖狂的好!” ——就怕你不猖狂,看来爹说得很对, 像宋三郎这种文墨不通的粗鄙之人懂什么是为官之道, 捧杀他才是良策,如此, 既能攀上侍郎张大人,又能顺手把他除掉, 岂不一举两得? 咱们走着瞧! 自我安慰一番,宋文峰的心情才才稍稍好受了一些。最近当真诸事不顺,娶的女人不合自己心意,官场上又被宋三郎压着,回头儿该去大相国寺烧香求个福了。 宋文峰心里想什么,三郎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想利用自己攀上张璟这棵大树呗,有张璟在后面吊着他,三郎相信宋文峰会听话的。 果然如宋三郎所料,今日在衙上,宋文峰一整天都在找机会同他套近乎,三郎对他套近乎的行为不冷不热,一律无视,直到快下衙时,三郎才给了他一个略为温和的眼神。 屡屡受挫的宋文峰突然间得到一个奖励,简直受宠若惊,看向宋三郎的眼神竟然破天荒的带上了感激之色,他见宋三郎似是要倒茶,忙不迭上前替宋三郎斟上,双手递了过去“三哥。”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委屈,反而特别兴奋,想想越王勾践用了多久才让夫差对他放下戒心,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宋三郎上钩了。 宋三郎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抬了眼皮,不满道:“以后公共场合你要叫我大人,明白吗。” 闻言宋文峰心中暗道:果然是一副小人得志嘴脸,处处显摆自己的官威,这是公共场合吗?屋子里统共就你我两个人,心里嘲讽,他嘴上却道:“是,大人。下官明白。” 说这话时他倒是忘了他自己现在还不算是“下官”呢。 宋文峰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倾,恭敬站着,就听宋三郎开口道:“你可知大相国寺后街的文玩铺子那些家比较诚信?” 听到宋三郎要买文玩,宋文峰心中一动:不用说,眼下七夕将至,宋三这是要买东西送礼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礼是要送给谁的。 第47节 宋文峰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套话:“不知大人要买何种文玩,是书画古籍,还是金石铜器?” 宋三郎含糊道:“就是书画古籍那些东西。” 宋文峰忙又问:“不知可有要求?是要买何人的书画古籍。 宋三郎微微蹙眉,不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看着顺眼就行,我只问你在何处能买到有收藏价值的真迹,那鬼市上的东西我信不过。” 宋文峰心说你一个木匠懂个屁的鉴赏,还你看着顺眼就行,无非是不想让我知道侍郎大人的喜好而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木匠堂哥竟然还粗中有细,警惕心挺强。也是,做木匠活可不得要心细。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看我怎么套你。 想到此,恍惚间宋文峰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原来如此! 他就说嘛,宋三郎一个小木匠而已,活动圈子同侍郎大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到底是如何攀上侍郎大人的,这就说得通了,指定是同这书画古籍有关系,投其所好嘛,不难理解。 宋三这是上次尝到甜头,这次想继续讨侍郎大人的欢心呢。 大宋文玩收藏圈子里的铁规矩,若买主有要求,不得透露任何有关买主的信息,包括买主买了何物,若是违反,便被整个圈子除名,行业规则可以违反,行业潜规则绝不可触犯! 所以,宋文峰自然不会让宋三郎去什么文玩铺子里买书画,他按捺住心中激动,冲三郎一拱手道: “三……呃,大人,何须去别家找,咱自家就有,我爹最是喜好收藏字画古籍,家中收藏不敢说丰厚,亦绝对拿得出手,三哥过去选一副就是了。” 闻言宋三郎眯了眼,觑他一眼,道:“回头儿我去瞅瞅,有没有顺眼的。” 宋文峰道:“都是自家人,三哥随时过来就成。” 宋三郎:“既然都是自家人,你不会一副字画还管你三哥要钱吧?” 舍不下孩子套不了狼,宋文峰忍着肉痛道:“都是自家兄弟。” 宋三郎点点头,“如此甚好,你出去吧。” 宋文峰躬身退下,宋三郎对他越是颐指气使,他越觉得自己堪比越王,能屈能伸,心中得意。 将宋文峰打发出去,三郎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老爹宋玉郎都收藏了些什么好东西,他得先清点清点。 按照现代的时间来说,大夏朝的公务员早上三点到五点是早朝时间,七点到下午四点是上衙时间,三郎从八品的小官用不着早起上朝,四点便下班了,端得是比做木匠时悠闲自在。 出来府衙,三郎溜达着去猫食店买了些新鲜小鱼儿,寸长大的溪鱼,拿回家养着,随吃随喂,还可以让小孩玩钓鱼的把戏。小鱼装在廉价的土陶罐中,可以连同陶罐一起买回去,亦可以下次买猫食时给带回来,原价回收,十分方便。 买完猫食又顺带着去犬舍买了些肉杂碎带回去给小白狗吃。 后日便是七夕,整个洛京城的街道已经开始装扮起来,到处都是灯笼彩带,一片繁华的人间烟火气,让人心情不免也跟着愉悦。 西瓜已经过季,葡萄和桃子却正是最香甜的时候,三郎让人称了些一并给儿子带回去。 刚一进院门,就听见儿子的呜呜的哭声,三郎忙快走几步绕过影壁,进院一瞧,待看到全家人都围拢着辰哥儿,三郎心猛地一紧,忙跑过去急声道:“怎么回事?” 宋景辰在秀娘怀里抽抽搭搭,一看到他爹,可给他委屈的,嘴巴一撇,朝宋三郎张开小胳膊,“救命呀,爹,我快不行了,你再回来晚些就见不到我啦……呜呜呜……” 宋三郎见孩子还有精神撒娇,知道问题应该不大,放下手中东西把儿子抱过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宋景辰不说,就抱着宋三郎脖子哭。 老太太无奈道:“这孩子忒皮,一会儿没瞧见他,拿着黄豆粒儿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儿,不小心给推得太深了,让他擤鼻涕半天都没给弄出来。” 宋景辰呜呜呜又哭,“爹爹,我不想死呀,我害怕,你快帮我弄出来。” 宋三郎气得想揍他,家里那么多玩具,玩什么不好,玩黄豆粒,还往自己鼻孔里塞着玩,这得亏没有吸进气道,否则真能要了孩子的命,眼下不是教训的时候,三郎道:“娘,我带他去医馆,晚饭你们先吃吧。” “快去吧,去荀大夫的儿济堂。” 医馆离自己不远,宋三郎同秀娘抱着孩子急匆匆赶到儿济堂,天色已晚,荀大夫收拾一番正要回家,看到夫妻俩一脸急色地抱着孩子跑进来,忙放下手中东西,快步迎上来道:“孩子怎么回事?” “荀爷爷救命呀,我不小心把豆子掉到鼻子里去啦,爷爷快帮我弄出来吧。”宋景辰哭诉。 “别哭,让爷爷给瞅瞅。” 老头儿见多识广,宋景辰不是第一个往自己鼻子里塞异物的熊娃,还有往耳朵里塞的呢,都是三岁左右的小孩,说不上是啥原因,反正这个年纪的娃就喜欢干这事儿。 这会儿三郎把孩子平放到医馆的床铺上,老头儿让人点了灯过来,微微抬起小孩的小巴,问道:“辰哥儿,告诉爷爷豆子在你那边的鼻孔里。” 秀娘忙道:“右边鼻孔。” 荀大夫往里瞧了瞧,果然看到一颗豆粒在鼻腔深处,遂让宋三郎把孩子扶起来,道:“塞的有些深了,须得用鼻钩给掏出来。” 宋景辰一听要用鼻钩,紧张了,忙道:“荀爷爷,什么叫鼻钩呀?” 老头儿笑着打开针灸包,抽出一根泛着寒光的大长针,在小孩儿眼前晃了晃,道:“就跟这针差不多,不过头儿上带个钩,辰哥儿叫过鱼钩没有?鼻钩同鱼钩差不多的。” “不要啊!”宋景辰扭过头去,一把抱住宋三郎哭嚷:“不要鱼钩钩我鼻子,辰哥儿不是小鱼,不喜欢被钓。” 宋三郎抚额,小鱼也不喜欢被钓好不好。 秀娘看见那寒光闪闪的大长针不由也瘆得慌,试探着问道:“大夫,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荀郎中冲秀娘呵呵一笑,转过头去对宋景辰道:“辰哥儿害怕鱼钩?” 宋景辰忙用力点头:“荀爷爷,我爹爹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我让我爹多给你钱,你能不能不要用钩子呀?” 老头儿捋着胡须摇摇头,“不可,你爹爹有多少钱都不行,老夫治病是为了救人,救人却不是为了贪图人家的银子。” 宋景辰傻眼了。 话音一转,老头儿又道:“不过你若答应爷爷一件事,爷爷就帮你想想别的办法。” “爷爷快说,是什么事?”小孩急声问道。 “以后还敢不敢往鼻孔里塞东西了?” 宋景辰小脑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塞啦,不塞啦,辰哥儿听爷爷话,再也不塞啦。” “嗯,小娃娃说话可算话?” 宋景辰猛点头:“算话,算话,不听话就打屁股!”小孩说着在自己小屁股上打了一下。 荀大夫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吩咐店里伙计取了一把胡椒面儿过来,随后放到宋景辰鼻子底下,让小孩闻。 猝不及防,宋景辰被浓烈的胡椒面味儿刺激到,猛地一个大喷嚏打出来,强烈气流的冲击下,黄豆粒被喷出鼻腔。 “出来啦,出来啦!我不用死啦,也不用钩鼻子了!”宋景辰高兴地拍着小手直跳。 旁边宋三郎和秀娘同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刚才有多紧张担忧,此刻放下的心情就有多放松。 宋三郎站定,朝着老头儿深深一礼,“荀大夫仁心仁术,三郎感激不尽。” 老头儿忙扶他起来,笑道:“仁心仁术不敢当,但求问心无愧罢了,说起来老夫当年初入京城,也曾受你父玉郎恩惠,辰哥儿是玉郎的后人,自当比他人照顾一二。” 宋三郎不想还要这等渊源在其中,怪不得每次来看诊,都能感觉到荀大夫对自家人格外优待些。 谢过荀大夫,一家人从医馆里出来,虚惊一场,宋景辰现在又是一条好汉啦,扒着宋三郎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 宋三郎气得拍他屁股,“你还笑,下次再敢往鼻子里乱塞东西,咱们也省去找荀大夫了,爹亲自用鱼钩给你钩出来,看你疼不疼!” 宋景辰撅着嘴巴顶嘴,“你自己的儿子你不心疼你就钩呀,你不心疼你的儿子,我也不心疼你儿子,反正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我的儿子,你都不心疼,我心疼干嘛,我才不要多管闲事呢。” 宋三郎:“???” 秀娘被儿子绕口令似的“你的儿子,我的儿子”绕晕了,反应过来之后,笑得前仰后合,三郎看了她一眼,秀娘止住笑,“你儿子顶嘴,你看我干嘛。” 三郎:“难道不是你生的。” 秀娘:“没有你我怎么生嘛。” 宋景辰插嘴,“对呀,爹爹娘亲没发现吗,送子娘娘只给成了亲的人送小孩,因为娘亲要管生小孩,爹爹要管赚钱养小孩,你们两个一起才能把小孩养大呀。” “就是送子娘娘也有把小孩送错人家的时候,那样的话小孩就倒霉了。” 宋景辰有些生气道:“后街的李小山他爹就是个坏爹爹,不赚钱,不管小孩,就只会打小孩,还打小山的娘亲,可太坏了,幸好送子娘娘没有把我送到他家去,不然辰哥儿就太可怜了。” “我爹爹和娘亲是最好的爹爹和娘亲,辰哥儿长大了孝敬爹爹和娘亲。” 说着小孩在三郎和娘亲的脸蛋上各亲了一口。 第48章 宋文峰回到家中, 同宋长志详说了今日同宋三郎交谈之事。 闻言,宋长志先是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轻视之色,随后阴恻恻道:“那宋三压根儿就没念过几年书,他懂什么真品赝品, 去鬼市那边买些赝品应付他足矣, 为何要把真的白白便宜给他。” 宋文峰哭丧着脸道:“爹, 怕是来不及了, 后日便是七夕,宋三明日就要去送礼,儿子估计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他话一出口, 爷俩心中一动,不由对视一眼, 宋文峰迟疑道:“爹,你说他不会是故意的吧,明日送礼,今日他才想到要买东西?” 宋长志正欲开口, 忽听到院子里有人朗声道:“堂叔可在家中?” 外面宋三郎正大踏步往堂屋客厅走来。 宋文峰边往外迎出去, 边给宋长志递了个眼色, “爹,小不忍则乱大谋, 其他都是小事,儿子的前程为重!” 宋长志阴着脸咒骂一句。 宋文峰把宋三郎迎进屋来, 宋长志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一脸长辈对小辈的关爱之色,亲热笑道:“三郎过来啦, 快进屋来。” “福顺,上茶!”宋文峰朝外面吩咐一句, 转过身招呼宋三郎入座。 他现在有点进入状态,今日费了一天的功夫,好不容易宋三郎给了他个好脸色,他实在受不了宋三郎对他的好感又跌回去,宋文峰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习惯了,突然遇到宋三郎这种困难模式,倘若不能把宋三郎拿下,他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自大就无以为继。 连一个木匠都搞不定,他还能搞定谁?他还做哪门子官! 宋三郎在宋长志对面落座,直接开口道:“七夕节将至,我正愁不知送何礼物给张大人,听堂弟说堂叔这里收藏了不少字画古籍,不知那些字画现下何处?” 宋长志没想到宋三郎如此直接,客气都不带客气两句的,完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心中恨恨道:你当老子欠你的。 他正腹诽着,就听宋三郎道:“想当初我爹书房里亦收藏了不少字画,只是全都做了随葬品被堂叔你放到爹的棺椁里去了,有这些字画作伴,想来这些年他老人家在那边也不寂寞。” “哦,对了,眼下中元节将至,堂叔可有梦到过我爹?” 宋长志脸一僵,半晌才道:“并未曾梦见。” 宋三郎呵呵一笑。 “贤侄笑什么?” “没什么,堂叔带我去看看你那些字画吧。” 说着话宋三郎站起身来。 对面爷俩对视一眼。 宋三郎道:“如今文峰在我手底下当差,我自会多照顾他几分,堂叔你不会连一副字画都舍不得吧?” 宋长志听出他的威胁之意,气得牙痒痒,可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强挤出个假笑来,道:“贤侄说哪里话,文峰,还不头前带路。” “是,爹。三哥这边走。”宋文峰在前边引着三郎往宋长志的书房走。 第48节 进到宋长志的书房,三郎四下打量一眼,墙上挂着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字画,宋长志让儿子陪着三郎在书房稍候,他去取字画。 原来字画竟不在书房,如此谨慎,看来宋长志很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宋长志才抱着一堆卷轴过来,他的目的是要套出侍郎大人喜欢谁的作品,自然要尽可能范围广一些,但又不能挑贵的拿,要找那些品相有残缺的,挑选着实不易。 父子俩帮着把十几副卷轴小心打开,宋三郎一一细看,待看完之后,忍不住抚额。 宋玉郎这个败家爷们儿,简直—— 简直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说嘛,宋家如何能落败到今日地步,这宋玉郎是真能败家呀,估计那点家底全都用来玩儿收藏了,就是眼光比张璟还要差,十几副字画,五六副确定是假货,三四副真假存疑,也就二三副确定是真迹。 他就纳闷儿了,这么些年,宋长志难不成就没有卖过这些字画? 但凡卖过,就该知道假的多,真的少。 其实宋长志还真卖过,不过他都挑那些不出名的卖,名家名作他是舍不得卖的。 巧合得很,那些不出名的字画全都是真的。 三郎不知道曾经的鬼市上有个大名鼎鼎的鬼手,作假技术一流。 更不知道宋玉郎是如何的多智近妖,整个家族都知道他好收藏,孤儿寡母如何守的住。 将那些收藏换成巨额财富留给柔弱的妻子年幼的孩子更是不可取。 他在死前就已经为妻子幼儿谋划好了一切,甚至算计到了妻子对他用情至深,伤心过度之下必然参不透他留下的情诗是什么意思,等她对他的感情淡了,不再专注字里行间的情,自然会看出情诗的玄妙,届时家族那些人不在关注,孩子们也已经长大,这份礼物恰当其时。 千算万算,他没有算到什么叫白月光,什么叫朱砂痣。 活着的白月光不可怕,死了的白月光威力才真大! 呃……老太太真没看出来。 要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你说你跟老太太直接交代清楚不得了,搞这么复杂干嘛吗。 只能说宋玉郎生性爱浪漫,他要给妻子,给儿女们一份惊喜,一份他死后多年的浪漫告白,他很爱他们。 让宋三郎比较欣慰的是陈白的那副竹颂就在其中,因为有先入为主的印象,知道这副画是从大相国寺方丈那里得来的,不可能有假,他倒是没有细看。 不过即便他细看也没用。 因为制作这副画的时候,宋玉郎的造假技术已经练出来了。 至于玉郎为什么留给宋长志的书画有一些是真的,因为那些便宜的不值当的宋玉郎费心费力,他的身体那会儿已经很不好了。 造假容易么? 很费力费神的。 三郎随便选了一副真迹,又状似随意地指指陈白那副竹颂,道:“这竹子正适合我们竹姐儿,我拿走了。” 陈白的字画在高档收藏圈里有名望,在普通玩收藏的人眼里,听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宋长志见是个不出名的无名之辈,干脆好人做到底,大头儿都让人拿走了,他还在乎这个添头做什么。 最主要在和侍郎大人搭上线之前他们还用得着宋三郎呢。 没有人引荐,他们连侍郎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目的达到,宋三郎扬长而去,留下父子俩各种谋划下一步。 …… 七夕佳节,大夏朝的大小官吏们均放假一天,男女老少欢欢喜喜过七夕,这日年轻男女和小孩子们最是开心不过。 老太太和玉郎的初相识就是在七夕节这日,是以每年这日老太太都不愿意出去,家里人也都已经习惯。 竹姐儿同年龄相仿的几个小姐妹一道出去玩,秀娘同姜氏、王氏几个女人美美地打扮一番,结伴去逛街,与竹姐儿不同,对于她们这样已为人妇的女人来讲,七夕节就是逛街购物去,今日洛京城的大小铺子几乎都有活动,买东西要比平时划算许多。 没有女人不喜欢买买买,古今都一样。 三郎带着辰哥儿去乞巧市玩儿,乞巧市就在大相国寺附近,可以这么说,大相国寺就是洛京城的核心商圈儿,超级购物中心,附近的房价全洛京城最高,真正的寸土寸金。 今日的洛京城可以说是全城出动,条条街道都接满了人,游街的花车几乎要走不动,乞巧市这边的人更多,宋三郎身高体长,把儿子护在怀里,不同担心孩子被人碰撞到。 小孩都是人来疯,越热闹越喜欢,去年七夕宋景辰才两岁多,还不怎么懂事儿呢,今年就不一样了,指挥着宋三郎一通买买买,什么各种鸭子水鸟造型的“水上浮”,有些类似于现代微缩景观的“生花盆”。 这会儿小孩又要买“磨喝乐”。 磨喝乐有点儿类似于古代版手办玩偶,一种由红绿白等彩泥制作的人偶,人物形态各式各样,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躺着的、骑马的、射箭的、人物的表情也是栩栩如生。还有一些高档的磨喝乐会穿上纱制的衣服,佩戴上珍珠宝石等佩饰,价格不菲。 宋景辰指着摊子上吹箫的红衣少年郎玩偶道:“爹,你快看,那个磨喝乐真好看,他长得和辰哥儿好像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咦,好像真的挺像。 宋三郎不由把那玩偶拿过来细看—— 呃……岂止是像,这不就是自己的便宜爹,年轻时的宋玉郎吗? 正这会儿旁边几个年轻的姑娘凑过来,其中一个绿衣姑娘指着摊位上一个一袭白衣,盘腿而坐,单手撑额,正在读书的玩偶道:“店家,这个多少文?” “小姑娘要一个还是要一套?” “还是成套的么?” “别的没有成套的,咱这套比较特殊,今年七夕卖得最火,所以是特意找人做了模具,您要喜欢就抓紧,咱这没剩下几套了,您要的话,给您算五百文一套。” “店家好不实在,你这玩偶明显是跟风仿制的,做工跟本没法和人家正宗的比,给你三百文,你若同意的话,我们几个一人买你一套,怎么样?”绿衣小姑娘旁边的粉衣小姑娘插嘴道。 “行行行,一人一套,你们五个,统共一千五百文。” 几个小姑娘付了钱,说说笑笑走远了,三郎是习武之人,听力极好,远远地就听到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要是以后我们的郎君这么好看就好了。” 宋三郎不由看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 第49章 儿子长得这般招人稀罕, 宋三郎想,以后绝不允许辰哥儿纳妾,妻妾争宠,太费儿子。 像他们兄弟三个这样就挺好, 夫妻和睦, 家宅安宁, 也没有什么嫡子庶子之争。 各种各样的磨喝乐, 宋景辰挑花眼了,摸摸这个,动动那个, 不知道要选哪个才好,三郎也不催他, 站在孩子身后耐心等他选出自己最满意的。 宋景辰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他觉得大将军耍枪比吹笛子那个更威风。 那玩偶手里握着的长枪做工极好,枪杆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银漆, 枪上装饰的红缨亦是很有光泽的红线做成。 造型复杂, 用料又贵, 自然便宜不了,太贵的东西反而不好卖, 店家直接开了个最低价六百文,三郎痛快给人付了钱, 抱着儿子去往别处转。 宋景辰小手摸着长枪上的红缨, 好奇问道:“爹,为什么要往枪头上拴个红缨呀, 是为了好看么?” 三郎笑道:“不光是为了好看,行军作战时亦可鼓舞士气。” 最主要的原因宋三郎没有同小孩说, 长枪最重要的目的乃是杀人,一切设计自然也为了成为杀人利器,枪头尖是为了锋利,菱形设计方便刺杀后拔出,而这红缨乃是为了吸附鲜血,防止敌人的血迹顺着枪杆流下造成打滑,不利于握持。 在战场上,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长枪都具备其它兵器不可比拟的优势,乃是作战的不二之选,宋三郎上辈子的兵器正是一把鬼影夺魂枪。 宋景辰没有选像宋玉郎的玩偶,却选了手持长枪的将军,三郎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目光里的缅怀之色一闪而逝。 时候已经不早,待会儿辰哥儿该困觉了,三郎抱着孩子开始往回走,今日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小玩物,宋景辰也忘记要吃的了,只顾低着头研究他新买的玩偶。 此时,宋景茂正与族里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一起,三叔做了官,两个幼弟又分别拜入南陈北萧的名下,这次出来,茂哥儿明显感觉到周围几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几人正走着,茂哥儿感觉到似有人盯着自己看,回头望去,灯火阑珊处站着一紫衣姑娘,四目相对,小姑娘脸色微红,低眉颔首,娇羞地掠了掠发丝,掩饰不自在。 紫衣姑娘乃是宋景茂给人做账房时,掌柜家的女儿,名唤盼儿,两人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奈何少男少女情怀总是春,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来的都很自然美好,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了好感。 曾经的宋景茂,人生理想再简单不过,赚得些许银钱,娶一房贤妻,夫妻二人好好过日子。 只是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完全改变。 “各位兄弟,景茂身体有些不适,一会儿怕是不能饮酒,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日便先到这儿,改日景茂再给各位哥哥赔罪。” “有无大碍,可需要哥哥送你回去。”族长家的孙子宋景昌关心道。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有些头晕,想是染了风寒,回家休息一下便好,大哥不用管我。” 微微拱手,宋景辰翩然离去。 身后几人看着他,其中一人道:“茂哥儿这一身白衣端得是风流,引得好多小娘子看他,倒叫我们成了陪衬。” 宋景昌翻了翻眼皮,心道,说得好像你穿的不是白衣一样。 宋景茂大步朝着盼儿的方向走来,走到她身边时,就像没有看到她一样,连一个侧眸都吝啬,就那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不做片刻停留,仿佛她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盼儿只觉对方轻拂的袍袖明明很轻盈,带起的却是一股让人心寒的冷风。 他难道没有看出她瘦了许多吗,他离开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他害了相思病。 小姑娘顾不得羞耻,急步追上去,旁边小丫鬟想要阻拦已经来不急,只得跺跺脚跟着追上去。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宋景茂面无表情地加快步伐。 只是小姑娘显然不弄个明白不死心,紧追不舍。 宋景茂无法,四下瞅了一眼,转身入了一处僻静的小胡同。 盼儿毫不犹豫地跟着进了小胡同,小丫鬟拽不住自家姑娘,主要她不敢强拦,只得站在胡同口帮着望风。 听到后面急促地脚步声,宋景茂驻足,缓缓转过身来。 少年站在背光处,清冷的眉眼被阴影所覆盖,他淡淡开口道:“姑娘追随宋某到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盼儿跑得气喘吁吁,听到他这话,整个人愣住。 她就见对面的意中人勾了勾唇角儿,满含戏谑道:“此处僻静无人,姑娘跟进来是想与宋某月下缠绵?” “你——” 盼儿甚至已经忘记了羞愤,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她心心念念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宋景茂一步步靠近小姑娘,盼儿不由踉跄后退一步。 宋景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含歉意地笑了笑,道:“只是,我的好姑娘,我才刚刚从天香楼里出来,已经撑得吃不下,否则我一定会对你情不自禁的。” “你、你、你无耻!” “错了!是姑娘先无耻,不知羞耻地追着在下来到这僻静之处……” 宋景茂迫近她,“还是说你话本子看多了,觉得这世上好看的男人都是正人君子,觉得世上的男人都跟那话本子上的男人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谈情说爱,一生只围着你来转,不贪图你的美貌、家世,只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 语落,他修长的指尖隔着不过寸徐的距离对着盼儿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好姑娘,知道你这样的女人最终会怎么死吗?” 第49节 盼儿的杏眼里涌出泪珠,就听宋景茂阴恻恻道:“蠢死的。” “宋某送姑娘一句话,喜欢你的人舍不得让你追他,不喜欢你的人,你追上了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在下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再自取其辱,好吗?” 小姑娘心碎一地,泣不成声。 宋景茂头也不回地离开,出来胡同,重新置身繁华喧嚣之中,仰头望去,头顶一轮明月高悬。 他与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彼时彼刻,他或许曾有过片刻的驻足,但那不足以让他为她放下一切,他不会为她停留,亦希望她把他当做过客,莫要执迷不悟自我感动。 走出一段,宋景茂绕过大相国寺后街,正准备回家,不想迎面与三郎爷俩碰上。 “三叔,辰哥儿。” “哥哥,你快看我的大将军,好不好看。”宋景辰扬着手中的磨喝乐给宋景茂看。 “让哥哥看看。”宋景茂笑着接过幼弟手中的玩偶,故意逗他道:“好看,可以送给哥哥吗?” 宋景辰想了想,点点头。 宋景茂惊讶,道:“你还真送给哥哥?” 宋景辰:“反正哥哥也不会真要,哥哥逗我玩呢。” 宋景茂被小孩逗乐了,捏了捏弟弟的小腮帮子:“鬼心眼儿忒多。” “茂哥儿怎地一个人逛?”宋三郎问道。 “哦,他们几个估摸着要玩个通宵,我想着早些回去歇着,就与他们分开了。” “那正好,一块儿回家吧。” “嗯。” 宋景茂估摸着宋三郎抱着小胖娃时间不短了,道:“三叔,我来抱他会儿吧。” 三郎道:“无妨,一会儿就到家了。” “那我帮三叔拎些东西。” 三郎把身上装了一堆乞巧玩具的褡裢交给茂哥儿,都是小孩要买的,一些是留给他自己的,还有一些是买给娘亲、祖母还有哥哥姐姐的,反正不管买给谁的,都是些幼稚的小孩子玩意儿。 宋景辰看到有买风车的,他又要买风车回去,几人站在货郎的架子前挑着风车。 “扑哧!”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宋三,别人家都是女人家带娃,你这倒好,老夫碰见你两回,回回都是你抱娃,你是有多稀罕你儿子呦。” 宋三郎转过身来,看到萧衍宗、李逸山二人正笑呵呵站在不远处,忙放下孩子,拱手一礼,笑道:“萧大师,李二爷。” “茂哥儿,这位便是萧大师,这位是李府的李二爷。” 宋景茂上前礼貌见礼,道:“晚辈宋景茂见过萧大师,见过李二爷。” 宋景辰是懂礼数的小孩,也学着爹和哥哥的样子给二人见礼,小孩奶声奶气,却声音脆亮,“辰哥儿见过师傅,见过李伯伯,好想师傅,好想李伯伯呀。” 小孩的段位比他爹比他哥哥都高,这最后一句话加的,甭管人家真的假的,从三岁小孩的嘴巴里说出来就特招人待见。 萧衍宗还真有点儿想小娃娃了,上前一弯腰把宋景辰抱起来,起身的时候还颇有些吃力,他不由笑道:“小胖娃还挺沉。” 宋景辰看他这不熟练的样儿,只恐怕他抱不紧,再摔了自己,忙搂住他脖子,萧衍宗误会了,他见小娃如此亲近自己,心里怪感动。 就听小娃道:“师傅,你没有听说过吗?做人要重于泰山,不能轻于鸿毛,沉一点儿好——” 小娃“好”字尾音打着弯儿,拖腔拖调的,老语重心长了,逗得几个大人哈哈笑。 萧衍宗惊讶自己小徒弟应变能力的同时,不由感叹宋三郎教得好。 李府同宋家离着不远,都是一个方向,几人结伴而行。 萧衍宗一介文人,抱着小胖娃,没走两步便感觉胳膊发酸,他又唯恐摔到孩子,抱得用力,勒得小孩大腿不舒服。 宋三郎知道儿子比一般小娃沉,但他不知道萧衍宗会如此不中用,主要两人差距太大,三郎很难共情到手无缚鸡之力是什么意思,他想着人家才刚抱过去,马上就要回来多不礼貌,便一直没吭声。 宋景辰受不了,坐他爹的轿子多舒服,坐师傅的轿子太受罪啦,小孩大眼睛扑闪两下,道:“师傅,快放我下来,我憋不住啦!” 萧衍宗吓得忙放下小孩,急道:“三郎,辰哥儿说他憋不住了,这该咋办?” 宋三郎抚额,能咋办,当然是带着去放水。 宋景辰戏精上身,两条小短腿儿动来动去,一脸急色:“爹爹,快,我还能坚持住一点点,我很勇敢,我很坚强,我不会让尿出来的,快点快点。” 李逸山在旁边看着直乐,他从未见有人把“勇敢”和“坚强”用到憋尿上,辰哥儿牛! 萧衍宗亦是忍俊不禁。 宋景茂:呃…… 三郎抱起孩子往附近的酒楼跑,大一些的酒楼都有茅厕间。 等到父子俩离开萧李二人的视线,宋景辰这才趴到他爹耳朵边儿小声道,“爹,我不憋,就是师傅勒得我腿不舒服,我若说实话,不就显得师傅很笨,连小孩都不会抱,多没面子呀,他会伤心的。” 宋三郎笑着捏了捏他小鼻子,笑道:“爹知道你装的。” “啊?爹怎么知道的呀。” “因为爹经常带你,你喝多少水,撒多少尿,喝完水多久后会撒尿,爹爹心里都一清二楚。” 宋三郎继续道:“还有,你若真的憋得难受,爹抱着你的时候,你也会扭来扭去,不会像现在这般老老实实让爹抱着。” 宋景辰大眼睛崇拜地看着宋三郎,“爹你太厉害了。” 宋三郎就笑:“辰哥儿下次记住了,不要轻易在熟悉你的人面前演戏,还有,辰哥儿演戏之时不要遗漏细节,细节才能决定成败。” 宋景辰点点头,“记住了。” 小奶腔又乖巧又认真。 第50章 宋三郎前世出身高贵, 虽然换了身体,骨子里的东西没有变,他在萧李二人面前自然从容不迫,辰哥儿小屁孩儿一个, 他还不懂权力能给人带来什么, 也不懂萧衍宗对他的人生有什么样至关重要的作用, 自然也谈不上敬畏。 茂哥儿不同, 他如今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任人宰割,明白权势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也明白结交什么样的人对他真正有用, 是以,他在萧李这样的人物面前很难不紧张。 闭口不言不妥当, 多说多错惹人生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逸山是在官场上混过的人,为人细致谦和,见小辈局促, 笑呵呵先开口:“茂哥儿是吧, 端得是一表人才, 很有你祖父当年的风姿呀。” 宋景茂忙拱手回应,“李伯伯谬赞, 景茂愧不敢当,如何敢与祖父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不肖子孙只求不要太过给他老人家丢脸就已知足了。” 萧衍宗这人护犊子, 把自己人同外人分得门儿清,宋景辰是他唯一弟子, 宋景茂是弟子的家人,他自然也高看几分, 见宋景茂举止谦虚有礼,倒也不吝啬鼓励两句,他道: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祖父有你祖父的风采,你亦有你自己的光芒,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拿来比较。” 要不说萧衍宗做不了官还没几个朋友呢,人家李逸山是礼貌性客气,宋景茂是礼貌性谦虚,唯有他真性情,净说些个大实话。 也就是李逸山了解他外表放荡,内心最是纯真不过,不与他计较,换成别人指定不高兴。 合着我前脚夸小孩有其祖父风姿,你后脚就来个“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比较。”你这是拆我台呢,还是拆我台呢。 萧衍宗只是随口一说,却不知他随口的一句话对眼前的少年影响有多大。 任何一个人生活在天才堆里都会感到无力和挫败,两个幼弟如此天才,宋景茂再如何说服自己勤能补拙,心中总还是难免有比较,有自卑。 “人皆独一无二,无需比较。”这句话从萧衍众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格外的有说服力。 宋景茂发自内心的感激,对着萧衍宗深深一揖,道:“大师所言,晚辈铭记于心。” 萧衍宗哈哈一笑,叫他不必拘礼。 几人说着话的功夫,宋三郎爷俩回来了,三郎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攥了一把串串果,一人一串,宋景辰给几个人分了。 这么大岁数个人了,李逸山有点不好意思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啃个小娃子吃食,萧衍宗却是不管那一套,大大方方拿着啃,边吃还边笑呵呵说很甜,有儿时的味道。 说得李逸山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幼时在七夕节吃串串果的情形,跟着一块儿啃起来…… 萧衍宗边吃边逗小孩玩儿,“辰哥儿呀,师傅考考你,你知不知道这七夕节是怎么来的。” 宋景辰吃得正香呢,心不在焉道:“那师傅知道七夕节是怎么来吗?” “师傅当然是知道的。” “师傅知道还问我,师傅为何要明知故问?” “……” 萧衍宗耍懒:“师傅忘记了,所以才问你。” 宋景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辰哥儿也忘记啦,等辰哥儿想起来再告诉师傅。” 萧衍宗:??? 李逸山在旁边哈哈大笑,边笑边道:“衍宗兄,你可知这小滑头刚才偷换了前提,你明明说的是要考考他,作为考官你自然应当知道答案,小娃娃却将你考教他偷换成你请教他,等你请教他,他又用你的话来堵你嘴。” 话音一转,李逸山捋着胡子感慨道:“辰哥儿之聪慧,世所罕见,衍宗兄得此佳徒,幸也。” 萧衍宗却哭丧着脸,懊恼道:“陈宴安老儿,拿几坛子破酒将老夫给骗了,老夫好好好的乖徒弟得分他一份儿!” 几人齐齐看他。 萧衍宗将陈宴安设下圈套,用神仙醉引诱他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李逸之:“这……” 不太好评价,衍宗兄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拿酒忽悠了。 宋三郎:“呃……” 想不到我儿如此抢手。 宋景茂:“啊……” 陈大儒竟是这样的陈大儒??? 宋景辰嘴巴一瘪,要哭了,一个师傅就够他应付的了,两个师傅岂不是要累死他了,别人家小孩学一份,他就要学两份;别人家小孩被一个师傅管,他却要被两个师傅管。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小孩。 小孩真是太可怜了…… 与萧李二人分开,回到家中时,三郎瞧见屋里仍黑着灯,秀娘同大嫂几个还没回来呢。 宋景辰趴在三郎肩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刚一放床上就睡下了。 第50节 三郎点上灯,又打来温水,帮儿子仔细地擦了手脸以及露在外面的小胳膊,脚丫也一并擦洗了,给换了干净柔软的里衣,这才把孩子抱回他自己的小床上。 把孩子收拾利落,三郎去耳房洗漱,完了回来上床合衣躺下。他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动静,睁眼一看——好家伙,秀娘这是买了多少东西回来? 秀娘快累死了,累并快乐着,今日城中几乎所有的铺子东西都降价,过完七夕节就要入秋,趁着降价,她买了好多换季的衣料回来。 见三郎醒来,她忙轻声道:“睡吧,别管我,你明日还要上衙呢,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就睡。” “时候不早,这些东西又飞不了,明日再收拾,快些睡吧。” “那也行,我赶快去洗漱一下。” 秀娘洗漱回来,轻手轻脚上了床,挨着三郎躺下,三郎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道:“新买的皂豆?” “茉莉花味儿的,你闻着好不好闻?” “嗯,好闻。” “我在孙记香粉铺买的,比平日里便宜好多,我一下买了十二块,够用到明年七夕节啦。” 宋三郎就笑。 秀娘搂住他一只胳膊,“三郎,有钱可真好,喜欢什么就能买什么,给自己买开心,送别人也开心。” 是啊,人最幸福的时刻,便是刚刚翻身时,有钱还没钱,能满足又不能完全满足,刚刚好。 欲望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吃多了撑,吃少了饿,半饱才是最好的状态。 宋三郎抬手点了点她额头,“莫不是忘了后面还有中秋佳节、元宵灯会……” “呀!我一高兴竟给忘啦。”秀娘懊恼地拍头。 三郎揽了她头过来,笑道:“无妨,等下次咱们再买别的。” “买家永远都没有人家买家精明。” 秀娘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三郎起身熄灭床头烛灯,眯了眼,他都快睡着了,黑暗中,传来秀娘细细的低语,“明日你也试试,我给你买了金颜香味儿的皂豆,店家说是适合你们男人用的。” …… 天光微亮,窗外的柿子树上飞来两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宋景辰醒了,一骨碌爬起来,胡乱套上宋三郎头一天晚上给他放在床头的小衣裳,小屁股朝外,顺着床沿出溜下来,趿拉上自己的小鞋子,迫不及待地跑进爹娘屋里。 “爹,我买的的宝贝呢,你放哪里去了,我要玩。” 宋三郎才刚从床上坐起来,正穿着衣裳,他朝儿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床来拉着小孩手往外屋走。 “爹爹,娘亲生病了么?”宋景辰被三郎拉着,回头看了他娘一眼,小声道。 秀娘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小孩有点担心。 “你娘亲昨晚上逛铺子逛了一宿,天亮才回来,让她多睡会儿,爹带你去街上买些早食回来。” 宋景辰一听说要去外面买早食吃,大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外面做的吃食简直比家里好吃一百文! 小孩不懂倍数,在他心里家里的饭菜好吃程度约等于一文钱,外面的饭食好吃程度大概值一百文。 宋三郎拎上提篮,抱着儿子出门。 “爹,要吃煎肠,还要吃糍粑,爹爹都给我买。” “嗯,都给你买,只要你能吃得下。” “我就能吃下。” “嗯,你就能吃下。” “爹爹,你身上有味道,让我闻闻。”宋景辰凑到宋三郎脖颈处,小鼻子吸了吸,“爹爹,你身上有香味,我闻出来了。” “嗯,你娘新买的皂豆有香味儿,爹爹洗澡的时候用了。” “我也要用,我最爱洗澡,我最干净了,我脸干净,我嘴巴干净,你看我的牙也干净,都这么白的,你看看。” 小孩龇着一口小白牙给他爹看他牙齿有多白多干净。 宋三郎爱干净,尤其注重口腔清洁,认为说话时口中有异味是最失礼的行为,没有之一。他自己一天早晚两次刷牙,平时吃完东西必然要用清水漱口,对宋景辰也如此要求。 所以在小孩的认知里,牙齿干净才是爱干净的表现。 儿子的小牙长得整整齐齐,像小贝壳似的,亮闪闪,老可爱。 宋三郎捏了捏他小鼻子,笑道:“最爱干净的小孩有奖励。” “是什么奖励呀,爹爹快说。” 宋三郎:“先保密,晚上等爹爹下了衙以后,再给辰哥儿带回来。” “爹爹最爱我啦。”宋景辰抱住三郎的大脑袋在他爹脸上亲了一口,给他爹脸上吧唧上一片口水,又好心地拿小手给擦了擦,擦完他自己还嫌弃脏,伸着小手让他爹给他擦擦。 有好处的时候他才会亲他爹,没好处他才不会亲,老亲就不值钱啦,得省着点用。 就像他老哭,这一招已经越来越不管用啦。 爷俩出来自家胡同,南北大街上尽是各种卖早食的摊子,三郎买了包子,小菜、煎肠、炒肝、七宝粥等带回家。 一家人奇怪怎么大早上买回来如此多的吃食,宋三郎自然不会提秀娘睡过头了,只说辰哥儿大早上想在外面吃,索性给全家都买回来了。 辰哥儿小吃货,爱吃是出了名的,老三又宠娃,男人们不疑有他,王氏同姜氏两个女人却是个心细的,今日轮到秀娘起来做早饭,老三这是心疼娘子昨儿晚上逛街累了呢。 两人都有点儿羡慕秀娘,只能说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之前前边那个也没见两人怎么着,自打娶了秀娘进门,尤其又有了娃以后,这老三是越变越好了。 不光王氏、姜氏是如此想,就是老太太打心眼儿里也觉得秀娘是个旺夫的旺家的好媳妇。 吃过早饭,三郎上衙去,快下衙的时候,三郎本来准备去找陈宴安安排茂哥儿的事情,不想另有人前来找他。 第51章 张璟差人过来, 请宋三郎过府上一趟。 宋三郎随人过去,张璟这次安排在书房见他,三郎随着张府下人行至书房门前,那人微微一躬身道:“宋大人您请进, 老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三郎走上前, 轻叩两下屋门, 书房内传来张璟的声音, “进来。” 三郎推门进屋,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不仅仅是檀香, 应当还混合了沉香与些许麝香,或许还有一点木犀成分在里面。 大夏文人皆好焚香, 这并不稀奇,三郎拱手见礼。 张璟抬抬手,“文远来了,坐吧。” 宋三郎谢过, 坐到张璟下手边儿, 他观张璟脸色不是太愉快, 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没有率先开口, 等着问话。 果然,就听张璟道:“今日叫文远过来, 是有一事要向你说明。” “大人请讲。” 张璟捋了把胡须, 面带无奈道:“是那温泉之事,不知怎的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她亦要在附近建温泉别院。” 叹了一口气,张璟又道:“只这长公主盯上也就罢了, 后面又引来招惹不起的,怪只怪这许家庄离京城太近,过来泡温泉再是方便不过,可泉眼却是有限,如今本官想分一杯羹也是没有了。” 摇了摇头,他道:“我等想靠经营温泉庄子赚钱的念头是想都不要想了。” 宋三郎表示理解。 都是宗亲显贵,对方看上了,确实没他们这些人什么事儿,只能说这温泉太过稀有,整个京城周边,除了皇帝的灵丘温泉宫,再无别处。 好在张璟也不算白忙活一场,宣平侯算是欠了张璟一个人情,张璟也因此事算是与宣平侯有了交情。 张璟心里对促成此事的三郎有所愧疚,将人叫过来,主要是说明情况。 对宋三郎来说,温泉之事本来就是意外之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点意外同他上辈子经历的起伏跌落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张璟见三郎神色如此从容坦然,丝毫看不出刚刚损失一大笔银钱的懊恼不甘,在心里暗暗点头,能不为眼前利益所迷眼,是个有分寸的。 实话说,他张璟的人情不比一点银子值钱,在此处亏了宋三,他自会在别处补偿,前提是他愿意补偿,他可以赏赐给下面人,却绝不喜欢下面人贪得无厌。 ——文远很不错。 两人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张璟问宋三郎可懂焚香之道,三郎忙道“惭愧”,言说他不太懂,请大人指点一二。 在古董文物一道上他胜过张璟,问题不大。因为张璟玩古董本来就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张璟自己心里也有数。这调香焚香却是张璟所引以为傲的东西,三郎抢他风头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任何好处。 张璟想起宋三郎卖那古董之前,家里连马车都买不起,又如何能买得起昂贵的香料,倒也理解了,遂同宋三郎聊起他焚香的秘诀。 “这沉香、或是檀香之类用当令香花来蒸,蒸过之后,再入熏炉焚烧,这香便有了层次,今老夫以木犀蒸之,这前调就有了木犀之香,而后便是沉香、檀香,又有一点麝香的尾韵……” 宋家。 秀娘晌午晒了一大盆水,打算傍晚给小崽子洗澡用,结果宋景辰在大水盆里玩他昨天买的一堆水上浮,一盆水全给他娘祸祸了,秀娘气得要揍他,宋景辰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宋景茂念了一下午书出来透透气,正赶上了。 宋景辰躲到哥哥身后,大喊“哥哥救我!” 宋景茂朝着秀娘一拱手,“婶婶,这会儿闲来无事,我来带他玩吧。” 小孩子正是逮着什么玩儿什么的年纪,秀娘生气归生气,倒也没想真打,主要吓唬吓唬,见茂哥儿替他说话,故意瞪了小孩一眼道:“别以为哥哥替你说话娘就不打你,看晚上娘打你的屁股不。” 宋景辰低着头躲在哥哥身后,拽着哥哥的衣角不敢吭声。 秀娘蹲下身,去捞水盆里各式各样的水上浮,宋景辰抬头看看哥哥,又瞟向他些水上浮,拽了拽哥哥的手,意思是要哥哥帮他要回来,他还想玩呢。 茂哥儿笑了笑,走上前道:“婶婶,您去忙,我来吧。” 秀娘低声道:“茂哥儿甭惯着他,忒皮个猴子。” “婶婶说的是,是有些皮了,待会儿我帮婶婶说说他。” 宋景茂帮着把水上浮捞上来,带着宋景辰往后边园子里去。 “辰哥儿想玩浮子,哥哥教你如何才更好玩,下次就不要去祸祸娘亲水盆里的水了,知道吗?” 宋景辰刚挨了训,正是乖巧的时候,忙用力点头,“听哥哥话。” “哥哥快教我,怎么玩呀?” “哥哥帮你挖条小河。” “不要小河,我要哥哥帮我挖条大河,最厉害的大河!” “好吧,哥哥帮你挖一条最厉害的大河。” “哥哥真好。” 宋景茂摸了摸他头,“在这儿等着,哥哥去去就来。” 宋景茂找来家里平时用来松土的小铲子,带着辰哥儿在菜畦里找了块不碍事的地儿,这边的土松软,容易挖开。 第51节 宋景辰蹲在一旁看哥哥挖得有意思,他也要上手挖,小孩手嫩,叫他挖个松软的沙土之类还差不多,挖这种相对硬实的土,肯定会硌到手心。 宋景茂道:“哥哥来挖,你来帮哥哥把堤坝加固,防止被水冲垮了,就像这样——” 宋景茂用手拍了拍挖出来的土,给小孩做了个示范。 “哥哥,我会!” 宋景辰蹲着不得劲儿,两个小膝盖直接往地上一跪,开始用力把哥哥挖出来的土拍打结实。 宋景茂:“……” 算了,他已经趴地上了,再抱起来,身上也都成泥猴子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带弟弟玩儿土, 为了一会儿给婶婶领回个“泥猴子”去? “哥哥,你快看我干得好不好。” “干的不错。” “哥哥,这么好的河,咱们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好呀,辰哥儿说叫什么名字。” 宋景辰托着小下巴努力地思考,浑然不知两只小手上的泥土全都糊自己脸上了。 “哥哥,我想起来啦!”宋景辰兴奋嚷道,“就叫它狮子老虎天下无敌第一河!” “哥哥,你快说,我起得名字好不好听,威不威风。”宋景辰凑到哥哥跟前,歪着小脑瓜等夸奖。 小孩不想错过他哥哥夸他时惊叹佩服的表情,小脸儿快要怼到他哥脸上去。 把宋景茂逗得不行,他十五岁就跑去跟人学做帐了,只做了一年学徒便可以独立做帐,这两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住着,从来不知道幼弟这般有趣可爱。 一天的劳累好像都被眼前的小孩给治愈了。 宋景茂想了想自己小时候,记忆中他好像从未像弟弟这般无忧无虑过…… 从小到大他都是在爹爹的各种要求中长大的,读书、识字、行走坐卧皆有要求,表现得好,爹爹就很开心,各种夸奖他;一旦做不好,爹就会很失望,爹爹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失落比打他一顿更让他难受。 他实在无法次次都做到让爹满意,更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无法承受的压力之下,他每次上考场就紧张到手哆嗦,可他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就越冷静不下来,字都写不好,还谈什么发挥好。 接连落了两次榜之后,父亲终于失望透顶,对他再无期盼,他却意外感到很轻松,直接断了继续读书的念头儿。 若非镇国将军府那次无法面对的非人的羞辱,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选择继续科举这条路。 知道他要重新读书,爹的目光中又重新燃起了亮光,可他已经不会再害怕父亲会对他失望,因为他这次一定要成功。 除非他死,否则谁也不能阻挡他想要走的路…… 茂哥儿的极端偏执与宋大郎脱不了关系。 可宋大郎的痛苦亦没人能理解,名满京城的宋玉郎去世时,大郎已经九岁了,他比年幼的弟弟更懂父亲的完美,他害怕别人问他是谁家的儿子,他害怕人家那种上下打量的目光,他长得不差,但同他爹的美貌没法比,他学问方面更是没法同他爹比。 作为宋玉郎的嫡长子他却如此窝囊无能。 他也曾问父亲,“为什么他哪里都不像爹爹,是不是爹娘捡来的孩子。” 父亲笑道:“你当然不是捡来孩子,爹爹自己的孩子还疼不过来,为何要捡别人家的孩子,你不需要像爹一样,因为爹爹是上天的孩子,是要被他收走的,我的平哥儿属于人间。” 他知道爹在安慰他,直到儿子茂哥儿出生,他隐隐在茂哥儿身上看到了爹的影子,于是他对儿子寄予厚望,他实现不了的,儿子会替他实现。 相比宋大郎父子,辰哥儿是幸运的。 但也不能全用幸运来解释。 宋三郎又非现代人,不但不是现代人,人家还是古代权贵中的权贵,封建大家长的代表,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如何驭下,如何掌控人,说他控制欲不强可能吗? 他不可能有什么超前的现代育儿观念。 小孩古灵精怪,又爱撒娇,小孩小嘴巴一瘪,小胳膊一伸,委屈地往宋三郎怀里一扑,再哭唧唧抹两把眼泪儿,软软地叫一声爹,三郎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小孩还善于观察,在与父亲的相处中,他摸出了门道,爹爹表现好,他就要夸夸亲亲;爹爹表现不好,他就哭哭不理他。 时间久了,反倒是宋三郎被小孩在某种程度上驯化了,使爷俩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更趋向于平等,宋景辰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大的自由,基本上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除非原则性问题,三郎都由着他。 无形中,宋景辰自己为亲子关系制定了边界,爹爹不可以处处插手他喜欢做的事情,娘亲也不可以! 比如他摆的玩具,没有他的允许,爹爹和娘亲不许破坏。 比如他养的虫子,爹爹和娘亲不许扔! …… 侍郎府,张璟聊得兴起,留了三郎用了晚饭,从张府出来时候天色已晚,宋三郎手里拎着张璟送的一堆香料以及两大包好茶,往回走。 他前面两个巡夜打更的更夫正在窃窃私语,“你听说了没?镇国将军府丢了一只小京狮,正在全城寻找呢,今儿下午才贴出来的告示,赏银一千两!我滴个乖乖,这要谁家捡到了,发大财了。” “发大财?你觉得你我这样的人,就算真捡到了,真能拿到将军府的一千两?” “给你,你敢要吗?” 第52章 另一名更夫点头道:“说的也是, 镇国将军府可不是好惹的人家,人家不想给,说不定随便寻个由头就把你打发了,他若倒打一耙, 说你是偷狗贼, 看到重金悬赏才跑来假装捡到, 你又能奈何。” “算了, 算了,别想这等发大财的美梦了。”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宋三郎嘴角很轻的牵动了一下, 抬腿拐入自家胡同中。 回到家时,小孩已经睡下, 秀娘盘腿儿坐在床上正兴致勃勃打络子,洛京城新流行的样式,叫“如意同心结”竹姐儿今日才教给她的。 见宋三郎回来,秀娘忙收了络子, 欢喜地迎上来, “三郎手里拎的什么?” “今日去了趟侍郎府, 张大人给的香料与茶叶。”宋三郎将手中拎着的一堆东西放到桌上道:“待会儿你收起来吧。” 秀娘喜道:“侍郎大人送东西给你,是不是代表他很器重你呀?” 宋三郎一边解开袍服系带, 一边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尚算信任。” 秀娘接过他褪下来的衣裳, 笑眯眯仰头看着他, “三郎越来越本事,人家都感觉有点配不上你呢。” 宋三郎就笑:“那如何才叫配得上?” 秀娘嘻嘻笑道:“就像人家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呗, 琴棋书画,焚香点茶, 红袖添香什么的,男人们都喜欢那样的,三郎不喜欢?” “喜不喜欢重要吗,你所说这些女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们又不会喜欢一个木匠。”宋三郎笑了笑又道,“倘若哪日三郎落难,除了娘子难不成还有第二个能对三郎不离不弃?” 秀娘抱住他,闷闷道:“我知道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夫君也同秀娘保证过不会那样做,但就是会控制不住担心,觉得夫君一直在变得更好,秀娘却还是从前的秀娘。” 宋三郎摸着她头:“即便是你口中所羡慕的那些女子,又岂不知她们亦同你一样担心,担心失宠,担心她们的夫君喜欢上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这些都再正常不过。” “夫君要告诉你的是,假如娘子所有的欢喜都来自夫君的宠爱,这种担心便永无止境,无论夫君如何做都不能消除你的担心,直到……” 宋三郎顿了顿,抬起秀娘的下巴,凝视着她道:“直到你夫君的耐心全部耗尽,你我夫妻走向陌路。” “那么,这是你想要的吗?” 秀娘的眼泪出来了。 宋三郎将她头揽在胸前,“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你自己开心,便也能叫夫君心情愉悦,就像刚才夫君一进门,看到娘子认真打络子的样子,就觉得娘子很美。” “真的么?”秀娘哑声道。 宋三郎认真道:“你看胖虎,它有讨好过谁么?顶多就是饿的时候朝辰哥儿撒撒娇,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它,它始终在做它自己而已,它本来的样子也正是我们喜欢的样子。” 秀娘泪眼汪汪地抬起头来,“狗娃子不一样讨人喜欢么?” 宋三郎“扑哧”笑了。 “狗娃子讨好主人是它的天性,它讨好主人之时是发自本能,是快乐的,顺应本性而为,人家不委屈,你能么?” 秀娘捶了他一把,娇声道:“谁要讨好你,对了,我昨儿买了好茶,我去泡了,咱们也尝尝这一两银子一斤的好茶到底啥味儿。” “快去吧。” 秀娘兴致勃勃去泡茶,宋三郎摇头笑了笑。转身去耳房洗漱,他其实刚在侍郎府喝了一肚子的茶来着。 …… 翌曰一早,吃着早饭的时间,宋三郎同家里人说了小白狗的事儿,他道:“镇国公府出价一千两,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真给钱,不缺钱的人家捡到不想得罪他,缺钱的普通百姓捡到得不到钱。” 顿了顿,他道:“此事我来安排,家里人莫要走漏风声就好。” 老太太见儿子似是早有打算,不由开口:“三郎,那镇国公府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招惹,你待如何?” 三郎道:“娘且放宽心,此事不需我们插手,陈宴安想要建理工学院,想必正缺银子,回头儿给他送过去。” 老太太闻言松了一口气,大郎一家感激地看向三郎,有了这狗 ,想必茂哥儿拜师的事更有希望些。 二郎一家亦感激地看向三郎,睿哥儿在陈大儒那里读书,三郎把狗送给陈大儒这是为了睿哥儿好啊。 吃过早饭,宋三郎上衙去了,宋景辰跑后面园子里去看他同哥哥昨天才挖好的大河。 宋景茂这几天总看见辰哥儿带着小白狗玩儿,知道弟弟挺喜欢那条狗的,跟到园子里陪着小孩玩儿一会儿水浮子,问他:“辰哥儿是不是很喜欢那条小狗?” 宋景辰正忙活着装船呢,往小船造型的水浮子里装了树叶、花瓣,还有小蚂蚁,哪有空搭理宋景茂,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喜欢呀,可是哥哥不喜欢小白,哥哥看到它会伤心的,它又没有哥哥重要。” 宋景茂一下感动了,揽过小孩道:“哥哥会找一条比小白更可爱更好看也更听话的小狗送给辰哥儿。” “啊啊啊……哥哥好讨厌,害我把船带翻了,你赔我,你赔我!”宋景辰气得不行。 宋景茂忙安慰他,“好好好,赔你,赔你,哥哥再帮你装一船就是了。” “不要!哥哥挖的河太短啦,我要你挖很长很长的河。” “好,很长,很长。” “要从这头到那头。” 宋景辰指着菜畦子对面道。 宋景茂:“都听辰哥儿的。” 宋景辰:“还要你给我修个码头。” “嗯,再修个码头,那要不要在大河里放些小鱼。” “要。” 第52节 “要不要栽些树木花草在河堤上?” “要。” “凉亭呢?” “都要。” 宋景茂笑道:“那咱们的工程很大呢。” 宋景辰小脖子一梗,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哥哥是干大事的人,不能大材小用。” 宋景茂被他逗笑了,摸了摸弟弟的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叔如此宠爱弟弟了,弟弟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傍晚时候,陈府。 陈宴安正在书房里扒拉着算盘算账。 他创办的理工学院一不能让人升官,二不能让人发财,没人愿意学,发掘这方面的人才实在太难了,不光是不收学费,还要倒贴银子才有人肯来。 书院赚那点儿银子全都补贴到理工学院都不够用,太难了。 可再难,他始终相信那位先贤曾经说过的话——比起科举,算学,农经、地理、水利这些才是真正能改善老百姓生活的东西。 那人还提出过很多让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只可惜他老人家只实现了一项,那就是硝石制冰。还有太多待后人去开发创造。 “老爷,外面一位叫宋文远的大人求见。”家里老仆进来通传。 “宋文远?”陈宴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宋文远是宋三郎,吩咐请人进来。 宋三郎随人进了府,绕过一处水榭,沿着厅前长廊走了一段,便是陈宴安的书房了,书房门敞着,三郎拱手一礼,“三郎拜见先生。” 陈宴安对宋三郎无感,但他惦记宋景辰呀,是以对宋三郎挺客气,抬了抬手道:“无需拘礼,进来坐吧。” 宋三郎谢过,陈宴安忙着呢,没空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你找我可是有事,还是我那小徒弟有什么事?” 宋三郎拱手道:“是文远找先生有一事相求。” 陈宴安闻言,抬头抹了他一眼,道:“你有何事?” 宋三郎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道:“前几日文远无意中得了一副陈白先生的字画,只是此人存世作品太过稀少,文远拿不准真伪,听闻先生对陈白颇有研究,特拿来请先生给看看。” 说着话,宋三郎走近几步,将画递上去。 一听说是陈白的书画,陈宴安的胡子就是一抖,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平到书案上,一点点打开卷轴,只打开了一半儿,陈宴安呼吸就急促起来,待他全部摊开,激动地手指直抖,难以置信地,他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足有两盏茶的时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克制住心中激动,陈宴安沉声道:“确是陈公的真迹无疑,你既然知道老夫喜欢陈白的书画,想必也听说了老夫的收藏之中只差这一副的传闻,你开个价吧。” 陈宴安选择直来直往,宋三郎也不矫情,他道:“不瞒先生所说,文远为投先生所好,找这副画实为不易,个中辛苦花费以及机缘巧合自不必多说,我只一事相求。” 陈宴安已经预感到宋三郎所说之事必然不简单,眯了眼睛道:“但说无妨。” 宋三郎一拱手,“文远的侄儿想拜在先生名下。” 陈宴安:“……” 就这? 宋三郎道:“我那侄儿前些日子在镇国将军府受了些委屈,小孩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儿,发誓要出人头地,文远亦是从年轻时过来的,想着甭管孩子的初衷是什么,愿意上进总是一件好事。” 稍顿,“只是他资质不算上佳,二次考秀才不中,若是找个普通的先生教他,怕是挫折太多,孩子自暴自弃,这辈子再也起不来,所以想拜托先生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陈宴安一拍桌子,“成交!” “辰哥儿,睿哥儿都是老夫的徒弟,也不差他一个,只不过你这副画老夫不能太占你便宜,原本这幅书画至少值五千两以上,倘若有人故意拿捏老夫的痛处,不止这个价格。” “这幅画老夫就给你三千两吧,不过老夫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就先赊账吧。” 宋三郎心中好笑,心说你就是打白条呗,你那理工书院只要一天不倒,你天天都得勒紧裤腰带,哪天把你祖上留下的这座大宅子卖掉都不稀奇。 吐槽归吐槽,宋三郎心中佩服陈宴安这样为了理想全力以赴的人,因为他曾经也如同陈宴安一样,是天边那颗孤独且无人能理解的星星。 只不过他同萧衍宗一样,都是被理想杀死的人,而陈宴安还在执着。 昨夜,秀娘喝茶喝多了睡不着,曾问她,为何祝英台的父亲母亲那样疼爱自己的女儿,却不成全女儿呢,以至于酿成悲剧。 他当时回答的是:不是她的父母想让她死,是写话本子的人要把她写死,死了的才是千古绝恋,活着的就如同你我一样每天过日子,人们只喜欢看他们爱得死去活来,不想看他们每天柴米油盐。” 他还有句残忍的话没说——焉知祝英台的母亲不是现在的祝英台,谁还没有向命运抗争过,只不过现实总会教你做人。 宋三郎朝陈宴安一拱手,道:“先生为发扬先贤圣学而慷慨解囊,文远虽不如先生,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陈白先生这副竹颂,就当是我那侄儿的助学金了,如此也防止开了这个口子,先生以后不好做。” 宋三郎这话一出口,陈宴安不由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啧笑道:“你能得了张璟的青眼,果然不是运气,连老夫我都有点儿喜欢你了,从头到尾,你替老夫想得很周全呀。” 宋三郎一抱拳,“没办法,儿子侄子都在您手上,如何敢不讨好先生一二。” 闻听此言,陈宴安忽地哈哈大笑,朝外面吩咐道:“来人,备上好酒好菜,我要与文远痛饮。” 说着,他亲热地搂上宋三郎的肩膀,道:“来来来,文远,听老夫同你说说老夫的理工书院……” 陈宴安吧啦吧啦一大通,最后道:“在张璟手下做那八品小官有什么意思,不若过来跟老夫混,与我一同把这理工书院推向整个大夏朝,咱们做那名垂千古之事……” 宋三郎忙摆手道:“先生实在太过抬举,文远不敢当。” 陈宴安胡子一翘,“有何不敢当,老夫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宋三郎继续摆手:“真不行。” 陈宴安一拍桌子:“你不行谁行!” 宋三郎:“谁行我也不行。” 陈宴安皱眉道:“说实话,你是不想干,还是不行!” 宋三郎:“我有难言之隐。” 陈宴安:“啥???” 宋三郎:“我娘子跟着我吃苦多年,好容易做上了官夫人,虽说是从八品的小官,到底也是朝廷编制内的,在她眼里有面子,现在娘子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知道她是官太太了,我若不做官了,岂不是叫她没脸?” 陈宴安:“……” 竟然无言以对。 宋三郎又道:“文远还有一事拜托先生。” 陈宴安:“何事?” 宋三郎:“帮我卖条狗。” 第53章 接下来, 宋三郎便把自家如何捡到将军府家小狗的过程同陈宴安说了一遍。 把陈宴安听乐了,爽快应下。 宋三郎道:“等过上几日,我再把狗给您送过来。” 陈宴安会心一笑,笑骂了句, “滑头” 事实上也正如宋三郎所料, 那只小京狮是刘猛的爱宠, 越岁数大的人对宠物就越亲, 尤其是刘猛这种生性多疑跟谁都不亲近的人,这小京狮等同于他的半个儿子。 见悬赏一千两没有任何线索,直接提升到了三千两文银, 他还就不信了,重赏之下找不到一条小狗。 果然, 悬赏告示上午贴出去,下午就有人把狗完好无损的送上门了。 正是陈府的下人。 那人抱着狗不撒手,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倘若是别人刘猛还可以不认账,或者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同僚一场, 你好意思跟我将军府较真儿么。 可问题是自家小狗落谁手上不好, 倒霉催的,它偏偏就落到了陈宴安手上。 满朝大臣谁不知道陈宴安那货他是真缺钱呀。 之前把狗藏着掖着, 非得等着涨价了才给送过来。 这明显就是坑钱呢。 坑你咋地,你能跟他较真吗? 将军府是不惧陈宴安, 可他陈宴安也不怕将军府呀, 真把他惹急了,他还就真能跑皇帝那儿求主持公道去。自家现在正不招皇帝待见呢, 到时候银子得给他,自家的名声还被搞臭了。 不值当的, 三千两银子对将军府来说九牛一毛。 刘猛认倒霉,不耐烦挥挥手,吩咐管家取来银票交给陈府派来的下人,一手交钱,一手交狗。 陈宴安卖狗成功,宋三郎却坚持只肯要一千两,剩下的全部捐给陈宴安的理工书院,毕竟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陈延安想要扩建出一所颇具规模的理工书院,光买地皮的银子就够他折腾了,后面还需要招揽天下人才,包吃包住发银子,想想老头儿都不容易。 宋三郎寻思着,没有朝廷的支持,以陈宴安自身的搞钱能力,这所书院要真正建起来,得个十年八年的。 不过有梦想又耐得住寂寞的人,总还是值得敬佩的,他愿意捐两千两支持一下老头儿。 其实陈宴安倒也想过要去京郊买地,奈何他这理工书院本来就没人气,再跑去犄角旮旯的京郊,就更加没有排面,更加吸引不来人才。 两难呀。 宋三郎揣着一千两银票还有陈宴安送他的好酒回家,之前他卖古董没人知道他到底卖了多少两银子,这回一家人都看得真真的,将军府悬赏三千两! 宋三郎也没瞒着,把卖了三千两,其中两千两捐给陈宴安书院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宋大郎鼻子发酸,再清楚不过老三的良苦用心,三弟这都是为了茂哥儿。 对秀娘来说,不过是捡了只狗,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这就稀里糊涂得了三千两银子,钱来得太容易,花出去心里安生。 秀娘看到大郎一家对自家感激的眼神,又想到这两千两可以换茂哥儿可以跟着陈大儒读书,觉得很值了。 当然,最重要,她这次真信了大相国寺那和尚说的,舍得散财才能生更多的财。 之前宋三郎已经交给老太太一千两银子,而大夏朝普通老百姓的年收入不过才十二两左右,宋家离往日风光还差得多,不过已经算的上妥妥的中产之家了。 比起三郎得了一千两银子,老太太更欢喜茂哥儿也有了好前程,心里高兴,吩咐大郎去酒楼里买几个好菜回来,晚上大家伙儿吃顿好的。 往日里这都是宋三郎的活儿,老太太特意避开了指使三郎,吩咐宋大郎去买。 这并非是她做母亲的势力,她自己就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深知一家人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也是有明确权力分工的,权力是无处不在的,用的好,便把全家拧成一股绳;用不好,那便是成日里鸡犬不宁。 之前她要确立的是老大的权威地位,如今明显老三更能干,那就要把老三的话语权给提上来,让老三成为宋家的主事人。 宋大郎心里为儿子高兴,乐呵呵应了,宋景茂忙站起身来,道:“爹,我陪您过去。” 宋景辰一听大伯和哥哥要去大酒楼,他也要跟着去,三郎正好有事要同爷俩说,抱着儿子站起来道:“一块儿去吧。” 出来家门,宋三郎把宋长志父子想套路他,他将计就计得了玉郎的画,又用玉郎的画为茂哥儿争取到机会的事同父子俩说了一遍,主要他不想让茂哥儿心里有芥蒂,让孩子认为他能拜到陈大儒门下最终是因为卖了镇国将军府那只狗。 第53节 听闻此言,宋大郎简直顿足捶胸,大骂宋长志不是东西。 宋景茂有些纳闷儿道:“爹,你常说爷爷是最聪明不过之人,他为何不把东西藏起来呢?” “藏起来?”宋大郎嗤笑一声,满是讥讽道:“是啊,以前我也想不通你爷爷为什么不藏起来,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宋大郎冷笑道:“你爷爷过世之时,当时的族长正是宋长志他爹,东西已经被人家盯上了,倘若你爷爷把东西藏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你猜咱们家现在这座宅院还能不能保住?” “东西找不到,他就会抢了你的宅子,掘地三尺也得给你挖出来。” 宋景茂沉默不语:是啊,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拿什么跟人家斗,反抗是靠嘴说说的吗? 说到底还不是看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宋三郎听大郎说到掘地三尺,心说宋玉郎说不定还真就这么干了,掘地三尺把真正的好东西藏起来,不过管中窥豹,从宋长志那里的情况来看,即便掘地三尺挖出来,估计也是赝品居多。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想想还是算了,宋玉郎都死了,何必破坏他在一家人心中的完美形象,再者说自己对书画如此精通的事也不好掩饰过去。 宋景辰对他爷爷宋玉郎的事迹是半点儿不了解,不像宋大郎从小就给宋景茂大讲特讲,宋三郎在儿子面前就没怎么提过爷爷。 小孩对大人的事不感兴趣,他只想吃肉,拽着他爹的大手摸他小肚子,说他肚子都饿得瘪了,宋三郎笑着给揉了揉。 听到弟弟说饿了,路两边就有各种卖小食的摊子,宋景茂想着先买个包子让弟弟吃着,被三郎叫住了,宋景茂不解。 宋三郎笑着朝侄子眨了眨眼。 宋景茂懂了。 即便他买回来,弟弟也是不会吃的,小家伙精明着呢,人家得留着肚子吃大酒楼里的好东西呢,这么小个肚子,路边摊吃饱了,还怎么能吃的进去其它? 宋大郎嘿嘿乐,他发现三弟带孩子挺有意思,别看这么大点个小孩,三弟从不在外人面前拿辰哥儿逗乐,也不会做让小孩没面子的事,这一根独苗就是不一样啊,真宝贝疙瘩。 …… 中元节转眼就到,宋氏一族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均要去宋氏祠堂祭拜祖宗先人,往年主持祭祀,站在族长宋长德身边的都是宋长志,今年却换成了宋三郎。 族中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宋玉郎这一脉是要起来了,且几乎是以势不可挡的架势。 宋景睿、宋景辰俩小娃就不用说了,上次宴会上众人都瞧得清楚,小孩确实异常聪慧,如今竟是连落榜两次的宋景茂也都拜在了陈大儒的名下。 前面两孩子可以说是靠着娃自身被人看上,茂哥儿这次就绝对是宋三郎出力了,那可是最不讲情面的陈大儒呀,贵妃娘娘都拿不下来的人,愣是让宋三郎给拿下了,你就说他能耐不能耐吧。 如此看来,宋三郎同宣平老侯爷攀上关系的传闻不会有假了。 比起他人,宋大郎和宋二郎才更清楚三弟的能耐,兄弟俩甚至都想不明白他们以前咋会认为老三是个老实巴交的。 看吧,只因为做家具认识了李逸山一个贵人,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接连认识了萧大师、张侍郎,如今同陈宴安的关系更是不一般。 祭拜完祖先后,按照习俗,家族众人通常都会聚在一起吃顿酒饭联络联络感情,一行人往酒楼走去,看似无序,实则秩序分明,宋三郎隐隐被簇拥在了人群中的主位。 慕强,人之本性。 宋三郎今日是真正的主角。 宋长志父子俩跟在三郎身后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 进入酒楼,大伙说说笑笑入席,面对众人的恭维之词,宋三郎只是淡淡一笑,道:“三郎能做上官只是运气好了些,文峰才是真正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宋氏一族的希望都在这些出色的后辈身上呢。” 说着话,他举起酒壶给宋文峰倒了满满一杯,笑道:“来,文峰,三叔敬你一杯。” 他这话明着是在抬举宋文峰,实际上是在夸自家几个小的呢,同时也让一众族人自己掂量清楚,到底该站队那边,也好叫宋长志一家尝尝被众人所排挤的滋味。 你们可看清楚了:宋文峰科举之路已经到头了,不过是举人最后一名,前途一眼看到头了哦。 与宋三郎的腹黑相比,宋文峰就不够看了,他完全听不出宋三郎话中有话,只当自己进一步取得了宋三郎的信任,忙不迭站起身来,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宋三郎并未起身,稳稳地坐着,酒也是象征性地沾了沾杯,不经意间上位者的气势尽显。 宋文峰饮完酒,又自以为会来事儿般端着杯子给各位长辈敬酒,走了个通关下来,脸红腿软,隐隐站不住,若非宋长志扶住他,秃噜到桌子底下可就不好看了。 宋长志虽奸猾,但他完全认同宋三郎刚才所说,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妥。 酒宴最后,宋三郎站起身来,拈起酒杯淡淡一笑,道:“今日各位叔伯抬举,三郎愧不敢当,力所能及,愿为我宋氏一族略尽绵薄之力。” 顿了顿,他道:文远愿捐银一百两购买文房四宝,资助家族中正在读书的各位子弟。” 宋三郎可以想见,往后来找他帮忙托关系的族人不会是少数,拒绝就要得罪人,不如先用钱把你们嘴堵死,也人众人看清楚他非是不为家族出力之人,免得被拒绝那些人四处散播坏话。 大夏朝的一百两约莫相当于现在的十万块,都知道宋家不富裕,宋三郎从前也不过是个小木匠,又才当上官不久,这笔钱相当不少了。 在宋三郎这里,能出钱解决的麻烦,他绝不会浪费精力。 众人都未曾注意到的角落,宋景茂悄悄退了出来,快步下了酒楼。 第54章 按照大夏朝的习俗, 中元节祭祖,一般安排在傍晚时分,因此众人祭完祖又用过酒饭,时间已经很晚, 一行人从酒楼出来, 各回各家。 宋长志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宋文峰往回走, 走了一段, 行至一条僻静幽深的长巷,说是巷子,其实是两座大宅院之间的狭窄夹道, 由于两侧的高墙遮挡了大部分月光,一眼瞅过去黑漆漆的, 显得有些阴森。 宋长志平时很少走这条小道,哪怕这条路回家最近最方便,他也觉得瘆得慌。 只因宋文峰喝醉了,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累得他直喘粗气, 这才选择抄近路。好在有人在巷子口插了根竹竿, 挂了灯笼,多少能照进点光亮来。 宋长志搀扶着宋文峰硬着头皮往巷子里走, 只没走几步恍然感觉眼前有光影晃动,宋长志心中发紧, 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那光亮却离他越来越近…… 一阵阴风吹过,宋长志不由打了个冷战,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喟叹,“堂弟且留步。” 宋长志猛地回过头去—— 一个年轻的书生正提着刚才巷子口的大红灯笼逶迤而至, 灯笼中的烛火忽明忽灭,像是鬼火般,随着男人飘过来的。 飘来的书生一袭白衣,腰间的系带略显宽松,细长的绦带被一阵风带起,端得一股飘逸风流之姿,宋长志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之色,牙齿咯咯上下碰撞着发出轻响,喉咙却像被人扼住了般,张着大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年轻书生发出一声飘忽的轻笑,披散下来的黑色长发遮挡住他整张脸。 他道:“一别经年,堂弟别来无恙。” 阴冷的声线钻入宋长志耳中。 宋长志张了半天嘴巴,才发出干干巴巴颤抖的声音来,“你,你别过来。” 书生幽幽道:“堂弟拿走了我的东西,不知何时归还玉郎呢,嗯?” 说着话,书生悄无声息地向着宋长志飘去,随着他的漂移,晃动的长发间露出隐隐的血色红唇。 恍惚间宋长志好像看见书生猛地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两根尖利的长牙呲出嘴巴。 “救命啊——!”宋长志扔下儿子几乎是抱头鼠蹿地踉跄逃走。 “……” 宋景茂微微皱眉,真是服了,关键时候扔下儿子自己跑。 宋长志骤然松手,宋文峰没了支撑,顺着墙壁瘫软在地上,醉得人事不醒。 不多时,宋家三兄弟同时现身在巷子里,宋大郎呵呵一笑,道:“走吧,甭管他。” 三郎做局,捉弄宋长志父子一番,大郎二郎只觉心中畅快无比。至于宋文峰醒来后得知自己爹扔下自己跑了,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那就不关自家的事了。 …… 中元节过后,宋景茂也开始了自己规律的读书上学生活。家里只剩下辰哥儿一个孩子,即便有胖虎做伴,小孩也觉得无聊。 后街倒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可以同他玩,只不过以宋家为界,前街多是豪门富户,后街住的则是普通百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老太太私心里不太想让小孙子同那些小孩混。 宋三郎自己就是在规矩中长大的,他倒觉得规矩这种东西没有不行,规矩太多却也束缚小孩的灵气,凡事循规蹈矩者做不成什么大事,说到底,对孩子影响最大的永远是父亲的言传身教,而非什么外面几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孩。 所以,儿子想出去玩没问题,问题是得有人在旁边随时跟着。 秀娘这边同两个弟弟合伙开铺子,最近忙着倒腾什么进货的事儿,却是忙得见不着人儿,经常把辰哥儿扔给大嫂或者二嫂。 这日傍晚,宋三郎下衙回来,秀娘从外面还没回来呢,辰哥儿交给二嫂带着。 姜氏带孩子同秀娘粗犷的放养式带娃完全不同,尤其孩子还不是自家的,是老三家的独苗苗,她唯恐给孩子磕着碰着,因此只准小孩在屋里眼皮子底下玩儿,宋景辰快被她憋疯了,一见到宋三郎回来,飞扑到他爹怀里,委屈地哭了。 把姜氏搞得尴尬无比,问题是她不像是三弟妹一双天足,真把小孩撒到院子里,小孩疯跑她真追不上他。 姜氏同宋三郎解释难处,宋三郎忙道:“三郎明白,辰哥儿顽皮,辛苦二嫂了。” 姜氏见宋三郎面色与以往不同,忙替秀娘解释了一句,“我听三弟妹说,这几日忙着进货,她担心两个弟弟被人骗了,得过去盯着,估计忙过这阵儿就好了。” 宋三郎笑了笑,“二嫂说的是,我先带孩子回屋了。” 姜氏看着宋三郎抱着孩子转身离开,面露担忧。 老实说老三在娶秀娘之前,人是好人,可脾气也是真倔,牛脾气上来真够人喝上一壶,前边那个可没少怄气,这自打娶了秀娘之后,老三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同王氏私下里还曾偷偷玩笑,说看来这老夫少妻才是好搭配呢,和谐。 这秀娘也真是的,可别真把人给惹怒了,绝对不能给他发火就机会,这俩口子吵架只要开了头,你就瞅着吧,绝对有第二次,第三次。 姜氏跺了跺脚,忙进屋换了件衣裳,挎上篮子假装出去买东西,她得去迎一迎秀娘去。 姜氏站在胡同口抻着脖子张望,没等来秀娘,倒是宋景茂、宋景睿小哥俩坐着马车回来了,姜氏让他们先回家,说自己买些东西再回。 她左等右等,秀娘的身影总算是出现了。 秀娘看到姜氏,快走几步,笑道:“二嫂,你跟这儿站着干嘛呢。” 姜氏气得冲她翻了个白眼,“你说干嘛,等你呢。” “等我,等我干嘛?”秀娘不解,“辰哥儿呢?” “原来你还知道你有儿子呀。” 姜氏瞪了秀娘一眼,“光知道惦记你那铺子,回头儿你自己的家被人占了,你可别哭。” 秀娘一下怔住了,皱眉道:“二嫂这是何意?” 姜氏边拉着她往回走,边同她说了刚才宋三郎不高兴的事。 秀娘听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二嫂你刚才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姜氏不由挑眉瞥她,“许秀娘,你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老三他生你气了,我看得出他不是一时之气,人家压着火很久了,你还当个没事儿人一样,我说你是不是糊涂了?” 秀娘笑道:“二嫂,我算了一笔账,咱们自家有银子有铺子,我若呆在家里带孩子不是太浪费了,正想着同三郎商量着买个下人专门来带辰哥儿呢,三郎最是讲道理的人,不会生气的。” 姜氏简直被秀娘一番天真的言论气笑了,指着秀娘,恨铁不成钢般道:“朱秀娘,你可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你认为银子在他心里最重要,还是儿子在他心里最重要?你觉得他稀罕你赚那点儿银子?” 姜氏:“反过来说,没有宋三郎的宠爱和支持,你那来的铺子和银子?你还是先把你男人抓牢了再去想银子的事儿吧。” 秀娘被姜氏一番话说得心里发毛。 姜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即便宋三郎再宠爱你,他也只能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亲爹,伤了爹娘的心,爹娘会原谅你。倘若夫妻之间伤了彼此的心,那就真伤了。” “得要互相迁就的,跟他讲道理,你只会失去的更多……” 第54节 姜氏如此苦口婆心劝导秀娘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妯娌几个相处这么久,她很了解秀娘的为人,她不想宋三郎同秀娘感情出问题,谁知道家里再来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会不会搞得宋家乌烟瘴气呢,现在她们妯娌三个就挺好。 家里人一团和气名声就好,对睿哥儿只有好处。 等过些年睿哥儿娶妻,就冲宋家这不纳妾的规矩,再看看她们几妯娌的融洽—— 这么好的家风,就是那高门贵女也娶得。 宋三郎给儿子带回来了才刚新上市的糖炒栗子,到家的时候还热乎着呢,这栗子就的热热乎乎吃着才香。 宋三郎把小孩哄不哭了,先给洗了手脸,把儿子抱到桌子旁边的高凳上,高凳有点儿类似于现代小孩的安全餐椅,宋三郎自己捣鼓出来的,之前的不能用了,这个在原先的基础上进行了升级,座椅的平面做成了一块可拆卸的板材,利用榫卯固定在不同位置,就可以实现了升降功能。 宋三郎坐儿子对面,剥了栗子喂给小孩吃,宋景辰的伤心来得快,去得更快,两颗香香甜甜的大栗子塞嘴巴里,他就顾不上伤心了。 小孩美滋滋晃当着两只小短腿儿,嗷呜一口咬过宋三郎喂过来的栗子仁儿,“爹,好好吃,太好吃了,炒栗子为什么这么好吃呀。” 宋三郎:“你吃什么不好吃呀。”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那还用说,当然是吃亏不好吃的呀。” 宋三郎被儿子逗乐了。 宋景辰忽然道:“爹爹做官要忙,娘亲开铺子也要很忙很忙,不如爹爹像人家一样买个人回来带我玩吧。” “辰哥儿不要老嬷嬷,她都跑不动。还不要丫鬟姐姐,胆子太小啦。也不要小屁孩,不会玩。我要爹给我买个像我哥哥一样又聪明又会玩的,好不好?” 宋三郎不缺买下人的银子。 他倒也不反对娘子同两个弟弟一起开铺子。 他原本也是想着买个下人帮着秀娘带辰哥儿,让秀娘能轻松一些,但完全把儿子交给下人来带肯定不行,孩子还这么小,外人带的再好也代替不了父母。 再者,辰哥儿又非自幼被乳母带大的,他也需要适应。 所以这些日子秀娘一心扑到铺子上,宋三郎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对赚钱如此热情,却并不赞同,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轻重缓急。 自家现在不缺银子,相反,辰哥儿这个年龄才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道:“爹娘都很忙,会不会觉得爹娘没有以前爱你了。”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当然不会呀,爹爹和娘亲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赚钱养儿子呀。” “过几年辰哥儿就要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娶媳妇儿,娶媳妇儿要花好多好多银子,小山说他哥哥娶媳妇儿把爹娘的钱全都花光了,等他长大就没钱娶媳妇了。” “辰哥儿想要爹给我娶个好看的媳妇儿,好看的媳妇儿那不得花银子更多呀。” “所以,辰哥儿才不要做没见识的小孩。” “爹,辰哥儿是不是你说的深谋远虑呀。” “哎,爹爹你为什么不姓诸葛呀,那样辰哥儿就是诸葛孔明的后人啦。” 第55章 小孩的一番话, 让宋三郎心里软得不行,姜氏替秀娘解释,他并未听得进去多少,儿子一句爹爹娘亲都是为了养儿子呀, 一下就触动了他。 或许是他自己太偏执了, 秀娘的成长环境与自己不一样, 平民家的娃娃像辰哥儿这般大, 都是自己满街跑,甚至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干活计,在秀娘眼里觉得孩子有人看着, 丢不了,饿不着就没问题了。 穷人的家里, 生计永远是第一位的,赚银子远比陪伴孩子更重要。 这并非秀娘本身的错。 正想着,小孩塞栗子给他吃,一手举着栗子, 一只手用力掰着他的嘴巴, 左边嘴角给塞一个, 右边嘴角给塞一个,要他表演两颗栗子一起吃。 宋三郎作势要咬恶作剧的小皮猴子, 宋景辰早有准备,干完坏事儿就跑, 小手咻一下就抽了回来, 看他爹咬了个空,小孩得意地咧着小嘴儿咯咯笑。 三郎想起儿子小时候刚刚萌出两颗小虎牙, 那时候也是最爱使坏占便宜,揪他胡子玩, 挖他鼻孔玩,拽他眼睫毛耍,一用力把他眼睫毛扯掉几根。 他都还没说疼呢,小孩先哇哇大哭起来,一下扑到大人怀里求安慰,你问他疼不疼,他忙用力给你点头,意思是他很疼…… 哗啦,一声轻响,秀娘一挑门帘儿进屋来了,宋景辰平时跟着秀娘的时间肯定比宋三郎多,小孩已经习惯了他爹早出晚归,却是还不习惯他娘一整天都不在身边。 刚才还说话一套一套给他爹讲大道理的小孩,一见秀娘,小嘴一瘪,又委屈得要掉眼泪了。 秀娘自己也眼圈儿一红,忙快步过来抱起儿子,亲了亲小孩的小脑瓜,“乖,不哭,娘亲这不是回来了吗。” 宋三郎站起身给秀娘倒了杯热水,伸手把孩子接过来道:“铺子那边忙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秀娘眨了眨眼,道:“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宋三郎点点头:“既是从我这边介绍过去的人,自然是稳妥的,你自放心交给两个弟弟去办就是,办好办砸权当是积累经验,倒也不必娘子事事亲力亲为。” “再者说,大弟不是个鲁莽的,你这个当姐姐的出银子就好,掺和太多,没的到最后好心办坏事,伤了姐弟情分。” 秀娘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来了来了,果然叫二嫂给说中了,三郎这是转弯抹角表达对她不满呢。 秀娘不是驴脾气,人家说的有道理她听劝,顺着男人的话道:“三郎看人一向都准,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我家大弟是个靠谱的,如此,放手给他我也放心了。” 宋三郎目光闪了闪,他到没想到秀娘如此干脆就妥协了,想起小妇人往日里对开铺子的执念,三郎心生怜惜,温声道: “等辰哥儿再大些,同睿哥儿一般上了学,娘子再开铺子亦不迟,那一千两银子你先拿去,盘两间上好的铺子,租出去,每月的租金就权当自己的零用。” 秀娘眼泪掉下来了,她并非是不管孩子,只是以前赚钱太辛苦了,如今赚钱简直就像白捡一样,三郎给介绍的人,提供的布匹又便宜又好,样式还都是最新流行的,想不赚钱都难。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往铺子那边跑。 三郎没有责怪她,她就已经很欣慰了,没想到三郎能说出这番令她动容的话来。 一场矛盾消解于无形,宋三郎意识到,作为这个家里真正的主人,夫妻关系是否能和睦,更多取决于他的态度,而非处于弱势的秀娘。 强势一方的妥协比弱势一方的妥协更有价值。 宋景辰见娘亲哭了,忙拿着栗子喂给娘亲吃,又给秀娘擦眼泪,秀娘咬过来,摸了摸儿子小脑瓜。 三郎道:“吃过东西没?” 秀娘摇摇头。 “我让大嫂给你留了饭菜,在锅里热着,快去吃些吧。” 秀娘出了屋,宋景辰凑到三郎耳朵边,小声道:“爹爹,我娘亲肯定是赔钱啦,她都哭啦,我们就假装不知道,爹爹不要怪娘亲,娘亲会更伤心的。” 小孩子最害怕的就是父母不合,一个是他的天,一个是他的地,宋三郎低头蹭了蹭儿子的发旋,轻声道:“好。” 小孩在家里憋闷一天了,嚷嚷着他要出去街上玩。 过了中元节,已是初秋,一早一晚天气转凉,宋三郎给儿子换了身长袖的小衣裳,抱着孩子出来家门。 宋景辰想去听人说书,大夏朝开国之初,那位奇才写出了多本令人惊叹的话本子,一时间效仿者众,带动无数书生文人靠写话本子发家致富,无形中也带火了说书人和戏曲两个行当。 比起搭台唱戏的繁琐,说书人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因此洛京城里靠说书为生的人不在少数,酒楼茶馆、瓦肆市集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宋景辰跟着秀娘听的都是学徒们为了练嘴皮子。走街串巷为大伙儿说的。 这些小学徒自然是不能与那些有了名气的名角相提并论,胜在免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给没有条件读书的老百姓增长见识,促进文化传播了。 瓦市那边有名家专场,不过离家有些远,宋三郎也不打算睡觉前把小孩搞得太兴奋,到时候闹腾着不睡,便打算抱着孩子去附近的小茶馆坐会儿。 爷俩刚一拐出胡同口,便看到街上围了不少人,女人孩子的哭喊哀求声间或掺杂着男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传出来。 宋三郎不爱看热闹,更不爱管闲事,抱着孩子要绕开,宋景辰忽然道:“爹,是柱子在哭呢,肯定他爹喝完酒又打小孩呢,柱子太可怜了,爹,我们快去看看他吧。” 在宋景辰眼里,他爹是无所不能的,包括管人家的家务事,实际上宋三郎是真不想管。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宋三郎抱着孩子走到近前,没有看地上披头散发哭成一团的女人以及被女人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孩,低声问周围人怎么回事儿。 一个婆子愤愤道: “造孽呦,男人赌输了,要把孩子卖进宫里当太监呢。” “老子自己的种,我想卖就卖,你们少管闲事,看不过去你们替我还上赌债呀,五十两银子拿来我就不卖了,光拿嘴同情算个屁!” 柱子的赌鬼爹脸红脖子粗的冲人嚷嚷,把无耻不要脸演绎到极致。 “你闭嘴。” 宋三郎分开人群,走到男人跟前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嚷嚷什么,吓到我儿饶不了你。” 三郎身上的气势放开,一个冷咧的眼神扫过去,柱子爹不敢吭声了,他知道眼前宋三郎如今可是官身人家想要治他个地痞小混混伸出个手指头就够了。 宋三郎转回身,看了眼地上的娘俩,孩子孩子显然是已经被他爹吓傻了,连哭也不敢,只瑟瑟地躲在她娘怀里,紧抓着他娘的衣裳,唯恐他娘也不要他,投胎到这样的人家,摊上这种爹也是着实让人心疼。 柱子娘看到宋三郎出面,绝望空洞的眼神里透出希冀来,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朝着宋三郎猛磕头,求宋三郎帮帮她,救救她可怜的孩子。 虽怒其不争,只是三郎自己也有孩子,他不可怜大人,可怜无辜的小孩。 宋三郎道:“先别磕头了,我且问你,他如此对待你和柱子,你对他可死心了,可愿同他和离?” 和离? 满脸泪痕的女人一下子错愕住,似是完全没有想到宋三郎如此问她,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宋三郎道:“眼下,你们夫妻二人这种情形完全合乎我大夏朝和离的律法规定,你若要和离,我自会帮你,你若不愿,老天爷也帮不了你,你可以想清楚再回答我。 对面男人一听宋三郎竟然要怂恿他的女人和离,一下就急眼了,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就他这个条件和名声,和离之后他到哪儿去找这么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伺候他。 男人忙开口,“三爷,这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您咋能鼓动我家娘子和离呢?——翠娘,你可想清楚了,和离以后,你脊梁骨要被人戳断的,离了我,谁肯收留你这样没用的女人,也就我不嫌弃你,愿意跟你过日子。” 宋景辰气呼呼冲他大声道:“可是明明大家都在戳你的脊梁骨骂呀,只有你自己是个不讲理的坏人,我们大家又不是像你一样分不清对错的人,我们为什么要骂没有做错事的人。” “我爹爹刚才说话,你都没有没听见吗?我爹爹都说了朝廷的律法让你们和离的,骂柱子娘亲不就是骂朝廷的律法吗,会被官府抓起来的,我们才不傻,只有你傻! ” “你又坏又傻!” “小娃娃说的对,你都能把自己亲生儿子卖去当太监,我是男人我都支持柱子娘跟你和离。”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汉子出声嚷道,“人家一个三岁小娃娃都比你懂事儿。” “是啊,翠娘,你跟他和离吧。今天卖儿子,赶明儿就他能把你也卖了。” “跟他离,太不像话了,呸!什么东西。” “翠娘,不是说你,就说出去要饭你也比跟着这个混蛋强!” 都是周围的街坊邻居,早都看不惯男人了,众人七嘴八舌劝柱子娘和离。 柱子娘看了眼怀中可怜的孩子,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男人竟然狠心到要把孩子送去当太监,如今她已经无路可退,咬了咬牙,女人就要开口—— 对面男人一看女人要来真的,扑通就跪地上了,痛哭流涕,边哭边自扇耳光,骂自己不是东西,说自己一定要改,再赌就把手剁了,求宋三郎救救他们一家,借给他五十两银子,度过难关。 堂堂一个大男人,当街给女人下跪,周围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觉得应该给男人一个改过的机会,有人觉得狗改不了吃屎。 宋三郎嘴角抽动,人至贱则无敌,可真是个人才。 不理会作戏的男人,宋三郎又问了一遍柱子娘要不要和离。 柱子娘哭着给宋三郎磕头,边哭边求三郎救救柱子,大恩大德,他们家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偿还。 什么叫救救柱子,那意思就是借给他们家银子呗,而且是白借,没听人家说要来世做牛做马偿还吗? 第55节 事到如今,他们一家子的矛盾,包括救柱子的责任莫名其妙就转移到了宋三郎身上,宋三郎不管就是见死不救。 他若不管,眼前的女人不但不会感激他,还会恨极了他,因为他们一家人离幸福是如此之近,男人都诚心要悔改了,你却不肯出一点点银子。 柱子也会把对他爹的恨意转移到宋三郎身上,只要宋三郎给了他们家钱,他就不会去宫里当太监,他们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其实眼下的结果完全在宋三郎的预料之中,翠娘若是争气之人,也不会纵容她男人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只是要给儿子上一课,让孩子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并非人人都值得同情帮助,也莫要把自己当成个活菩萨,真以为自己可以普渡众生了。 宋景辰小脑瓜有点转不过来,“爹爹不是已经答应帮着她们娘俩离开大坏蛋了吗?” 宋三郎面色平静地扫了柱子娘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叫宋某掏五十两银子替你男人还赌债?” 宋景辰:“???” 柱子娘为什么要听坏人的话呀? 为什么坏人做错了事情,却要叫爹爹掏银子,那样的话坏人不是更得意啦?! 第56章 柱子娘不肯直接回答宋三郎的问题, 只一个劲儿地哭,说他男人吃了这次教训,再也不会赌了。 宋三郎道:“你既是如此肯定,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柱子爹诚心悔改, 你们夫妻齐心, 再好不过。” 语毕, 宋三郎朝周围人问道:“各位街坊邻居,你们诸位有谁愿意替柱子爹掏五十两银子还上赌债,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吗?” 宋三郎话音刚落, 众人吓得齐齐后退一大步。 五十两银子?别说是五十两,就算是五十文钱, 谁家还不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我们自己都舍不得花,合着就是为了替你家赌鬼填窟窿去? 你们两口子脸咋就这么大呢? 宋三郎又对众人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怜呀, 既然碰上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如这样,我们大家伙儿给凑凑, 我宋三郎一个人出三十两,众位街坊给凑二十两?” 谁想道德绑架, 来来来, 咱们绑一块儿,我带头, 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哗啦!围着的人瞬间少了一大半儿。 剩下没走的人指着柱子娘子骂:“合着闹半天你们俩啥都不用做,还啥都想要呗, 你男人欠的赌债让他自己还去,你不想和离就是愿意把儿子送去做太监,关我们什么事儿!” “就是,你男人欠下赌债,人家愿意帮你和离,你又不离,没道理让我们这些无辜的好心人替你们家收拾烂摊子,谁欠你们的呀。”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柱子娘傻眼了。 宋三郎看向她,道:“柱子娘,我再问你一遍,你要同他和离救你儿子吗?” 柱子哭着从他娘怀里抬起头来,“娘,娘,娘带我走吧,我不想进宫,也不想再被他打了,我想跟着娘。” 柱子娘却哭着扑到宋三郎脚下,求宋三郎行行好,救救柱子。 柱子爹有赌瘾,还泼皮无赖,喝醉了赌输了就拿老婆孩子出气,可他却掌握了拿捏柱子娘这样女人的诀窍,各种骂柱子娘没用,长得丑,干啥啥不行,偶尔会对女人好点儿,让女人对他心存幻想。 长期的逆来顺受和被贬低让这个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自我,唯有母亲对孩子的一点本能保护让她升起一丝微弱的反抗之心。 她无力反抗施暴者,却本能的知道要抓住同情她的宋三郎,并非她有多坏,仅仅是本能促使她如此做,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周全,又哪里能顾忌到对宋三郎是否公平。 柱子和睿哥儿差不多大,他已经懂事儿了,看到他娘的反应,小孩彻底绝望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保护他,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保护他。 小孩猛地推开他娘,撒腿就跑,众人眼睁睁看着小孩一路狂奔,伴随着柱子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小孩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昆玉河。 四下里惊呼声四起,有离得近的汉子紧跟着扑通跳河里救人,挨着河边儿住,大多数男人都通水性,一阵兵荒马乱,很快把孩子捞了上来。 宋景辰小孩被眼前一系列的变故吓到了,紧紧搂住宋三郎的脖子,比起柱子的爹娘,自己的爹娘对自己太好了。 柱子以命相搏,终于唤醒了他娘,柱子娘时时刻刻把为了孩子挂在嘴头上,似乎她所忍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为孩子。 孩子纵身一跃,她终于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懦弱。 孩子连死都不怕,她这个当娘的又在怕什么?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自己,她还怕失去什么,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这得亏孩子没有选择一头撞树上撞死,否则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柱子娘人生中第一次真正与柱子爹对抗,坚决要和离。 既然不是无药可救,宋三郎也不吝啬帮娘俩一吧,不看大人看孩子,他自己有了辰哥儿以后,对小孩子总是会有莫名的同情心。 大夏朝的律法规定,丈夫卖妻卖儿的情况下,可判和离,但有个前提条件,双方自愿,若是丈夫不同意就比较麻烦,麻烦是麻烦,不代表不能解决。 对付无赖和地痞自然不能用文明人的办法,柱子爹不听话让他听话就好了。 在宋三郎的操作下,两个人最终和离。 做好人的难处就是要好人做到底,既然把娘俩从火坑里救出来了,能远离那个祸害最好,三郎又操心把柱子娘介绍到陈宴安的书院食堂里做帮工,管吃管住也不用担心男人过来骚扰。 顺便他给陈宴安提了个建议,不是要培养算学理工人才吗,从娃娃抓起多好,小孩子创造性强,不比招那些思想固化的大人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宴安恍然,是呀,他怎么就没想到,干嘛非得要招那些有读书底子的人呢。 为何不能从零开始培养? 宋文远的脑袋瓜实在够用,自己咋就想不到人才其实可以从娃娃培养呢。 农林牧副渔这些本来就是与老百姓息息相关,这要免费教授给平民子弟吃饭的本领,来的人还不得趋之若鹜呀,各种聪明伶俐的小孩还不是任他随便挑选? 虽说这培养周期长了点,可他要做的本来也是一件长长久久利国利民的事。 关键小孩子不是家里的劳动力,还不用他给发工钱上杆子求着人家来学,这不就节省下一大笔开支。 如此一想,不能再妙啊。 宋三郎能想到,也是受自家儿子启发,茂哥儿给小孩挖了条小水沟,现在小孩围绕着一条小水沟,都快建成一座城池了。 他担心下雨会把孩子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城池给冲塌,还特意给搭建了顶棚,给挖了排水沟和蓄水池。 陈宴安对宋三郎的建议高兴归高兴。问题是得先把书院给建起来才行。 陈宴安问宋三郎,有没有什么能赚到钱的好法子。 宋三郎无奈摊手: “最赚钱的法子,您比我心里不是更清楚。” 陈宴安一甩袖子: 你爷头的,老子要想同流合污至于穷成现在这德性。 宋三郎忙点头称是:“您说得对,想要站着把钱赚了,确实不容易。” 陈宴安叹了口气,对此不想多说。 从陈宴安府里出来,宋三郎走到自家胡同口,迎面遇上家里几个小的,茂哥儿抱着儿子,身边还跟着睿哥儿。 “你们几个这是要去那儿?”宋三郎伸手接过儿子,问茂哥儿。 宋景茂道:“他们两个想要做出一条真的货船出来,我带他们去买些材料。” 宋三郎:“真的……货船?” 宋景茂忙笑着解释道:“不是三叔想的那样,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是小孩玩意,是真的大船。”宋景辰朝着他爹认真比划,“爹,我要买一根很粗很粗的竹子,爹帮我锯成一截一截,再帮我把一截一截的竹筒劈成两半,这样船底不就出来了。” “爹爹再像编咱们家的竹席子一样帮辰哥儿做一个船顶出来,再做一副船桨,就是这么简单。” 宋三郎知道自家儿子聪明,但没想到小孩这般聪明,笑道:“辰哥儿是怎么想到用竹子来做小船的。” 宋景辰:“这还不简单,因为空的东西才能浮起来,竹筒就是空的。” 宋景睿插嘴:“谁说只有空的东西才能浮起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鸭子和大鹅就不是空的。” 宋景辰:“鸭子都用脚掌划拉的,我爹凫水的时候也用脚掌划水,他还用手划呢,就像这样这样。”宋景辰卖力比划着。 宋景睿又道:“可是鸭子不动也能浮在水面上呀。“ 宋景辰:“因为它长了羽毛,羽毛就可以浮在水面上。” 宋景睿:“鸡也长了羽毛,鸡就不会凫水。”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问宋三郎,“爹,你说,鸡也有羽毛为什么不会凫水呀?” 宋三郎:“……” 宋景辰又问宋景茂:“哥哥,你知道吗?” 宋景茂:“……” 宋景辰道:“爹也不知道,哥哥也不知道,我却知道。” 几人齐齐看向他。 宋景辰道:“鸡身上的羽毛和鸭子身上的羽毛不一样,只有落汤鸡却没有落汤鸭,就是鸡的毛会湿,鸭子的毛不会湿,不湿的毛就会漂着,湿了的毛就掉下去啦。” 呃……说得跟真的一样。 好像还很有道理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不然宰鸡宰鸭的时候拽几根毛比较一下? 难得几个孩子一块儿出来,宋三郎决定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儿在外面吃,让茂哥儿回家同家里人说一声。 哪个小孩不贪嘴,最大的茂哥儿也不过才十六岁,都是贪玩好吃的年龄,自然高兴的。 洛京城不宵禁,不用担心铺子太早关门,宋三郎先带着几人去吃东西,免得吃太晚到睡觉的时间不消化。 既然带着孩子们出来吃,宋三郎就不会选择环境嘈杂的小饭馆,领着几人进了离自家还不算太远的一家酒楼——醉仙居。 醉仙居临着昆玉河而建,楼高足有三层,层层落落的飞檐翘角直冲云霄,端得是气势不凡,才一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酒菜的香气。 见有客人进来,一名长相机灵的小伙计忙跑上前来热情招呼,“几位客人里面请,楼下楼上这会儿子都有雅座,您几位随意入座。” 宋三郎带着几人上到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宋三郎习惯性掏出帕子要掖进宋景辰脖子里,防止油点子溅到小孩身上。 哥哥们都没有戴,小孩嫌丢人,撅着嘴巴气鼓鼓瞪向宋三郎,三郎反应过来,掖帕子的动作改为帮小孩擦了擦嘴角,顺手把帕子收了起来。 第57章 宋三郎点了三荤两素并一分汤羹, 饭菜被陆续端上桌。 不比现代社会网络上到处都有美食教学视频,在古代厨艺不外传,家里三个女人的做饭水平同大多数人一样,熟了, 能吃, 至于好不好吃完全取决于食材本身, 基本上不存在技术上的加成。 第56节 对小孩子来说本来就是别人家的饭菜更香, 酒楼的饭菜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宋景茂吃相斯文,两个小的吃得满嘴油亮, 宋景辰喜欢吃油炸酥鱼,一种成人巴掌长短的河鱼腌制入味后, 炸制而成,表层金黄酥脆,内里鲜嫩,唯一的缺点是有小刺, 吃起来麻烦些。 比起它的无上美味, 这点麻烦可以忽略不计, 七八月份正是这种河鱼最为鲜美的时候。 宋三郎怕鱼刺卡到两个小的,先把刺小心剔除了, 再夹给孩子,宋景茂也帮着弟弟们剔鱼刺。 宋景睿忙道:“谢谢三叔, 哥哥, 你们不用管我,睿哥儿自己会弄, 在书院里我都吃过好几次鱼肉啦。” 宋景辰见睿哥儿要自己吃,他也不甘示弱, 抬头看向自己爹,“不要爹爹给我弄,我自己会。” 三四岁的小孩正是自尊心建立的阶段,潜意识里他就会表达夸张以此来表现自己很厉害,再加上他对自我能力的认知有偏差,很容易就说大话,宋三郎可不放心让儿子自己吃,便道: “这次的鱼和你们以前吃的鱼不一样,刺很小,就算是大人吃也要小心,你们俩想自己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咱们得提前说好,倘若你俩不小心被鱼刺卡到喉咙了,那就得去找荀大夫用很长的镊子伸到你们喉咙里把鱼刺夹出来,到时候多疼你们都得忍着。” 宋景茂道:“三叔,这么细小的刺扎到喉咙里,就算是用镊子往外夹也不容易吧,那岂不是得用镊子在喉咙里捣鼓半天,可太受罪了。” 宋景睿眨了眨眼,看了看对面三叔,又看了看旁边大哥,他好像琢磨出点味儿来了,他故意道:“那我还是麻烦哥哥帮我挑刺吧,我可不想被镊子捅喉咙。” 宋景辰:“我不害怕,我都习惯了,荀大夫上次还差点儿要用这么长的钩子钩我鼻子呢,我都没有哭。” 宋景辰比划着钩子有多长多可怕,又道:“不过我不想麻烦他,不想浪费我爹爹的银子。” “咳咳……咳……”宋三郎忍不住发出一迭声的轻咳。 宋景茂同睿哥儿则借着低头吃菜做好面部表情管理,毕竟他们俩要憋不住笑出来,辰哥儿就该哭鼻子了,弟弟虽年龄小,人家也是要面子的。 宋景辰扭过头儿看宋三“爹,你怎么咳嗽啦?” 宋三郎:“无事,你再喝些汤羹,免得上火。” “不喜欢喝汤,我要吃肉。” “少喝点儿。” “我就只喝这么一点点。”宋景辰拿着筷子在自己汤碗里比划了个碗底。 “嗯。”宋三郎依他。 宋景辰边吃东西跟宋景睿小哥俩嘀嘀咕,宋三郎问了一些宋景茂在陈宴安那儿的情况,顺便神不知鬼不觉给小孩灌了不少清汤,每次都是一个碗底的汤,宋景辰的注意力都在跟哥哥聊天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喝了好多个碗底的汤,加起来足足有一碗了。 宋三郎同茂哥儿说着话的功夫,听到隔壁桌几人在议论洛京城的房价。 “张兄,依我看,这做什么生意都不如买块地皮,咱就说在洛京城里随便买块地皮,是盖铺子也好,还是修住宅也好,等盖好以后甭管你是租赁出去还是转卖出去,稳赚不赔!”说话的是个胖胖的圆脸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绸料丝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派头。 对面瘦高男人点头道:“是啊,洛京城繁华,这些年涌进来的商贾越来越多,就连那番邦的商人也都跑到洛京城来做生意,僧多地少,这几年的地皮房价涨得越发凶猛,尤其那热闹繁华的大相国寺附近,当真是寸土寸金。” 话音一转,他道:“只恨你我没有先进之明,不能提早预料,如今洛京城人人都知道这买地就能赚钱,想要分杯羹却是难喽。”叹了口气,他道:“说句不好听的,这洛京城的地早就被那几家豪门大族瓜分完了,岂是我等这种身家能挤进去的。” “若我等在便宜地段买些房产呢?不知过些年能否溢价。”圆脸男人转换思路。 瘦高男人摇头:“李兄此言差矣,这洛京城的地价高,乃是在洛京城做生意的商贾炒上去,那便宜地段必然是既不宜居又不利于经商才会便宜,否则哪里能等到你我出手,早都被人买去了。” 低头抿了口茶,瘦高男人又言:“李兄当知如今这买房买地,是买高不买低呀,愈是高价才愈有人追捧,你看大相国寺周边的几条街,哪间铺子空出来不是哄抢,你再看看边缘地段那些房子,门可罗雀……” 宋三郎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不由心中亦是感慨,如今这洛京城的地价,比之他上一世涨了太多,前些日子给岳家买那铺子都算是洛京城很不起眼的街道了,就这,都要价几百两银子。 正如秀娘所说,若是把铺子拿来卖豆腐,都不如什么不做,直接把铺子租出去反而来钱更多一些。 用过饭食,一家人出来酒楼去买俩小孩建城的各种材料,除了不同粗细的竹子,宋三郎还买了竹刀、剑门、竹凿、刮刀、等可能用得着的制竹工具,想了想又给买了些石灰砂让小孩砌城墙用,比黄泥要好用。 茂哥儿在旁边都看傻眼了,三叔这哄孩子的姿势也实在太认真了吧。 自己平时带弟弟们玩,是不是有些过于敷衍了? 宋景辰要三郎给他买一只大鹅还要买一只鸡,他说他要搞明白鹅毛同鸡毛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尽管宋三郎觉得儿子弄明白这种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但什么才算有意义呢? 是非成败转头空,功名利禄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才是真正的不枉此生,至少在儿子无忧无虑的童年,宋三郎愿意给小孩最大的自由,让孩子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买! 大不了小孩不玩,直接宰了吃就是。 逛了一大圈俩小孩都累了,睿哥儿平时活运动少,比辰哥儿体力还不济,宋三郎雇了辆车带着几个孩子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晚,一家人得知宋三郎买回只大鹅和一只大公鸡是为了哄孩子玩,哭笑不得,老太太笑骂儿子太惯着辰哥儿,倒也没有多说别的,她知道老三管孩子有一套。 宋三郎在后面园子里寻摸合适的地方把大鹅和公鸡圈起来,至于会不会打架,这都是次要问题,得先圈起来防止俩货在院子里四处拉粪便,那就太讨人厌了。 宋景辰跟在他爹身后,指着一处墙角道:“爹,我们就在这里给搭个窝吧。” “爹爹你看,这里有两个墙呢,这样我们只要搭两面就行啦,可以省好多力气呀。” 大人能想到会正常,三岁多的孩子能想到就很不容易了,宋三郎摸摸儿子的头,“辰哥儿这主意不错,爹爹都没想到,就按我们辰哥儿说的办。” “爹爹,我还能给你出更好的主意呢。”宋景辰扑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满脸自信道。 宋三郎顺着他的话问:“更好的主意?” “爹爹等我一下。” 小孩撒开小短腿快速跑到园子的另一头儿,指着一扇破木板门,冲他爹大声嚷道:“爹,这里有现成的门!” 宋三郎一抚额:这孩子,你说你直接指给我不就行了,还得跑过去再指给我。 小孩就是这样,想法总是与大人不同。 两边的墙壁,再加上一块现成的门板,宋三郎只需要利用一些树枝棍木完成最后一面就可以了,确实大大节省了时间。 秀娘挑着灯笼过来给宋三郎照着亮,宋景辰跟在他爹屁股后面紧忙活,“爹爹,用这根,我挑的。” “干得不错,你再去给爹找根粗一些的来。”宋三郎笑着夸赞小孩。 被爹爹夸赞的小孩来劲儿了,迈着小短腿儿颠颠儿跑去挑拣树枝了。 “辰哥儿你跑慢点儿,别摔着了。”秀娘在后边叮嘱小孩注意脚底下。 身为木匠,这点儿小活对宋三郎来说不算什么,没用多一会儿鹅圈就围起来了,三郎把大鹅同公鸡一块扔了进去。” 宋景辰道:“爹,它们还没吃晚饭呢。” 三郎转头问秀娘家里有什么吃的,秀娘找来两个不用的破盆儿,一个给盛了些清水,另一个给放了一把粟米,大公鸡有点儿认生,不敢过来吃,大白鹅却是不认生般抻着脖子过来喝水了。 宋景辰要过去摸大白鹅,被宋三郎拦腰抱起来,“乖,辰哥儿现在还不能摸它,等过两天再摸。” 宋景辰不解道:“爹爹,它又不是小狗,不咬人的,为什么不让我摸摸呀。” 宋三郎:“谁说它不咬人?” 宋景辰:“可是它都没有牙齿呀。” “没有牙齿咬人就不疼吗,辰哥儿你仔细看大鹅的嘴巴,它的嘴巴又长又尖,上下喙的边缘还像是小锯齿一样,辰哥儿想一想,爹爹的锯子都可以把木头锯断,你说大鹅像锯齿一样的嘴巴叼住你的肉疼不疼?” 宋景辰被他爹的话吓得一哆嗦,忙搂紧了三郎的脖子,“好疼呀,爹,我害怕。” 宋三郎摸了摸他小脑瓜,道:“辰哥儿无需害怕,那怕再厉害的畜生也有驯服它的办法,不要说是一只鹅,就算是凶猛如大老虎,只要辰哥儿用对了方法,照样能驯服得让它乖乖听辰哥儿的话。”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现在爹爹不让你碰它,是因为这只大鹅才刚刚到我们家里来,对一切都还不熟悉,对辰哥儿有很强的敌意和防备,此时你贸然上去摸它,当然容易就被它攻击。” “要爹爹快教办法,叫它不要咬辰哥儿,要听辰哥儿的话,叫它乖乖的。” 宋三郎笑道:“办法很简单,只需用上几日,辰哥儿在它最饿的时间把吃食和水给它端过来,让它明白没有你它就没有吃食,就只能挨饿,只有你这个小主人才能让它有东西可吃,让它不必忍受挨饿的痛苦,有了这个认知,它自然就会亲近你了。” “非但会亲近你,它还会自发的护着你,因为护着你就是护着它自己的饭碗。” 第58章 听完宋三郎的话, 宋景辰奶声奶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每次辰哥儿不听话,爹爹就不给我买好东西吃,不买好东西吃, 爹爹还打我屁股, 辰哥儿又饿又疼就听爹爹话了, 原来都是你故意的。” “……” 宋三郎忍住打小孩屁股的冲动, 问小孩:“辰哥儿觉得你自己是大白鹅吗?” 宋景辰搂着他脖子道:“那肯定不能是的呀。” “噢?”宋三郎问他:“为何不是?” 宋景辰理所当然道:“因为爹爹管着大白鹅是为了爹爹自己好,但是管着辰哥儿是为了儿子好,爹爹爱辰哥儿, 根本不爱大白鹅。” 带个娃有多不容易,只是再多的不容易也被小孩这句话感动到了, 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一片苦心被孩子所能理解更能让一个做父亲的宽心和安慰呢。 这世上最令人伤心的不是付出没有回报,不是付出不被看见,也不是付出无人能懂,而是被误解。 小孩有最纯洁的灵魂, 他不是用眼睛看, 他会用心感受。 宋三郎将俩家伙的窝安置好后, 夫妻俩又打扫清理了一遍院子,回到前院。 宋三郎带着儿子进到耳房洗澡, 宋景辰说他就不洗了,他看着爹爹洗就行了。 宋景辰从小干净习惯了, 对于大人给他洗澡一向很配合, 突然不要洗了,宋三郎不由奇怪, 问他为什么不洗澡。 宋景辰振振有词道:“因为我是一个男人呀。” 宋三郎:…… 是男人就不洗澡了? 宋景辰自说自答,“男人就要活得糙一点呀, 爹爹你不知道吗?” 宋三郎不知道,三郎问他:“告诉爹,是谁跟你说活得糙一点就要不洗澡?” 宋景辰:“人家大将军都不喜欢洗澡的。” 宋三郎问他:“辰哥儿亲眼看到了?” 宋景辰点点透,肯定道:“说书的人都是这样讲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说书的人也好,写书的人也好,他们有见过大将军吗,有跟大将军一起生活过吗,他们跟几个大将军生活过,就断定所有的大将军都不爱洗澡? 宋三郎蹲下来,目光平视着儿子,道:“就算那些上战场的大将军们不经常洗澡,辰哥儿有没有想过是他们真的不喜欢,还是战场上的条件不允许他们经常洗澡?” 小孩儿摸了摸后脑勺,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认真思考的样子。 宋三郎又道:“所以,人家说什么,我们辰哥儿得学会辨别,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样你就会被人家牵着鼻子走,时间久了,就像那些拉车的牛马一样,没有人牵着,都不知道自己该迈那条腿。” 宋景辰想了想,“爹,我先迈这条腿,再迈这条腿。” 宋景辰调皮地朝宋三郎做了个鬼脸,咯咯笑着自己跑到浴桶边,“爹,我才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呢。” 宋三郎被他逗乐了,起身给小孩洗澡,宋景辰在洗澡堂子里喜欢扑腾水玩儿,在家里他也知道娘亲烧水辛苦,安安生生的配合宋三郎给他擦洗。 秀娘推开屋门,拎着一壶热水进来,一边往保暖壶里倒水,一边道:“三郎,这往后天越来越凉了,咱们这西厢房一到冬天阴冷阴冷的,手都不想伸出来。” “这烧一斤炭得要十五六文,哪里能烧得起,我想着我爹会烧炭,左右现在不做豆腐爹娘也闲不住,不如我提前叫我爹弄些木材,咱们自己烧,也能省下不少钱。” 第57节 秀娘说的是实情,长幼有序,老太太同大郎一家住正房,二郎一家住东厢房,按照顺序排,到了三郎这儿,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到西厢房。 西厢房阳光照时间短,本来就容易返潮,到了冬天确实阴冷。 只不过这原本就不是烧炭和省钱的事情,这会让宋家人无形中看低岳家,会认为老头儿老太太本来就是烧炭的命,外公外婆被看不起对辰哥儿没什么好处,对秀娘更无好处。 当然,宋三郎话不能这样直说,事实是事实,但说出来伤人,以后见得多了,秀娘会慢慢想明白这些事。 宋三郎笑道:“无妨,就算一天烧上十斤炭,三个月下来左右不过十五两银子,对如今咱们家来说亦负担得起,没道理做女婿的升官发财,却要叫岳父去辛苦为自己烧炭,太不像话了。” 听三郎如此说,秀娘立即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如此做事,传出去必然对三郎的名声不好,毕竟外人是不知道实情的,人家必然说三郎不孝,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对三郎做官可没有任何好处。 想到次,秀娘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门儿,道:“以前都不觉得自己笨,自打三郎你当上了官,怎地总觉得自己越来越笨,处处想不周全。” 宋三郎:“想不周全是正常,哪有人能事事想的周全,为夫这第一次做官亦有许多不周到之处,左右不过是多看,多想,三思而后行。” “爹,多看多想,三思而后行,我也会。”小显眼包从浴桶里抬起头来,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插嘴。 “乖。”宋三郎笑着揉了一把儿子软塌塌的小头发,把孩子从浴桶里抱出来,裹上棉毯。 这棉毯看起来非麻非毛、非丝非锦,上面有一层软软的短绒,吸水性最好不过,这是上次宋三郎在张璟家里饮宴,张夫人给准备的礼物。 张夫人的父亲曾官居吏部尚书,张夫人自然懂人情往来,考虑到宋三郎的出身,送他一些好东西他也未必知道东西的真正价值,这棉毯不同,就如同黄金白银一样,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这东西的价值。 再者来说,送小孩子用的东西,无形中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显得更有人情味儿,而非只是走形式。 张夫人的这些小手段张璟欣赏,在宋三郎眼里不过是小道而已,说句不客气的话,这种笼络人心的小心机,在真正的大局大利益面前不起丁点作用。 就像皇帝送最漂亮的公主去和亲,哪怕公主把丈夫哄得再开心,两国该开战还得开战,甚至不影响人家杀了公主祭旗。 所以,他亦不要求秀娘学张夫人那样八面玲珑,用不着。 今天在外面逛的时间长,宋景辰累坏了,给擦着头发就开始困觉,头发还没擦完呢,小孩先睡着了。 孩子睡着以后的样子再可爱治愈不过,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地看着他,你就会觉得内心无比柔软安宁。 秀娘从他手上接过来,“我来抱他,你快去洗吧。” “头发没怎么干透,先别直接放床上。” “知道了,你快去洗吧,两个水壶里面都有热水。” “嗯。” 秀娘抱着孩子回屋去,宋三郎褪去里衣搭在衣杆上,又脱掉鞋袜抬腿跨入浴桶中,心里想着白天酒楼里那两人的对话。 现如今的洛京城的局面,钱庄、典当、酒楼看萧家,粮商有薛家,丝绸有王家,药材有苏家,茶叶曹家独大。 而这几大商贾又同时瓜分了洛京东城,西城、北城的土地房产,只留下一个南城无人问津。 原因有很多。 首先,洛京城的地势乃是北高南低,南城乃是典型的下风下水,一遇到暴雨灾害,首先淹的就是南城,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都不会住南城,这就造成南城住的基本都是贩夫走卒等各类处于最底层的穷人。 其次,皇城以及府衙、大相国寺、以及各大书院等各类资源均分布在东、西、北三城,这就造成花得起钱的达官显贵全都居住在这三城,自然而然,商人的铺子也只有开在这边才能赚钱。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南城各方面越来越落后其他三城。 是以,同属洛京城,这南城最好地段都不及其他三城普通地段的十之一二价钱,就更不要说南城那些不好的地段。 低买高卖……追高不追低,宋三郎心里反复沉吟着这两句话,想着自己得去南城瞧瞧去。 当初卖青铜兽鸟的银子还有三千两,放在手上又不会生小的,拿去投资铺子,收那点房租和不收那点房租对生活也没什么太大影响,跟在别人后面是吃不到肉的,不如想点别人没干过的…… 翌日清晨,宋景辰早早就醒了,醒来就跑大人屋里钻他爹的被窝,他知道今天是宋三郎休沐日,不用去上衙。 宋三郎陪着小孩玩儿了会华容道,宋景辰很善于观察,也很聪慧,宋三郎只告诉了他规则,现在小孩自己都总结出战略战术了。 “爹,这些都是迷惑我们的,曹操才最重要,我们只要利用曹操来推动木块就会变容易。” “不能随便动的,想好了才能动,不然就越动越乱,越乱就越着急,越着急就更乱,就糟啦。” 宋三郎摸摸儿子小脑瓜,“不错,辰哥儿能从中看出曹操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又有耐心,很聪明,很了不起。” 宋景辰把玩具扔到一边,道:“辰哥儿没有了不起,爹爹才了不起,都是爹爹把辰哥儿教的这么聪明的。” 马屁拍完,小孩话音一转,“可是爹爹,辰哥儿现在很发愁,该怎么办呀?” 提完要求,宋景辰顺手打出“悲情牌。” 宋景辰趴到宋三郎胸前,两只小手捧着宋三郎的大脑袋,让宋三郎必须得瞅着他,认真听他说,小孩道: “要是爹爹不帮我,就没人能帮辰哥儿了,爹,你帮不帮这么乖这么听话的小孩呀。” 第59章 宋三郎低头看着小孩就笑, “你想让爹帮你做什么?” “想让爹帮我修车。”宋景辰眨巴眨巴眼。 “修车?辰哥儿要修什么车。”宋三郎好奇了。 宋景辰眼睛不去看宋三郎,伸手搂了他爹的脖子,脑袋埋进宋三郎的肩膀,小声道:“就是, 娘的纺车不小心坏了, 爹快帮娘修好吧。” “你给弄坏的?”宋三郎问他。 宋景辰哭道:“爹, 辰哥儿想拆开……呜呜呜, 装不上了。”小孩带了哭腔。 宋三郎搂着拍拍他后背,“先别哭,爹什么都没说你呢就哭了, 辰哥儿是男子汉,不能这般娇气, 你告诉爹,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拆它?” 宋景辰抽泣,“我就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呜呜呜……” 这理由, 宋三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感觉自家儿子才最适合陈宴安那理工书院, 简直就是陈宴安想象中的理想人才, 好奇心比胖虎还厉害。 宋三郎起来跟着儿子去储物间查看纺车,边走边问小孩:“你什么时候弄坏的。” 宋景辰掰着手指头, “好几天啦。” 宋三郎:“为什么当时弄坏了不说,现在才跟爹说。” 宋景辰:“我害怕。” 宋三郎:“害怕娘亲打你?” 宋景辰忙点点头。 宋三郎:“那为何现在又同爹爹说了?” 宋景辰拉着他爹的手, 眼圈一下子又红了, 瘪着嘴巴道:“天天都怕,好难受。” 可不难受吗, 每天都在担心什么时候被娘亲发现,精神内耗可比打两下屁股折磨人。 宋三郎抿了抿嘴角。 手摇纺车在大夏朝很常见, 主要用来纺线的,由底座、车架、圆形的绳轮三个大的部分组成,利用大绳轮的转动,可以带动木锭旋转,大轮转一圈,木锭便可以转百圈,这样就可以利用木锭的高速旋转,把棉花条捻绞成棉纱线,当然也可以搓麻绳什么的。 还可以根据需要把细线变成粗线,秀娘纳鞋底用的粗线绳便是用纺车纺出来的。 宋三郎寻思着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子能有多大的破坏力,等看到秀娘的纺车后,忍不住抬手抚额—— “宋景辰,你告诉爹,你是怎么把轮子拆下来的?” 宋景辰忙跑过去,扒拉出一根小圆棍拿给他爹看,那纺车是通过一根圆木轴固定在竖立的木架上,木轴穿过架子后,用榫销固定住,宋景辰手里拿的正是榫销。 这东西一拔下来,纺车的大轮子就轻而易举从架子上拆下来了,那轮子上的轮片亦是采用榫卯结构,所以一通百通,于是小孩儿接着又把轮子拆了。 只不过拆起来容易,往回攒的时候小孩搞不定了,把纺车大卸八块以后,小孩还是有收获的,那就是对榫卯技术有了初步认识。 宋三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气他调皮,还是夸他聪慧。 索性也是拆了,干脆借机教儿子如何装回去,三郎边装回去,边给儿子解释如此做的原因,宋景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原来他之前只是安装顺序弄错了呀。 父子俩忙活半天,总算把纺车原封不动地装好,秀娘进屋来叫人吃早饭,看见爷俩都在储物间呆着,探进头来,“你们爷俩大早晨在这屋忙活啥呢,赶快洗手吃饭去了。” “哦,这就过去。”宋三郎淡定的应了一声,带着宋景辰去洗漱,宋景辰低着头,用力绷住嘴巴不笑。 “赶紧的啊,饭都盛上了,别让大家等着。”秀娘知会一声忙紧出了屋子去忙。 宋景辰憋不住偷笑,宋三郎捏了捏他小耳朵,“闯祸了你还敢笑。” “不敢了。”宋景辰乖声道。 宋三郎叮嘱他:“下次要拆东西先要问爹能不能拆,允许你拆,才可以拆,不允许拆的,咱们不能胡乱拆,不是所有东西拆了都能装回去,辰哥儿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爹。” 小孩点点头,乖乖让爹给洗了手脸,爷俩去正屋吃饭。 一家人吃着早饭的时间,宋二郎说了句中午不回了,他要去看人打马球。 马球是大夏朝的贵族运动,男女皆宜,皇帝带头爱玩儿,有他带头,可知马球运动在大夏朝有多流行。 不同于蹴鞠,马球,顾名思义是一项马上运动,对场地的要求比较高,首先要足够大,马儿跑得开;其次必须要平整,防止其在激烈的对抗中,伤到马蹄。 当然,若能环境优美就更好不过。 宋三郎目光微闪,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用过早饭,宋三郎打算去南城,宋景辰也要跟着,秀娘给换了身衣裳,爷俩等着家里马车从书院回来后,坐上车出了家门。 北城酒楼商铺遍地,人流如织,若是赶上个庙会集市之类,呜呜嚷嚷的人头一眼看不到边,若是乘坐马车能堵出几里地去,妥妥的繁华盛世之景。 对比北城的喧闹繁华,这越往南边走,对比越发明显起来,京城四大酒楼这边一个不占,大部分都是些小酒馆,商铺亦没有北城那样的集中,稀稀拉拉散布着。 在洛京城衡量什么地方最繁华,就看最高档青楼开在那处,大夏的高档青楼只服务达官显贵,光是进场费就要十两银子起步,相当于现在的大几万块,绝非寻常人消费得起。 南城没有这样的场所,所以南城其实是没有达官显贵的,某种程度上,这边就相当于洛京城的贫民窟了。 宋三郎想,这世上果然就没有傻人,生意人就更没有傻的,这南城的地没人买是有原因的。 “爹,你快看,好多马车呀!” 宋景辰扒着车窗,往外指,“爹,他们拉得是什么呀。” 宋三郎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迎面不远处,一辆一辆马车组成长长的商队,最前头马车上插着镖局的旗子和商号的旗子,是一队运药材的商队。 宋三郎指着那商号的旗子道:“你看那旗子上写着呢,御安堂,是往京城运药材的商队。” 宋景辰:“爹,我长大了要建一个大夏朝最大的码头,码头就像咱们家的菜畦一样,分成一块一块的,这一块只准卸布匹,那一块只准卸粮食,还有的只准放药材,这样的话,就不会乱啦。” 说着无心,儿子的话听到三郎耳朵里却让他隐隐约约有了想法,除了建马球场,自己是不是可以买下一大块地,建成大型仓库租赁出去,这样的话,各大商号就等于在京城有了自己专门的仓库。 要知道洛京城地处大夏朝的腹地位置,连接大夏东西南北,如此以来,各大商号完全可以以此为中转地,向四面八方发货,亦可从四面八方收货…… 第58节 宋三郎目光越来越亮,越发觉得此想法大有可为。 重活一世,再怎么看透,当那些痛苦记忆渐渐模糊,他骨子里始终还是有野心的人。 宋三郎揽过儿子,“好孩子,辰哥儿很有想法,能想他人所不能想,这很好。” 宋景辰:“爹,我渴了,喝水。” 宋景辰前段时间总爱上火,找荀大夫一看,说是糖水甜食之类的给喂得太多了,对孩子身体没什么好处。 秀娘不成想花了钱,还给儿子养出个富贵病来,宋三郎也是第一次听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甜食,不敢再没节制的给小孩买甜食吃。 白开水是秀娘早上给灌好的,一点儿味儿也没有,小孩也不喝,按荀大夫的建议,里面给泡了枣片,多少能咂摸出点儿甜味儿来,枣子本身的的清香味也好入口。 宋三郎拔掉水囊的塞子,拿着给儿子喝了两口。 “我还要喝。”宋景辰扒着宋三郎的手又喝。 宋三郎嘴角微抿,一开始小孩根本不喝大枣泡水,他要喝蜂蜜水,他要喝冰糖酸梅汤,宋三郎硬逼着给喝了几天白开水,不想喝就渴着。 现在再给喝红枣水,小孩立马就觉得红枣水好喝了,现在是喝两次白开水,再给喝一次红枣水。 小孩边喝边美滋滋翘着两只小脚丫,漂亮的大眼睛眯起来,陶醉得不行,喝完小孩哈了一声,“爹,红枣水可真好喝呀。” 宋三郎笑笑,给小孩擦了擦嘴角,最近一段时间肉蛋奶跟得上,家里几个小孩的变化肉眼可见,宋三郎感觉儿子个子都蹿高了一些,小脸比以前更白嫩。 所以,这男人权势和银子总得有一样,如此方能让家里人过得更舒心,至少,生活中太多的鸡毛蒜皮都是用银子可以搞定的。 心里有了想法,宋三郎也不瞎转悠了,吩咐李把式直接往南城最大的庄宅牙行去,南城的地价到底几何,到那里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宋景辰小孩儿在车里呆着无聊,来得时候也忘记给带上几个小孩玩意,宋三郎同小孩玩起了手势令,也就是石头、剪刀、布。 这东西看似简单,全凭运气,实则不然。 首先,每个人都有出手习惯,比如小孩下意识出拳的几率就会高,因为出剪刀对他来说比出拳更复杂,为什么不出布呢? 小孩的好胜心强,潜意识就会认为拳头最硬,最厉害。 其次,看人的观察能力,通过他出手前的动势来判断他会出什么。 若是对方常胜,还可以通过打乱他出手的节奏,来改变局势。 所以,实际上是宋三郎掌控着比赛局势,他想让儿子赢儿子就能赢,他想让儿子输,小孩就会输。 自己宝贝儿子又非对手,宋三郎是为了哄小孩高兴,肯定是让小孩赢,还得要小孩赢的爽。 第60章 果然不出宋三郎所料, 宋景辰一出手就是攥得紧紧的小拳头,三郎亦出拳头,第一回合,父子俩人打成平手。 宋景辰不服气, 眼睛紧盯着宋三郎出手的动作, 甩出剪刀来, 宋三郎几乎同时出布, 爹输;紧接着宋景辰再出布,三郎出石头,儿子输。 父子俩来来往往, 宋三郎一开始是有赢有输,到后面装作被儿子打得越来越溃不成军, 输多赢少,到最后,干脆耍赖不玩了。 宋景辰赢得正开心呢,唯恐他爹不肯继续玩, 忙哄宋三郎, 小孩故意放水让宋三郎赢了几次, 夸张大叫“哇,爹爹好厉害, 我又输给你啦,不行, 不行, 我要赢回来!” 宋三郎:??? 所以,这到底是爹套路儿子, 还是儿子套路爹呢。 宋三郎陪小孩一路玩闹着,马车停下, 车前传来李把式的声音,“三爷,到地方了。” 宋三郎坐直身身子,抬手撩起布帘,看到眼前一处青砖瓦房,一排四间,中间招牌上写着“城南庄宅牙行”,门口不多的几个人进出,与北城牙行的生意火爆形成鲜明对比。 宋三郎带着孩子下车,进了牙行门厅。 见有客人进来,一名身穿灰衣的中年牙人过来招呼,他看宋三郎一身衣着打扮普通,略感失望,不过表面上倒也不失恭敬客气。 “您请这边坐。”灰衣牙人招呼宋三郎入座,随后问询道:“这位爷, 您是想看看?还是要委托我们牙行租卖?” 宋三郎道:“这南城中心地段与偏远地段的地皮各作价几何,相差多少?” 牙人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宋三郎如此问,他道:“这南城的中心地段就是咱们这边运河南段的码头附近了……” 牙人将码头附近不同类型的房子价格大致给介绍了一下,又给对比了偏远地段的价位。 宋三郎听着,大概心中有数,他又问道:“我看这南城边上有一大片荒废之地,你可知道此处的地皮作价几何?”说着话宋三郎往对方手里丢了一粒碎银。 那牙人平日里成交一笔大买卖都没宋三郎眼下给他的赏钱多,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真实热情起来,他忙道: “这荒地乃是属朝廷所有,我们亦可代为买卖,不过这买卖手续要复杂一点,倘若涉及到的地方大,还需要对您的购买资质进行认定,咱们大夏朝的律法虽说允许土地自由买卖,不抑兼并,但京城之地毕竟特殊,较之他处更为严格。” 宋三郎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牙人看了一下左右,凑近宋三郎低声道:“若是您有衙门里的关系,便可在这种荒地的认定上做些文章,价位的差距超出你想象。” 言罢,他又好意提醒道:“不过咱们南城不比北城,您想要靠置办宅子土地赚钱,怕是不太现实,北城、东城、西城的地价年年都在涨,咱们这里五年如一日,纹丝不动……” 宋三郎打赏大方,那牙人也不藏着掖着,就他所了解到情况如实向宋三郎介绍一遍。 三郎听完,心里大概有数。起身辞了牙人,带着儿子出来牙行。 就算是有风险,同巨大的利润相比,风险不值一提,若能做成,不止个人受益,对来京城做生意的商号,对居住在南城的老百姓均有好处。 甚至若此集散地建成,还可带动洛京周边区域的发展,只是买地容易,有银子就行了,说服各大商号却是不易之事,还有,若有人效仿,亦是麻烦事。 是以,这桩大生意该找谁做,这才是关键问题。 至于自己独家做大,宋三郎从未有过这种念头,大夏不禁官商,放眼看去,那家独霸一方的商贾巨头没有名姓? 与其做大做好了拱手让人,不如一开始就谈合作,形成强大的利益链,从而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只有为着自己的利益做事,大家才愿意尽心尽力。 此事目前在三郎心中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轮廓,若要正式放手去做,还需进一步考察,同时亦需完善各种步骤细节,绝非短时间之内就能完成之事。 回到东城,小孩说想要去逛瓦子,洛京城的瓦子是汇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大型休闲娱乐中心,里面大小店铺、歌楼舞馆、茶楼酒肆、货郎小贩皆汇集于此。 另外还有算命剃头、代写书信、乞讨卖艺等人也会前来赶瓦舍的场。 人多钱又多的地方文化事业自然繁荣,这就是北城与南城的区别,南城无论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城市功能上都不会成为中心,这就是他天生的劣势。 正因为他的劣势如此明显,且没有可能逆转,所以尽管同为京都之地,土地大片闲置,也无人买来开发。 洛京的大小瓦子很多,东城最热闹的瓦子就属青鱼瓦舍了,这里热闹,亦三教九流鱼龙嘈杂,瓦子里丢孩子的事情时有发生,带孩子来此处,不可离眼。 瓦子是小食摊的天下,相当于现代的美食一条街,宋景辰拉着他爹这处看看,那处看看,看着这也好吃,那也好吃,东睃西望,口水都不够用了。 最重要的是肚子只有一个,还不够大,小孩得盘算好该怎么利用。 宋三郎看儿子纠结的小模样想笑,指着前面一家店铺道:“这家的烧朱子不错,辰哥儿可以尝尝。” 所谓烧朱子就是炙猪肉,是将肥瘦相间的带皮五花肉用秘制调料腌制入味后,放至炭火上,再用小火反复炙烤。 烧烤的过程中,肥肉部分的油脂便会滋滋冒出,如此做出的炙猪肉,肥而不腻,咬一口喷香酥脆,嚼一嚼软嫩入味,小小的一块猪肉,再根据个人口味,蘸上不同的小料,口感更佳。 眼前这家烧朱子,是正宗传承的老店,看外面排长队的人就知道有多火爆了,多受欢迎了。 宋景辰想吃,排队的人太多,宋三郎担心儿子饿,先给小孩买了个春茧虾肉包子啃着,普通素包子二文钱一个,肉包子三文钱,这种纯白细面又加了海虾的包子需要六文钱。 没钱的时候都敢败家,手里有了钱,宋三郎的败家几乎是在不自觉中就这么做了。 买完包子,三郎抱着儿子去朱家铺子门前排队,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娃唇红齿白,手里捧着同样白嫩松软的大包子,盯着包子看了看,似乎在确定从那里开始啃比较好,接着嗷呜一大口咬下去,干饭的小模样忒逗人,引得周围人频频投过目光看小孩。 宋景辰觉察到了,躲进宋三郎怀里,让他爹给他挡着,不叫人看他吃东西。 宋三郎笑了笑,抱着还孩子转了个方向。 宋景辰感觉还是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低头一看,下面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孩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手里的包子流口水呢。 宋景辰看看小孩,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包子,拽了拽宋三郎的衣襟,“爹,他也想吃包子。”宋景辰指指宋三郎脚底下站着的小孩。 宋三郎低头看去,见是个同辰哥儿差不多大小的小娃,身上的衣裳虽破旧,却洗得挺干净,应该是谁家的孩子跑丢了。 宋三郎把儿子的包子掰了一半,递到小孩跟前,小孩有些怯怯地看了眼身材魁梧的宋三郎,宋景辰道:“你吃吧,我爹是好人。” 小孩看了看宋景辰,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嗖一下伸手抓过宋三郎递给他的半块包子,唯恐对方反悔式的,转头就要跑,宋三郎眼疾手快,忙拽住小孩。 小孩害怕地看向宋三郎,宋景辰对他道:“你一个人乱跑会被人贩子把你抓住的,你只要站在一个人多的地方等着,你爹娘会来找你的,你要是乱跑,你爹娘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你的爹娘。” 这都是宋三郎平时教他的,在外面若是不小心同大人走丢了,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也不要跟着人走,原地等待,父母在哪里丢的你,就会第一时间去哪里找你。 小孩眨了眨眼,他不相信宋三郎,但相信同为孩子的宋景辰。 宋景辰是小社牛,从他爹身上下来,走到小孩跟前道:“你不用害怕,我可以陪着你,一会儿你爹娘就找过来啦,包子可好吃,你快吃吧。” 小孩看着他,小声道:“我叫于兴业,我爹叫于同光,我娘叫刘春秀。” “我叫宋景辰,我五岁,你几岁。” 于兴业:“我快五岁了。” 宋景辰:“你比我小一点点,你叫我大哥吧。” 于兴业:“大哥。” “乖,待会儿大哥请你吃炙猪肉,可好吃,你吃过没?” 于兴业摇摇头。 宋景辰道:“我也没吃过,一定很好吃。” 俩小孩聊得火热,宋景辰在家最小,可乐意给人当大哥,宋三郎直想笑。 果然,不出宋三郎所料,很快一个满头大汗的灰袍男子急匆匆跑来,边跑边焦急地喊叫,“兴业,兴业! 于兴业刚吃完香喷喷的虾肉大包子,满嘴油光,突然听到他爹的喊叫声,转头一看,果然是他爹,忙挥着手大叫起来,“爹,爹!我在这儿呢。” 于同光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儿子安然无恙,长长得松了一口气,得知原委,忙拱手向宋三郎父子道谢。 他是个落榜秀才,找不到伙计,跑来瓦市代人写书信赚些银两补贴家用,今日只顾着给人写字,一眨眼孩子没了,直给他急出一身冷汗。 正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位兄台,怎得如此巧,咱们又见面了。” 第61章 宋三郎循着声音侧头看去, 对面一个面相富态的中年男人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笑吟吟走过来。 第59节 宋三郎想起来了,正是上次带儿子在樊记食铺吃冰雪冷元子时遇到的父子俩。 来人率先开口,“在下郭记绸布庄郭大有,这是犬子郭午”郭大有碰了碰儿子郭午, 意思是让儿子叫人。 郭午不高兴瞪他爹, 撅着嘴巴道:“爹, 你干啥推我。” 宋三郎有点儿同情郭大有, 为了避免对方尴尬,他接了话头儿道:“在下宋文远,小儿景辰。” 此时按照礼节, 宋景辰应当向对方长辈问好,宋景辰却没有理会俩大人, 这个时侯他才不会做讨人嫌的显眼包呢。 人家的小孩不懂礼数,他却礼数周全,郭午不开心,郭伯伯也会不开心的, 哪有做爹爹的真希望自己家的儿子不如人家的儿子好呢。 宋景辰朝郭午道:“原来你叫郭午呀, 你是不是晌午生的呀。” 郭午看到宋景辰, 高兴地跑过去,一屁股把于兴业小娃顶到一边儿, 拉着宋景辰的手道:“哥哥,我请你吃肉, 我爹有钱, 你不要和他玩,你和我玩吧。” 郭午这话一出口, 几个大人全都尴尬了。 郭大有恨不得一把儿子的嘴巴给堵上。 于兴业的落魄秀才爹满脸无地自容。 宋三郎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解围,就听宋景辰对郭午道:“要是有人因为你爹有钱才和你玩, 你千万不能和他做朋友,他会把你爹爹的钱骗走,然后你爹没钱了,他也不和你玩了,我爹说这是狗肉朋友,要离他们远一点。” 郭午眨巴眨眼,听得似懂非懂。 宋景辰道:“我不花你爹的钱,只要你叫我大哥,我就跟你玩。” 转过头,他又对于兴业道:“我也不要你爹的钱,你也叫我大哥就行了。” 他一手拉起郭午的小手,一手拉着于兴业,“你们俩现在都是我的小弟了,以后要听大哥的话。” 宋三郎:“……” 郭大有:瞧瞧人家小娃这机灵劲儿,活该人家是做大哥的料。 于同光:天资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有的,就比如他自己,寒窗苦读,考上个秀才,已经是走到头儿了。 三个小孩凑一块儿也是份缘分,郭大有表示自己请客,干脆几人一块去酒楼里吃个饭。 宋三郎无可无不可,不过郭大有是做布匹的商人,想到秀娘姐弟开的铺子亦是做布匹买卖,认识一下也无妨。 于同光虽科举无望,却并非甘于平庸度日之人,既然科举这条路走不通,他也想另谋出路,方才听郭大有介绍他是做绸缎铺子的,文远兄虽未提及身份,可观其举止谈吐以及其子异于常人的表现,绝非小门小户出身,认识此二人对自己绝无坏处。 而郭大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外人眼里他算是有些小钱,不过与那些大商贾相比却是差得太远。 郭大有并不认为自己就比别人差多少,差得是他没背景,小富靠个人,大富背后得有人。 之前他亦不是没有与有背景之人接触过,只不过对方胃口太大,他不想成为人家手里的傀儡。 上次在樊记食铺偶遇宋三郎,他就看出眼前之是有官职在身的,这做官之人无论气度还是行为举止,尤其是目光与普通百姓是有着区别的,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他自问是有几分眼光的在身上的。 这会儿队伍也排得差不多,郭大有抢着付钱,宋三郎没有争,若是他争了,便会叫于同光难堪,没几个钱,索性都叫郭大有请了。 于同光不由感激地望了宋三郎一眼,实际上对宋三郎来讲,并非他有多为于同光着想,单纯只是他的行事风格而已,到了曾经他那样位置的人,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内心都很淡漠。 郭大有会做人,让店家包了三小包小肉粒,让孩子们直接拿竹签扎着吃,又让店家将一整个条肉切片拌好,带去酒楼几个大人尝尝,别看是街边小吃,自有一番不同于大酒楼的独特风味。 炙猪肉咬在嘴里酥脆爆汁,越嚼越香,尤其五花肉还特意带了猪皮,猪皮炙烤以后的味道属实一绝,宋景辰吃着好吃,拿竹签子扎了一块,递给宋三郎,“爹,你快尝尝,炙猪肉可太好吃啦。” 宋三郎笑着从小孩手里接过来。 郭午见宋景辰给他爹吃,也有样学样扎了一块给郭大有,儿子难得如此孝顺,郭大有乐得嘴巴咧到耳朵后面去,越发觉得给儿子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对孩子当真影响很大。 于兴业在家里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吃上肉,尤其还是这么好吃的炙猪肉,小孩幸福得连自己都快忘记是谁了,更不要说想起他爹,看到宋景辰和郭午都知道给爹尝尝,也忙紧得有样学样。 宋三郎叮嘱三个孩子不准边走路边吃肉,以免自己摔倒或是被其他人碰到,牙签扎到喉咙很危险。 郭大有和于同光不由同时看向宋三郎,他们没想到宋三郎一个大男人带孩子竟然能如此细致。 郭大有带儿子除了买买买还是买买买,基本上儿子要啥给买啥,不过有关儿子的生活琐事他是没有耐心管的,一股脑丢给小孩娘亲来管,像是宋三郎注意到的这种小细节他是想都不会想到的。 于同光倒是能替娘子分担一些孩子的事,不过孩子到了他手上基本上就是活着就行,不然也不至于儿子跑丢半天了他才发现。 是以两个人都有些微微惊讶,能注意到这种日常琐碎,足以说明文远平日里没少带孩子。 由此也能想象宋景辰小孩有多受他爹宠爱了。 几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说说笑笑往酒楼走,小孩子的世界远比成人单纯,可再单纯也遵循着某种潜规则。 宋景辰无形中成为三个孩子的中心,不仅仅因为他长得最好看,还因为他内心的能量场很稳定,对其他两个孩子有莫名的吸引力。 郭午的潜意识里其实极为缺少自信,郭大有虽然宠爱他,但老来得子,还是独苗,对儿子的期望太大,导致他在郭午面前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劲头,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对郭午无形的伤害。 宋景辰看人的目光里就很少有审视或者类似于评判的这种东西,小孩臭屁得很,他本来就是最好看最可爱的小孩,根本不需要谁来衬托证明他的好,他压根就不会从别人身上找什么优越感,所以郭午感觉跟他在一起舒服。 于兴业小孩则是内心缺少阳光,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爹郁郁不得志,她娘亦是极为弱势之人,成日里发愁明天该怎么办。 其实宋三郎颓废想不开那几年,宋家也拮据,只不过宋三郎情绪稳定,秀娘乐观,想得始终是钱会越攒越多,日子会越来越好,夫妻俩都没有给小孩太多负面的东西。 是以,宋景辰的大气是很能感染人的,别看人家年龄小,妥妥的头狼领袖气场,瞳孔里有光芒,眼神不飘忽。 瓦舍里的酒楼不同于外面的酒楼,都有自己的特色节目,有的酒楼会在用餐高峰给安排说书专场,有的酒楼则给安排戏曲歌舞等,总之各有特色。 郭大有选的同春楼大酒楼今日正好有傀儡戏表演,还是闻名洛京城的傀儡戏名角——吴金线出演。 大夏朝的傀儡戏有点儿类似于木偶戏,种类却繁多,有杖头傀儡、水傀儡、药发傀儡等。 所谓杖头傀儡,有点儿像火柴人,表演人双手操控木棍进行各种动作,使得傀儡小人活动起来。 而悬丝傀儡,顾名思义,是指将丝线系于傀儡的头部和四肢各处关节,表演之人挑动木棍拉扯丝线,使傀儡活动起来,实际上就是提线木偶。 这两种傀儡戏也是最常见的,今天名角吴金线表演的就是悬丝傀儡戏——草船借箭。 这场戏难度相当之大,要通过悬丝表现出万箭齐发的场面非一般的艺人所能做到。 能请到吴金线这样的名角过来表演也足以证明同春楼的不一般,酿酒乃是妥妥的暴利行业,同盐、茶一样,大夏朝的酿酒权自然也是牢牢控制在官家手里。 在洛京城,能拿到卖酒经营权的酒楼都是来头不小的。 郭大有与同春楼的掌柜乃是同乡有些交情,他本人亦是同春楼的常客,是以,领着三郎几人刚一进门,就有认识他的店伙计满面带笑地上来打招呼。 “郭掌柜过来啦,快请几位楼上坐。” 同春楼共三层,二层称为雅座,三层为上座,郭大有虽和同春楼掌柜有点交情,也只能坐雅座,上座乃是为特殊客人预备的,可以不来空着,不能来了没座位。 一行人跟随着酒楼伙计上楼,宋三郎同郭大有不觉有什么,于同光却是生平头一次出入如此奢华的场所,他知道郭大有其实只是礼貌性得带上他,人家实际上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厚着脸皮跟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或许是上天送给他的一次翻身机会,他一定要努力抓住。 几人上到楼上依次落座,郭大有请宋三郎坐主宾上首,自己则坐主陪位,于同光坐副宾。 小孩刚才吃的炙猪肉是咸口的,又干,宋三郎掏出水囊,拧开塞子后递到小孩手上。 当着人,宋景辰才不要宋三郎喂他,没面子。 不当着人,小孩恨不得他自己没长手。 第62章 郭大有点了几个菜, 把菜谱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道:“郭兄点的菜甚好,已经足够我们几个吃。” 郭大有又把菜谱递给于同光, 于同光忙顺着宋三郎的话道:“文远兄所言极是, 这些已经足够。” 说完, 于同光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三人之中,只他一人是来蹭饭吃的,若是文远兄点了菜, 他是点还是不点呢? 若是点菜的话就有些给脸不要脸,若是不点的话又显得卑微寒酸, 文远兄一句饭菜足够既不失礼,又为自己解了围,而自己一介穷酸何德何能劳人家费心? 说到底,文远兄乃是真君子也。 酒菜陆续上桌, 几个大人之间饮酒寒暄, 三只小的也没闲着, 交流得比大人还热闹。 郭午大脑袋凑到宋景辰跟前道:“大哥,你跟我回家吧, 到我家里去玩,我家有好多好玩的, 我家还有大池子, 我家有好多好看的锦鲤,我们可以一起喂鱼。” 大夏朝兴起养锦鲤的时间不长, 尚不存在人工育种,纯纯是从河水溪流中捞出来的变色鲤鱼, 金黄色最贵,红色次之,能被称之为锦鲤的,均为金黄色,因为实在稀有,一条至少白银上百两。 郭午说他家有好多,也就是说他们家光池子里的鱼就价值几千两,这倒是其次,关键时小孩说他家有大池子。 大池子意味着什么? 首先意味着他家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院子很大,院子小的那里能舍得挖池子? 其次,他家应该是园林景观式建筑,不然值不当的挖池子。 凡尔赛界的顶级选手晏殊不就曾作诗有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春”嘛。 这倒是有些出乎宋三郎的预料了。 郭大有一向秉承财不露白,不过他想同宋三郎结个善缘,熊孩子无形之中炫富倒也省了他向宋三郎显示实力了。 商人与人交往,你有什么,我有什么,别藏着掖着,咱都亮出来看看,合则两利,不合就散嘛。 大人想法复杂,小孩子就简单得很了,宋景辰不知道锦鲤多少银子,也不知道家里有池塘代表着什么,但他不想被郭午压下去,眨了眨眼道: “我请你们俩到我家玩,我家有胖虎、还有独角大王,我哥哥还给我挖了一条大河,还有码头,还有房子呢。” “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还要挖更长,要绕着我家的院子一整圈,我还要造船,还要在河里面养鱼呢,你们想不想来玩呀?” “大哥,我想玩。”于兴业小声道。 “我也要玩。” …… 三个小脑瓜抵在一块儿嘀嘀咕,童言童语逗得几个大人直乐,推杯换盏间,郭大有朝宋三郎笑道:“我观文远兄谈吐不凡,不知兄台在何处高就?” 宋三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高就不敢当,蒙了祖上的荫蔽,在户部领了个主事的差事糊口罢了。” 宋三郎这句谦虚之言透漏出两层意思,第一,我家世代为官。第二,我本人在户部做官。 要说张璟是真的看好宋三郎,给宋三郎谋的这份差事是真的香,他在后面也是真的使了力气。 要知道六部和都察院这种实权衙门最是难进,就算是得祖上荫蔽这种地方没有人脉银子打点也是进不去的。 听完宋三郎所言,郭有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宋文远果然来头不小,虽来头不小,却是一派谦逊的君子之风,这不就是自己想要找的合作伙伴吗? 于同光亦是吃惊不小,他能看出宋三郎乃是有身份之人,却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来头如此之大。 宋三郎的官职换成现在来说,大概相当于处长级别,且是实权部门的处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身份确实很高了。 郭大有和于同光几乎同时站起身向宋三郎拱手行礼,宋三郎笑道:“两位无需多礼,私下成场合,我等只兄弟相称便是。” 第60节 一番客气之后,几人坐下重新饮酒,郭大有同于同光的态度与之前又有所不同,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官与民的身份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普通人对有官身之人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宋三郎报出身份亦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做事,手里就得有人手,且是有能力又容易控制之人才好。 只不过他亦不可能才刚接触就跟人说太多,剩下的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了,几人又闲话起来。 忽地一阵叫好喧哗声,紧跟着一阵铜锣开响,却是下面傀儡戏开场了,戏台子上挂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傀儡戏名角张金线带着几个弟子站在幕布后高处,手里悬着数条极细的丝线,操控着手中人偶开场了…… 离着太远,看不到那些人偶身上悬挂的丝线,巨大的幕布又掩藏了那些幕后之手,孩子们都为台上人偶的神奇惊叹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看得聚精会神。 ……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未时许,几人才从同春楼出来,一道出了瓦子,宋家同郭家都有自家马车,郭大有同于同光陪着宋三郎父子上车,宋三郎看了眼站在车辕边的于同光父子,道:“同光兄一道上来吧,送你一程。” 三家都住在东城,郭家住东西城的交界处,宋家住东城的中间地带,于家则住在东城最靠东的位置了,几乎快出城了。 于同光亦是聪明人,明白做官之人从不做无用之事,邀他上车之举乃是变相的认可,若他傻不拉几的推辞,那才真叫对方失望了。 想到此,于同光拱手笑道:“大人好意,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兄,改日再叙。”于同光转身与郭大有辞别后,带着儿子上了马车。 郭午一看于兴业上了宋景辰的马车,他却被丢下,小孩不干了,他也要闹着上车,要去宋景辰家里去看他的大河去。 当着一堆人的面,小孩不管不顾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赖在地上不肯走,郭大有气得要揍他屁股,宋景辰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救小弟,“郭伯伯手下留情。” 说完小孩又冲郭午喊道:“郭午,你先站起来。” 郭午拍拍小屁股站了起来,宋景辰朝他招招小手,示意他上前。 郭午委屈地跑到车前,眼泪汪汪等着大哥请他上车,就听宋景辰道:“你相不相信大哥为你好?” 郭午点点头表示相信。 宋景辰又道:“那你还听不听大哥的话呀?” 郭午又点点头,他不想听大哥的话,但又怕不听大哥的话,大哥不同他玩,便宜了于兴业那小屁孩儿。 宋景辰道:“你看看,太阳都快落山啦,你要是今天去我家,都还没有玩,天就黑了,你若是改日早点来找我玩,我们就可以玩一整天,你说哪个划算?” 郭午眼睛眨了眨,觉得宋景辰说得有理,道:“那我今天就先不去你家了。” 郭大有见人家小孩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傻儿子说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好,还是伤心好。 高兴给自家儿子结识了如此聪慧的一个官家子弟,这打小的情谊最是难得。又伤心自家儿子比之人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想到于同光家的小呆娃,他又心理平衡了。 车帘放下,李把式驾着马车驶出瓦子街。 宋家的马车很宽敞,因为家里人多,买车的时候便考虑到这一点,特意买了大车,俩大人俩孩子坐在车内丝毫不显拥挤。 车内座位上放了软垫和靠枕,玩了一整天,午觉也没睡,小孩有点犯困,宋三郎揽着小孩手肘靠在软垫上。 他这么姿态随意放松,于同光也不觉放松了几分,业哥儿小孩很听话,挨着他爹老老实实坐着啃手指头,于同光不动声色把小孩的手拿下来,不多会儿小孩又把手指放嘴巴里了。 辰哥儿困觉了,小孩无所适从,他必须得找点儿什么抓住才会让自己觉得舒服,这一天对五岁的于兴业太不一般了。 宋三郎状似随意地问于同光今后有何打算,是继续考科举,还是想做些什么营生? 于同光心中一紧,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郭兄有钱财,文远兄有权势,他于同光有什么? 他要拿出什么来打动宋大人? 宋大人这样的人又缺什么? 宋大人凭什么要提携他?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在于同光脑子中掠过,电光火石之间,于同光悟了,他一无所有,但他可以有别人所没有的忠心。 想到此处,于同光郑重地朝宋三郎一拱手,言辞恳切道:“不瞒大人说,同光乃是屡次落榜之人,科举之路无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亦做不了什么气力活儿养家户口;想要学那经商之道又无本钱,即便是有本钱,于某上有捞母,下有妻儿,拖家带口输不起。” 卖完惨,让对方了解到自己除了依附主人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于同光顿了顿,又开始卖艺。 光卖惨有什么用,有多少人喜欢多看一眼路边的乞丐,得让对方了解到你的价值,让人家明白你能为人家带来什么好处。 于同光道:“于某苦读十几载,粗识文墨,若大人用得上,于某愿鞍前马后,为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于同光在绝无二心上加重了语气。 对于同光的这点小把戏,宋三郎前世见多了。 实际上在身份地位比你更高的人面前,最可贵的品质就是坦诚,除非你认为你自己比他更聪明。 宋三郎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同光见宋三郎只是笑笑,并不开口,心中不由万分忐忑,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第63章 于同光神态语气里的迫切难以掩饰, 或许是他实在太想要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只是财不入急门。 这般急功近利其实很容易被眼前利益牵着鼻子走,从而缺少大局观,注定无法成为决策层的人物。 宋三郎的目光又落到于同光身边瘦小的小孩身上,想了想, 不若观察一段时间再决定能不能委以要务吧, 行不行, 用事实说话最准。 宋三郎抬起头, 朝于同光笑了笑,“我这里有些营生事务需要有人帮忙打理,你若有意, 不妨与我分担一二。” 于同光闻言大喜,面上难掩激动之色, 忙拱手道:“同光愿效犬马之劳。” 宋三郎笑道:“不问一下酬劳么?” 于同光赶忙道:“在下知道大人必不会亏待于我。” 宋三郎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世人皆认罗衣,这些钱你拿去买些体面的衣裳,方便做事, 过些时日我会叫人来寻你, ” 于同光没有拒绝, 双手接过。 他出去做事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宋三郎,自然不能太过寒酸, 叫人小瞧了去。 就如今天,三人之间, 他尚未开口就已经在气势上输了人家。 锦衣罗裳对于真正能轻易拥有它的人自然无所谓, 但对没有它的人来讲,很难做到无视差距。 将于家父子二人送回家, 马车调转车头往回走,车厢内, 宋景辰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身上也热乎乎的,宋三郎摸了下小孩后背,竟然还睡出汗来了,他忙抬手将车窗帘子拉开了些许,让小风进来些。 宋三郎把儿子小脑瓜往臂弯里靠了靠,让小孩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也闭目养神,思索着南城买地皮的事。 建立仓储转运中心之事,不光是投入多,更牵涉广,影响亦大,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不可冒实。 最主要此事一旦做成了,必然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建个马球场倒是相对容易一些,最大的问题是玩得起马球之人无不是豪门大户,他们愿意跑到南城这片穷酸之地打马球吗? 要知道这些人打的不光是马球,更是圈子,就如同洛京城各家以各种名目举办宴会目的一个样,不过是经营人脉资源的手段。 现下,洛京城里几大有名气的马球场无不是顶级勋贵所开办,这些人组织的马球塞全部都是免费的,他们不差钱。 以这些人的身份来讲,若连这点小利都放在眼里斤斤计较,那才叫人笑掉大牙,丢了世家大族的体面。 所以说开马球场只是相对容易,并没有那般简单,若真如此简单也轮不到宋三郎来开,真当那些精明的商人眼瞎耳聋看不到商机吗? 他建马球场肯定不能跟那些世家大族一样的玩法,根本玩不过嘛。 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把地皮拿下再说。 大夏朝的房地产完全不存在开发商一说,市场上无论租赁还是买卖的均为二手房,你若想买空地建宅子也可以,但有大小限制。 你需得先拿着自家的户贴去找官府开证明,以核准以你的身份地位可以拥有多大的宅院,简单说,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就住什么样的房子,若有违逆便是挑战森严的等级制度,后果很严重。 不仅仅是房屋大小,就连你家的房子可以盖几层,墙高多少,门有多宽,门上的柱子用几根,用什么材质的木头,房顶的翘檐翘多高,能有几重翘檐,能否雕梁画柱,雕梁画柱时什么图案可以用,什么图案不可以用都有详细规定。 这么说吧,除了你家搭建的狗窝不管,处处都要受限制。 所以,大家贵族里讲究繁文缛节,并非是瞎讲究,本质上就是要区分等级,便于管理。 不过但凡规定,就总有变通之法,商贾土豪若要修建大宅子也不是不可以。 其他方面必须要按照规矩来,你只是想建大点儿还是可以的,只要你交够足够的税银就可以了。 税银之高,超出规定大小的土地,按原本价格的五倍收取。 说白了,朝廷不可能让商人的地位过高。 这无论是建马场的地,还是建仓库的地,都是大块土地,若要在远郊还好说,这可是洛京城内,你买这么大块地是想做什么? 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如此张扬,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所以如何既能借他人之势,又能做幕后之主,这才是最该考虑的问题。 宋三郎一路思索着,马车缓缓拐入自家胡同,车前传来李把式的声音,“三爷,已经到家了。” 宋三郎下车,抱着辰哥儿回屋,秀娘见爷俩回来,忙上前接过小孩放回床上,转过身同宋三郎说起一件稀罕事,“三郎,你猜今天谁来咱们家里了,你肯定想都想不到。” 宋三郎笑了笑,“是那个?” 秀娘:“你大舅母。” 宋三郎微微怔了一下,老太太的两位哥哥同老太太几乎是完全断绝了关系,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如今突然登门拜访—— 宋三郎道:“可是她们家那位有什么不好了?” 秀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三郎你怎地能猜这般准,你是提前听说了什么吗?你那位大舅想要见咱家老太太一面,在你回来之前,大舅母刚刚走,自她走了,老太太到现在都还没出过屋门呢。” 在宋三郎看来,这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人越老了就能越体会到亲情的可贵,尤其是人之将死时,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虚妄,或许唯有亲情能带去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说到底徐家的落败跟老太太有关系吗? 但凡是个明白人就不会如此想。 徐家的落败同宋家的落败一样,最重要的原因都是——后继无人,族中的老人退下来了,却无新生力量顶上去,这就造成了断层,若是一代断层还能维持,出面两代断层就比较可怕了。 豪门大族的日子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容易,若要保住富贵,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不停往上爬。 守成是不可能守住的,一旦朝中无人做官,或者官职比较小,就会面临没有油水可捞。 虽无油水可捞,富贵日子却过习惯了,上得去,下不来,全府主子们的吃穿用度,交际应酬,几十口子仆从的吃穿用度以及月钱,银子像流水一般的花出去,就算是守着金山银山也是坐吃山空。 第61节 问题是就算看出了困境,也只能咬紧牙关,打肿脸充胖子维持体面,若被人看出你家走下坡路,八成是墙倒众人推,失去更多向上抓取的资源,落败的速度只能更快些。 为什么那些勋贵子弟亦要吭吭哧哧考科举,因为皇帝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靠着荫庇上来的人大多不堪大用,还得是科举上来的人才有真才实学。 所以靠荫庇得来的官职要么是芝麻小官,要么是名字好听无实权,若要做高官,除了皇子皇孙以及有大贡献者,其他人等都要老老实实考科举。 而徐家兄妹之所以不往来,不过是维护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对老太太宽容,那么族中的后辈有样学样该当如何处置? 想必这一点徐家兄弟清楚,老太太自己心里亦十分清楚。 不过他们现在也不需要考虑维护不维护所谓的家规了,因为徐家已经落败到无人可以与之联姻了。 宋家是属于慢慢没落,最起码人家还有个过渡,徐家几乎算是轰然倒塌式的。 高处不胜寒,官场无常,大家族的覆灭往往都在刹那之间。 宋三郎不求在官场上显赫,他只要有个官身方便做事就足够,官越小,越安稳,尤其是有后台的小官,不用担心哪天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羊,还能有时间精力让他带带娃,搞点小副业。 ——如此甚好。 晚上,一家人吃晚饭,老太太说胃口不好,没有出来吃,辰哥儿才刚睡醒,小孩迷迷糊糊地没胃口,主要他晌午吃得有些多了,不想吃就罢了,等晚些时候再给熬些软烂的粥来。 宋大郎回来听王氏说了今日之事,担心老娘,忙端了碗粥进里屋去安慰。 有老大进去劝,其余人吃过饭,安安静静各回各屋,老太太的娘家人对他们这些小辈来说其实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也就唏嘘两句,心中并无太多感触。 宋景辰今天下午睡够了,他可精神着呢,非要去两个哥哥屋子里玩,被宋三郎拽住。 睿哥儿同茂哥儿明日还要早起,再者,茂哥儿明年二月份打算要下场参加乡试,看现在这个劲头是势在必得,哪有时间陪小崽子瞎胡闹。 不让去找哥哥们玩,宋景辰拉着宋三郎往外走,他想要出去外面玩,宋三郎哄着没让出去,领着回屋了。 白天已经折腾差不多一整天,小孩精力再旺盛也该累了。 带着儿子洗完手脸,宋三郎兑好了温水,让小孩坐好,准备给洗脚,宋景辰作妖,觉得用盆洗脚不够舒服享受,他要搞花式洗脚。 非得让宋三郎拿着前几日买回来的竹管,舀了水往他小脚丫子上淋。 左右也是无事,小孩睡不着,不在这处作妖就得在那处作妖,总之你得让他把过剩的精力给释放出来才行。 宋三郎去储物间寻来两根拇指粗细的竹管,堵住其中一头,自己拿了一根,递给儿子一根,两人一块儿舀了水往小脚丫上冲水玩。 宋景辰问宋三郎:“爹,好不好玩呀。” 宋三郎嗔他:“就你最会作怪” 宋景辰立即反驳:“我才没有作怪,我洗得好舒服。” 宋三郎:“你这是洗脚还是玩呢?” 宋景辰理直气壮:“我又洗脚又玩。” 宋三郎笑道:“你说得很对,既然如此,等你洗完脚,也就玩够了,爹带你直接上床睡觉。” 宋景辰大眼睛眨了眨,“可是还没有给爹洗脚呢。” 宋三郎:“等你睡着了爹在洗也不耽误。” 宋景辰乖声乖气道:“辰哥儿孝敬爹爹。” 他那意思是他要做大孝子,给他爹洗脚,实际上就是找理由不想上床睡觉。 宋三郎嘴角微微抽搐,忍住笑道:“爹爹可享受不了你这种洗法。” 伸手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擦脚布,宋三郎攥住小孩的脚脖子,道:“好了,再泡着,咱们小脚丫该泡起皮了。” 宋景辰腿上用劲儿,把脚丫子往回缩,他还想玩,宋三郎指着他脚丫子道:“辰哥儿自己看看,咱们小脚丫上的皮是不是已经发白了?” 宋景辰勾着小脖子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一点发白。 宋三郎道:“辰哥儿见过馒头泡水里吗?若你再不听话,非得泡着,小脚丫上的皮就会像大馒头的皮一样破开脱落,你自己想想疼不疼。” 宋景辰大眼睛里扑闪着害怕,不过小孩现在没有以前那样好骗,他直觉宋三郎在吓唬他,只是没有证据。 小孩想了想,小嘴巴一撇道,“哼!爹爹就会吓唬人,馒头是馒头,脚丫子是脚丫子,根本不是一样的东西。馒头的皮本来就不结实,我的皮却很结实,泡一泡根本不碍事的。” “爹爹就是不想让我玩,所以你骗我,我才不是三岁小孩,不上你的当。” 不知不觉间,小孩竟然这般不好骗了,不过姜还是老得辣,宋三郎道:“东西不一样,道理却是一样的,你若不信,那就继续泡下去,反正到时候疼得不是爹爹。” “你瞅瞅,这边的皮已经开始发皱了。” 宋景辰扒拉开他爹的大手,忙紧得凑过小脑袋去看,眼见自己脚趾下面的一点儿皮真的有点像爹说的有些发皱了,眼见为实,小孩有点儿慌了。 只是三岁半的小娃,正是自我意识强的时候,胜负欲格外强,小孩不想在他爹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他要给自己找个不洗脚的理由。 反正不能是被吓得不敢洗了。 第64章 “爹, 你快看看,我的脚趾甲都长这么长,快点给我剪剪吧。” 宋景辰扳起自己的脚丫子给他爹看,小孩唯恐他爹看不清楚, 脚趾头都快要怼到宋三郎的脸上。 宋三郎捏着小孩脚趾头看了看, 小趾甲才修过没多久, 圆润齐整着呢, 他知道小孩这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呢,也不戳破,顺着小孩的话道:“是有些太长, 爹给剪剪。” “剪剪吧。”小孩顺理成章地把两只小脚丫从洗脚盆里伸出来,悬空翘着, 等他爹给擦脚。 宋三郎逗他:“辰哥儿自己擦干吧。” 宋景辰:“要爹给我擦,爹擦得比辰哥儿干净。” 摊上个爱享受的小崽子,宋三郎认命的拽过软布伺候小孩擦脚,脚趾缝的水也知道细心地给擦干喽, 一看就挺有经验。 没办法, 宋家没有下人, 小孩必须自己亲手照顾,其实一开始这种琐碎他也未见得有多愿意干, 每一个父亲都具备爱孩子的先天条件,但未见得他天生就有做一个好父亲的能力, 也是需要一点后天催化的。 宋景辰可爱, 会哄人,又会卖萌, 宋三郎照顾儿子的过程中除了辛苦他更多是乐在其中,自然愿意干, 照顾得越多,对孩子感情更深厚。 宋三郎取来修剪指甲的工具,有专门给小孩子用的修剪刀,头部扁平的,不容易误伤,给略略剪短了一些。 “手也剪剪吧。”宋景辰伸出两只小手来。 宋三郎瞥了眼他的手指甲,“手指甲就不给剪了,太短你不舒服。” 宋三郎起身抱着小孩回屋。 爷俩躺床上,宋三郎陪着儿子说了会儿小话,他故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便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宋景辰看不出他爹装睡,自己一个人躺着无聊,外面太黑,出去他又不敢,干瞪着两只大眼睛,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他爹的胡须,像只小青蛙似的趴在大人胸口睡着了。 宋三郎听着儿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摸了摸小脑瓜,又抻了一会,等到孩子彻底睡熟,这才抱着放回小孩自己的小床上,给盖好薄被,顺手把纱账落下来。 秀娘一挑门帘进屋来,她刚从大房屋里回来,听大嫂王氏讲了不少关于徐家的八卦,看到儿子竟然这么早睡下了,不由纳闷道: “今儿辰哥儿睡了半下午,我以为他可得折腾会儿呢,怎地这般早就睡着了。” 宋三郎压低声音,轻笑道:“哄哄就睡下了。” 俩人一块儿去耳房洗漱完毕,夫妻俩上了床,秀娘把从大嫂那里听来的八卦说给宋三郎。 “我听大嫂说是徐家那边的嫡长孙犯了什么很严重的案子,被关押收监了,你那位大舅急怒攻心就一病不起了,好像是花了许多银子疏通,人没捞出来,却得了要被流放的消息,老头儿身体一下子就不好了。” “我估摸着老太太会去徐家看望。”说完,秀娘又补了一句,“老太太不是那种狠心的人呢。” 三郎一直在想着南城的事找谁合作最合适,秀娘一说,他也就一听,随声应和着,并未太把徐家的事太放心上,起身熄灭了床头烛火,房间陷入了黑暗。 不多时,耳边传来秀娘轻微的呼吸声,想来是熟睡了。宋三郎头枕着手臂,脑子里把自己认识得几个重要人物过了一个遍…… 翌日一早。 宋三郎起来上衙,老太太要去徐家探望,王氏陪着一块过去。 宋景辰以为老太太是要出去串门,他也要跟着去玩,秀娘哪能让儿子去探望重病之人,这要过了病气或是吓着了怎么办,忙给拽回屋,答应小孩一会儿带他出去玩。 徐家为了捞孙子,上下打点疏通处处都得需要银子,祖宅已经卖掉了,一家子住在租来的小院子里,老太太按照大嫂给的地址找到地方,一看见那破旧的小院门,想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徐府大宅院,眼泪刷就流下来了。 王氏忙搀扶着她下车,让李把式上前叫门,不多时,一个面色憔悴的青袍中年男子拉开门,见到门外所站之人,微微愣了一下,想到昨日母亲出去拜访那位姑姑,反应过来。 忙躬身一礼,“——可是姑母前来探望家父?” 老太太忙抬手扶住他,“你……可是望哥儿,姑母离开家时,你才不到一岁呢。” 徐承望哑声道:“姑——母” 徐承望一声姑母叫的真切,倒不是他真的对徐老太太感情有多深,甚至他都从未见过这位姑母,只是眼下落魄至此,还有亲人能上门探望,他太过百感交集。 徐承望与王氏一同搀扶着老太太往屋里走,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苦涩浓烈的汤药味道,徐承望朝里屋喊了一声,“娘,姑母过来探望父亲了。” 李氏听到动静迎出屋来,红着眼睛道:“妹妹来了。” 老太太忍者眼泪,“大嫂,我哥哥他……” 李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明昌一直等着妹妹呢,妹妹快进屋吧。” 老太太随着李氏进屋,待看到病榻上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人,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快走几步扑到榻前,握住了对方的手,未语泪先流。 病榻上的人面如金箔,唇色苍白,见到老太太,嘴唇蠕动了一会儿,发出嘶哑的气声,“明珠来了。” 费劲地说完一句话,他又朝李氏抬了抬手,意思是让李氏扶他起来,李氏泣声道:“明珠不是外人,老爷躺着省些力气。” 老太太也跟着劝。 徐明昌是个要体面的,非要坚持起来,见家里人不扶他,用力挣扎着要自己起来,李氏和老太太吓一跳,忙紧着扶他坐起来,往他身后塞了两个靠枕。 体位骤然变化,徐明昌喘着粗气缓了会儿神,这才看着老太太道:“明珠能来,大哥很高兴。” 缓了口气儿,他又道:“这么些年,大哥心里一直想跟你……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可,当初说了那样的话,大哥又拉不下面子来……” 老太太哭着打断他,“是明珠自己任性,不关大哥的事。” 李氏、徐承望、王氏等人退出屋里,让兄妹俩说些贴心话 半刻钟后…… 老太太出来屋子,徐明昌的身体太过虚弱,老太太不敢让他一次说太多话,更不敢让他情绪太过激动。 老太太道:“如今是请了哪里的大夫为大哥诊治。” 李氏面露难色,徐承望哑声道:“承望无能,为救正元出来,家产能变卖的全都变卖完了,亲友能借的也都借了,也只能请了大相国寺的郎中过来诊看。 侄子的意思老太太听明白了。 大夏朝的医官最高级别称为“大夫”,其次是“郎中”,都是通过医官署的考试的,属于持证上岗,而其余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则被称为游医。 像是之前为辰哥儿看诊的荀大夫便是从游医到郎中,从郎中到大夫,一步步考上来的。 第62节 这期间从游医到郎中用了三年,而从郎中到大夫却是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同科举一样,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科举。 一个医官的巅峰是考入太医局、翰林医官院、太常寺太医案等处,其次便是去一些私家的医馆、医坊。 大相国寺附近的医馆乃是整个洛京城最大的私家医馆,医馆的郎中出诊费不低,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对富贵人家来说,却是不够了,大病小情那都得是请资历深的大夫出诊。 而真正的权贵阶层是不屑于请私家医馆的大夫出诊的。 老太太没有想到娘家人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又问了侄孙徐正元的事,提到儿子,徐承望痛不欲声,言说元哥儿是被人冤枉的,但苦无证据证明清白云云。 老太太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三十多两全都给留下,又告知大嫂她会请大夫过来给哥哥看诊,之前给玉郎看病的郎中如今在太医局颇有声望,与宋家也算是旧识,应当能请得动。 另外,元哥儿的事,她尽力一试。 李氏抱住老太太痛哭,徐承望绝望的双眸中闪现出一丝希冀,他现在已经不期望元哥儿的前程了,就算不能还孩子的清白,能保住一条命也是好的,十个流放,九个亡,那流放也就等同于送死了。 从徐家出来,老太太没有回家,吩咐李把式直接去大相国寺,她要买些礼物,去拜访曾给玉郎看诊的邹大夫。 虽说当年邹大夫与玉郎交情不错,可这么多年不联系,对方的身份地位更是不同以往,已经升任为太医局的提举大人,老太太心里也没底,可为了哥哥,也只能厚着脸皮走一趟。 …… 宋家。 秀娘本来答应小孩要带他出去玩,结果姜氏给她送来一个新鞋样,是眼下洛京城最流行的童鞋款式,秀娘来了兴趣,只顾着兴致勃勃研究鞋样子,没把对小孩的承诺放在心上。 给小孩做双漂亮的鞋子,不比陪他出去玩要好得多。 至于尊重小孩子的想法这种念头,秀娘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止秀娘没这种念头,整个大夏朝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人认为孩子的想法更重要。 小孩肯定要听爹娘的话,爹娘为孩子好才是对孩子最好的爱。 实际上宋三郎照顾宋景辰的想法,也并非出于什么先进的育儿理念,实际上他脑子里一样全是封建糟粕那一套,跳不出自身局限以及时代局限。 他之所以尊重小孩的想法,一是因为他就喜欢宠着宋景辰,不想让儿子不开心。 二来,他是有意识在培养孩子的主见,你只有把小孩说的话当回事儿,小孩才会把自己当会事,会有自己独立的主见。 而宋景辰小孩也在长期与爹娘的斗智斗勇中,摸索出自己的经验来,对付他爹娘小孩采取的是两套策略。 小孩冲娘亲撒娇得到的正向反馈太少,慢慢他就琢磨明白了,对付娘亲不能用撒娇,要态度乖巧地反复念经,搞到娘亲崩溃不耐烦了,你想要啥娘亲都会说:好好好,娘真受不了你了,听你的,都听你的,快别叨叨了。 对付他爹就不一样了,跟爹撒娇耍赖,十次有九次半都能被满足,得到的全是正向反馈,宋景辰就明白了他爹最吃撒娇这一套。 所以在趋利避害这一点上,小孩远比成人玩得更溜,成人可以自力更生,小孩则只能通过控制大人才能达到目的,他可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第65章 秀娘受不住小孩磨她, 又不想带他出去,想出个绝招来,交给儿子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此来牵制住小孩注意力。 儿子好奇心重, 这一招屡试不爽。 秀娘去灶房取了一碗绿豆来, 告诉宋景辰只要数清碗里有多少粒绿豆就带他出去玩, 反正儿子现在只能从一数到一百, 所以这些绿豆,他就算数一天都不可能数得清。 宋景辰知道她娘故意为难他。 知道又怎么样,小孩不光有胜负欲他还有证明欲, 不光喜欢自证清白,他还喜欢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干。 …… 宋三郎下衙回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低头一瞧,西厢房这边的走廊上摆满了绿豆,一排排一列列, 摆的那叫一个整齐, 纵横间距几乎完全一致。 不用说, 肯定是辰哥儿干的。 小孩子的动手能力不像大人锻炼的那般灵活,尤其是做精细动作时, 捏这么小颗的绿豆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如此耗时耗力的大工程,宋三郎可不敢给小孩破坏掉。绕开回了屋, 屋里没人, 估计是秀娘带着孩子出去玩了。 直到傍晚时分,秀娘才领着孩子回来。 因为她输了, 小孩用巧办法把碗里的黄豆数得清清楚楚,秀娘只得带着儿子出去玩, 后街捉知了的小树林那边有个大沙土坑,好多后街的小孩子都喜欢在那挖沙土玩。 到地方,秀娘把儿子往沙土坑一放,自己与周围带孩子的女人们聊天八卦,小孩玩得开心,大人玩得也开心。 宋景辰进屋,看见他爹伏在桌案上不知道写些什么呢,松开秀娘的手,颠颠跑过去,扑到三郎膝盖上,“爹爹,我回来啦。” 宋三郎放下手中纸笔,转身接住小孩,宋景辰拉住他手,用力往外拽,“爹,你快跟我来。” “你要拉着爹去哪儿?” 秀娘笑着从后面跟进来,“三郎快出去看看吧,你儿长本事了,这小子把一碗绿豆都给数清楚了,你都猜不出他想出个啥招儿来——” 秀娘正要告诉宋三郎小孩是如何数清楚那些绿豆的,宋景辰赶忙出声阻止,“娘亲不要告诉爹爹,我要让爹爹猜。” 秀娘掩口笑,宋三郎被小孩拉着来到外面走廊。 “爹,你快看看辰哥儿摆的绿豆,你猜猜我为何要这样摆?” 宋三郎原本以为儿子是摆着玩呢,听小孩如此一说,蹲下身子观察地上那些排兵布阵一般摆放整齐的绿豆,还真看出点门道来,他故意摇摇头,苦恼道:“爹猜不出来,辰哥儿同爹说说?” 宋景辰见他爹果然猜不出来,脸上小得意,他指着地上的绿豆道,“爹爹你看,一排有十粒绿豆,两排有二十粒,三排有三十粒……十排有一百粒。” “然后,一堆有一百粒,两堆有两百粒,辰哥儿一共摆了九堆,就是有九百粒,这里还多出八粒来,所以一共有九百零八粒,再数多少遍都是九百零八粒,肯定不会有错的。” “爹爹,你说辰哥儿的法子好不好呀?” 宋景辰凑到宋三郎脸上,等夸奖。 诚实的说,宋三郎觉得自家儿子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小孩,一点都不比那称象的曹冲差多少。 宋三郎揽过小孩,竖起大拇指,“辰哥儿的法子很棒,能告诉爹爹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吗?” “是爹爹教我的。” “爹爹教你的?”宋三郎不解。 宋景辰:“爹爹教过我,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辰哥儿就按照爹爹教的,先摆成十,再摆成百,就很容易啦。” 宋三郎:“……” 儿子这举一反三的能力有点过于夸张了。 宋三郎还在惊叹中呢,就听小孩又道:“爹爹,我知道了一碗绿豆有多少粒,就能知道一罐子绿豆有多少粒。” 宋三郎道:“只需要看看一罐子绿豆可以盛几碗?” 宋景辰摇摇头,“爹爹如何能保证每一碗绿豆都盛的一样多呢?” 宋三郎:“嗯,可以估摸个大概?” 小孩却较真儿,“怎么可以大概呢。” 宋三郎:“那辰哥儿有何好办法?” 宋景辰搂着他爹脖子,小手刮了刮他爹的脸,“爹爹好笨,你都没有听说过曹冲乘象吗?” 宋三郎真被小孩绕晕了,向儿子求教,“这又同曹冲称象有什么关系?” 宋景辰扳着手指头:“爹爹忘记了吗,曹冲先让大象站到船上,在船上刻好记号,让大象下来,往船上装石头,等装的石头让船沉到记号位置,就停止装石头,最后把石头一筐一筐的卸下来称重就可以啦。” 宋三郎:“所以?” 宋景辰:“所以曹冲是先把大象变成石头,再把石头称重,而辰哥儿只需把数出来的九百零八粒绿豆变成重量,再把瓦罐里的绿豆也变成重量,这样的话,就可以用重量推算个数啦。” 宋三郎:“……” 呃,属实想不到曹冲称象还可以这么玩。 小孩对化零为整,化整为零的灵活运用,以及把问题从一种形式变换成另一种形式的思维方法,让宋三郎隐隐抓住了些什么,灵光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对于如何搞南城的地,他好像摸到了一点点头绪。 儿子与他来说不仅仅是精神支柱,还是他的小福星,宋三郎忍不住揽住小孩,下巴亲呢地蹭了蹭儿子小脑瓜,道:“辰哥儿算学很厉害,爹爹不及你。” “所以人家就会羡慕爹爹和娘亲生了一个聪明的小孩。”宋景辰从宋三郎怀里抬起头来,眨着大眼睛问道:“爹爹高兴吗?” “嗯,高兴。” 宋景辰:“爹,我想吃蟹黄灌汤包。” 宋三郎:“买。” 灌汤包是洛京城最近新出来的吃食,受欢迎程度不亚于现代的网红食品,全洛京城只有萧家的酒楼能做出来,一包难求,物以稀为贵,一个包子五百文,价格高得离谱。 并非这包子真的定价五百文,而是同现代一样,稀缺资源在古代也有黄牛党帮着抢,五十文是包子钱,四百五十文是劳务费,洛京城老百姓日收一百文左右,人家通宵达旦帮你排队,这价格也算公道。 五百文的包子有人要吗? 这么说吧,像是郭大有这种程度的有钱人愿意加价到两千文都不会嫌贵。 二两银子买个包子吃,实在太正常不过。 要知道古代是没有微信朋友圈炫富的,但炫富的需求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京城里出现个新鲜事物,谁先吃上,谁先用上,谁就能在聚会的时候顺便提上那么一嘴,就比如—— “这萧楼新出的蟹黄灌汤包味道真不错呢。” “昨儿吃了几个,感觉言过其实了。” “我们家小狸奴还挺爱吃的。” 所以人家不是在为包子付费,人家是在为身份买单,只会嫌不够贵,毕竟买得起的人越少,才越能凸显身份,区分等级。 宋景辰不在此列,他是纯吃货。 …… 老太太一直到入夜才满身疲惫地回家来,面上却是很欣慰,邹大夫是个念旧情的,老太太过去拜访时,正赶上人家今日不忙,听闻老太太说完徐明昌的病情,知道病人耽误不得,当即随着老太太过去给看诊。 邹大夫不愧是太医局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一番针灸下来,徐明昌的精神好转不少,这名医会医人更会医心,邹大夫给开了药又宽慰一番,告知老爷子只是郁结于心造成的突发急症,病情并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好好将养,自会慢慢恢复,一家人自是喜极而泣,万分感激。 想到侄孙徐正元的事,老太太把三郎叫到屋里来。 她对大哥徐明昌是有感情的,至于侄子和侄孙就差了许多,操心徐正元,更多是为了大哥,为了徐家,她们徐家到了侄孙这一代,就只正元一个男丁,若是正元真有个好歹,徐家嫡系这一脉就真绝后了。 爹娘在世时从未亏待过自己这个女儿半分,就算为了爹娘,如今徐家有难,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娘,您找我。”宋三郎挑门帘进屋来。 老太太半靠在罗汉床上,见儿子进来,直起身子,“三郎来了,快坐吧,娘有些事找你商量。” 宋三在老太太对面,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就听老太太道:“是你舅舅家的事,徐家唯一的孙子,也就是你那表侄子犯了案,如今在大牢里压着,判了流放。” 顿了顿,老太太继续道:“徐家的意思是孩子是被冤枉的,你舅舅那人的性子最是古板,若孩子真犯了事儿,他断断不会包庇。” 话音一转,老太太又道:“娘也不敢断定正元那孩子就一定是清白的,只是人命关天,正元又是徐家的独苗,若真是被人冤枉的,孩子太过可怜,娘是想问你,可有大理寺的门路,看能否疏通关系,把案件重审。” 第63节 老太太开了口,宋三郎沉吟一下,道:“儿子尽力一试。” 老太太道:“这是徐家的事,娘不能让三郎出力气又出银子,娘这里的陪嫁还有一些,拿去典当,凑个千两银子没问题,这些是娘当初从徐家带出来的,就当还给徐家了。” 宋三郎忙道:“三郎手上的银子不够,再找娘要,此事关键是找对人,银子倒是其次,娘且宽心,儿子定当竭力去办。” 娘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关于徐正元案子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老太太从徐家人那里了解到的。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宋三郎微微蹙眉,事情有些棘手,他隐隐觉得徐正元的案件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徐正元做了人家的替罪羊。 就目前来看,对方的能量显然是已经影响到刑部这边判案,至于大理寺这边,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案子一旦涉及到极特殊人物,你冤枉不冤枉已经不重要。 三郎回到屋中,辰哥儿还没睡呢,趴在床上扒拉算盘玩儿呢,他压根儿不会珠算,纯粹听响玩呢,他觉得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听。 小孩越扒拉越快,两只小手紧捣腾,硬是给他拨拉出无影手的感觉来,宋三郎嘴角微抽,就没有小孩不能玩的。 秀娘见他回来,眨着眼睛八卦道:“三郎,娘叫你过去干啥呀,不会是让你管徐家的事儿吧。” 宋三郎走到床边把儿子往里抱了抱,上了床,冲秀娘笑道:“娘子也太瞧得起夫君,不入流的小官,哪有本事掺和到大理寺审案去。” “那娘叫你过去干嘛,怎么不叫大哥二哥过去?” 第66章 “娘的意思是问我能不能托托张大人的关系。”宋三郎道。 秀娘担心道:“麻烦张大人不会对三郎有什么不好吧?” “这倒不会。” “那就好, 老太太不想让徐家绝后,我们自己也只有辰哥儿一个呢,三郎把儿子宠成这样,你若有啥事儿, 他可受不了。” “爹爹, 你出什么事了?” 正扒拉算盘玩的小孩小耳朵里自动过滤出重要信息, 停下手中动作, 扑闪着大眼睛仰头问道。 “爹爹无事。”宋三郎笑着抱起儿子,在小孩脑儿上亲了一口。 秀娘收了小孩刚才玩耍的算盘,顺手抻平床褥, 说道:“时候不早了,赶紧给他弄睡吧, 你不回来小崽子不肯睡。” 宋三郎抿嘴笑,侧身躺下,小孩翻了个滚儿挨过来,“爹, 你今天还给我讲草船借箭。” 宋三郎揽过小孩, 温声道:“好。” 秀娘拿起手边团扇, 熄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瞬间黑下来。 宋景辰只顾聚精会神听他爹讲故事, 也忘记他怕黑的事情了,朝宋三郎发出灵魂质问。 “爹, 江面上的雾那么大, 连船都看不清楚,却为何都能射中草船呢?” “还有, 曹操的军队为什么那么傻呀,看不清楚的话, 可以用火箭呀,这样不就一把火把草船都烧啦。” 宋三郎:“……” 宋三郎:“因为写话本子的人想要让孔明赢,还要赢得漂亮,就必须要把曹军写的愚蠢一些。” 宋景辰:“那样的话,岂不是不合常理。” “呃……” 宋三郎道:“话本子不是史书,要写的精彩好看,就不能太追究合不合常理,若是太合乎常理就没有看头了。” 宋景辰:“所以爹爹,话本子里说的都是假的吗?” 宋三郎:“真真假假。” 宋景辰:“史书都是真的吗?” 宋三郎:“嗯,史书亦是人写的,只要是人写的东西,就无法做到没有个人看法,所以史书亦是真真假假。” 宋景辰不明白了,“爹爹,那什么才是真的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小脑瓜,“辰哥儿信什么,什么就是真的。” 宋景辰:“爹爹是真的,娘亲也是真的。” …… 翌日,下了衙门, 老太太把徐正元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以为只是案件存在纰漏的问题,若真是如此简单,也不至与徐家搭进去的银子不好使。 徐家的祖宅地处北城繁华地段,按照如今洛京城的房价,就算急于出手被人压了价,最起码也能卖九千贯以上,九千贯用来四处疏通关系都没能把事情搞定,可见是有人铁了心要徐正元死。 且此人来头不小! 不过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徐正元极有可能是真被冤枉,否则徐家人也不会把祖宅都卖了来替儿子申冤。 要了解清楚徐正元的案子,就得先要去刑部调取徐正元的卷宗,这事儿张璟帮不上忙,得找李逸山去。 李逸山卸任之前正是刑部侍郎,老爷子对刑部断案之事最为了解,亦有人脉关系在。 宋三郎直接去了李逸山府上,倒不是他对徐家之事有多关心,而是他自己上辈子饱受蒙冤之苦,很能理解现在的徐家,理解徐正元。 老太太又开了口,能帮上忙,他倒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同宋三郎的想法一样,李逸山听完宋三郎的叙述,第一反应亦是这个案子疑点重重,若说没有猫腻是不可能的。 但对于究竟谁要致徐正元于死地,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说,尚且看不出来,只能推测出对方能量很大。 李逸山沉吟片刻,道:“帮你调取卷宗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三郎若要想要替他翻案怕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把自己牵扯进去。” 宋三郎朝李逸山一拱手,“三郎只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我那表侄替人背锅,也总要知道是替谁人背了锅,先生若能相助,三郎感激不尽。” 李逸山冲他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太过客套,待我写封名贴,你只管拿着名贴去拜访刑部郎中高和,此人乃是我的学生,亦是我当年一手提拔,你去找他,他自会全力协助。” 宋三郎忙起身一礼,“先生鼎力相助,三郎感激。” 李逸山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三郎不必谢我,你当感谢我那忘年交辰哥儿小友才对,李某酷爱书画,若非辰哥儿那日提醒,我竟不知道自己几十年来对书画一道竟只是停留在表面的叶公好龙而已。” “李某临摹无数名家名作,竟从未细细观察过真实之大千世界,不曾明白这活生生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光。” 宋三郎笑道:“小儿顽皮,童言童语不经脑子,不成想到是引得先生思悟了。” 李逸山摆摆手,“三郎莫要谦虚,辰哥儿虽童言稚语,却每每引人思考,不似我等读书多了,反倒是读傻了一般,思想禁锢,你当知道萧兄性子最是孤傲,只见辰哥儿一面便收他为徒,看中的正是辰哥儿的灵性。” 顿了顿,李逸山笑道:“既是话赶话说到这里,李某不妨多一句嘴,辰哥儿灵性难得,三郎当好好爱护才是。” “先生说得是,三郎对他没有别的期许,唯愿一生平安喜乐,三郎就知足了。” 平安喜乐,说起来容易,却最是难以达到,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皆如此。 李逸山也只当是宋三郎的随口敷衍应承,毕竟,世上有哪个父亲不期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就连他自己当年亦是不能免俗,只不过如今岁数大了,才看开一些。 其实也未必是真看开,只不过是不得不看开,认命了,爱咋咋地吧。 想到此,李逸山老脸微红,又觉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忙请宋三郎一起喝茶,掩饰尴尬…… 宋三郎带着李逸山的亲笔信出来李府,看了一下天色,又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李逸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又如此信任,人品自是没问题,直接送银子不合适,不若去买些文玩雅物,如此,即便是对方不喜欢亦可转赠他人,或者典卖出去换成银两。 找人办事,总要表现出你的诚意,人家可以不收,你却绝对不可以不送,不送就是你不懂事儿没把人放在眼里。 送了,人家不收,证明人家清廉刚正,钱财和名声总得要一样的。 至于不为名不为利,一心只为天下苍生造福之人,有吗? 肯定有,但一定是少数,你不能用少数圣人代表大多数凡夫俗子。 宋家。 王氏陪着老太太出去了,姜氏娘家妹妹今日成亲,姜氏赶回娘家帮忙,竹姐儿在绣坊没回来呢,家里只有云娘和辰哥儿在。 云娘要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饭,便把辰哥儿交给早回来的宋景茂看着。 宋景辰在后面园子里玩了大半天,玩腻了,他不想在家里闷着,拽着宋景茂带他出去街上玩,小孩说他有钱,要请大哥哥和二哥哥吃冰酪。 宋景茂和宋景睿几乎同时皱眉。 宋景睿先开口,小孩儿板着脸教训道:“小小年纪,你又不赚钱,钱是从哪来的,别告诉哥哥说你是偷拿大人的钱,哥哥会揍你屁股的。” 宋景辰不高兴,撅着小嘴巴道:“哼! 我才没有偷大人的钱,谁规定小孩就不会赚钱,我辛辛苦苦给我爹干活儿赚的钱,我都累得流汗了,流了好多汗,像绿豆……不对,像黄豆粒那么大的汗珠,掉在地上都能摔八瓣……呜呜呜……” 宋景辰越说越入戏,越觉得自己委屈可怜,二哥哥竟然敢冤枉他,小孩嘴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边哭边控诉宋景睿: “都是我赚的血汗钱,我用血汗钱请你吃东西,你还冤枉我偷东西,呜呜呜……哼!二哥哥好坏,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大哥哥,不要你了,呜呜呜……” 宋景辰哭着朝宋景茂张开小胳膊,求安慰。 宋景茂忙抱起幼弟,拍着小孩背哄他,“辰哥儿不哭了,你二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是二哥哥没有想到咱们辰哥儿都能从爹娘手里赚到银子了,二哥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还有辰哥儿这样厉害的小孩,所以才问问辰哥儿钱是打那儿来的。” “你二哥哥只是太好奇了。” 宋景辰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儿,一边从指头缝里偷偷看宋景睿的反应,他要让二哥哥知道随便冤枉小孩后果会很严重。 嗯,非常严重! 要么怎么说父母的言传身教对孩子影响大呢,小孩平时若是犯了错误,秀娘就是花式唠叨他,光打雷不下雨,下雨也是毛毛雨,巴掌落到他身上不疼。 宋三郎来真格的,必定要让他知道犯错误的后果是什么。 批评他是问题不很严重,还可以再犯。 打他屁股是问题很严重,最好不好再犯。 打他小手是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他干。 宋景辰的绝招是会哭,他跟他爹面前都哭出经验来了,哭得又可怜又好看还很可爱,没人能招架得住。 宋景睿知道自己冤枉了弟弟,不过他可是从小和弟弟一起玩儿大的,被古灵精怪的小屁孩儿骗过太多次,吃亏上当都吃出经验来了,弟弟是真哭还是假哭,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弟弟用两只小手抹眼泪儿必定是假哭! 宋景睿想了想,虽然弟弟是假哭,可自己做得也的确不对,不该在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相当然自以为是,宋景睿扬起头,对着宋景辰道: “好了,弟弟别伤心了,是哥哥不对,哥哥冤枉你了,给你道歉。” 宋景辰小脑袋往宋景茂的肩膀上一趴,装作生气,却不小心露出了小狐狸尾巴,他两只小脚丫忍不住踢腾两下。 宋景睿可太熟悉他这动作了,知道小屁孩拿捏了哥哥,心里正得意呢。 就听宋景辰闷声道:“你要怎么给我道歉。” 第64节 宋景睿让着小屁孩,谁让他小呢,“给你打两下手,可以了吧。” 宋景睿伸出右手给小孩占便宜。 宋景辰黑眼珠子转了转,“你刚才都说要打我屁股,我也要打你屁股。” 这宋景睿哪能干,他可是哥哥,被个小屁孩儿打了屁股,当哥哥的威严何在?! 真给他得了逞,他以后还怎么管弟弟? 宋景睿小眉毛蹙成一团,冲弟弟道:“宋—景—辰!” 宋景辰读懂他哥的话外音了,知道自己若是得寸进尺,睿哥儿就会恼了,小孩见好就收,奶声奶气道:“哥哥把手抬高一点,我够不着。” 宋景睿瞪了他一眼,压着火,把手抬高了些,宋景辰不轻不重地打了哥哥三下,学着宋三郎的口吻道:“哥哥知错了没?” 第67章 宋景辰要宋景茂带他去买冰酪吃, 现下已经进入到八月分,天气越来越凉,宋景茂担心小孩吃完冰肚子,哄着说带他去买糯米花。 所谓的糯米花, 等同于现在的爆米花, 只不过原材料是糯米, 也可以用米或是高粱米等, 小孩子都爱吃。 宋景辰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听哥哥话, 辰哥儿先吃糯米花再吃冰酪。” 宋景茂:“呃……” 给弟弟买糯米花的时候把钱花光,如此小孩就没钱买冰酪了。 宋景辰用力往下挣, 他要从哥哥身上下来,宋景茂道:“不要哥哥抱着你吗?” “不要哥哥抱”宋景辰道:“哥哥同娘亲一样,没力气,抱辰哥儿会累。” “……”被弟弟无情戳中事实的宋景茂脑门儿三条黑线。 宋景辰从哥哥身上出溜下来, 跑回屋里去取他自己的私房钱, 宋三郎之前把私房钱往房梁上藏, 他看见了,有样学样, 他也藏,小孩够不到房梁, 便把宋三郎奖励他的铜钱塞到自己不穿的小鞋子里, 再给塞到床底下去。 宋景辰往床底下钻,胖虎大概以为主人要抓大老鼠, 忙呲溜跟着钻进去帮忙,大老鼠没有, 胖虎两只圆溜溜的猫眼儿好奇地盯着小主人从鞋子里往外掏钱。 小孩掰着手指头算,宋三郎教过他九九歌,一碗冰酪七文钱,三七二十一,小孩往自己的小荷包里数了二十一枚铜钱。 糯米花很便宜,五文钱就可以买很多,他又数了五枚铜钱放进荷包,小孩想了想,不能光自己吃,要给爹娘带回来一些好吃的,于是他又数了五枚铜钱,放进自己的小荷包。 小孩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宋景辰出去后,胖虎围着小主人藏钱的小鞋子绕了几圈,凑过去拿鼻子闻了闻,有了刚才宋景辰人教版的示范,胖虎有样学样探出小爪子扒拉出一枚铜钱来,越扒拉越爽,一直扒拉一直爽…… 宋景辰怕自己把钱弄丢喽,把荷包交给哥哥保管,荷包是宋景竹给绣的,两个弟弟都有,靛蓝色缎面,银丝线走边,宋景睿的荷包绣的是“鱼跃龙门”,宋景辰的是“独占鳌头”宋景茂的则是“五子夺魁”。 小姑娘在刺绣一道很有天份。 宋景茂接过弟弟递上来的荷包,感受了一下重量,好家伙,弟弟从三叔那儿没少赚钱。 “哥哥,我们快走吧。”宋景辰一手拉着景茂,一手拉着睿哥儿,连蹦带跳拉着两人往大门外走。 “你们几个早点儿回来呀,一会儿饭就好了。”秀娘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朝几人喊了一嗓子。 “知道啦,娘亲。” 小孩嘴上答应得可痛快,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自己说了算。 出来宋家的小巷子就是东榆街,这会儿正是快吃晚饭的时间点,街上热闹的很,街道两旁的食铺酒馆人声鼎沸,路边的小食摊也跟着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吃食的香气,宋景辰的小鼻子能准确地分辨出这些气味来自那里,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宋景辰是毫不掩饰的小吃货,宋景睿是隐形小吃货,宋景茂对吃没有多太多的欲望,再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也就还好。 俩小孩松开宋景茂的手,抻着小脑瓜这边摊子瞅瞅,那边摊子瞧瞧,随便一个小食摊做出来的东西就比家里的饭菜美味。 可巧,今日街上新开张了一家炙烤店,因为是刚开业,为了招揽顾客吸引人气,店里所有吃食都八折售卖,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有新鲜吃食,宋景辰瞬间忘记他要吃冰酪的事了,拉着睿哥儿的手,紧跟着往人群里钻,宋景茂急忙跟上去。 店里人太多,宋景茂担心小孩被人撞到,忙给抱起来,同时叮嘱睿哥儿跟紧自己,不要乱跑。 “我不会乱跑的,大哥看好弟弟。” 二弟懂事,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炙烤店正对着门口的一面墙壁上挂着食铺里小食的价位,宋景茂抱着辰哥儿凑近了看,就见上面写着:猪皮炙三文、鸡皮炙三文、腰肾炙五文、肥肠炙五文、小河虾炙四文、小蚌肉炙四文、素食炙两文…… 宋景茂低头看了眼店铺里正吃炙肉的人,半尺长的竹签上串了各式各样的肉,量不大,不过价格也不算很贵,闻着味道倒是极香。 宋景茂把墙上的菜名念给弟弟听,问小孩想吃什么? 宋景辰道:“今天是辰哥儿请客,哥哥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有钱,好多钱。” 宋景茂被弟弟逗得嘴角上翘,没有点那些什么腰、肾、肠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只点了猪皮、小河虾,蚌肉和素食串。 宋景辰还没有尝过辣的东西呢,非叫哥哥给他买一串微辣一串普通辣,他要尝尝辣是什么味道。 宋景茂本来不想给他买,怕辣到他,又看小孩跃跃欲试的,知道越不给买,弟弟就越觉得香,吃不到嘴里的都是念念不忘,索性给小孩买了,尝一口知道辣了,下次就长教训了。 店里东西本来就不贵,今日又是折价出售,引来的人很多,店铺里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呜呜嚷嚷的,还有不少人饮酒喧哗,嘴里不时冒出些不入耳的糙话,宋景茂不想让弟弟们在里面多呆,买完之后就迅速带着俩小孩出来。 卖烤肉的人说要趁热才更好吃,宋景茂寻了处卖糖水的摊子,让两弟弟坐下来吃,顺便买了三碗甜汤三个人喝。 宋景辰吃了一串小河虾,拿着手里的辣蚌肉忽悠宋景睿,“哥哥,你还没尝过辣味吧,想不想尝尝?” 宋景睿小口吃着自己手里脆脆的猪皮串,翻了宋景辰一眼,“不想尝,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景辰:“我听人家说特别好吃,越吃越香,吃一次就忘不了,哥哥你尝尝吧。” 宋景辰把辣肉递到宋景睿眼前,歪着头道:“哥哥,你不会是怕辣吧?你不想当勇敢的小孩吗?” 宋景睿抬眼看瞥他一眼,“辣倒不怕,我怕你坑我。”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见宋景睿不上当,回过头儿看了一眼大哥宋景茂。 宋景茂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辰哥儿想让哥哥替你尝尝?” 宋景辰小脑瓜掂量了一下,捉弄二哥哥的后果他很清楚,得罪大哥哥他还没试过。 宋景辰大眼睛无辜地扑闪着,道:“大哥哥肯定和二哥哥一样怕辣吧?” 宋景茂笑笑,从小孩手上拿过烤串来,很自然的咬下一小块蚌肉,嚼了嚼,面不改色又咬了第二口。 宋景辰在旁边偷偷观察着哥哥的反应,见哥哥吃了一点事都没有,根本没有别人说得那样,嘴巴里像着火了一样难受。 他想起宋三郎同他说过的话: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自己尝试过才能知道。 小孩巴巴凑过去,就着宋景茂的手,他也咬下一小块蚌肉,咬进嘴巴里嚼了嚼,一开始小孩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大眼睛直了直,随即就瘪了嘴巴,小手用力扑扇着嘴巴——好辣,好辣,他的嘴巴快要着火啦! 宋景辰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哭唧唧呲哈,“好辣,好辣!” 宋景茂递了甜汤喂给他解辣,宋景睿憋住笑,向旁边卖包子的大婶要了个包子递给宋景辰。 宋景辰咕嘟咕嘟喝完甜汤,又接过睿哥儿递过来的大包子用力咬了几大口,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一点儿了。 小孩红着眼睛,眼泪汪汪地用力瞪宋景茂,“哥哥好坏!” “哥哥哪里坏了?”宋景茂道。 宋景辰冲他跺脚撅嘴,“哼!” 那意思是哥哥你明知故问。 宋景茂笑道:“哥哥刚才有没有同你说过辣的东西吃起来会遭罪?哥哥同你说,你不信,不听哥哥劝,非得要自己尝尝才肯罢休,你不相信哥哥说的话,不管哥哥刚才是不是故意的,你都得自己尝尝才肯罢休的,现在知道受罪了吧?” 宋景辰气鼓鼓转过身去,不搭理宋景茂。 宋景茂弯腰直接抱起小孩,哄他道:“好了,不生气了,你是第一次吃辣椒,哥哥却吃过很多次了,你觉得很辣,哥哥却已经从辣味里品尝到它的香了。” “你骗人!一点都不香,只有辣。”宋景辰反驳。 宋景茂道:“吃不出香来是因为辰哥儿还太小,辣椒本来就不是给小孩子吃的,就像是辣酒一样,辰哥儿尝到的味道都很简单,所以只会觉得甜的东西才最好吃,等到辰哥儿长大了,长到像哥哥这样大,尝过更多的味道以后,就会觉得辣也是一种香,苦也是一种香。” 宋景辰眨着大眼睛,不理解哥哥在说些什么,辣怎么会是香呢,苦就更不香了,谁喜欢吃苦的东西呀。 宋景睿忽然道:“大哥说得有道理,大人和我们小孩不一样,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他们很清楚,没有人会拿着真金白银去买不好吃的东西,肯定是真喜欢才会买,况且这辣肉都比不辣的肉更贵些呢。” 宋景辰挠了挠头,是呀,人会撒谎,可是银子却不会撒谎呀。 宋景茂:“辰哥儿什么都想试试,不会每一次尝试都会是好的结果,也可能有不好的结果,不过若是不试,就永远没有结果。” “走吧,哥哥带你们买糯米花去。” …… 这边,有了李逸山的这层关系的帮助,宋三郎在刑部见到了徐正元的卷宗,看完卷宗没有多说什么,谢过高和,告辞出来。 第68章 刑部给徐正元定下的罪名是故意杀人罪, 卷宗细看疑点重重,多处事实与细节都不禁推敲,宋三郎作为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没道理刑部这些专职办案的人员瞧不出蹊跷来。 如此, 只能说明一点, 杀人者另有其人, 而对方推徐正元出来做替罪羊。 还有就是, 此人影响力已经大到让刑部忌惮。 只是此案让宋三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案发当日与徐正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三人,为何独独推出他来作这个替罪羊? 被害人又无背景,徐家砸出去七八千两银子, 竟然连个水花都没有砸出来,若是有私怨, 徐正元入狱已经是身败名裂,对方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除非…… 徐正元威胁到了对方,换句话说,徐正元威胁到了一位大人物, 这倒是有意思了, 徐正元这样的小人物是如何威胁到那位大人物的呢? 自己又要不要插手呢? 宋三郎考虑再三, 决定还是要去关押徐正元的刑部大牢走一趟,以便了解更多卷宗上没有记录到的, 或许是更为关键的信息,先弄清楚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再决定要不要插手。 主要是宋三郎从徐正元的卷宗上想到了某种可能, 若是他所猜想成立的话, 他插手还真不一定是坏事。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再者他还需对此案的前因后果细细梳理一遍, 看有无遗漏的细节,如此, 才好有针对性的向徐正元了解情况。 毕竟刑部大牢可不是自家开的,你想何时探视就何时探视,想探视几次就探视几次,见徐正元一面可不容易。 出来刑部衙门,宋三郎直接回了家。 家里,秀娘做好一家人的晚饭,回了屋,一进门瞅见地上躺着一枚铜钱,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掉的,便弯下腰顺手捡起来,正要起身,目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前面竟然还有。 呃……不止一枚,是一地! 第65节 不远处儿子一只小鞋子在地上扔着,鞋子旁边撒了一地铜钱。 秀娘走过去,捡起儿子的鞋子往外倒了倒,叮叮当当又倒出来不少铜钱,秀娘把地上撒落的,以及鞋子里倒出来的铜钱数了数,好家伙,足足两百多文! 不用问,秀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趴到床底下找另外一只没有被胖虎叼出来的鞋子。可真能耐,小孩把鞋子藏到了床底下最里面的角落处。 秀娘费劲儿够到鞋子,一上手,沉甸甸的,果然里面有不少铜钱。 秀娘好奇小孩到底攒了多少钱,倒出来数了数,加上刚才的两百多文,总共六百六十二文,秀娘嘴角撇了撇,乐了,小孩还挺有钱,主要还是跟他爹哪儿赚钱太容易。 秀娘又把两只鞋子帮儿子放回了原处,儿子喜欢存钱这一点像她,她自己亦攒过私房钱,明白偷偷摸摸存下好多钱的成就感。 小孩回来若是发现他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铜钱被人发现,存钱的那种欢喜就全都没有了,甚至以后他都可能不会再想着存钱,这一点秀娘深有感触。 在她还年幼时,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的钱就曾被娘发现,当时她那种伤心失望是无法形容的,哪怕因为她哭得伤心,娘又把钱还给了她,也找不回来那种欢喜和成就感了。 不多会儿,宋景辰跟着两个哥哥进来院子,出去的时候小孩心疼他哥哥抱着他会累,回来的时候小孩说他腿疼,走不动了,要宋景茂抱着他。 谁让哥哥坑他吃辣椒来着,他也不让哥哥舒坦。 小胖娃的肉被养得瓷实着呢,尤其是最近宋家伙食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小孩胃口又好,宋景辰的体重肉眼可见的长了,宋景茂一介文弱书生,说句难听的,他气力还真不如从小就推磨干活的秀娘呢。 把小孩抱到家时,宋景茂鼻尖上冒出细汗。 宋景辰掏出自己的小帕子给他哥擦汗,边擦边道:“你以后还坑不坑弟弟啦。” 宋景茂:“……” 敢情弟弟让自己抱着不是因为小孩不想走,这是故意折腾哥哥呢。 宋景睿抬头看向自家大哥,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大哥不必生小屁孩的气,你只要多被他坑几次就会像我一样有经验了,现在我就不上他的当。” 宋景辰闻言,眨巴眨巴眼,小孩心里想:你以为我傻吗,你不上当,我就不会换种方法让你上当嘛?” 哼!不信咱们就走着瞧好啦。 看看到底是哥哥厉害还是弟弟更厉害! 宋景茂笑着捏了捏弟弟的小耳朵。 宋景辰亲昵的搂了哥哥的脖子,乌黑的大眼睛里扑闪着关心,他道:“哥哥,你累了吧。哥哥你渴了吧,我娘亲泡的红枣水给哥哥喝吧。” 宋景茂笑道:“谢谢弟弟,哥哥不渴。” 宋景睿:“……” 那是我多管闲事? 宋景茂当大哥的,自然不会真花小孩的私房钱来买吃食,把荷包掏出来又还给了小孩。 宋景辰拿着荷包蹦蹦跳跳跑回自家屋里,“娘亲,娘亲?”小孩叫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反身把屋门关上,又踮着脚尖插好门栓,一路小跑着进里屋,钻床底下把没花完的钱又放回原处。 宋景辰记忆力极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他感觉自己藏钱的鞋子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小孩挠了挠头,不应该呀? 家里只有娘亲一人在家,若是娘亲发现了自己的藏的钱,怎么可能放过嘛,大概是自己记错了,也可能是胖虎给拱的。 宋景辰生起了警惕心,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从爹爹手里赚钱的事,娘亲是知道的,娘亲就不会好奇他赚的钱都放哪里了嘛?万一娘亲要是好奇到处搜他的钱怎么办? 不行,不能把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要拿出一小部分钱来,放在娘亲容易找到的地方迷惑娘亲,这样自己真正藏钱的地方才能更安全。 想到这儿,小孩又把藏在鞋子里的钱抓了一些放进自己的小荷包里,从床底下钻出来,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儿,想了想,把小荷包塞进小床的褥子底下。 褥子底下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却肯定会被娘亲发现,因为娘亲每日早晚都要帮他铺床叠被,娘亲把褥子抻平整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小荷包。 反正荷包里没有几个钱,娘亲也不值当得把儿子惹哭,哄小孩是那么容易吗? 哼! 搞定一件大事,宋景辰喜滋滋拉开门栓,跑出去玩了。 秀娘做了一家人的晚饭,结果几个小的在外面已经吃个半饱,回来吃不下多少,老太太同大嫂亦在徐家用过饭,二嫂估计是娘家妹妹出嫁,娘家事情多没有回来,剩下不少饭菜,便宜给辰哥儿买回来的那大鹅同大公鸡了。 宋三郎拎着小桶陪着小孩一块去园子里投喂,才几天的功夫,俩货已经认得谁是供自己吃喝的衣食父母了,对于小动物来说,利用食物建立起来的感情是最靠谱的。 宋景辰还没走到近前呢,俩货扑棱着翅膀往外扑,嘴里也没闲着,一个嘎嘎嘎,一个咯咯咯的同小主人打招呼。 宋三郎放下盛放剩饭的木桶,把长柄勺子递给儿子,让小孩舀了喂,宋景辰接过铁勺,隔着栅栏往食槽内舀了几勺剩饭,里面俩货甩开脖子干饭。 宋景辰伸出小手,他想要隔着栅栏摸大鹅的脖子,宋三郎眼疾手快把儿子抱开。 “爹爹,它们现在都认识我啦,我要摸它。” 宋三郎道:“不可,它们正在吃东西呢,辰哥儿现在摸,容易被攻击,等再过几天,你可以在它们没有进食时摸它们,它若能接受你,那么下次你就可以在它们进食时摸他们,再往后,你还可以从它们身上拽下一根羽毛。” “爹爹,辰哥儿明白的了,要有耐心。” “没错,辰哥儿要有耐心才行。” 小孩真的很聪慧,你只要略加点拨,他就能迅速领悟到精髓,实在比同龄孩子聪明太多,甚至就算是大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都有可能着了他的道。 喂完鸡鹅,宋三郎弯腰抱起小孩,拎着桶回屋,走到前院的时候,正看到大嫂陪着老太太进院。 “娘,大嫂。” “祖母,您和大伯娘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老太太看见小孙子,过来摸了摸小孩头,笑道:“祖母出去办事了,祖母的小乖孙在家里有没有听娘亲话呀?” “辰哥儿最听话,辰哥儿听祖母的话,听娘亲的话,还听爹爹的话,辰哥儿还听哥哥的话,哥哥说辰哥儿很乖。” 王氏忍不住轻捏了下小胖娃软嫩嫩的小脸蛋儿,笑道:“茂哥儿同睿哥儿两个加一块儿,都比不上咱们辰哥儿的小嘴巴甜。” 老太太问了一嘴徐正元的事情,宋三郎只说找了刑部的人,人家答应让探视,别的没有多说。 老太太叹口气,让儿子去找人托关系,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毕竟,徐家已经先一步托过不少关系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王氏搀扶着老太太进屋,宋三郎亦抱着小孩回自己屋里。 宋景辰今日给爹娘买了小礼物,是两块小石头,一种乳白色的小石头,可以在上面画画写字,卖石头的人在石头上面画上各种神话人物,小孩子们喜欢拿着玩,比大小,还喜欢彼此之间互相交换。 宋景辰让人家卖石头的手艺人在石头上写:我爱爹爹,我爱娘亲。 那石头小,卖石头的老者便给他在石头正反两面分别写上了。 宋景辰又选了一块漂亮的,有点像是心形的石头,让人家给写上:爹爹爱辰,娘亲爱辰。 他本来想让人家写爱辰哥儿,石头太小,他又不想让人家把字写小了,不然爹娘就看不清楚了,小孩灵机一动,把辰哥儿缩写成了“辰”字。 一家人要上床休息,宋景辰让宋三郎和秀娘闭上眼睛,夫妻俩不知道小孩又要玩什么把戏,依着他,把眼睛闭上。 不一会儿,俩人右手的手心里各自多了一块乳白色的小石头。 “爹爹,娘亲,可以睁开眼睛啦。” 宋三郎有空的时候会教秀娘学认字,所以简单的字,秀娘是认识一些的,尤其是像是爹、娘、我、爱,这些常见的字她是认识的。 就听小孩道:“爹爹,娘亲,刻在石头上多少年也烂不了,就是书上说的海枯石烂啦,辰哥儿爱爹爹娘亲,一直到海枯石烂。” 第69章 宋三郎问小孩为什么会想到送给爹娘这样的礼物。 宋景辰想了一会儿, 挠挠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送给爹娘刻字的小石头,就听小孩道:“辰哥儿也不知道为什么。” 宋景辰在他爹脑门上亲了一口,又转过头亲了娘亲的脸, 他道:“没有为什么, 辰哥儿就是喜欢爹爹和娘亲呀, ” 一句话把俩口子整不会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悄悄靠近小孩儿,趁儿子不注意, 突然出手偷袭,俩人一左一右挠孩子小肚皮上的痒痒肉。 宋景辰小孩最怕被挠痒, 咯咯笑着左躲右闪,小猴子似的满床乱爬,宋三郎在后面追他,秀娘在前面拦他, 小孩被他爹追上, 抓住了小孩脚脖子。 宋景辰见事不妙, 先一步扑进三郎怀里,撒娇道:“辰哥儿岔气了, 爹快给我揉揉吧。” 儿子小脸红扑扑,爬得小脑门儿上出了细汗, 乌黑的大眼睛机灵地眨巴着, 谁能抵挡住漂亮可爱的小奶娃撒娇。 宋三郎抱起小孩,边给擦汗, 边问小孩哪里岔气了。 宋景辰眼珠转了转,指着自己的肚脐眼道:“这里岔气啦, 不舒服。” 好吧,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谁家的肚脐眼还能岔气的。宋三郎笑了笑,也不揭穿小孩,帮小孩揉肚子。 他长年做木工,指腹难免粗糙,便用掌心给小孩顺时针揉着小肚脐道:“好受些了没?” 宋景辰忙摇摇头,皱着小眉头,做出好难受的样子,“没好,还难受着呢。” “还难受呀?那爹多给你揉会儿。” “嗯,爹多揉会儿吧。” “辰哥儿要爹轻一点揉还是重一点揉?” “嗯,爹轻一点吧。” “你都岔气了,轻一点能揉开吗?” “能的,现在已经揉开一点点了。”宋景辰伸出小手指,做出了个一丢丢的手势。 宋三郎就笑,“好吧,爹给轻点揉。” 小孩肉皮嫩,宋三郎怕揉的时间长了,给儿子弄不舒服了,改帮娃捏捏腿,尽心伺候着小胖娃,小孩子就喜欢被大人各种折腾,宋景辰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爹早都没给他揉肚子了,只管眯着眼享受,舒服地就差发出胖虎一样的咕噜声,就听小孩又冲秀娘撒娇:“娘亲,我渴啦,要喝水。” 秀娘看儿子一脸享受的小样,直想乐,“行,娘给咱们小少爷倒水去。”秀娘笑着下床给儿子倒水,宋景辰忙叮嘱一句:“娘亲,要喝蜂蜜水,水可以少点,蜂蜜多点。” 秀娘嗔了儿子一眼,“别喝水了,直接喝蜂蜜多甜呀。” 宋景辰:“会上火。” “原来你还知道会上火呀。” 之前宋景辰喝蜂蜜喝得上火,秀娘带着去找荀大夫,荀大夫说蜂蜜本是味甘性平,能喝到上火,定然是喝多了,另外小孩不适合长期喝蜂蜜水,但适量喝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所以秀娘时不时会给小孩喝上一些。 秀娘去给小孩兑蜂蜜水,宋景辰同爹爹说他今天吃辣蚌肉了,可太辣啦,把他嘴巴都给辣红了,喉咙里也像着火一样,可难受,他问他爹,为什么吃辣这么受罪,还有那么多人喜欢吃。 宋三郎无法解释清楚,在他前世的时候,辣椒才刚刚流传进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品尝到,完全不像现如今一样普及。 他第一次品尝辣味时同儿子感觉是一样的,可神奇的是辣椒在带给人疼痛的同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和如释重负,让人能从疼痛中感觉到愉悦,就因为这层愉悦会让人嗜辣,甚至无辣不欢。 成人不似孩子这般单纯,更不能像孩子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即便是有了情绪也多埋藏心底,辣椒、辣酒这种辛辣的刺激,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缓解和释放内心情绪的。 宋三郎自然不会同小孩讲这么复杂的东西,给儿子的解释同宋景茂差不多,大概就是大人和小孩子不一样,小孩不准吃辣椒,会把嘴巴辣肿,嗓子辣坏的。 第66节 宋景辰深以为然,他可再也不想吃辣椒了。 秀娘端了蜂蜜水过来,宋三郎端着给小孩喂了多半碗,剩下个碗底小孩不想喝了,推给宋三郎:“爹爹,你喝吧。” 宋三郎从不吃别人吃剩下的,这个“别人”不包括他自己宝贝儿子,毫不嫌弃的一口喝完,把碗递给秀娘。 秀娘出去洗碗,三郎揽着小孩躺下哄他睡觉,小孩躺床上不可能会给你老老实实呆着,他总得给手脚找点儿事干才会不无聊,小孩两只脚丫踩在宋三郎的肚子上,问: “爹爹的肚子为什么硬硬的,辰哥儿的肚子却这么软。” 宋三郎引用万能公式:“因为爹爹是大人,辰哥儿是小孩。” 宋景辰:“娘亲是大人,可娘亲的肚子也是软软的。” 宋三郎:“因为娘亲是女人,爹爹是男人。” 宋景辰:“辰哥儿也是男人。” 宋三郎:“你还小,还不能算男人。” 宋景辰:“可爹爹每次都对辰哥儿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鼻子,爹爹现在又说辰哥儿不能算男人,不能算男人就可以不用说话算话了话了吧,还可以哭鼻子。” 宋三郎:“……” 宋三郎:“闭上眼睛快睡吧。” “哼,我不要睡。”宋景辰鼓着腮帮子不要闭上眼睛。 宋三郎哄他,“不如这样,爹爹也闭上眼睛,我们爷俩比一比,谁先睁开眼睛就算谁输。” 宋景辰忙闭上了两只眼睛。 宋三郎道:“咦?让爹看看辰哥儿脚底下是个什么东西,是从你衣兜里掉出来的吧?” 宋景辰双眼紧闭不上当,“爹爹总来这一招,我要是还上爹爹的当,不就成傻儿子了吗?” 宋三郎呵呵笑。 爷俩闭着眼睛谁也不说话了。 秀娘洗了碗回来,熄灭了桌上的小灯。 宋景辰其实两只眼睛半眯着呢,见他娘给关了灯,不愿意,可他又不能说,他一说爹爹就知道他没有真闭着眼睛,就输啦。 小孩只好闭上眼,想着怎么骗他爹睁开眼,想着想着,眼皮子开始打架,白天的活动量给够了,晚上入睡很容易,没多一会儿,小孩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睡着了。 宋三郎给扯过薄被盖上,天冷了,早晚温差尤其大,怕夜里小孩蹬被子大人不知道,小孩现在又跟着大人睡了。 秀娘挨着小孩躺下,道:“三郎,要不咱们买个大炉子回来,放到耳房里,等到冬天洗澡的时候烧上,热气腾腾的,大人孩子洗澡都不受罪。” “嗯,回头儿我来买吧。” “天一冷鸡都不爱下蛋了,鸡蛋越贵,我看都不如买肉更合算些。” 宋三郎笑道:“还是搭配着吃更好一些,只吃肉怕是小孩容易上火。” “那算了,还像现在这么吃吧,左右我娘家的铺子现在开始赚钱了,咱也不差这点。” “嗯,两个弟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需要同官府打交道,及时跟我说就行。” “我知道。”秀娘不由感慨,“这赖好做个官,不管做啥事儿都比普通老百姓方便太多,我家大弟说,他打听一番才知道三郎给介绍的那家供货的,人家给的都是最低价,咱们随便卖卖都不可能赔钱。” 宋三郎笑笑。 …… 翌日,宋三郎去刑部大牢探望徐正元。 刑部大牢乃是关押要犯,重犯之地,凡进了刑部大牢之人不是死刑,便是无期,徐正元犯事之前有官身,家里又给里面狱头,看管狱卒使了银子,所以除了例行审问时受了刑,徐正元倒也没有被额外虐待。 饶是如此,徐正元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在祖辈的荫庇下,读书仕途又颇为顺利,遭此劫难,亦是深受打击,宋三郎见到他的时候,徐正元发髻散乱,穿着皱皱巴巴的囚衣,双脚拴了拇指粗细的大铁链子,埋着头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徐正元,醒醒,有人来看你。”狱卒朝牢房里嚷了一嗓子。 听到有人来看自己,徐正元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宋三郎,他有些迟疑地站起身,带动着脚下铁链子哗啦啦直响。 宋三郎自报家门,“东城宋家,宋文远,依照辈分,你当叫我一声表叔。” 徐正元听父亲说起过自己那位姑太太的事,家住东城,姓宋,又要叫表叔,他大概知道来人是谁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山穷水尽亲戚朋友们退避之际,竟然是宋家的人前来探望他。 徐正元忙往前走了几步,一拱手,“正元见过表叔。” 宋三郎点点头,转身递了一锭银子给旁边狱卒,足有十两。 前面给牢头的钱是给牢头的,现在给狱卒的是给狱卒的,甚至狱卒因为直接看管犯人,给的还要多一些。 天字一号牢关押的都是犯案的官员,谁家能缺了银子,这些狱卒的胃口早就被养叼了,给得少了,还不如不给。 银子一入手,那狱卒脸上便乐开了花,“大人有何吩咐。” 宋三郎道:“来的匆忙,劳烦帮忙买些酒菜回来。” “得嘞,小的这就去,您二位慢慢聊。” 打发走了看管狱卒,宋三郎朝徐正元开口道:“长话短说,我知道你是被人冤枉,现在你需把前因后果细细与我道来。” 听闻宋三郎此言,徐正元情绪激动起来,“表叔……” 宋三郎道:“先把案发那日之事,以及案发前几天发生的任何事,不要有任何遗漏地告诉我。” 徐正元知道眼前的表叔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不住他就真完了,努力回忆起当天之事…… 一直到天色擦黑,宋三郎才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刚才一番交谈,首先可以肯定徐正元是替罪羊。 只不过表面上他是替真正的杀人凶手背锅,实际上这完全是一个有预谋的,针对徐正元布下的圈套,杀人栽赃,为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 从目前的蛛丝马迹中,宋三郎推测出一个极大的可能,嘴角勾了勾,倘若推测成立,他得要送张璟一分大礼了,相信对于徐正元的案件,张璟可比他要感兴趣得多,也更乐意替徐正元平反。 宋三郎脚步轻松地往家走,想起昨晚娘子交代之事,呵呵乐了,买什么大铁炉子呀,直接修火道地龙多好,干净,暖和,还安全,除了费炭费银子,哪儿都好。 儿子好动,有了这地龙取暖,冬天小孩在屋里就不必穿那般臃肿了。 暮色中的洛京城,繁华又安详,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商铺摊贩纷纷亮起了红灯笼,诱人的饭菜香气伴随着熙攘声和隐隐的丝竹声飘荡于长街之上,三郎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家里,一家人吃过了晚饭,宋景辰被姐姐宋景竹领着回了大房屋里,竹姐儿给小孩做了两个小沙包,一个是带系带的,小孩可以牵着手绳踢,还有一个是不带系带的,用来投掷玩耍。 竹姐儿的女红本来就好,自从跟着楚娘子学习针线刺绣之后,手艺越发精进,她帮小孩做的沙包十分精致漂亮,用红黄紫三色布头拼接而成,颜色十分亮眼,小娃都喜欢鲜亮的颜色,另外也耐脏。 竹姐儿还在沙包里面做了一层夹棉,这样装上粟米之后,小孩子在投掷的过程中,即便不小心扔到对方的脸上,因为有了这层缓冲,也不会伤到人。 一个小小的沙包,竹姐的天资却是显露无疑,美观与实用兼具,还考虑到了孩子的喜好与安全,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天资,即便是注意到了,大概也就是赞上一句这姑娘手真巧。 宋景辰十分喜欢姐姐给做的沙包,小孩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说他姐姐是全天下手最巧的人,说姐姐是天下第一针,还把自己兜里装的松子剥开喂给姐姐吃,说是奖励给姐姐的,逗得宋景竹抿着嘴笑。 她摸了摸弟弟的小脑瓜,虽然弟弟童言童语当不得真,但看到弟弟如此喜欢,竹姐儿心中亦是欢喜感觉到一丝成就感。 宋景辰又剥开一粒松子,喂给笑着看他的哥哥宋景茂,“我的松子可好吃,哥哥也尝尝吧。” 哥哥是不能够得罪的,他还得要宋景茂陪着他玩呢。 宋大郎忍不住在一旁逗他,“小辰哥儿,有你大伯的没有?” 宋景辰大方的分享给了大伯一粒,只有一粒,还不带脱皮服务的。 宋大郎笑道:“辰哥儿怎地厚此薄彼呢,只给你哥哥姐姐剥开,却不给大伯剥开?” 第70章 “辰哥儿手剥疼了, 大伯快看看。” 宋景辰把自己小手摊给大伯看,红没红的,反正他说红就是红了。 人家手都剥红了,你好意思还让人家给你剥吗。 “真红了呀, 快别剥了, 还是大伯剥给辰哥儿吃吧。”宋大郎呵呵乐, 把手里的松子剥开, 放到小孩手心里。 “大伯你吃。” “大伯不吃,你吃吧。” “给大伯母吃。” “乖娃,大伯母不吃, 辰哥儿自己吃吧。” 小孩拿着一粒松子做了一圈人情,最后往自己嘴巴里一塞, 咔吧咔吧嚼起来…… 宋景茂陪小孩玩了一会儿,回书房读书,竹姐儿带着辰哥儿回自己屋里玩,王氏同宋大郎说起了徐家的事, 唏嘘不已, 道: “这自古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碳难,到了关键时候, 还得指着自家人出力,若是没有咱们家老太太这个外嫁女肯出力出银子, 徐家这下子真就家破人亡了。” 宋大郎呵呵两声, 不知可否。 宋三郎过来接儿子回屋睡觉,哥俩在堂屋坐着闲聊了一会儿, 宋大郎倒了杯茶递给三郎,他道:“老三, 咱娘让你托关系去救那徐正元,尽了心意就行了,千万别把咱自己给牵连进去,他那案子,我瞅可没那么简单。” 宋三郎笑笑,“多谢的大哥提醒,弟弟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好,咱娘是后宅之人,又救人心切,她压根儿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徐家就徐正元这么一根独苗,他们能不拼尽全力营救吗,他们自己都没戏,三郎又如何有通天的本事,帮他搞定。” “大哥说的极是,不过娘既然开了口,权当试上一试吧。” …… 哥俩又闲聊两句,宋三郎看时间不早,带着宋景辰回屋,回到屋里,宋景辰要宋三郎帮他锯竹子,他要做竹筏。 宋三郎将前几日买回来的细竹子按照小孩的要求,锯成成人手掌长短,又在烛火上把竹片两端边烤边弯折,制作竹筏的材料算是搞定。 接下来父子俩又一起把竹管用麻绳捆绑成竹筏的样式,大功告成后,宋郎打来一盆清水,让小孩在水盆里测试竹筏能否顺利漂在水面上。 竹子的密度本身就比水更低,竹管又是空心,加上宋三郎又将两端弯折上翘,防止灌进水去,自然可以平稳漂浮。 宋景辰兴奋得不行,看儿子高兴,宋三郎又锯开一段小孩胳膊粗细的粗竹管,一分为二的破开后,取其中一半,因为竹子本身就是一截一截的,只要锯的位置合适,本身就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船体。 为了更逼真,宋三郎又给做了船顶,船围栏,以及两个小的船浆,爷俩玩得不亦乐乎。 秀娘铺好床褥,招呼两人赶快上床睡觉,宋景辰正玩得高兴,不肯睡,宋三郎强行给拎床上,小孩踢腾,宋三郎故意拉下脸来。 宋景辰会看脸色,踢腾的两只小短腿改为蹬着他爹大腿,小手拍着嘴巴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理直气壮道:“我困了。” 那意思是我都困了,你还凶我。 宋三郎道:“困了眼睛该怎么办?” 宋景辰立即闭上两只眼睛,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第67节 秀娘搂过小孩拍着哄睡,宋景辰脑袋拱进秀娘怀里,委屈告状,“娘亲,你的男人凶我。” “我男人怎么凶你了,娘亲怎么没看见” 宋景辰:“刚才他脸都像猪肉张一样。” 爹也不叫了,直接变成他。 猪肉张是后街的张屠夫,扁鼻子,大嘴巴,脸上的肉横着长,本就带着凶相,成日里宰猪,腰间还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杀猪刀,小孩子都怕他。 见儿子把夫君比作张屠夫,秀娘扑哧乐了,冲宋三郎道:“三郎,儿子说你像猪肉张呢,要不你去照照镜子,看看像不像?” 宋三郎一把将娘俩一块搂过来,威胁道:“你们娘俩觉得我像猪肉张,嗯?” “爹,辰哥儿刚才太困啦,看花眼。” “刚才看花眼,现在你还花不花了?” “不花啦,爹爹不像猪肉张,爹爹长得像辰哥儿。” 宋三郎:“……” “辰哥儿困觉,爹快拍我吧。” …… 夜已深,身旁传来大人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宋三郎替娘俩掖好被角,轻手轻脚下来床,换了一套玄色紧身衣,进到耳房纵身一跃,单手钩住房粱,双脚轻轻朝上一荡,倒挂在房梁上,挪开房顶一块活动的青砖,探手进去,摸出几把梭子镖来……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二次用到这玩意儿,第一次是进皇宫用来防身的,这次他要夜探尚书府…… 翌日一大早,秀娘早早起来,看到床上少了个人,正纳闷呢,宋三郎从外间进来了。 秀娘揉着惺忪睡眼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宋三郎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洗漱完毕,他道:“今日醒得早,再躺着也睡不着,索性起床算了。” 秀娘挠了挠头道:“可是朝廷五日一休沐,今日三郎休沐,起这般早干嘛?” 宋三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忙糊涂了,那我便合衣再躺会儿。” “你快陪孩子躺着吧,好容易不用早起,我去煮饭。” 昨晚一宿没睡,宋三郎合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 宋景辰醒来后,看见他爹睡得正香,自己胡乱套上衣裳,轻手轻脚爬到床尾,屁股朝外,顺着床出溜下来,自己穿上鞋,蹬蹬跑出去了。 宋三郎嘴角翘了翘,儿子虽然有时顽皮,但小孩其实很会体谅人,休沐日从不闹他起来陪玩。 宋景辰跑出屋子,看见哥哥宋景茂正打扫院子,他也要干活儿,扫院子的扫把是那种很沉的竹扫把,小孩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划拉几下子,可太累人啦,他不干了,又跑去后边园子去祸害他的公鸡和大鹅。 宋景茂看着小孩跑远,无声地笑了笑,弟弟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实在想象不出长大后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肯定还是很可爱就是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宋景辰知道他爹今日休沐,要宋三郎带他出去玩,宋三郎有正事要办,让秀娘带他出去玩玩,小孩不乐意。 宋景茂便道:“辰哥儿,哥哥今日不用去书院,哥哥带你和睿哥儿去钓鱼给胖虎吃如何?” 宋景辰没有玩过钓鱼,不缠着宋三郎了,拽着宋景茂,要宋景茂快点带他去钓鱼。 宋景茂怕三叔不放心小孩去水边玩,多说了一句,“三叔,我带他俩去芦苇荡那边钓鱼。” 宋景茂所说的芦苇荡是一片小池塘,水浅得很,里面估计有些很小的小鱼小虾,很多小孩喜欢去哪里捞鱼,捉青蛙,捞小虾什么的。” 宋三郎明白侄子的意思,点头笑道:“你们去吧。” 宋景茂带着俩小孩去做鱼钩,鱼杆,三郎出来家门直奔侍郎府去。 到了张景的府邸,张府负责看大门的门房已经认识宋三郎,笑呵呵朝三郎打招呼,“宋大人来啦,我这就去通传老爷一声。” 宋三郎朝他手里放了几粒碎银,笑道:“有劳。” 门房假意推脱两下,收了银子,快步跑去内院通传。 内院,张璟正站在廊前逗弄自己前不久到手的一只长尾鹦鹉,这小东西的智商不比猫猫狗狗差,大概相当于四五岁小孩的智商,当然不可能是宋景辰那样的妖孽小孩。 训练了一段时日,张璟正是得趣,一有闲暇就会逗弄上一阵。 “老爷,宋文远大人过来了。” 门房在离张璟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躬身汇报。 听到门房说宋三郎登门拜访,张璟有些意外,不过年不过节的,依照宋三郎的性格,不会轻易来打扰到他,今日突然过来,必是有事,他吩咐门房道: “你请他到书房来见我。” 宋三郎在书房门外见到张璟正逗弄鹦鹉,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 “文远来啦,快过来瞅瞅,我新得的这只鹦鹉怎么样?”张璟一身便服,笑呵呵道。 对方不见外的态度,宋三郎拘着就显得见外了,他走上前瞧了瞧那只鹦鹉,实话实说道:“文远家里养了只小狸奴,对这鹦鹉却是不太了解,大人的这只鹦鹉瞧着眼睛很是灵活,想来应当是很聪明。” 他话音刚落,笼子里那鹦鹉便说起人话来,“老爷步步高升,老爷步步高升!” 逗得两人同时笑,张璟略有些尴尬,笑道:“我夫人教得一套一套的。” 后宅女子讨老爷欢心,教给些吉祥话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这吉祥话也得投其所好不是。 由此可以看出张璟想要再进一步的心情了。 两人寒暄一阵,宋三郎朝张璟一拱手,“大人,文远有要事相告。” 张璟见宋三郎神情严肃,点点头,“到我书房来说。” 进到张璟书房内,俩人落座,宋三郎把徐光正案件的前前后后,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与了张璟。 张璟的目光中透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只是当着宋三郎的面,他尽力克制住自己情绪,沉声道:“简直岂有此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徇私舞弊之人。” 宋三郎把该点给张璟的全都点给他了,果然不出所料,张璟对替徐光正申冤平凡格外有兴趣。 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窗户纸必须在,捅破显得大家都不好看,宋三郎顺着张璟的话道:“徐光正乃是文远的堂侄,文远所认识之人也就唯有大人,今日只得厚着脸皮求到大人头上。” 哪怕是为上司谋福利,你得说成是你有事相求。 第71章 那日宋三郎托了李逸山的关系去找刑部的高远查看卷宗, 高远见他是恩师介绍过来的人,曾经暗示过他,说包庇真凶的人身份非同一般,怕是很难翻案。 宋三郎觉得很蹊跷, 包庇真凶之人明明随便找个替罪羊就可以脱身, 为何非要找上徐正元不可。 徐正元可是正经的官身, 所涉及案件要走刑部。 明明找个普通人走下面县衙或是顺天府结案更简单, 却偏要选择更麻烦更复杂,风险也更大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 宋三郎发现徐正元入狱半年前竟然也在户部任职, 乃是户部都拘辖司下面的一名主事。 都拘辖司总管户部、度支部、金部、仓部的财政,职能相当于现在的审计部门, 审计部门是干嘛的? ——防账务作假,防官员腐败。 所以除了与人打交道,徐正元接触最多的就是账本册子,各式各样的账本册子。 而在徐正元的卷宗上, 他的身份却是右曹下面分管农田水利的一名主事。 宋三郎怀疑对方早就生了除去徐正元之心, 之所以先从都拘辖司调走再动手, 就是担心有人将此案联想到徐正元的身份上,怀疑与账目有关。 实际上背后之人一直在误导刑部, 使刑部审案之人认为他是出于包庇亲信的目的干涉刑部断案,从而掩盖了他要杀徐正元灭口的真正目的。 如此一来, 即便查出此案真凶, 把亲信推出去斩了就完事儿,而最终这桩案子的定性也就简单停留在案件本身。 那日在刑部大牢, 宋三郎让徐正元仔细回忆在他被调任前的一段时日都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 徐正元思来想去,忽然想到, 他曾向上司反应过南江省的盐税账目似乎是有点儿问题。 天下之赋,盐利居半。 而天下盐赋,一半出自南江。 所以南江省的盐税若出了问题,那问题能小的了吗?是你一个小小的主事能掺和进去的吗? 徐正元还是太年轻,为官经验浅薄,他以为只是单纯的帐面出了问题,并未曾想到太深。 他的本意也是想表现一把自己的办事能力,若非宋三郎的提醒,他万万想不到为自己招致祸患的竟然是这件他都已经快要忘记的事。 历朝历代的盐税都是朝廷的钱袋子,亦是皇帝的钱袋子,想动可没那么容易,若没有朝廷官员与地方政府的互相勾结,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依据徐正元所言种种,宋三郎怀疑此事极有可能同户部的另外一位侍郎骆松有关。 仅仅只是怀疑推断,宋三郎自然无法冒冒失失跑来找张璟,因此,依照徐正元提供的线索,他昨晚去了趟侍郎府,本意是去探一探虚实,不成想还真有了点意想不到的收获…… 心中有数,是以他今日才上门过来找张璟。 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徐正元就是宋三郎递到张璟手里的萝卜缨子,户部尚书年事已高,眼瞅就要让位,此时若是右侍郎骆松出了问题,再无人有能力与张璟竞争尚书之位。 所以,对于徐正元这个案子,张璟比谁都更乐意操心,扳倒对手的同时还能为皇帝立下大功,给谁谁不干? 依照宋三郎所说,徐正元其实仅仅提出质疑,并未有什么切实证据,即便如此也要被对方杀人灭口,如此小心谨慎,所贪数额必定超出想象。 张璟甚至怀疑此事与户部尚书亦有关系,因为户部尚书表面上更器重自己,实际上背地里支持的是右侍郎。 此事实在太过关系重大,他还需求教岳父从长计议才是。 张璟心情极好,他想:怪不得刚才自家小鹦鹉一见到宋三郎就嚷嚷“步步高升”呢。 自家夫人说得是一点儿都不错,宋文远此人当真是自己的福将也。 文远不光是名福将,他更是干将,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一点蛛丝马迹就让他推出如此多的东西来,若非亲自调查过他的过往,实在很难相信他是第一次做官。 就算自身这种为官多年的老油条,自认深谙官场潜规则,怕也一时想不到徐正元的案子竟然如此之复杂。 张璟留宋三郎一道用午饭,三郎恭敬不如从命。 用过饭,俩人喝着茶的功夫,张璟特意又问了一句宋三郎最近书读得怎么样。 宋三郎说自己一直在努力。 张璟问他明年二月份下考场考秀才可有把握 宋三郎谦虚,说虽无把握,但愿意一试。 张璟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文远啊,读书少是你的硬伤,本官不指望你能中举,至少你得考个秀才回来给本官撑门面才是。”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点给宋三郎——本官想栽培你。 宋三郎点头称是。 第68节 张璟正经的科班出身,妥妥的殿试头甲状元,在他看来考个秀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搞不明白到了宋三郎这里读个书怎地就如此费劲,这与宋三郎本身所表现出来的出众能力实在不相符。 不过也正因如此,张璟才看宋三郎更加顺眼。 上司喜欢下属能干,不代表他喜欢你处处都比他还能干,让他在你面前毫无优越感,没有领导喜欢用自己掌控不了的下属。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宋三郎起身告辞。 回到家里,宋景辰不在屋,跟着两个哥哥玩了一上午,吃过午饭跟睿哥儿在二房玩,玩着玩着便在睿哥儿床上睡着了。 茂哥儿和睿哥儿都有自己的书房,茂哥同宋大郎父子俩用的是之前宋玉郎的书房,宋三郎同秀娘商量把储物间收拾出来做书房用。 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宋三郎的意思是该扔就扔,秀娘本来想说破家值万钱,她抽空拉回娘家让自家老娘瞎用去,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说不如把这些用不着的东西送给后街王婆子,就是喜欢给娘俩讲鬼故事的老太太。 王婆子同老太太一样早年丧夫,她比老太太命更苦,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秀娘看她可怜,时不时接济她一二。 宋三郎自然没什么意见。 夫妻俩都是说干就干的人,不会拖延,两人都没有精神内耗这一说,或许想好就行动本身就有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感,两人的做事风格无形中对宋景辰形成正向的滋养。 不多时储物间里的东西被清理出来,秀娘把收拾出来不要的杂物给王婆子送去,宋三郎继续擦拭家具和地砖,胖虎跑进来,追着三郎擦地板的抹布来回扑。 三个月的小奶猫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把三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闻个遍,当然也把一家三口都闻个遍,若是家里人谁洗了澡,他还得重新再蹭一遍,闻一遍。 这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胖虎的,都被他标记过了。 宋三郎撸了把胖虎毛茸茸的脑袋,扔给它个流苏绣球让胖虎自己玩去。 绣球是宋景辰特意给胖虎买回来的,因为他发现胖虎喜欢玩线绳,喜欢玩圆圆的东西,小孩还往绣球上绑了小铃铛,很能吸引胖虎的注意力。 宋景辰睡醒从宋景睿屋里跑回来了,一进屋,瞅见他爹正蹲在地上擦地呢,蹬蹬跑过去,往宋三郎后背上用力一蹿,搂住脖子,软软地叫了声“爹。” 宋三郎就笑,“乖娃睡醒啦。” “睡醒啦,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孩说话喜欢对着人的眼睛,宋三郎蹲在地上低着头,宋景辰趴在他后背,要看见他爹的脸,还挺有难度,儿子歪着小脑瓜努力注视自己的样子,让宋三郎的心都快软化了。 “爹,咱们屋里的那些东西呢。”宋景辰问。 “都清理出去了,爹把屋子收拾出来给辰哥儿作书房好不好。” 宋景辰以前看到睿哥儿读书辛苦,他不想去上学,可现在两个哥哥都去上学,睿哥儿还经常给他讲书院里发生的事,讲他在书院交了什么朋友,宋景辰又觉得上学好像也不全是坏处。 这会儿,他见宋三郎给他收拾书房,不由问道:“辰哥儿也要和哥哥们一起去上学么?” 宋三郎微怔,怎么听小孩的意思好像还有点儿想去上学呢? 宋三郎不动声色问小孩:“辰哥儿的意思呢,你想去吗?” 宋景辰想了想,“又想去又不想去。” 宋三郎:“为什么又想去又不想去。” 宋景辰:“想要很多人都和辰哥儿玩,又不想念书。” 宋三郎被儿子逗乐了,想得倒挺美。 不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陈宴安招收平民子弟开办的那数理班就挺适合自家小孩,以辰哥儿的资质,陈宴安也不是不能区别对待的,是吧。 如此一想,宋三郎倒真有些想送小孩去上学,之前家里还有睿哥儿同他玩,现下睿哥儿去了书院,辰哥儿未免就显得有些无聊。 辰哥儿才三岁半,年龄上是小了些,可儿子的聪慧和心智远超同龄人太多,与比他大一些的孩子玩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再者小孩如此招人喜欢,也不用太过担心他会被大孩子欺负。 想到此,宋三郎笑道,“只玩耍不念书的书院肯定是没有,不过有一些书院既能玩,又能念书,辰哥儿愿意去吗?”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有点想去。 宋三郎道:“这样吧,咱们先试两天,若是你觉得书院好,那咱们就去,若你觉得书院太辛苦,就等辰哥儿长大些再去,你觉得如何?” 宋景辰扑闪着大眼睛,“爹,明天就试试吧。” 宋景睿小狐狸知道弟弟喜欢玩不爱读书,有意无意总在弟弟面前说去书院读书有多好,可以认识好多有意思的玩伴。 宋景辰被宋三郎带的很通透,宋景睿从小被宋二郎两口子教授儒家思想孔孟之道,宋三郎却潜移默化用法家思想渗透儿子。 三郎教小孩做事既要遵守孔孟之道,亦要从人性的角度出发。 所以其实宋景辰一开始怀疑哥哥是故意忽悠他去上学,因为二哥哥根本就不是个爱唠叨的人,更不喜欢一件事情反复说,直觉让小孩觉得有点不对劲。 后来他开始相信哥哥的话,是因为小孩会观察,他发现大哥哥同二哥哥自打去书院读书以后,全都变得比以前更爱笑了,这是骗不了人的。 他信了,还把书院想象得可好玩。 宋景辰不知道的是,在陈宴安的书院读书对他大哥宋景茂意味着什么。 京中权贵子弟为何都想进陈宴安的私人书院? 这么说吧,陈宴安书院里的读书人是可以鄙视在国子监读书的人,因为国子监里的勋贵子弟大部分都是混日子,反正只要进了国子监,科举能不能成,都有个官做。 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毕业包分配。 国子监里除了京城中的勋贵子弟,还有外地的学子,均为地方推荐上来的美其名曰有才能之士,实际上就是有背景的地方勋贵,若无关系,你试试? 大家都是冲着不用考科举来的,不科举还能有官做,不想做官还能回家继承家产,最不济还能啃个老,如此多的后路,自然是咸鱼多,想要跳龙门的少,就连应付国子监里的考试那都是合格万岁,多一分都浪费。 是以,大夏朝国子监里的整体读书氛围真不咋地。 皇帝也不傻,国子监出来的人基本不可能分配到实权部门,都是一些边缘角色,他真正重用的还得是正儿八经靠真本事考上来的科举人。 是以,茂哥儿在陈宴安的书院不但有名师指导,有更好的读书氛围,所结识之人亦都是有抱负的同窗,对他来说,真的是一次人生中的重大转机,他自然要把握住。 而对睿哥儿来讲,宋二郎两口子本身自己就读书不咋地,要不然也不能连个秀才都搞不定,他们对宋景睿的教育死板、刻板、填鸭不说,偏偏俩人还自以为是,都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年书,总不至于教不了一个六岁小孩,不就是三经,百家姓,千字文吗。 而当睿哥儿提出一些自己的质疑,两人的答案永远都是书上说得对,圣人说得对,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还能比圣人更能耐? 碰上这样混合双打的爹娘,若非睿哥儿聪慧,自身领悟能力强,小孩早都厌学了。 陈宴安为人原则性强不假,但他的教学思想并不迂腐,注重因材施教,注重学生的自我表达,睿哥儿在书院里如鱼得水,自然比在家里跟着宋二郎两口子学习要快乐得多。 所以两个哥哥喜欢上学是真心的,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第72章 明天肯定不行, 需得提前同陈宴安说上一声,另外这么小个娃,肯定只能上半天,一整天的话小孩子太累, 宋三郎舍不得。 傍晚, 老太太回来, 宋三郎过去同她说了关于徐正元的事, 没有说太具体,只说他已经托了关系,但能不能救出来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不过机会应该会很大。 有了儿子这句话垫底儿,老太太宽心不少, 问三郎托关系花去多少银钱,三郎让她不用操心银钱的事,若有需要自然会张口。 徐正元的事情处理完,宋三郎开始着手搞南城的地皮, 他看上了南城的一块洼地, 因为地势低洼, 无法在上面建民宅,约摸有两百多亩的空地都荒着, 夏天雨水多的时候就是一片沼泽地,长满水草。 唯一的好处就是场地大, 价格便宜。 这片洼地周边的地皮价格约合四十两银子一亩地, 而这片洼地的价格只有十两银子一亩,总共两百六十二亩地, 才不到三千两银子。 大夏朝不允许商人大面积买卖土地建造房屋,朝廷才是唯一的合法地产开发商, 朝廷专门设立有叫“庄宅所”的衙门,主要负责经营官地与公屋的租赁买卖,其目的有二: 一是为朝廷搞创收;二是为城中的中低收入者提供租赁住房,这其中不乏一些低阶官员的保障性住房。 就目前洛京城的房价来说,除了祖上有宅的,外地考进来的官员想在京城置办一处房产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宋三郎是官身,且他审请买地的理由是建立马球场,这在之前是没有这样先例的。 因为打马球在大夏朝乃是王公贵族们的专属运动,没有人认为贵族们打马球跟赚钱能有什么关系,所以也不会有人买这么大一块地用来建马球场。 庄宅所的王主事看着宋三郎递交的审请犯了难,在这之前还没有人在城中一口气买下二百多亩地。 卖吧,没有先例。不卖吧?这块地荒着也是荒着,能卖出二千多两银子,也是自己的一个政绩。 宋三郎见他为难,道:“不若这样,若是在下的马球场能够盈利,宋某愿把其中二成的利润捐给朝廷的慈善堂,若是不能盈利,宋某就当自己是冤大头,异想天开。” “不过,不管盈利与否,宋某把这片荒地开发出来,亦是城中的一道风景,总要好过它现在的样子,且夏天一到,这里蚊虫成灾,周边居民不胜其扰,王主事觉得呢?” 听到宋三郎如此建议,王主事有些心动了。 宋三郎趁机又道:“只要王主事的初心是为朝廷着想,想来朝廷亦不会错怪您,若您觉得不妥,亦可向上面汇报请示。” 王主事忍不住好奇道:“宋大人,在下实在想不通,你这马球场如何才能赚钱?在下甚至想不明白,有哪个贵族会到你这里来打马球?” 宋三郎呵呵一笑,“关于如何赚钱盈利,在下实在不便多说,王主事见谅。” 对方不愿多说,王主事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尴尬一笑,道:“是在下冒昧,不过你我乃是同僚,二百多亩地,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在下会将宋大人所言如实转告上峰,若有结果,会尽快告之宋大人。” 宋三郎拱手谢过。 两日后,宋三郎得到消息,叫他去庄宅所签订契约书。 两百多亩地虽说不少,那也得看是什么地,那片荒地没有人管,有人愿意出钱清理也是为朝廷干了件好事,况且对方还愿意让出二成利润给朝廷,对各方都有好处的事,为什么不卖? 再者说了,若真是朝廷哪天用得着这块地,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征回来了。 土地交易契约一式三份,宋三郎手里一份,庄宅所留一份作为缴纳土地交易税的凭证,还有一份上交所属地衙门,由当地衙门登记造册存档,承认其合法性。 买地的银子连同税银一并交于对方,流程走完,两百多亩地正式归到宋三郎的名下。 事情远比宋三郎想象中要顺利,他将两成利润让于朝廷的慈善堂,就是为自己找了最大的靠山,也最光明正大的靠山,有了这层关系,他以后再做任何事,都有方便上许多。 最重要,开马球场只是前戏,他真正要做的事是建立仓储中心,连接大夏朝东西南北的四方客商。 若他开马球场盈利可观,朝廷尝到了甜头,相信会很愿意和他进行更深一步的合作。 与朝廷合作,利国计民生,远比与张璟等人合作更有意义,关系也更稳固简单,只涉及利益,不涉及人情,亦不会有太多利益分配不均的牵扯。 只要他宋三郎所做之事,对朝廷有利,对天下百姓有利,朝廷也不会与他计较那几分利钱,相反还会鼎力支持。 若是与张璟等人合作,让人不赚钱不行,让人太赚钱也不行。不赚钱就是浪费人家的投入,太赚钱,人性经不起考验,而且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早晚你会满足不了对方的胃口。 还是少些银钱上的牵扯比较好。 地皮已经划归到自己名下,靠山也已经找好,下一步就是找人来投钱了,郭大有可以算一个。 宋三郎并没有急着直接去找郭大有,与商人打交道套近乎没用,关键是你得让他闻到肉腥味儿,让他知道合作有肉吃。 宋三郎先去找了于同光,同他说了自己在南城买了两百多亩地的事,并告知他自己要把这片荒地开发成洛京城最大的马球场,要求他做出一份具体方案来。 内容主要是整体的费用预算和马场的经营方略。 届时他会拿着这些东西再去找郭大有谈合作。 于同光知道东家考验自己本事的时候到了,这次若能把事情办得漂亮,他在宋三郎心中必有一席之地,若是搞砸,那他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宋三郎临走时给于同光放下了五十两银票,并告知他若是办的好,还会有重赏,若想要下面人全心全意拼命给你干活,你得给够筹码,说什么都不如给钱好使。 第69节 于同光忙深深一躬,谢过东家。 五十两的巨款对生活捉襟见肘的于同光来说,确实比什么都实在,都更能够刺激他把事情做好。 他们家目前的生活来源全凭他平日里给人写写字,念念信,运气好的话,一天也不过得个五六十文钱;若是运气不好,只得个二三十文也是有的。 而他的娘子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不善女红剪纸,更不会纺织刺绣,只能给人做一些浣洗衣物的粗使活儿,每日里很辛苦不说,赚的还不如他多。 他幼时还有书念,如今他的儿子连私塾都上不起了。 而宋三郎给的这五十两银子,足以让他们一家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三郎走后,于同光先跑去街上买了二斤肥猪肉,又扯了几丈粗布,买了些必须的生活日用品,给儿子称了半斤麦芽糖,又给买了个小孩子爱玩儿的陀螺,高高兴兴抱着东西回了家。 于家娘子见丈夫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忍不住道:“于郎,你疯啦?” 于同光把宋三郎交给他的十锭银子,一字排开给妻子看。 于家娘子看傻了,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银锭子,而且是一口气十锭。 于家娘子结结巴巴道:“于郎,这些……这些是哪来的?” 于兴业小孩好奇的跑过来拿起一锭银子,抓在手上,歪着小脑瓜,左瞅瞅,右瞅瞅,朝着于同光道:“爹,这就是银元宝吗?” 于同光呵呵笑着点头,“没错,这就是银元宝。” 于兴业不解道:“爹爹,这些全都是我们的吗?” 于同光:“乖娃,都是我们的。” 于兴业:“都是爹爹赚来的吗?” 于同光:“是爹爹赚来的。” 于兴业高兴地拍起小巴掌,“太好了,我爹爹也有钱了,爹爹不是穷酸,爹爹是有本事的人,爹爹也会赚钱了,业哥儿不是穷酸的儿子,业哥儿也能吃肉肉,吃糖果,穿新衣裳啦。” 于家娘子不敢相信一夜暴富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家头上,忍不住用力咬了下自己的手腕,疼得喜极而泣。 哭完又忙紧问丈夫这些银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不会是捡来的吧? 于同光笑道:“你想的倒美,哪里会有十锭银子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等着你来捡的道理。” 当下,于同光把自己与宋三郎之间的事同娘子说了一遍。 于同光从娘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比的崇拜之色,他都有多久没有被妻子、孩子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了。 于家娘子高高兴兴地要去给男人做几个下酒菜,叫小孩去街头打酒回来,小孩脆生生应了一句往外跑,跑到一半儿又回来了,他们家现在有银子了,不用再跟人家赊账了。 于同光郁郁不得志,平时心情太过烦闷时,就想喝两口小酒,奈何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属于吃了上顿发愁下顿,总是向人赊账买酒,对方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虽然他一有了银钱就会马上还上。 他抹不开面子,便叫娘子去;后来娘子也抹不开面子,便打发小孩去。 于兴业最不喜欢去给他爹赊酒了,他虽然是小孩,并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有时于同光也不想如此没脸没皮,只是一无是处的人生,一无所有的窘迫,与他内心的强大抱负形成巨大的反差,他不认为自己是无用之人,可他确实无用。 太过痛苦,唯有一点酒精的麻醉,才让他内心得到片刻的逃避。 现在,他积压已久的不得志,终于得到了释放的出口,他一定会拼尽全力证明自己不是个穷酸废物。 第73章 买完地皮之后, 宋三郎手里的银子剩下不足百两,现下又给了于同光五十两,手里只余二十六两银子,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他有点理解秀娘爱存银子的心理了, 以后再怎么样, 还是要留下一些应急的银子比较妥当些。 宋三郎回到家中, 并未把买地之事同家里人声张, 只和秀娘简单说了两句,拿出地契交给秀娘,叮嘱其保管好。 几千两银换回来的东西, 秀娘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折个印子都害怕人家不认喽。 其实她之前听三郎说过想在南城买地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三郎说买就买了,几千两银子哗啦一下就流走,心疼呀。 这银子当真是进来的容易,出去得也快。 秀娘担心地问:“三郎, 咱们一下子搞这么大的投入, 万一钱赚不回来全砸进去怎么办?” 宋三郎笑道:“那就权当买个经验吧。” 秀娘嗔他, “咱这经验也太费钱,好几千两银子呢。” 宋三郎就笑。 几千两银子的试错成本, 对比可能带来的可观收益,划算的。 宋三郎不显山不露水干成太多件让秀娘惊讶的事, 不管是卖文玩也好, 搭上侍郎大人做了户部主事也好,还是为娘家出头拿下里正一家, 甚至把里正身后的势力也连根拔起,如今又把徐正元的事跑出了眉目, 这桩桩件件都在秀娘的意料之外。 所以对于三郎一下子花几千两银子买地,她虽然不理解,但能肯定夫君不是莽撞之人,一下子花出去如此多银子,必是心里有些数的,她道: “反正我也不懂,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吃肉我们娘俩就跟着吃肉,你喝汤我们俩就跟着喝汤,你若吃糠咽菜,大不了我们娘俩便陪你一起吃糠咽菜,我们又不是没穷过,大不了这次亏了,下次我们再赚回来。” 宋三郎莞尔,轻握了她的手背。 …… 八月十五前夕,洛京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俱都开始走动起来,大夏朝对中秋节的重视比之春节也差不了多少,亲朋好友、师长同僚之间是要互送节礼的。 一时间,洛城鸡贵,鸡是吉的谐音,寓意大吉大利,且中秋团圆之日,节礼不落单,都是双份双份的来,鸡也要送两只。 平时一只鸡的价格在80文上下,今年中秋节竟然涨到了170文一只,就这,还一鸡难求,一大早妯娌三个一块去集市抢鸡,又名抢“吉”。 宋三郎则带着辰哥儿先去拜访了李逸山,后又带着去萧衍宗处,不巧,萧衍宗不在家。 萧衍宗今日去宫里探望萧太后了,萧衍宗被他爹逐出家门,但在萧太后眼里,萧衍宗始终是她最疼爱的侄子,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侄子为家族做出的牺牲。 萧家这个外戚已经足够让人忌惮,看在自己这个亲娘的面子上,皇帝才允许萧做个土财主。如此已经是顾念情分,若还想着往朝堂上掺和太多,那就是太不懂事了。 好在娘家弟弟不懂事儿,侄子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要如何才能保住萧家现在的荣华富贵。 皇帝他已经做稳了龙椅,他们萧家再出个影响力大的人,那就不是助力而是威胁了,尤其衍宗这样天纵奇才的人更不需要有。 衍宗真正的抱负,只有她这个姑姑能懂,生在萧家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 …… 萧衍宗不在家,宋三郎吩咐李把式调转车头,直接去陈宴安处,陈宴安见到辰哥儿跟着父亲来了,乐呵呵挺高兴。 宋景辰规规矩矩给陈宴安见过礼,跟随着宋三郎坐下。 陈宴安问他在家中可有读什么书,宋景辰眨巴眨巴眼,道:“我爹爹有读书,因为我爹爹要考秀才,我都陪着我爹读书。” 他那意思大概是我虽然没有读书,但我就站在了离书本很近的地方。 陈宴安被他逗乐了,捋着胡子笑问:“原来如此,那你爹爹可有教你些什么。” 宋景辰点点小脑瓜,“昨日晚上爹爹给辰哥儿讲厚德载物, 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 三岁半个小娃能记住这么长的句子,陈宴安不由微微惊讶,他道:“辰哥儿可知道此话何意?” 宋景辰道:“辰哥儿知道,是告诉大家德性很重要,就像土地的德性是滋养万物,所以土地上面万物生长,周文王有德性所以天下归心,刘备有德性,所以能吸引来诸葛亮这样聪明的人愿意为他做事。” 想了想,小孩又道:“土地滋养万物却而并不认为自己就得是万物的主宰,可正因为它不索取万物,所以万物愿意归附他,回报他,他不认为自己伟大,才能成就了伟大。” 小孩看了身边宋三郎一眼,道:“我爹爹和我娘亲就是厚德载物,爹爹和娘亲生我养我,全都为我好,却从来不向辰哥儿邀功,也不告诉辰哥儿他们有多辛苦,我都睡着了又睡醒了我爹爹还为我扇风呢,我娘亲给自己花一文钱都会心疼,给辰哥儿花多少钱都愿意。” 小孩说完,眼睛眨了眨,补充一句:“先生也是厚德载物,所以全洛京城的读书人都想到先生的书院来读书。” “辰哥儿也想要读书了,先生你说我过完节来呀,还是过完节再过两天来呀。” 陈宴安简直被小孩一番话惊到了,先不说他的记忆力有多好,触类旁通的领悟力有多强悍,就单论小孩说话的逻辑和条理性,就足够叫人惊讶不已。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小孩还能学以致用,不光能学以致用,还用得相当之的巧妙。 你就看他刚才这段话,先是以土地和历史名人为范例,把厚德载物的含义和重要性给你解释的清清楚楚。 接着他又举他自己身边的例子,告诉你他对厚德载物的理解,顺便夸了爹娘一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孩还自然而然地顺着他自己的话夸赞了自己这个先生,你以为这就完了? 人家的重头戏在后头呢,他前面夸了你厚德载物,后边就说他想来你这里上学,你若不让他上,那你就不是厚德载物之人。 你以为他只是堵上了你拒绝的理由? 他还给你设定了具体期限,中秋节过后,还是中秋节过后的后一天,你自己选呗。 陈宴安服气,服气宋三郎俩口子真会生,作为先生,天道酬勤是他挂在嘴边勉励学生的话,其实他心里门清,天道酬勤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是例外。 小孩自己都把话说到这儿了,宋三郎趁机同陈宴安说起想把小孩送到陈宴安那数理班的事,主要小孩自己喜欢捣鼓各种东西,在家是自己一个人玩,到了陈宴安的数理班有一大堆小孩陪着他玩。 宋三郎始终相信把小孩放进人群中,会对儿子的成长有好处,不要看孩子们年龄小,亦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陈宴安自然是万分乐意,不过他同宋三郎一样,考虑到小孩年龄小,也担心再把小胖娃累瘦,觉得让小孩下午过来上课比较好,这样的话,小孩上午还可以多睡会儿。 宋三郎心中感动,亦为辰哥儿高兴,无论是萧衍宗还是陈宴安,都是真心爱护辰哥儿之人。 上学的事正式敲定,陈宴安留爷俩一块吃午饭,宋三郎知道眼下快过节,定会有不少人前来拜访陈宴安,委婉推辞掉,爷俩出来时,陈宴安的回礼全是小孩爱吃的各种小点心糖果之类,又送了小孩一本自己珍藏的《算经》,一本《开物元稿》。 爷俩回到家中已经晌午,秀娘说老太太想明日带着睿哥儿辰哥儿去伯府一趟。 礼节上原也应该,毕竟当初睿哥儿拜师陈宴安的事儿,对方给帮了忙,虽说后来已经特意过去谢过,可如今过节,不去不合适。 这就是人情债的坏处,好借难还,你得永远记着对方的好,这种微妙的施与受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反目成仇。 施恩的人若总觉得接受他恩情的一方亏欠他的,就容易心里不平衡;而接受对方恩情的一方总觉得自己有所亏欠但又还不清,就容易想要逃离这种关系的束缚。 就比如现在的萧家,总是觉得自己有从龙之功,以功臣自居,无形中就贬低了皇帝自身的努力,被皇帝边缘化不足为奇,没人想要供个祖宗,皇帝就更不想。 所以说施恩不要图报,图报莫施恩,正如今日辰哥儿对陈宴安所说,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 有时候明码标价的人情处理起来反倒简单。 宋三郎还有许多节礼要送,只是过节下午不送礼,若是下午去给人送那不是送礼那是去寒碜人了。 对方会想你上午干嘛去了? 哦哦,你是去更重要的人家拜访,把重要的人家拜访完了顺道来我这儿溜达一圈儿。 索性宋三郎想带小孩出去买灯笼,八月十五那日出来赏月,小孩子们都喜欢挑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笼。 不成想他还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孩不稀罕跟他一块儿出去玩,他要跟着宋景茂和睿哥儿一块出去买灯笼。 孩子更愿意和孩子一块玩儿,没人跟他玩的时候,他才想起你,或者他渴了他饿了,他受委屈了,你才会比较重要。 宋景辰才不会说他不想跟他爹一块出去,那样的话他下次想跟爹爹一块出去的时候怎么办? 第70节 宋景辰道:“爹爹,你累了,你在家歇着吧,有哥哥们看着我呢,你不用担心我被拐子拐跑。” 被累了的宋三郎:“……” “爹爹,你低一点,我够不到你。” 宋景辰叫他爹弯下腰。 宋三郎不知道小孩要干什么,弯下腰来,宋景辰摸出一颗话梅干塞到他爹嘴巴里,正是午陈宴安送给他的小吃食。 自打荀大夫说了吃太多甜食对小孩不好,宋三郎已经很少给儿子卖蜜饯这类含糖量高的小吃食了,这次是陈宴安送的,小孩说若不叫他吃,他就告诉先生。 宋三郎自然不怕他告状,只是小孩好久没吃了,吃些也无妨,没必要一点不让吃。 宋三郎嘴里含着蜜饯,心想:小家伙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呢。 关键吃着真香。 就听宋景辰道:“爹爹,好不好吃呀。”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好吃。” 宋景辰见他爹高兴,趁热打铁道:“哥哥替爹爹看孩子不能白看,没有奖励下次他们就不想看小孩了,爹爹给我们点钱吧。” 第74章 宋三郎问儿子, 辰哥儿自己攒的钱呢? 小孩理所当然:“哥哥是替爹爹看小孩,爹爹出钱才对。” 宋三郎平时奖励孩子多少钱,他自己心里都没数,干活了要给, 哄高兴了要给, 猜拳输了要给, 反正小孩有的是理由向他要钱, 要就给,主要一个愿意要,一个愿意给。 宋三郎其实很享受儿子向他要钱, 毕竟儿子都学会跟老子要钱了,这种心理大概只有当了爹娘的人, 更能理解其中的快乐。 小孩成长中每一个阶段所带来的变化,第一次会翻身,第一次会爬,第一次自己站起来, 第一次叫爹爹娘亲, 迈出人生中的第一步, 甚至是他第一次使坏,第一次拿小手给你巴掌, 都会让父母感受到养育的快乐和成就感。 宋三郎数了三百文,一百文串成一串, 让小孩拿给两个哥哥, 叮嘱去街上玩要听哥哥们的话,不准乱跑乱蹿。 宋景辰痛快应了, 蹬蹬蹬跑出去,把两串铜钱钱分别交给茂哥儿和睿哥儿。小孩假传圣旨:“哥哥, 我爹爹说了,不花完钱不让我们回来。” 宋景睿道:“给我们好多钱呀。” 宋景辰:“因为我爹想让你们替他看小孩,他大概想清净一会儿。” 宋景睿道:“嗯,还是三叔最了解你,你值这个价钱。” 宋景辰跑上前捂哥哥的嘴,宋景睿就跑,宋景茂笑着从后面追上去。 前吏部尚书府。 书房内,张璟正与自己的岳父,也就是前吏部尚书钟老爷子讨论徐正元的案子,也就是户部左侍郎骆松涉嫌与南江省的地方官员互相勾结,侵吞盐款的事。 据张璟初步调查得出的结论,此事果真牵扯到了现任的户部尚书大人,只是还不能确定对方参与的程度有多深。 张璟不敢轻举妄动,狗急了都知道跳墙,何况是人,户部尚书若是同户部右侍郎联手搞鱼死网破,张璟自己也不是一点毛病都没有,斗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所以他今日正好趁着陪夫人回府探亲的机会,请岳父老泰山帮着出谋划策。 众所周知,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又称大冢宰,人臣巅峰,掌管着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务,真正的位高权重。 钟老爷子能把官做到这一步,眼光见识以及处理事务的经验手段自然不一般。 老爷子先是肯定了自家女婿的能干与慎重,这才不紧不慢道:“户部尚书你不能动,非但不能动,你还要竭力保住他,把他与此案摘干净。” 张璟:“岳父的意思是——” “户部尚书年事已高,不出一两年就要退下来,对你构不成威胁,若要动他,风险高,获益少,得不偿失。” 钟老爷子话音一转:“且你此时把他扳倒,其实弊大于利,对你名声不好。” “你开了这样的头,你后面之人便可效仿你,时刻想着把你扳倒取而代之,这么多年你都等了,又何必急于这一两年呢。” 张璟点点头,“岳父所言甚是。” 钟老爷子又道:“相反,你若在此时帮这位尚书一把,帮他摘干净,不用你动手,他亦要舍车保帅,推出右侍郎骆松来做替罪羊替他承担一切,如此一来,此事必成。” “而此事过后,因为有把柄在你手里,户部尚书必极力推举你上位,你的尚书之位将会更加稳妥。” 张璟听得目光里异彩连连,不由接口道:“等待他退下这两年,我虽不是尚书,却胜似尚书,他有把柄在我手中,我若要做什么事,他必定会尽力配合。” 钟老爷子笑道:“贤婿想通了就好。” 翁婿俩聊着天儿,张璟同老爷子闲话起宋三郎的事,边说边笑道:“自打认识了这个宋文远,好像特别的顺,夫人同我说他是一员福将,真没说错。” 钟老爷子不信什么福将之说,他道:“听贤婿刚才所言倒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人品如何?” 张璟肯定道:“乃是可信之人。” 对官场上的人来说,可以信任已经代表极高的评价和好感了。 钟老爷子点点头,“总要培养几个可用的心腹之人作为你的手眼耳朵,方可洞察下面人都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户部的大小事情你不必事事过问,但必须皆在你的掌控之中。” “岳父大人说的是,义山明白。” …… 这边,宋景茂带着两个弟弟到离家约莫两三里地的昆玉桥那边玩,桥东边是宋家住的东榆街,属于居住区多是住宅府邸,桥西边的西榆街则商铺酒楼聚集,更热闹些。 路稍稍远了些,后半段宋景茂背着宋景辰,他力气没有宋三郎大,更没有宋三郎稳,小孩不住往下秃噜,他只好用力往上颠一颠,宋景辰怕他哥摔到他,使劲儿搂大哥的脖子,宋景茂快被小孩勒得喘不过气了。 “辰哥儿,大哥保证不摔到你,你把手松开一些好不好?” 宋景辰:“摔到怎么办呀。” 宋景茂:“保证摔不到。” 宋景辰:“哥哥拿嘴巴保证有什么用,出力气的又不是哥哥的嘴巴,是哥哥的手臂,哥哥的手臂这么软,我爹爹说摸上去很硬的肉才能有力气呢。” “哥哥,你为什么气力这么小呀?” 宋景辰趴到他哥耳朵边儿发出灵魂质问。 半个月内收到弟弟两次鄙视的宋景茂:“……” 小孩叹了口气,道:“不然还是辰哥儿自己累一点吧,哥哥这么累,辰哥儿都心疼了。” 小孩说着用力往下秃噜,他要下来。 宋景茂本来背着他就吃力,小胖娃使出“千金坠”的功夫往想滑,宋景茂吃不住力,忙蹲下身子让小孩顺利下来,道:“不然大哥抱着你走吧。” 宋景辰忙摆摆小手,“不要哥哥抱,哥哥抱着勒我腿,比背着还不舒服呢,辰哥儿自己走。” 当初萧衍宗抱着他也是勒他腿,他说怕萧衍宗辛苦,不让人家抱。轮到自家大哥这儿他必须得说实话,得让他大哥知耻而后勇,毕竟以后和大哥一起出门的机会多着呢,不能回回抱不动他。 宋景茂抬手抚额,话说三叔那一身力气是怎么长的呢? 干木匠活儿的人多了去,也没见那个木匠有三叔那样的体格,有机会得向三叔请教请教。 不能回回都被弟弟鄙视,做大哥的尊严何在?! 好在总共不到三里地的路程,几人又走了一小会儿便走到昆玉桥了,虽说距离中秋节还有几日的时间,昆玉桥的栏杆上已经披红挂彩,错落的小灯笼缀满了两道长栏。 桥上人多,宋景茂牵着宋景辰的小手,同时让瑞哥儿拽住自己的衣襟,防止俩小孩被人流冲散,老实说,他有点后悔带两个弟弟到这边来玩了,没有想到离过节还有好几天呢,人已经这么多。 宋景辰想要买个好玩的面具戴在脸上玩儿,宋景茂抱起他来,让小孩儿自己在货架上选,小孩给自己挑选了个大老虎的面具,是那种半截式的面具,只遮住上半边脸,鼻子,下巴,嘴巴都露出来。 宋景茂给小孩儿带上,宋景辰透过面具上的两个洞洞,朝大哥眨巴眨巴眼,又学这大老虎的样子,张大嘴巴,嗷呜一声,奶凶奶凶的,逗得宋景茂直乐。 幼弟选好了面具,宋景茂又把睿哥儿抱起来,让小孩选。 睿哥儿扫了一眼货架上的各式面具,让卖货的小贩帮他取下个小狐狸的面具,自己戴上了。 两个弟弟都带了面具,索性宋景茂也给自己要了一个,是个狼王的面具,给人付完钱,宋景茂正要戴上,却听睿哥儿惊你叫一声,“大哥,弟弟不见了!” 宋景茂心砰的一下揪起来,忙低头四顾,那里还有小孩的身影,真的就是眨眼的功夫,人就没有了。 宋景茂慌了,忙大声喊道:“辰哥儿,辰哥儿!辰哥儿你在那里!” 宋景睿也急了,忙跟着喊,边喊边问旁边人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最好看的三四岁大小的娃娃。 周围人都说没有注意到,兄弟俩真急了,宋景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象假如自己是人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如此闹市抱了小孩该如何躲过众人的眼睛? 宋景睿成天同宋景辰一块玩儿,他比宋景茂更了解弟弟,弟弟长得可爱漂亮,三叔三婶不止一次跟他强调如何防止上人贩子的当,加上弟弟极为聪慧,断然不会主动跟着陌生人走。 就算陌生人拿着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引诱他都不可能成功。 也就是说弟弟是被人强行带走的,而且带走的时候必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否则弟弟一定会大喊救命。 只是自己不过是摆弄了面具一下,也就是须臾之间没有注意到弟弟,弟弟就被人掳走了,那人必定是早就盯上了弟弟,只等一个机会。 宋景茂料定如此短的时间内,那人带个小孩,一定跑不远,且他必定是带了箩筐之类的东西来藏人,想到此,他忽地大声朝周围人嚷道:“刚刚在下的幼弟被人贩子突然掳走,此人带着孩子必定走不远,烦劳各位帮我寻找附近背箩筐,或者麻袋之人,或是手里牵着抱着的小孩戴个小老虎面具,若能找到,在下愿意出百两银钱酬谢!” “我弟弟三四岁,十分好认,您只要觉得他比任何小孩都漂亮,那便是幼弟!” 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张璟视作可信任之人的宋三郎,看着书房里小孩的杰作,正又好气又好笑又惊讶。 第75章 冷不丁有小手拉扯宋景茂的衣襟, “哥哥,我在这儿呢。” 急出一身冷汗的宋景茂猛地低头看去—— 小胖娃正抬头看向他,水润无辜的大眼睛扑闪着,人家每一根眼睫毛都能给你扑闪出无辜来。 宋景茂:“!!!” 宋景睿:“???” 众人:“这……”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哥哥, 辰哥儿刚才只顾着蹲在地上看老爷爷捏泥人啦, 没有听到哥哥叫我。” 宋景茂差点想哭, 小孩猝不及防找不见, 又冷不丁出现,情绪大起大落,他浑身虚脱了一般, 腿软的站不住。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却是很清楚的知道弟弟这样漂亮的孩子万一被拐子带走, 后果会有多可怕。 宋景睿看到弟弟出现的瞬间,小孩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一直想不通弟弟怎么会一眨眼就不见呢,这也太快了。原来这家伙是钻到旁边人群里看人家捏泥人去了。 可不找不到他, 本来身子就小, 蹲在地上往人堆里低头一扎, 谁能瞅见他? 宋景睿气地拍了弟弟屁股一巴掌,“宋—景—辰!谁叫你乱跑!你知不知道我跟大哥哥都快要被你吓死啦。” 当着周围这么多人被睿哥儿打屁股, 宋景辰也生气啦,他不要面子吗? 第71节 小孩扬起小手就要找补回来, 睿哥儿上前一步, “怎么,你自己做错了事情, 还要对哥哥动手吗?” 小孩刚才被惹急眼了,他是真想还手也要打睿哥儿的屁股一下找补回来, 这会儿看到哥哥红着眼睛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他又把手慢慢放到了睿哥儿肩膀上。 搂过睿哥儿的肩膀,在哥哥哭之前,他先呜呜哭,“呜呜呜……你干嘛凶我……还打我……” 小孩的哭分两种:一、真伤心了,眼泪是真流,雷声是真小。 二、装可怜,眼泪流不出来硬流,用力揉眼睛给你揉出几滴眼泪来,抽泣的声音特别大。 眼下显然是第二种,宋景睿不可怜他,继续教训:“你说干嘛凶你,打你都打得轻,若我们告诉三叔,你觉得是我打的疼还是你爹打得疼?” 宋景辰抽抽搭搭。 宋景睿继续道:“以后人多的地方你不要乱钻乱蹿,更不能离开咱们家里人的视线,不然你被人贩子掳去就再也见不着爹娘和家里人啦,你怕不怕。” 宋景辰忙用力点头:“害怕,辰哥儿下次再也不乱跑啦。” 当着人面儿,宋景茂没有多说什么,虚惊一场,忙朝着周围人抱拳表达歉意,又买了十几盏小孩子挑着玩的花灯笼,叫两个弟弟送与周围人,聊表刚才莽撞咋呼的歉意。 宋景茂一番举止得体,再加上周围人见宋景辰小孩的确是从没见过的漂亮娃娃,多少也能理解宋景茂刚才的急切,毕竟这样可爱的小孩确实最招人贩子惦记。 虽说是虚惊一场,宋景茂仍旧心有余悸,没有心思再带着两个弟弟继续逛街,弯腰抱起宋景辰,让睿哥儿抓住自己的衣角,兄弟三人往家里走。 宋景辰趴在宋景茂的肩膀上装乖巧,他有点心虚。 其实他刚才听到了大哥同二哥慌里慌张唤自己的名字,就是他突然想到说书人经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临时起意,他才故意跟两个哥哥躲迷藏,他想考验考验哥哥们能不能找到自己。 若是哥哥们找不到,书上说得就是对的,越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越不会被关注到。 所以他故意不吭声,非但不吭声,还故意往人堆里挤,让旁边站着的大孩子挡住自己。 直到大哥哥出百两银子悬赏找人他才急了,爹爹说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一百两银子那就是一百个一千文,他攒了那么久的私房钱都没有一千文,哥哥一下子就要给人家一百个一千文,太贵啦…… 宋景茂倒没有多说什么责怪宋景辰,宋景辰认为自己过关了,渐渐放松了警惕,他又欢实起来,一路上同睿哥儿互相追逐着打打闹闹。 宋景茂看着两个没事儿人一样的幼弟,真的就是俩个孩子,即便他们再聪慧,也无法想象出世上有些的人恶,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把孩子卖给谁,也不会知道那些买孩子的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进了家门,睿哥儿跑回二房,宋景辰也要往自家屋里跑,宋景茂拉住他,温声道:“辰哥儿一会儿要到哥哥屋里玩吗?” “要找哥哥玩,哥哥等我把东西放下就找你去。” 宋景辰脆声应道。 宋景茂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脑瓜,“好,那哥哥等着你。” 宋景辰连蹦带跳地往三房跑,跑到自家屋门口的时候,小孩回过头来朝宋景茂嚷道:“哥哥等着我呀,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哦。” 宋景茂笑着朝小孩挥挥手,见弟弟进了屋子,这才转身回大房去,今天发生的事不能轻易过去,必须得让弟弟明白后果。 这边宋景辰一进屋就奶声奶气地朝屋里喊,“爹爹娘亲,我回来啦。” “哎呦,大儿回来啦,你跟哥哥出去买了啥好东西呀,快过来给娘看看。” 秀娘从里屋探出头来,朝儿子笑道。 宋景辰把小老虎面具从头顶往脸上一拉,蹬蹬蹬跑进屋,蹭进秀娘怀里,“嗷呜——娘亲快看我像不像大老虎啊——嗷呜。” “喵~”,回应小孩的是一声猫叫,胖虎听见宋景辰的动静从床底上钻出来了,歪着小脑袋冲宋景辰叫了一声,随后甩甩头,弓起毛茸茸的身子,伸个大懒腰,慢悠悠踱步到自己的食盆儿前,先低下头先闻了闻食盆儿,确定食材是新鲜的,这才埋下头开始大口干饭。 胖虎一系列淡定的动作无不在表明态度:小样儿,弄个马甲我胖虎照样认识你。 秀娘比胖虎给儿子面子,笑道:“不像大老虎,像个小老虎。” 宋景辰纠正她娘:“不是小老虎,是大老虎小时候。” “那还不是一样嘛。” 秀娘站起身给小孩倒水去。 宋景辰跟在他娘屁股后面,嘟着嘴巴道:“就是不一样嘛。” 秀娘不跟小孩较真,他说啥就是啥呗,秀娘道:“好了好了,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先过来喝点水。” “什么水呀?” “你说什么水,白开水呗。” “我不要喝白开水。” 秀娘把碗递到儿子面前:“快点喝,再这这那那,不如娘熬点黄莲水给你喝,喝完黄连水,你看白开水甜不甜。” 宋景辰吃硬不吃软,咕嘟咕嘟把一小碗白开水全都喝完了。 “娘亲,我爹爹呢。” “你爹爹在书房念书呢,你赶紧的,自己玩去,别耽误你爹爹念……”秀娘话都没说完呢,小孩早都一溜烟跑到书房去了。 宋景辰看到书房的草珠子门帘故意不用手扒拉开,他用小脑袋顶门帘着往里闯,门帘猛得落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觉得好玩。 宋三郎早就听到小孩儿回来的动静了,这会儿看到儿子兴冲冲扑上来,忙一把扶稳他,“稳当些,小心摔倒。” 宋景辰扒着宋三郎的手臂,往他膝盖上爬,宋三郎一把抱起他,放在自己膝盖上,“跟哥哥出去玩得开心吗?” 宋景辰点点头:“开心,爹爹,你不知道街上可热闹啦,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辰哥儿不想乱花钱,只买了大老虎的面具和一个小兔子灯笼就回来啦。” 小孩绝口不提是他自己调皮捣蛋,哥哥宋景茂不带着他逛了,提前给拎回来。 宋三郎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乖娃,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懂得不乱花钱,不过有件事情爹爹想问你一下。” 宋景辰仰起头来,“什么事呀爹爹?” 宋三郎看着他,“爹爹书桌上少了几本书,你看到了没有?”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什么书呀爹爹,你的书丢了吗?” 宋三郎点点头:“嗯,爹爹用来考试的书不见了,是别人送给爹爹的,是很重要的书籍。” 宋景辰一听说他爹丢的书很重要,眼神就有点儿飘,小奶腔也显得底气不足,小孩试探道:“爹爹,你丢的书有多重要呀?” 宋三郎郑重道:“嗯,书本身不是很重要,丢了可以再买,重要的是书里的批注,是一位状元郎读书时记的笔记,爹爹考秀才用得着。” 宋景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搂住宋三好的脖子道:“辰哥儿没有见过爹爹的书籍,不然辰哥儿帮着爹爹一起找找吧。” 宋三郎点点头:“那辰哥儿就帮着爹一起找找,看落在了哪里。” 宋景辰自己藏的东西,他当然知道在哪儿,问题是东西不能拿出来呀,拿出来他干的坏事儿就露馅了,最主要他想偷偷用私房钱买了书赔给爹爹都不行,因为那些书上有什么状元郎的批注。 小孩装模作样帮着宋三郎四处翻书。 宋三郎也装模作样陪着小孩演戏,他倒要瞅瞅小孩能演到什么时候。 宋景辰边敷衍宋三郎,小脑瓜边飞速思考对策,这时间胖虎悄无声息地溜达进来,宋景辰看到胖虎,灵机一动,他道:“爹爹,我知道啦,会不会是胖虎这家伙把爹爹的书不知道叼哪去了呀?” 宋三郎看着儿子:编,继续编,就欺负胖虎不会说人话呗。 宋三郎故意难为小孩,他道:“胖虎对书本不感兴趣,不信你看——” 说着话,宋三郎从书案上随手抽了一本儿书,放到胖虎面前测试,胖虎不解地瞅瞅宋三郎,又用鼻子闻了闻地上的书本,不是吃食的味道,不喜欢。 胖虎又伸出小爪子试探性的去扒拉眼前的书本,一点不好玩,不感兴趣。 胖虎大摇大摆走开了。 宋景辰:“……” 第76章 闯了祸想要撒谎掩盖, 这几乎是所有小孩下意识的反应。 小孩因为弱小,他比大人更懂得趋利避害。 担当这东西不是一生下来就能有的。 小孩用撒谎来掩饰错误,说明他不懂得如何正确面对自己的错误行为,而这正是他需要学习的东西。 是以—— 孩子犯错不可怕, 可怕的是父母不懂得如何正确看待孩子的错误, 不懂得帮助孩子引导孩子, 只一味责怪。 宋三郎今日要找小孩谈话, 并非只是一本书的事,主要最近一段时间,小孩子的苗头有一点不对头。 最开始小孩刚学说谎时, 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还觉得孩子很可爱很有趣, 这大人说谎让人生厌,三岁小孩就不一样,他睁着纯净乌黑的大眼睛同你睁眼说瞎话,长睫毛忽闪忽闪的, 小心思完全藏不住。 那种你明明知道他在说谎, 他却不知道, 你还要一本正经装作不知道,就很好笑, 谁成想儿子太过聪慧,才不过半年的时间, 说谎的水平让你叹为观止。 而且小孩似乎尝到了说谎的甜头, 想都不想就开始说谎,这就问题比较严重了, 必须得给他扭转过来。 宋景辰小孩见势不妙,想要溜。 “爹爹你忙吧, 辰哥儿出去啦。” “辰哥儿等会儿再出去。”宋三郎拉住小孩,“爹爹再问你一次,爹的书本你有没有看到?” 宋景辰忙摇头,表示自己没有。 宋三郎肃了神色,他道:“辰哥儿若能确保自己的谎言不被爹爹揭穿你就继续硬撑,倘若不能,你最好老实和爹爹坦白。” 平时宋三郎再怎么宠爱小孩,真到小孩欠揍的时候,他也会真揍。 作为父亲光有慈爱绝对不够,你必须得让小孩有敬畏心,孩童其实最会看脸色,他会欺软怕硬。 在宋三郎看来,软弱的父母最是容易养出逆子,而且是窝里横,跑到外面又软弱窝囊,他本能地学会了欺负父母,却没有能从父母身上获得力量和勇气,他不知道真正的强者是如何对待自己如何对待他人。 父母在孩子面前自重,孩子在他人面前就会自重。 宋三郎真的沉下脸色来,宋景辰知道害怕,小孩眨巴眨巴眼,长睫毛忽闪着,不说话了。 宋三郎平声道:“辰哥儿想好了再跟爹爹说,从现在开始,辰哥儿要为自己说的每一句负责,爹爹若发现你说谎,不会轻饶。” 宋景辰嘴巴一瘪,就要哭。 宋三郎不为所动,他道:“现在把你眼泪收回去,装可怜逃避错误的眼泪流多少,爹爹都给你数着,掉一滴打一下。” 宋景辰知道他爹说到做到,绝不会说笑,忙抬起下巴,用力眨着眼把眼泪吸溜回去。 宋三郎道:“现在站好了。” 宋景辰知道他爹的规矩,忙站直小身体。 惩罚不是目的,你得让他知道挨罚不好受。 宋三郎问他:“现在爹爹问你,爹爹的书是怎么回事?” 宋景辰绞弄着手指,支支吾吾不敢说。 宋三郎:“把你手放下去。” 宋景辰把小手放到身体两侧。 第72节 宋三郎:“现在你可以回答爹爹的问题。” 宋景辰用手指指某处。 宋三郎:“你没有嘴巴吗?” 宋景辰:“要是爹爹的书被弄坏了,爹爹要打我吗?” 宋三郎:“那就要看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宋景辰忙道:“辰哥儿是不小心的,但把爹爹的书弄坏的很严重,爹爹不会打我吧。” 宋三郎:“这跟严重不严重没关系,跟你处理自己错误的方式有关系。” 宋景辰不解,难道不是弄坏的越严重挨打越厉害吗? 宋三郎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圣人都不能做到的事,爹爹不能要求你必须做到,但爹爹不允许你错上加错,更不许你为了掩盖一个谎言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 “所以,你是不小心闯了祸,爹爹可以原谅你,不过你撒谎掩饰就得要罚,也就是说你本来不用挨打,但你错上加错,就得挨打了。” 宋景辰想哭,早知道他就先向爹爹承认错误了。 宋三郎又道:“不要认为犯了错,你只要认个错就万事大吉,爹爹只说不打你,可以原谅你,但你弄坏的东西你要赔给爹爹,这是你为自己的不小心承担的责任。” 宋三郎对宋景辰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小孩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小孩看见他爹平时研墨,在家里闲得无聊,他突然想研墨用毛笔画画玩儿,于是学着他爹的样子先往砚台里倒了一点点清水开始磨,结果磨半天不怎成功,小孩不耐烦,认为水不够多,继续往里倒水,不小心倒多了,水从砚台里溢出来,把旁边书本浸湿了。 小孩一慌,光顾去看砚台了,没注意手里的碗,碗一歪,一碗水全都倒在了书本上。 古代的纸张不比现在,遇水就透,而且上面的墨汁很容易就糊成一片,从而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宋景辰见闯了祸,第一反应就是不让大人发现,他要把湿掉的书本藏起来,他能想到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书偷偷扔到茅厕里,他爹绝对发现不了。 但他偏不那么做,他听说书的人讲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得亲自试试看看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孩想来想去,决定就把书本藏在他爹眼皮子底下—— 于是小孩把书藏在了他爹的书案下面,因为他爹的书案是带抽屉的,且两个抽屉之间有木架隔板,小孩就把书翻开后骑挂在了隔板上。 也就是说除非宋三郎钻到书案底下,且要仰着头往上看,书本才能被发现。 本来宋三郎钻到书案底下的可能性就很小,钻到书案底下仰着头往上看的可能性更小了,小孩觉得很安全。 只是小孩还不懂得什么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你再能算计,在天意面前都只能认输。 宋三郎的书案收拾的条理分明,他又不是毛躁之人,本来把书本毛笔之类不下心碰下去的可能性极小,只不过家里还有胖虎这货。 胖虎是幼猫,幼猫的好奇心大到没边,它爪子扒拉着宋三郎的毛笔玩,三扒拉两扒拉给扒拉到桌子边上了,那笔到了桌子边上,胖虎盯了一会儿,最终探出小爪子轻轻一碰,啪叽!毛笔掉地上了。 小猫和人一样,闯了祸的第一反应是溜,胖虎麻溜蹿出书房了。 后来宋三郎进来书房,看到毛笔在桌子底下躺着,他俯身去捡,捡完毛笔,头从桌案底下往外探的时候,为了防止被磕到头,瞄了一眼上面,好巧不巧就看到了宋景辰藏的那本书。 当时他真的吃惊,惊讶小孩的心眼子如此之多,藏的这个位置若非一连串的巧合,他还真得发现不了。 另外他总觉得小孩故意把书藏他眼皮子底下,隐隐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大概类似于那种:爹爹,你玩不过我的心理。 他看到皱皱巴巴的纸张,模糊成一团的字迹,大概心里有数,知道是被水泡过了,这才把小孩拉过来问话。 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宋景辰往他爹怀里蹭,又想撒娇逃过,宋三郎拿起桌上的戒尺挡开他,“站着好好说话。” 宋景辰瞅见他爹手里的戒尺,大眼睛里露出畏惧。 宋三郎问他:“辰哥儿同爹娘撒谎对不对?” 宋景辰忙摇摇小脑瓜,“爹爹,辰哥儿做的不对。” 宋三郎又道:“你可知道为何撒谎不对,尤其是对爹娘撒谎就更加不对?” 宋景辰想了想道:“因为爹爹和娘亲是最爱辰哥儿的人,不能对最爱自己的人撒谎。” 宋三郎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倘若你不希望你最爱的人对你满口谎言,你就不应该欺骗最爱你的人。”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宋三郎自然能看出儿子心里想什么,他道:“你是不是想问爹爹为何就可以对娘亲撒谎。” 宋景辰不吭声。 宋三郎道:“并非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说谎,是否要选择诚实也要分情况,不过辰哥儿你现在还小,你不具备像爹爹一样的选择分辨能力,所以在没有危急到你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爹爹要求你尽量诚实。” “没有人会喜欢和谎话连篇的小孩做朋友,辰哥儿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朋友经常说谎话,对不对?” 宋景辰点点头,之前他并不觉得撒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听爹爹如此一说,突然间就意识到撒谎很羞耻了。 开到儿子低下头去,宋三郎知道小孩听进去了,他道:“你可认罚。” 宋景辰红着眼睛点点头,跪在宋三郎身前,伸出自己两只小肉手来,手心朝上。 宋三郎又问他:“上次你对爹爹撒谎,爹爹怎么罚你的?” 宋景辰小声道:“打我手。” 宋三郎:“打了几下。” 宋景辰:“爹爹打了我五下。” 宋三郎:“嗯,你还记着打了你几下,可惜没能让你记住疼,爹还是打得太轻了。” “……?” 宋景辰慌了,忙道:“爹爹……” 宋三郎打断他:“现在你告诉爹爹,你还对大人撒过什么慌,如实告诉爹爹,一件都不许漏掉。” 宋景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爹手上的戒尺, 宋三郎也不催促他,只要小孩肯对自己坦白,他就可以先把刚才这顿打记在账上。 宋景辰哇一嗓子哭了,抽泣着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谎话老实交代了,宋三郎听着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他就说嘛,儿子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乖孩子,他正想着呢,就听宋景辰小声道: “还有……” 宋三郎蹙眉,“还有什么。” “还有今天辰哥儿还做错了一件事。” 宋景辰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同他爹说了一遍。 宋三郎听出一身冷汗来,这次他是真生气,他简直不敢想儿子被人拐走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他自己的心头肉从此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过暗无天日的生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要说真的发生,光是想想他就无法忍受。 宋景辰一看他爹的表情就知道要坏事儿,吓得两只手缩到背后去了。 宋三郎看着他,“好,很好,我的辰哥儿真聪明,你可真是聪明得过了头!” …… 片刻后,宋景辰哇哇的哭声惊动了秀娘,秀娘忙紧得放下手中东西,顺着声音跑去书房看,这一瞧可不得了,三郎正打小孩手心呢,小孩手心都红了。 其实打小孩屁股最不容易伤到小孩,还能起到吓唬的作用,但这半年来宋三郎能感觉到辰哥儿到了敏感期,喜欢要面子,有自己的自尊心,知道什么叫羞耻,再打他屁股就不合适了。 你打他可以,但你得给小孩留一点最基本的面子和尊严。 所以,只能是打他手心。 上次宋三郎一共打了小孩五下,这次一边手心打了五下,想让小孩吃教训,又担心真给伤到,毕竟年龄还太小,若非小孩心眼子太多,远远超过同龄孩子心智,宋三郎是真舍不得动手。 但鉴于自己家儿子这种特殊情况,你要真等到他六七岁再管,小孩吃得苦头将会更多。 宋三郎到底没舍得用冷冰冰的戒尺打,孩子太小了,用自己的手打的儿子手掌心,这样能更好的控制住力度,避免真伤到小孩。 秀娘见眼前情形,吓一跳,她知道宋三郎轻易不会打孩子,慌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三郎怎么还打起辰哥儿来了?” 宋三郎同她把今天下午小孩故意骗哥哥们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本来还在心疼小孩的秀娘气得想打儿子屁股,这是能闹着玩儿的事儿吗?! 宋景辰挨了顿打,蔫了许多,宋三郎带他去外面洗脸。 洗完脸后,小孩眼睛仍旧红红的,小鼻头红红的,小手也红红的,这次小孩是真的可怜了。 小孩不想去主屋吃饭,挨打了,他嫌丢人,大哥哥和二哥哥肯定会笑话他,但他又不敢不去,磨磨蹭蹭。 宋三郎看出小孩的小心思,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孩子过去主屋吃饭,他自己小时候同辰哥儿一样,刚挨了打也并不想面对其他人,只想自己安静地待会儿。 宋三郎领着儿子回屋休息,叫秀娘等饭熟了给小孩端些饭菜过来吃。 宋景辰要宋三郎在屋陪着他。 陪着自然可以,但想要被哄肯定没有。 宋三郎认为自己之前犯得最大错误就是前脚打完小孩,后脚就各种心疼,从而让小孩把挨打和被哄联系在一起,两两相抵,从而失去惩罚的意义。 打了,就得要让他明白大人的态度。 宋景辰见自己都挨打了,还打得好疼,他爹竟然不哄他,小孩伤心了,把薄被往头顶上一罩,不想搭理人。 宋三郎也不搭理小孩,半倚在床头,自顾自手里拿了本书过来看。 宋景辰等了好半天,见他爹真的不理他,开始主动找事儿,他一会儿说他口渴了让宋三郎给他倒水,一会儿说他背痒,自己够不着让宋三郎给他挠挠,一会儿又说他牙疼,让宋三郎给他看看是不是虫子咬他牙了。 反正他浑身哪那儿都不舒服了。 宋三郎的态度:倒水可以,自己端着喝;背痒有痒痒耙自己抓,牙疼明天找荀大夫去看。 宋景辰心里有点儿慌,为什么爹爹这次生这么大的气呀,都已经打过他了,还不理睬他。 小孩开始想自己这次犯的错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爹爹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他想到好像爹爹听他说完今天下午的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又联想到爹爹说的有关拐子的那些话,小孩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 宋景辰轻轻拉了拉宋三郎的衣襟,“爹爹,你是不是担心辰哥儿被拐子抱走了,所以才这么生辰哥儿的气呀。” 宋三郎看到儿子大大的黑眼睛里含着眼泪儿,又这般小心翼翼试探他的态度,心里一软,想要揽过儿子帮他擦掉眼泪,又忍住了。 他道:“辰哥儿知不知道今日若你被拐子掳去,不光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大哥哥和二哥哥,哥哥们会因为没有照顾好你一辈子生活在内疚之中,还有爹娘——” “爹娘没有了你,生活就没了光,再也不能好了。” 宋三郎注视着儿子,一字一句道:“所以,辰哥儿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你好,爹娘便也会好了。” 宋景辰大眼睛里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把脸埋进宋三郎的胸膛,“爹爹,辰哥儿错了。” 这句认错是小孩发自肺腑的。 一家人吃着晚饭,秀娘找了个理由,说小孩有点儿不舒服,要把饭给爷俩端回去吃,老太太忙问是怎么回事。 秀娘忙道:“娘,您甭担心他,就是有点儿积食了,肚子不太舒服。” 小孩积食是常有的事,老太太放下心来,宋景茂目光微闪,想到今天下午弟弟说来找自己却没来,又联系到听到的小孩哭声,他估摸着弟弟是被三叔教训了。 第73节 他不清楚三叔到底同弟弟说了些什么,但他能感觉的弟弟和三叔都有一个聪明人的通病——那就是太过自信。 其实,太过聪明的人都很容易自负,人一旦自负过头往往就容易离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不远了。 宋景茂不希望这么聪明可爱的弟弟将来成为杨修之流,聪明很好,但还需谨言慎行,凡事三思而后行,稳妥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第77章 上学第一天 过完了中秋节, 宋三郎手上的二十六两银子花去个七七八八,亲朋好友,同僚上峰,互相之间都得要人情往来。 这还是按照最正常的礼节, 都没有送什么贵重之物, 所以说当进了一个圈子, 花多少往往不由自己决定, 你得入乡随俗,遵守圈子里的规矩。 现下家里只剩下秀娘那小箱子里的一百多两银子,留着用来应急的。一百两银子对从前的一家三口来说会是一笔不敢想的巨款, 现在则不然,到处都得是用到钱的地方。 秀娘想去衣裳铺子给大人小孩订做几身衣裳, 以往小孩的衣裳都是让二嫂姜氏给裁剪后秀娘自己缝制的。 如今辰哥儿要去书院读书,还是陈宴安的书院,秀娘想着让孩子穿得更体面一些,三郎这边平日里又少不了一些宴席应酬的场合, 穿着自然更不能敷衍。 就连她自己亦是, 出门在外代表的是三郎的体面, 少不得要做两件得体的衣裳备着,万一有什么场合用得着, 免得到时候抓瞎。 秀娘和宋三郎商量此事,宋三郎的意思是既然家里三个孩子一道去书院读书, 总不能看出明显那就三人都做上两套, 竹姐儿也一样,另外老太太那里也要做上两套换季的衣裳, 其他人就不必管了。 秀娘如今大概能明白些宋三郎的心思,公公宋玉郎是独苗, 到了辰哥儿这一辈儿家中总共也只有三个男娃,往后兄弟们之间是要互相帮衬的。 她也能看出来,茂哥儿同睿哥儿是把辰哥儿当亲兄弟看待的,再者现下自家开着绸缎铺子,都是现成的布匹,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心累。 自家的日子越过越好,难免在吃穿用住行上比以前花钱要大方一些,想给儿子更好的,可不管买什么,用什么,你总要顾忌这顾忌那,得顾忌一大家子的感受。 一天两天,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久,就觉得难受了,有一种无论怎样做都不太讨好的感觉。 秀娘把自己的想法同宋三郎絮叨。 宋三郎自然能理解处理这些关系的为难之处,同处一个屋檐下,一张桌子上吃饭,三家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都穷的时候倒还好说,如今自家骤然发迹,对比未免就会明显。 不要说大哥同二哥,即便换做自己,面对这种落差未必就真能没有一点儿波动,这都是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就算他不介意有钱了养着两家人,大哥同二哥那性子也绝不是厚脸皮之人,会令他们更加难堪。 另外,三房这边若一直默默付出,一开始还好,时间一久这种付出就会被视作理所当然,古人云“百善未及一恶,百瑜未及一瑕。” 一次的不好足以抵消前面一千次的好处。 唯今之计,就是把宋家现在的宅院扩建,届时就像那些大家族一样,一家一处院子,灶房也单独分开,住在一处,却互不打扰,各过各的。 等到茂哥儿同睿哥儿都考中了秀才,两家也都有了盼头,这种对比就会削弱很多。 另外,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宋三郎也想把宅院扩建,他不想让儿子一直住潮湿阴冷的西厢房,也不想让小孩一直就得迁就十几口人的口味,大锅饭逢年过节的吃吃还行,天天这样吃,很难让人喜欢。 一切的一切都得落实到一句话上——得有钱。 最终宋三郎给秀娘的建议是:去找大嫂二嫂,就说想给辰哥儿做两套衣裳,娘家铺子里有现成的布,问他们要不要一块给孩子做。 不要把话说太透,这话可以理解为布是白给的,也可以理解为客气一下,给不给钱在你们自己,或者我出大钱,你们出小钱,出订做衣裳的手工费。 秀娘听完捂着嘴笑,“三郎可真会,与其自己为难,不如把为难交给对方。” 宋三郎莞尔,“都是自家人,并非为难,只是让大嫂二嫂明白交公的钱我们三房已经给过娘了,给得最多,剩下的我们愿意给是人情,不愿给是本分。” …… 一大早,宋三郎起来穿衣裳,宋景辰也紧跟着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瓜,一骨碌坐起来,他也要起床,他今天还要去上学呢。 宋三郎忙给小孩套上衣裳,瞅着他笑,但愿以后也能这般积极。 宋景辰一边自己提裤子一边道:“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很喜欢去书院,爹爹你小时候喜欢吗?” 这个问题宋三郎不大好回答,他以往的成长经历,喜欢不喜欢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作为嫡长子他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了。 宋三郎摸了摸小孩头,“一开始不喜欢,后来喜欢了。” 宋景辰:“为什么一开始不喜欢,后来又为什么喜欢了?” 宋三郎想了想,道:“因为爹爹一开始觉得读书不好玩所以不喜欢,后来爹爹发现觉得读书不好玩,那是因为爹爹没有把书读明白,读明白了以后,就感觉到书里有无穷的乐趣。” 宋景辰不解道:“那为什么爹爹把书都读明白了也没有考上秀才呢?” 呃…… 宋三郎脑门上三条黑线。 宋景辰:“书里有无穷的乐趣,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读书人总喜欢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 宋三郎抚额,“既然你这么多疑惑,又为什么想要去书院读书。” 宋景辰:“大哥二哥都去书院读书啦,我才不会相信爹爹和娘亲会放过我,早晚都要去书院,辰哥儿觉得吃苦还是早一点好,不然像爹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挑灯熬夜地看书,该多可怜呀。” 宋三郎:“……” 宋景辰跑过来,抱住宋三郎大脑袋,在他爹脑门上亲了一口,“爹爹辛苦了,爹爹是为了辰哥儿和娘亲才会这么辛苦。” 宋三郎迷失在小孩软软糯糯的小奶腔里,搂过来蹭了蹭儿子的小脑门。 辛苦点算什么,他愿意把自己能给的都给眼前的孝顺大儿子,命都可以。 吃过早饭,宋景辰要跟哥哥们一块去书院,反正小孩都已经起床,上午去也无不可,宋三郎叮嘱儿子在书院要听先生的话,不准调皮捣乱。 宋景辰表示自己最乖最听话,迫不及待跟着两个哥哥上了车。 毕竟第一天上学,宋三郎要去送,宋景辰不要他送,把他爹往车下面推。 茂哥儿年龄大了,做事也稳当,车夫李把式身世清白,底细可靠,倒也不需要非得大人跟着去送。 两口子站在家门口,宋三郎寻思着小孩从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跟他们招招手什么的。 没这回事儿的,宋景辰一上车就跟睿哥儿兴奋得叽叽喳喳起来,他现在跟哥哥们一样了。 目送自家马车拐出了胡同口,宋三郎这才转身去往户部衙门的方向。 兄弟仨到了书院,宋景茂把小孩领到理工班的课室。 陈宴安手里没钱,想要扩建书院的事目前还只能是个想法而已,所以理工班目前只有一间讲堂,讲堂里的孩子也只有二十多个。 孩子虽少,却全都是陈宴安精挑细选出来的天才孩童,大部分时间都会由他亲自授课。 每个孩子在陈宴安心中都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他希望这些孩子能够生根发芽,能够长成参天大树,将来能够做出一番成就来造福万民,让更多的人看到理工学科的重要性。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实极其天真和不切实际,自古以来,从来都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功成名就才是读书人所追求的终点,亦是读书人的价值体现。 千古诗篇永流传,却鲜有人想了解谁造出了曲辕犁,谁造出了纺线车。 所以,大夏朝并没有推广理工学科的土壤,那位先贤不能成功,他亦不能成功,但他想做,能做到那一步就那一步,倘若他培养的人能造出一个类似曲辕犁或者是纺线车的东西,那便是天下苍生之福。 这世上总要有人低下头来看看这片土地,看看这片土地上的万民苍生,为天下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陈宴安是真心喜欢和看重辰哥儿,一早就吩咐人给小孩安排好了座位,最前排,最中间的位置,自己亲自留了写有小孩名字的纸条在桌子上。 他此番做的目的也是警告其他小孩不准因为辰哥儿小,就欺负他。主要是警告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孩。 几个孩子俱都身份贵重,却不爱读书,听说他的理工班除了读书主要是各种践履活动,觉得好玩,组团过来的。 陈宴安是真不想收,但他亦不是谁都能拒绝的了。 见到陈宴安的安排,宋景茂心知先生对弟弟的看重和喜爱,为小孩高兴,摸了摸弟弟的头道:“大哥就在前面一间讲堂,辰哥儿有事情随时过去找大哥。” 宋景辰点头。 宋景茂怕小孩忘记喝水,先给喂了几口水,又叮嘱小孩几句,这才出了屋。 宋景茂一走,小孩好奇地四下张望,他张望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瞧他。 宋景辰年龄小,个子却是高,与睿哥儿站一块儿也没比睿哥儿矮多少,说他六岁也有人信。 有个比宋景辰高出一头多的小孩走到宋景辰面前,一本正经地问宋景辰:“小孩,你断奶了没呀?” 他刚才看到宋景辰这么大个孩子还让他哥喂水,看不惯,过来找茬。 宋景辰眨了眨眼,反问道:“那你呢,你看起来比我年龄大的样子,你肯定断奶了,你是几岁断奶的呀,是你不想喝了,还是你娘亲不让你喝了呀,断奶的时候你有没有哭呀,你哭了几天鼻子呀?” 宋景辰在和为贵的前提下,成功把问题踢给对方,你笑话我没断奶,我就笑话你断奶的时候哭鼻子,我敢说我断奶了,你敢说你断奶的时候没有哭鼻子? 对面小孩:“……” 对方不怀好意,宋景辰不喜欢他,爹爹说过,不喜欢就无视好了,宋景辰转过头和旁边小孩说话,压根不关心刚才那小孩的反应。 “我叫宋景辰,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旁边小孩懦懦地看了眼宋景辰身后的高个子小孩,慢慢低下头去,他不敢随便接宋景辰的话,更不敢惹站在宋景辰身后的赵敬渊。 整个屋子里的小孩都不敢惹赵敬渊,因为他姓赵,但凡知道他点底细的人都惧怕。 只有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了解的宋景辰,开口第一句话就得罪了赵敬渊,开口第二句更是直接无视赵敬渊。 赵敬渊长到七岁,还没有被人如此下过面子。 第78章 小孩子之间不可能上来就打, 和大人一个样总得要探探虚实,衡量欺负你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好欺负就打,不好欺负就算了。 所以赵敬渊亮出他的态度——我就是要来找你茬。 宋景辰也亮出自己的态度——你惹我试试? 双方第一个回合, 都清楚了对方不好惹。 赵敬渊经常打架, 对方是真不害怕还是虚张声势, 他凭直觉能感受得出来, 他觉得宋景辰不怕他,是因为不知道他的来头。 赵敬渊清了清喉咙,道:“小屁孩儿, 你知道我是谁吗?” 宋景辰眨了眨眼睛,“你是想告诉我你爹是谁吗? 赵敬渊:“……” 宋景辰:“怪不得你要问我断没断奶这种奇怪的问题。” 赵敬渊:啊?……啊啊啊!!! 宋景辰一系列骚操作形成完美闭环, 所以问题又回到起点:到底谁没断奶? 讲堂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小孩敢笑,虽然他们忍得都很辛苦。 第74节 赵敬渊这次真被惹毛了,因为恼羞成怒,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举起小拳头冲宋景辰威胁道:“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揍你?” 宋景辰眯起大眼睛来:“我就知道说不过我, 你就打我,打不过我, 你还不是要去找你爹。” 赵敬渊急了:“谁说我要去找我爹!” “你就会” “我不会!” “你会。” “我说了不会!” “我不信?” “要怎么你才信!” “白纸黑字,你写保证书, 保证你不找你爹我就相信你, 当着我们大家的面,你敢不敢写?” “写就写!” 宋景辰从自己小书包里掏出纸张来, “你写。” 赵敬渊气鼓鼓地一把扯过纸张,宋景辰从旁边小孩的书桌上拿了根毛笔递给他, 旁边小孩自觉把砚台递过来。 赵敬渊拿起毛笔胡乱蘸了下墨汁,冲宋景辰没好气道:“快说,要写什么。” 宋景辰想了想,道:“你就写书院里发生的事情书院里解决,谁也不准找爹,然后我们所有人都有在上面按手印,谁违反了,谁就没有断奶。” 赵敬渊不知道宋景辰两个哥哥都在书院,大笔一挥,痛快写了,宋景辰假装认字,凑过去看了看,道:“我们来按手印吧,你有没有印泥呀?” “先生抽屉里有。”赵敬渊朝宋景辰翻个白眼儿,“你敢去拿吗?你敢我就服你。” 宋景辰:“我不敢。” 赵敬渊:“胆小鬼,我就敢!” 宋景辰拉住他,“先生知道了,你会挨训的,我们还是不要拿了,明天我带印泥来,我家里有。” 赵敬渊目光闪了闪,嗡声道:“随你的便吧。” 周围一众小孩:“???” 他们俩不是要打架吗,怎么成一伙的啦? 张璟听从岳父的建议,拉拢户部尚书一起搞右侍郎骆松,户部尚书为了摘清自己,亦为了迅速了结案件以免查得时间长了暴漏出自己更多问题,全力配合张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案件便有了结果。 右侍郎骆松伙同地方盐官贪污盐税数额巨大,皇帝震怒,判斩立决!顺理成章,徐正元的案件也真相大白,徐正元官复原职。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徐正元恍如隔世。 徐明昌了解到孙子所涉案件的来龙去脉,才明白宋家人为自家出了多大的力,户部右侍郎,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员啊,怪不得自家使了多少银钱都不好使,这已经不是银钱能摆平的事情了。 徐明昌带着儿子徐承望孙子徐正光,一家人到宋家登门道谢,徐明昌这次来颇有负荆请罪的意思,若无妹妹徐明珠,若无宋家,自己的这条命,孙子的这条命,包括他们徐家,就全都葬送进去了。 只是一码归一码,若是时光倒流,他大概还会做出同当年一样的选择来,家族联姻的第一选择永远都是门当户对,自来都是如此,这都是千百年来实践过来的。 从老太太来讲,她享受了家族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却在家族利益与爱情面前选择了后者,经此一事,也算是放下了多年来对徐家的一层愧疚,算是皆大欢喜。 徐正元郑重地给宋三郎磕了三个头,感谢表叔的救命之恩,宋三郎主要是要借机推张璟上位,张璟升得越高,他自己的官也就做得越轻松,就比如像现在,基本上,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得罪他,更谈不上说使绊子。 他救徐正元反倒是其次了,不过他自然不会同人说这些,客客气气将人搀扶起来,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说着走着进入到农历腊月,宋景辰已经在书院读书四个多月了,理工班的授课方式与科举班不同,更加注重实践和应用,通常都是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搞各种实践活动。 小孩比俩口子想象中更能适应书院的生活,他喜欢去书院。 这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宋三郎的意思是把上午的课给小孩停了,只上下午的课,宋景辰坚决不肯同意。 秀娘简直不敢相信以往最不想读书的小捣蛋竟然有如今这番变化。 俩口子不知道小孩收服了赵敬渊,又不准赵敬渊欺负自己班里的小孩,从而赢得了所有小孩的好感,人家混得如鱼得水。 还有就是,今岁秋收前夕,鲁北地区突然遭遇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境,把即将成熟的庄稼啃食一空,面对如此天灾,朝廷和百姓几乎是束手无策,最终结果是老百姓颗粒无收,面临饥饿甚至是饿死,朝廷的救济却是杯水车薪。 陈宴安给孩子们讲了蝗灾的历史和危害,大夏朝的蝗灾几乎三、四年就来一次,尤其是以中原地带的蝗灾最为频繁,凡蝗虫过境之处,片甲不留,不仅把庄稼啃食一空,就连野草都不会给留下一根。 更有甚者,饥不择食的蝗虫大军凶残起来,连牲畜身上的毛都不放过,竟然当做野草般啃光,古籍上甚至还曾有过大蝗食人的记载。 蝗灾危害之大,不言而喻,陈宴安让孩子们思考对付蝗虫的办法。 宋景辰觉得蝗灾就像人生了病一样,其实预防才是最有效也最省力的办法,要预防就必须要了解蝗虫的生活习性,要了解蝗灾的发生规律。 此时的宋景辰并没有意识到一些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词汇字眼时不时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却理所当然的知道其中的含义。 宋景辰问三郎能不能帮他找到历年以来朝廷有关蝗灾的记录。 听到儿子的问话,宋三郎突然感觉小孩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般,言语间已经慢慢摆脱了从前嗲嗲软软的稚嫩,说话越来越像个大孩子了。 小孩其实最容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宋景辰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家人就喜欢他撒娇卖萌的可爱小模样,言谈话语间难免模仿小孩的腔调逗他说话,宋三郎更是喜欢背着抱着,宠着溺着,宋景辰自然长不大。 去了书院则不同,周围的孩子都比他年龄要大,但宋景辰在一群人里的地位却相当于老大的老大,因为最刺头的赵敬渊都听宋景辰的,因此,除了赵敬渊敢把宋景辰当小孩儿,没人会用逗小孩的口吻同宋景辰说话,四个月的时间足够小孩发生一些改变。 宋三郎其实还挺有点儿怅然若失,甚至他有些后悔早早就把小孩送去书院读书。 “爹,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宋景辰见他爹走神,不高兴地掰过宋三郎的大脑袋,让他爹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宋三郎就笑,道:“蝗灾治理归户部下面的司农管,明日爹帮你问问,看能否借出来。” 秀娘在一旁捂着嘴儿直笑,对宋三郎道:“瞅瞅给你大儿子能耐的,三四岁个娃娃,他还操心起治蝗的朝廷大事儿来,三郎也是跟着他瞎胡闹,你还真给他借呀。” 宋三郎也笑,“辰哥儿做学问的态度很好,甭管做得成做不成,小孩愿意投入精力去了解蝗灾了解蝗虫已经很是不容易,能帮自然要帮我们儿子。” 宋景辰钻进宋三郎被窝里嘻嘻笑道:“谢谢爹爹。” 宋三郎摸着小孩手脚有些凉,同秀娘道:“现下已经进入到腊月了,家里修好的火道我看可以用上了,明日就给烧上吧。” “这才刚进腊月,会不会太早了些?” 秀娘道。 宋三郎:“今年比往年更冷些,就提早烧上吧。” “那好吧。” 宋景辰又同爹娘说了会书院里有意思的一些事,提到了赵敬渊云云,宋三郎听说姓赵,目光微动,赵乃国姓。 宋三郎不动声色套小孩的话,宋景辰便把两人不打不相识的过程,以及后来成为好哥们儿的一些事同三郎说了。 宋三郎从小孩言谈话语间大概能了解到对方小孩的性格,觉得对方没什么不妥,貌似还是自家辰哥儿拿捏了对方小孩,想了想,两人既然已经成为好哥们儿,还是不要对小孩干涉太多为好。 宋景辰同父亲说了会儿小话便窝在宋三郎怀里睡着了。 秀娘道:“都多大了,还让大人揽着睡呢。” 宋三郎:“他自己一个被窝冷呗。” 秀娘:“咱家今年的被褥可都是新棉花,辰哥儿的被子里缝得都是最好的棉花。” 宋三郎:“孩子还小,自然喜欢赖着大人。” “不是他要赖着你,是三郎你自己喜欢让儿子赖着,儿子若不赖着,你自己倒觉得别扭,觉得不舒服。” 宋三郎不说话了。 秀娘道:“之前给辰哥儿断奶的时候,我同三郎一样,不是辰哥儿断不了,是我自己断不了。” “辰哥儿每次要吃奶时,总会咧着小嘴巴满脸兴奋地蹭过来,边喝奶边用大大的黑眼睛看着我,小脚丫也不闲着,晃得别提多自在,看到他喝完奶后满足的小模样,我这当娘的心里就说不出的开心知足,断奶以后,我才明白不是辰哥儿依赖我,是我依赖着辰哥儿,他可以没有我,我不能没有他。” 宋三郎低头摸了摸小孩软软的小头发,秀娘说得都对,不是辰哥儿要赖着他,是他一想到孩子要与他生疏,心里就很难受。 秀娘道:“其实辰哥儿的比我们两个想的要强很多,我们想着他在家各种娇惯,调皮捣蛋,去了书院会不习惯,可孩子却在书院过得很开心,甚至都不用我们操心,每天到点就自己爬起来,不管多冷都是。” 顿了顿,秀娘又道:“ 总有一天,孩子要长大,我们要对他放手,等真的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难受的不光是三郎,还有辰哥儿。” 沉默中,秀娘牵了宋三郎的手道:“三郎,我们俩总有一天会老去,会离开孩子,若是咱们俩个和他的关系一直如此密不可分,他的后半生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宋三郎的眼眶湿润,慢慢回握住秀娘的手。 第79章 宋三郎在南城买来建马场那块地, 找了两个人合作,一个张璟,一个郭大有,宋三郎作为地皮的拥有者, 对马场拥有绝对控制权, 张璟同郭大有享有分红权。 现下马球场已经开始动工, 虽说马球场不太受地势低洼影响, 汛期来临时顶多歇业两天,不过宋三郎还是叫人挖了许多排水沟。 于同光是个有能力之人,关于马球场的预算为宋三郎陈列的细致清楚, 还提了不少不错的建议,马球场的具体事宜, 宋三郎交给他同徐承望一同负责。 马球场建成之后具体如何运营则是只有宋三郎自己知道。 张璟其实很不看好宋三郎在南城买地建马球场,劝了两句,宋三郎坚持,张璟明白越是有主见之人越是劝不了, 有些教训他必须吃了才肯回头, 因此也就不再多说, 同意入股权当是还了宋三郎这次助他除掉右侍郎的人情。 有了张璟入股,再拿下郭大有就简单容易得多, 郭大有不看好马球场,但他相信像是宋三郎, 张璟这样精明之人, 不会做愚蠢之事,既然要建, 定是有他不知道的赚钱之法。 他对张璟的权力地位有信心。 这期间,宋三郎送了郭大有一次发财的机会, 今秋鲁北主要产棉区蝗灾横行,入冬后棉花价格必然暴涨。 这就是交通不便信息差带来的效应了,鲁北的灾情消息第一时间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后,救灾事宜由户部负责,鲁北的受灾面积,灾情严重程度,户部得到的消息最为详尽不过。 郭大有听从宋三郎的建议,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也不忘给宋三郎丰厚回报,同时,秀娘两个弟弟开的铺子亦跟着小赚一笔。 因为宋三郎的这层关系,郭大有把自家不爱读书的儿子也送到了陈宴安的理工班,按照宋三郎给他出的主意,我们脑子不够银子凑,郭大有愿意捐赠八千两银子给陈宴安的书院。 对,人家不是贿赂陈宴安,人家是为书院捐钱。 对陈宴安来讲,科举班那边不缺人,理工班这边则是人越多越好,不需要多么会读书,你有一技之长就行。 郭午有钱也能算是一技之长吧,招收他一个得到的银子可以养活更多的理工学生,何乐而不为。 郭大有愿意掏八千两银子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人家只为买郭有与宋景辰成为同窗,他相信郭午跟着宋景辰学不了坏,另外就是儿子反正不爱读书,学点儿东西总没有坏处。 于同光见郭大有把儿子送到陈宴安的理工书院,他也动了心思,他其实更想让儿子进陈宴安的科举班,不过目前儿子表现出来的资质显然不够,他想着曲线救国,先把儿子塞进陈宴安的理工班,将来再进科举班。 他没有郭大有那么多银子开路,好在儿子争气,还真有那么一项特技能,小孩很会观察,有时候他临摹名家字帖,儿子在旁边看着,会准确的告诉他,他写的不对,哪一横长了,哪一捺点的位置靠上了或者靠下了,他把自己的字拓印上去一对比,竟然同儿子说得丝毫不差。 于同光不知道儿子这不算本事的本事能有什么用处,陈宴安到底能不能看得上,不过好歹给孩子试试,不行也就死心了。 陈宴安这边负责理工班招生的管事对于兴业这项本事也挺新鲜,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技之长,不过有了郭大有捐赠的银两,陈宴安叫他扩大招生范围,他想了想,在于兴业的报名单上写了个“过”。 一只蝴蝶翅膀微微的扇动,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对于小孩子来说,他的成长并非是一步步的,是突然在某一个瞬间,你会发现他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甚至于让你觉得换了个娃。 四岁便是这样一个分水岭。 第75节 腊月初九,宋景辰度过了自己的四岁生辰,仔细看,小孩鼻子挺直秀气,不知何时起,小小的山根开始变得明显,五官的比例也在悄然变化着。 三郎自己六岁便开始习武,但在四五岁时就已经开始为习武做准备,拉练腰、腿、臂等身体各部分的柔韧性和力量感,如今辰哥儿四岁,身体底子又好,也可以开始了。 宋三郎在自家后院里竖立了一个到他腰部高度的站桩,把儿子抱上去,告诉小孩站桩的技巧,让小孩尝试着自己站立,宋景辰胆子小,他害怕摔下去,抱着宋三郎死活不肯撒手。 无论宋三郎怎么鼓励他都不好使,小孩还抱得更紧些,眼泪汪汪地嚷救命,说他害怕。 宋三郎原本也没有真的打算让儿子一开始就挑战这样的高度,只是铺垫一下,让小孩没有理由拒绝真正的高度。 宋三郎引着儿子上套,他道:“爹爹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比这还高的桩子都站了,这样吧,我们把桩子给你调低一些好不好?” 宋景辰含着眼泪儿用力点头。 宋三郎把木桩又往土里埋深了一些,调到差不多小孩胸口的位置,对比刚才的高度,宋景辰心里的安全感陡然提升,宋三郎又在木桩周围给小孩铺了一层厚厚的草褥子。 确定自己安全以后,宋景辰这次有点跃跃欲试了,让宋三郎抱他站上去。 站桩的技巧有很多,比如伸展脚趾,脚的四个角向下压;比如找一个注视点,比如调整呼吸等等,但对于头一次学习站桩的人来说,要领过多,反而会让人无所适从,是以—— 宋三郎只告诉儿子最重要的一点:伸展双臂,凭直觉去感受身体的平衡。 双脚站桩比单只脚要容易很多,只要身体放松,胆子大,就可以做到,寻找平衡是人的本能,靠着本能去感应即可。 一开始宋三郎的两只手臂就放在儿子的身体两侧,主要起一个稳定孩子心理的作用,等他看儿子慢慢找到感觉以后两只手臂悄悄放下来,人还是站在孩子身后,随时做好救护的准备。 宋景辰从一开始的忐忑不自信,到慢慢感受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小孩精神稍稍放松一些。 儿子控制身体的能力还不错,宋三郎又稍微拉开了些自己与孩子的距离,他可以确定在这个距离范围内自己有能力保护好小孩,宋景辰却不知道。看到他爹离开,眼神开始慌乱害怕。 宋三郎朝儿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平声道: “稳住,别慌,你已经站得很稳很好,爹爹在不在你身边都是你自己在控制自己的身体,辰哥儿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爹爹的经验,若你没有站稳的能力,爹爹决不可能撒手。” 内心强大情绪稳定的人,话语中天然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宋景辰也跟着平静下来,重新调整呼吸,稳稳的站在桩子上。 见儿子稳定下来,宋三郎又重新走到孩子身边,刚才只是锻炼孩子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对初学者而言,成功的经验比失败的经验更重要,从木桩上掉下来的次数越多,恐惧就越深,不自信也越多。 宋三郎又鼓励儿子双手握拳收回到身体两侧,尝试着在木桩上蹲下来,有宋三郎在旁边保护着,木桩的高度又在小孩接受范围内,宋景辰小心翼翼试着照做,动作很成功。 宋三郎不吝啬自己的赞赏,朝儿子竖起大拇指,“很好,不错!现在听爹爹的指令,放松身体,我们试着慢慢站起来。” 蹲下去容易,站起来有难度,宋景辰有点儿不敢,宋三郎靠近了些,手臂放在距离儿子只有寸许的地方,温声道:“辰哥儿别怕,爹爹就在你身旁,若是掌握不住平衡,你随时都可以抱住爹爹,不会摔的。” 若是以前,宋景辰不想做的事,他早就撒娇卖萌哭唧唧抱宋三郎大腿,死活不肯做了,在书院小半年的学习生活,小孩现在知道什么事情可以任性,什么事情不可以任性,爹爹让他练习站桩是为了将来的习武做准备,他想要习武就得练习基本功。 宋景辰尝试着慢慢从木桩上站起来,起身的过程中稍微扶了一下宋三郎的手臂,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身体平衡,成功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做的不完美,小孩想要再来一次,宋三郎护着他又来了一次,有了上次的经验,宋景辰心里有了些底气,这次的动作比上次更加放松了些。 一连做了几次,宋景辰鼻尖上渗出了白绒绒的细汗,倒不是累得,主要是紧张的。宋三郎问儿子要不要结束,今天的训练目的已经达到,就到此为止。 宋景辰摇头,他想要宋三郎离他远点儿,不用爹爹保护着,他自己来一次。 宋三郎站远了些,宋景辰要他再站远些。 宋三郎继续后退,宋景辰还要他更远些。 宋三郎的唇角露出笑意来,他就是要孩子领会到这种战胜自我的感觉,让儿子明白他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由他自己控制。 秀娘那天的话是有道理的,他不可能永远把辰哥儿当成三岁,用对待三岁小娃娃的方式对待日渐长大的儿子。 辰哥儿已经不再是需要事无巨细呵护的年龄,你就不能再一直搂着他,抱着他,你要把搂抱他的双手变成托举他的双手,不再是用你的力量保护他,是给他力量,给他支撑,让他学会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明白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会上瘾的,宋景辰又兴奋地想要给他爹表演金鸡独立,长时间金鸡独立需要很强的腿部力量,短时间还好,宋三郎护着小孩尝试做了一下。 宋景辰做了个极其滑稽的金鸡独立还站不稳,跌进宋三郎怀里,宋三郎哈哈笑着把儿子抱过来,还是忍不住稀罕,在小脑瓜上亲了亲。 爷俩回屋时,秀娘正噼里啪啦扒拉算盘呢,自打有了自家的铺子,秀娘可有了学习的动力,学认字儿,学写字儿,学算账,学打算盘,学得一个不亦乐乎。 主要现在儿子去了书院,没抓没挠的反而难受,还不如学点儿本事。 她学毛笔字费劲,宋景辰研究鸡毛与鹅毛的区别时,无意中发现鹅毛管很有弹性,柔中带刚,而且吸墨量还很大,给她做了个鹅毛笔,优点是好用,缺点是麻烦,总得不停的蘸墨汁,凑合能用吧。 宋景辰暂时还没有想到更好的改进办法。 腊月十三,宋家收到一份特殊的请帖,用的是双面打蜡,细薄光润的金澄纸,号称纸中之王。 第80章 请柬是和安郡王府的下人给送来的, 邀请宋景辰参加赵敬渊的生辰宴。 和安郡王府同宋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不用说, 这封请柬是按照赵敬渊的意思送来的。 宋三郎猜测赵敬渊应该是在家中极为受宠, 他想要干什么, 家里能满足的都会满足。再就是赵敬渊应该很看重同辰哥儿的关系。 不过, 小孩就是小孩,想法很单纯,却不知道他的生辰宴上来来往往差不多都是皇亲国戚, 辰哥儿的身份太过尴尬,也太过乍眼。去了该往哪坐? 似这等宴席, 座次都是按身份地位提前安排好了的,辰哥儿跟其中任何人坐一桌都不合适,只能给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单列一桌,或许还会有人好奇他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毕竟京城的圈子就那么大, 宴会上众人都是熟识。 再者, 明天就是赵敬渊的生辰宴, 辰哥儿今日收到请帖,可见郡王府是迫于小孩的任性, 不得不敷衍一下。 宋三郎不反对儿子在书院里同赵敬渊做朋友,但自家与和安郡王府地位太过悬殊, 出了书院还是各回各家的好。 宋三郎隐晦地同儿子解释了自家去参加赵敬渊生辰宴不太合适的原因, 宋景辰很聪明,他听得懂, 点了点头,道: “爹爹,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赵敬渊是朋友,可他只是一个小孩,他的生日宴他自己做不了主,都是他爹娘安排,在他爹娘的安排里原本没有辰哥儿的事,辰哥儿去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这样吧,爹爹可以陪你去选个生辰礼,等到了书院你再补送给他,好不好?” 宋景辰点头。 *** 宋三郎南城的马球场预计明年开春能建个差不多,处理荒地里面的野草,修整土地,这些都没什么好说的,只要银子到位,工期甚至还可以缩得更短。 比较难办的是买马。 打马球之所以只能在贵族中流行,实在是因为这是一项花费巨大的真、贵族运动。 马匹在马球场上的短距离冲击速度可以达到十五公里以上,马儿要在如此快速的奔跑中做出各种躲避,掉头,急刹的高风险动作,速度,耐力,灵活性缺一不可。 即便具备了以上三点,其在比赛场上的损耗亦不可避免,因此,参加一场马球比赛,马主人一般需要备足三到四匹的宝马良驹做补充,赛完一小节换一匹马避免马儿过度劳累,最大限度地减少马儿的损耗。 而大夏朝一匹普通马儿大约值二十贯左右,战马则八十贯起步,一匹好的马球驹起码要三百贯起步,因为马球驹不仅本身出色,还要经过一系列严苛的训练使其适应激烈的比赛,其训练难度远比训练战马的难度高得多。 以上这些还只是买马、训马的费用,不包括养马。 养一匹马球驹可不比养一匹拉车运货的马,你不能喂点儿干草料就凑和了,你还得加入大麦、豆粕、菜饼,盐巴等等来保证马匹的健壮。 不说别的,只说这其中的盐巴,一匹马一天的喂养量大概在一到二两左右,换算成钱的话,一匹马球驹的一天的喂养费大约在三百文左右。 这完全就不是普通人能玩儿得起的游戏,别说普通人,就算是一般的小贵族都玩不起。 试想一个人带着三四辆跑车出来玩游戏,一场游戏下来,有可能三四辆跑车全报废,烧钱不烧钱? 跑车报废顶多损失点钱,问题是打马球是真正的速度与激情,不光损耗马,还损耗人,激烈的比赛中,人与马受伤是常有的事儿,死个把人也不稀罕,皇子皇孙摔死摔残的也不是没有。 即便如此高危,依然挡不住贵族们对马球的狂热喜爱,就问组织一场这样充满速度与激情的比赛,会吸引多少人前来观看? 倘若再引入赌注呢? 宋三郎自己前世便是打马球高手,他搞这个马球场三分为赚钱,三分为兴趣,剩下的便是他心底深藏的东西了。 大夏朝不产马,好的马匹大多产自北方游牧民族,尤其以阗国的良驹最为出众。 只是马匹作为战略资源,阗国非但严加管制向大夏朝售卖马匹的数量,种马的品质上更是加以控制,不肯把最好的马儿卖给大夏。 这就如同大夏朝买游牧民族的马却不肯用铜钱交易,而是茶马交易,以茶换马一个样 ,因为铜铁也是战略资源,可以铸造兵器。 所以搞定好马是个问题,光有银子解决不了。 于同光自告奋勇,要跑一趟阗国买马,宋三郎帮他联系了大茶商,同时雇了镖局护送。 除此之外,宋三郎还需要搞定大夏朝私人拥有马匹数量管制的问题。 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宋三郎担心郭大有吃不住,与郭大有言明:若担心风险太大,他可以找人进来替郭大有分担一部分。 自然,分担风险的同时亦有分担分红。 因为棉花的事,郭大有狠赚一笔,越发体会到朝廷有人,尤其户部衙门有人的巨大好处,随便透露出点消息来,就可能让你先人一步。 这马球场可是还有户部侍郎张大人的参与,郭大有决定赌一把,他就赌宋三郎同张璟这样的人做事最是谨慎。 郭大有和于同光都比想象中更给力,倒叫宋三郎省了不少心。 距离明年二月份的童生试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考秀才的考生们开始最后的冲刺,当然也包括宋三郎与宋景茂。 宋三郎心态比较放松,考上就考,考不上影响也不大,反正他也没打算往上爬,推张璟爬上去,他在树底下乘凉就挺好。 宋景茂与三郎相反,之前考不中说是没有名师指导,如今拜在陈宴安的名下,再考不中就真的无颜面对家里人,也无颜面对自己,因此宋景茂发了狠的读书。 不就是考试紧张吗,那就把书温习到即便紧张也能倒背如流,无论如何,他这次必须要考上。 此时,各家书铺里关于考前指导的各类秘籍应季而生,一眼看过去五花八门,叫人眼花缭乱,难辩深浅。 不少人都花大价钱买历届头名秀才们写的经验总结。 宋景茂却觉得这些头名秀才的经验其实最是无用,因为能考到头名状元无一不是天赋极佳之辈,他们的经验对一般人来说未必有多大用。 真正有价值的经验,反倒有可能是那些水平处于中上游水平的考生。 宋景茂只买了一本头名秀才的书籍做参考,又买了三四本水平中上的秀才所作,还买了一本将将考上秀才之人写的书,宋景茂看中他书上开头写的有一句话: 大概意思是我张某人天性愚钝,曾以为能考上秀才全凭勤奋二字,然真的考中了秀才,才明白勤奋之外,亦需要一些运气,然而这运气也并非偶然,并非从天而降…… 此话戳中了宋景茂,是啊,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你总要把一些东西交给老天,他之前就总是妄图万无一失,为了万里那个“一”,各种患得患失。 想开了,这个“一”就是所谓的天意,既是天意索性就交给老天操心好了。 入夜,宋家几房全都亮着灯。 大房茂哥儿在读书,竹姐儿在为家人们绣制过年礼物,家里几个男娃都有了出息,小姑娘也不想太落后,在刺绣一道上很是努力,师傅楚娘子夸她擅长表现花卉藤蔓,其形舒展柔美,绣面灵动有余韵。 有了自己真正喜爱的东西,年初小姑娘被退婚的阴影对她的影响越来越淡,竹姐儿想,有刺绣陪伴着自己,其实嫁给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是谁,不是自己是谁的谁,不是吗。 至于是否能有个如意郎君,得之我幸,不得亦没什么了不起,她可以像师傅一样,把自己的感情交给最喜欢的刺绣。 隔壁屋,王氏跟宋大郎絮叨竹姐儿的婚事,进入到腊月以后,来家里为竹姐儿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条件很不错的,王氏有些心动,选了几家自己满意的,正一家家讲给宋大郎听。 当娘的是过来人,最能明白这嫁人不光是嫁给喜欢的男人这么简单的事,你得和他们一大家子朝夕相处,甚至与她们相处的时间不比与你男人在一起的时间少。 出了上次被退婚的事,王氏是彻底涨了教训,别的先不说,先看对方在外面的风评和名声,名声不好,再有本事也不嫁! 第76节 名声虽好,家里小妾多的也不能嫁,这东西是门风问题。 宋大郎与王氏不同,对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就一点要求——最好门当户对。 不过他的意思还是一切等茂哥儿童生试的结果出来以后再说,现在可以先不用给人把话说死,留点儿余地,以防茂哥儿考不上。 王氏气得翻他一眼,骂他乌鸦嘴,孩子眼瞅着就要考试,说这种晦气的话。 宋大郎自知失言,想了想,道:“不若年前去趟大相国寺,替茂哥儿乞个福。” 王氏道:“ 你现在才想起来,早都晚了,大相国寺上香的名额到了年底早就抢不到了,哪里能轮得到咱们去拜。” 宋大郎闻言苦笑:“这拜神也能分个三六九等了。” 王氏道:“那可不,这大相国寺的灵验是出了名的,人人都想拜,人家根本不缺香客,我看不如这样吧,找个时间咱们去京郊文昌仙君庙拜拜,我听人说那里的也比较灵验,好多都去。” 宋大郎莞尔,好嘛一下子从和尚庙跑到道观里去了,不过管他是那里,也就是求个心安而已,哪里都一样。 若世上真有鬼神,那最灵验的应该是宋家的祖宗们,这些人才是切身利益相关的。 宋家二房屋里,宋二郎也在与姜氏说着明年秀才考试,家里三郎和茂哥儿要下考场的事。 姜氏道:“茂哥儿这次可真是发了狠,比那头悬梁锥刺骨也差不了多少了,前天夜里,我半夜醒过来,都什么时辰了,茂哥儿屋里的灯竟然还亮着呢,咱家睿哥儿要是有他这个劲头我也就不发愁了。” 宋二郎叹了口气,“哎,这读书一道,多少还是要讲点天分讲点命,想当年你夫君我也一样,同茂哥儿一样没日没夜的读书,就想争口气,却比不上我爹当年随便考考,听我娘说我爹那人压根不知道勤奋为何物。” 第81章 今冬, 一家人都挖上了火道,宋三郎把钱交到老太太手上,再由老太太统一叫人挖的,老太太的钱哪里来的?一家人自然心里有数。 虽说一家人心知肚明, 宋三郎还是愿意“多此一举”。 大夏朝每年阴历十月到次年正月都会给官吏们发炭火, 宋大郎同宋二郎能领到十秤, 三郎则能领到三十秤。 不过对宋三郎来讲三十秤只是明面上的朝廷俸禄, 要知道户部三库主事乃是典型的官小油水大,从八品的小官却可以掐各路地方大员的脖子。 他又是新上任的主事,收到的各种名义的孝敬多不胜数, 本身张璟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给他油水捞。 这就是张璟的为官之道, 给手下足够好处,让手下死心塌地的为他办事儿,是以,宋三郎要做的就是一个把握分寸, 不要招上面张璟反感, 亦不让孝敬他的人握住他把柄, 中庸就行。 即便宋三郎已经算是很低调,入秋以后收到的各种孝敬也已经让秀娘胆战心惊, 秀娘不敢用,劝宋三郎把东西给人家还回去, 拿人手短, 吃人嘴短,自家现在又不缺钱, 干嘛要三郎冒这个风险。 宋三郎叫她放心用。 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现实远比秀娘想象中复杂太多, 就如现在,即便他不缺那些孝敬,他也不得不收,如此,上面张璟才能放心,孝敬他的那些人也才能安心。 他这个官才能继续做下去。 只要你身在局中,就不得不做出各种妥协,把该做的事做明白,守住你自己想守住的底线便好。 秀娘可不像宋三郎深谙官场之道,她胆子小,不管是她卖豆腐赚来的钱,还是做生意赚来的钱,都花得理直气壮,哪像眼前这些个东西,不能送回去,放在家里又占地方,看见就堵得慌。 两口子闲聊天,宋景辰听见了,给她娘出主意,“爹爹不喜欢收人家东西,娘亲也不喜欢,可人家非要送,那还不简单,就送给比我们家更有需要的人好啦。” “娘亲就把这些东西捐赠给大相国寺好啦,大相国寺门口不是有施粥棚吗,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就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秀娘一听,眼睛唰一下就亮了,一拍脑门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辰哥儿这个主意可太好啦!” 秀娘激动地拉着宋三郎道:“三郎,你想啊,咱们把东西都捐给大相国寺,每一笔捐赠可都是要被记下来的,这样的话,万一哪天有人要冤枉三郎,大相国寺就是咱们的证人,咱们可没用他们的东西!” 宋三郎忍不住就笑。 那好吧,儿子说得很对,就让大相国寺的方丈操心处理去吧。 俩口子一左一右,忍不住同时想把好大儿搂在怀里亲,两人的手掌在半空中相遇,宋三郎将秀娘和儿子同时搂在怀里…… 暖黄的烛火映衬着男人平静满足的面容,外面寒风凛冽,室内地龙烧得正旺,如春般暖意融融。 此处无声胜有声,氛围好的让夫妻俩谁也不想出声破坏,被搂得快喘不过气的小孩嚷道:“爹,我要撒尿,快点,我憋不住啦!” “呃……” 宋三郎认命地起床…… 腊月二十,家里几个孩子俱都已经从书院放假,王氏心疼儿子日以继夜地读书,担心熬坏身子,可她劝几次都不管用,说多了茂哥儿还烦,虽说人家嘴上还客客气气:“娘不必担心” ,“让娘惦记了”,“儿子不累”。 可等你说了几次,再过去给人家送汤的时候,人把屋门儿悄悄从里面给你栓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氏便来三房,找秀娘借辰哥儿一用,若说茂哥儿拿谁最没有办法,大概就是辰哥儿小娃了。 秀娘听王氏诉完苦,憋不住捂着嘴儿笑道:“得,咱们这皮猴子还有这等用武之地呢。” 王氏闻言,目光微动,暗道:弟妹这书还真没白念,如今说话越发像是个读过书的人了,这用武之地用的巧妙。 弟妹一直羡慕读过书的女子,这都嫁人生娃二十来岁的人了,没想到还真就能读成,那么自己呢? 如今茂哥儿和竹姐儿都已经大了,不必事事都让她操心,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大嫂?” 见王氏发呆,秀娘叫了她一声,“大嫂想什么呢?” 王氏笑笑,道:“没什么,待会儿辰哥儿回屋来,弟妹让辰哥儿去茂哥儿屋里转一圈儿,咱们当娘的就算再望子成龙,看见孩子这般拼命,心里也是不落忍。” 说着王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泪儿,知子莫若母,她大概能明白孩子为何这般拼命,但她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秀娘也挺心疼茂哥儿的,让王氏放心。 晌午,一家人吃过午饭,宋景茂又要径直回屋温习功课,宋景辰有任务在身,一直盯着他哥呢,见哥哥要回屋,忙从凳子上出溜下来跑过去拉住他哥的衣角,不让走! 小孩子对大人交给的任务有莫名的责任感,尤其你越看重他,他就越想表现给你看,证明他很行的。 宋景茂不明所以,低头看向幼弟—— 宋景辰抬头看着他哥,眨巴眨巴眼道:“要哥哥带我去钓鱼。” 宋景茂莞尔,摸了摸弟弟的头道:“哥哥现在有点忙,改日再带你去,好不好?” 宋景辰不高兴,撅起嘴巴道:“不好,今天就要哥哥带我去,胖虎好几天都没有小鱼吃,胖虎喜欢吃哥哥钓的小鱼。” 睿哥儿知道大哥最近读书正是要紧的时候,哪有时间陪小屁孩儿耍,站起身来替大哥解围,他道:“大哥要读书呢,辰哥儿到二哥哥这里来,二哥哥陪你玩。” 宋景辰不配合,反而任性道:“要大哥二哥陪我一起去钓鱼!” 睿哥儿张口要说什么,被王氏悄悄拉了拉他衣角,睿哥儿回过头,见大伯娘冲他使眼色,虽不明就里,但明白大伯娘拉住他的意思,遂闭了口。 如王氏所料,宋景茂虽然不想去,但他很疼爱幼弟,不想让小孩不开心,答应带着出去钓鱼。 上次的鱼钩找不到了,宋景茂找来一根粗细合适的缝衣针,用钳子夹住,在烛火上炙烤,直到针体通红变软,将其弯折成鱼钩的样子,又冷却一会儿,一个简易版的鱼钩就算做成了。 几人又找来线绳拴住鱼钩,再配上一根长竹竿,齐活! 宋景茂做好三根鱼杆,带着俩弟弟先去自家菜园子里挖蚯蚓,作鱼饵用的,宋景辰建议哥哥在土地松软湿润的地方挖。 宋景茂问弟弟为什么,宋景辰道:“因为蚯蚓一晒就会死掉,它只能找潮湿的地方作窝,另外它的身体那么软,肯定不喜欢钻很硬的土,越松的土钻起来才不费劲。” 呃…… 弟弟好像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几人照着宋景辰所说,找土地又湿润又松软的地方开挖,果然很快就挖到! 宋景睿有点儿害怕,不敢用手拿,宋景辰倒是不害怕,不过他对蚯蚓这种又湿又滑还软软乎乎的虫子有些生理性不适,尤其看到它弯曲蠕动的样子,就更加不适,摸一下他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其实宋景茂也不想摸这种黏糊糊的虫子,不过再不喜欢,这种东西对鱼儿来说就是无法抵挡的诱惑,最好的诱饵无疑了。 所以尽管不喜欢,但为了达到目的,他能忍,面不改色捏起虫子放进小罐子里去。 几人抓了约莫十几条,这就差不多了,因为一条蚯蚓其实可以分成好几截用。 几个孩子要出门,因为钓鱼涉及到水边,秀娘不放心,把李把式叫过来,给了他一串铜钱,叫他看好辰哥儿。 李把式与宋家是雇佣关系,原则上他只管喂牲口,驾车这些,秀娘叫他帮忙照看小孩,不属于他应该干的活儿,因此秀娘给了额外的钱。 李把式收了钱,看孩子自然会更加上心。 寒冬腊月,昆玉河已经结冰了,不过冰钓有冰钓的乐趣。 宋景茂寻找下杆子的位置,因为真心喜欢钓鱼,喜欢鱼儿上钩的感觉,宋景茂对钓鱼还颇有点儿小心得。 首先,冬天冷,背风向阳的地方是鱼儿最喜欢待得地方,另外水草丰盛的地方通常也受鱼儿喜欢,因为除了隐蔽,水草丰茂的地方往往伴随着各种鱼儿喜欢吃的食物。 宋景茂先在岸边给划了一条线,严禁睿哥儿和辰哥儿过线,并提前警告,俩人谁若敢过线一步,他必然不会轻饶。 上次辰哥儿的事足够他吃教训,那次若非三叔把小孩都打哭了,他都想让弟弟吃点儿教训。 选好下杆子的地方后,宋景茂面不改色把一条蚯蚓分成三段,一段穿到一根鱼钩上,又把鱼杆下到水里,让弟弟们握住杆子耐心等待。 鱼钩虽然简陋,但蚯蚓这种活体诱饵对冬天处于饥饿状态的鱼儿具有莫大的吸引力,明知道有危险,他们也会心甘情愿的上钩。 河边比较冷,宋景茂先帮辰哥儿紧了紧斗篷脖颈处的风领,毛绒绒的深灰毛领拢住小脑瓜,可爱极了。 这样的斗篷兄弟三人一人做了一件,秀娘出的料子,妯娌三人找人给做的,斗篷下摆处的金线刺绣是竹姐儿给绣上去的,三人一块儿出门,谁看见都得要忍不住夸一句不愧是宋玉郎的孙子。 实际上宋玉郎与徐明珠都是好相貌,大郎、二郎,三郎三兄弟底子不可能差得了,但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气质。 宋玉郎内在的才情风度才是真正让他与众不同的东西,这种东西宋大郎没有,宋二郎没有,原来的宋三郎也没有,好看是好看,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灵魂,看过就忘。 几个孙子却不然,宋景茂身上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娇弱,偏偏他的目光又极为坚定,强烈的反差却在他身上挺和谐,总而言之——宋景茂他有神秘感,会让人忍不住想探究他。 睿哥儿则给人很正的感觉,年龄虽小,却自带一股清风明月般的清清朗朗。 至于宋景辰小娃,一句话:看见他,你就想抱回家据为己有。 茂哥儿和睿哥儿都是很有耐性的人,坐在那里静待鱼儿上钩,宋景辰等得着急,老想把鱼竿从水里拽出来看鱼儿有没有上钩。 宋景茂忍不住笑,放下自己手中的鱼竿,来到弟弟身后,握住小孩的钓杆,教弟弟提着钓杆上下轻微动动,制造蚯蚓在动的假象引诱鱼儿上钩。 正教着呢,忽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景茂兄。” 第82章 宋景茂直起身, 循着来人声音回头望去,河岸边走来一人,说话之人走在前面,十六七岁的年纪, 一袭窄袖湖蓝锦袍, 眉眼端正, 身材修长。 正是宋景茂在书院里的同窗, 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之嫡次子杨文业,后面跟着的看打扮应当是他的仆从。 两家其实住得并不远,只不过宋家家道中落, 双方没有往来而已,现在因着在同一所书院读书, 倒是熟识起来。 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宋景茂感觉对方不论品貌性格还是家世背景都同妹妹竹姐儿颇为般配,最主要两家住得很近,竹姐儿想要回娘家不要太方便, 若是竹姐儿在对方家里受了欺负, 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宋景茂只是有这方面的念头, 具体还要看俩个人能不能互相看上。 第77节 在宋景茂看来自己被将军府羞辱也好,竹姐儿被人家退亲也好, 说到底都是宋家实力不够,宋家若是能起来, 竹姐儿嫁给谁都没有问题, 自家若是弱势,竹姐儿嫁给谁都可能会有各种不顺心。 说到底, 自己娘家的硬实力才是女人最大的安全感,而非什么如意郎君。 “文业兄” 宋景茂向前跨了两步, 微微一笑,向杨文业拱了拱手道:“今日天气还不错,便带着两个幼弟出来耍玩一番,不想文业兄也有此雅兴。” 杨文业手里拿着钓具,不过显然比宋家三兄弟手里的鱼竿要专业的多,乃是紫竹材质的轮杆,竹子韧性更强,线轮亦可以收放鱼线,可以把鱼钩抛得更远。 杨文业冲宋景茂摆摆手,苦笑道:“非也,愚兄对钓鱼兴趣一般,不过是为了合群不出丑而已。” 他说这话倒也没有错,大夏朝的文人士大夫圈子流行垂钓,甚至垂钓还被定为大夏朝的宫廷礼制,每年开春皇帝都会约群臣一起垂钓,而文人聚会之时亦喜欢互相约钓。 宋景茂买来书籍研究钓鱼之道也并非全因爱好,他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每个阶段该做什么事,达到哪一步,他心里都规划的清清楚楚,可以说是目标明确,计划有步骤。 实际上到陈宴安的书院读书亦在他计划之内,只不过他去求三叔显得太功利,他不想让家人看到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他还是他们眼中从前的宋景茂。 所以,他只是话语间流露出一星半点儿对两个弟弟的羡慕,他娘就跑去跟他爹说了,不出所料,他爹去求了三叔。 他欠家里人的一定会还,他要让宋家崛起,他要让家族崛起,他要做那人上之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再把他踩在脚下,把宋家人踩在脚下。 ——只有他踩别人的份儿。 宋景茂笑着把两个弟弟介绍给杨文业,宋景辰、宋景睿小哥俩过来同杨文业见礼,杨文业挺喜欢俩小孩,只身上没有带合适的礼物相赠,四下看去,见河岸上有卖糖葫芦的,便吩咐仆从去买来给俩小孩吃。 宋景茂见他喜欢俩个幼弟,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俩人坐到一处闲聊,这一次宋景茂吸取中秋节那次的深刻教训,把弟弟放到身前揽着,防止自己一个不留神小孩又到处乱跑,这可是河边,小孩若调皮跑到冰面上,这河冰可是只有薄薄的一层。 宋景辰把手里的糖葫芦先举到宋景茂嘴边,给大哥吃,宋景茂不吃他的。 宋景辰又递给杨文业,杨文业亦呵呵笑着婉拒了,客套一番,小孩自己美美地咬起来。 杨文业同宋景茂谈起明年二月份童生试的事,问宋景茂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夏朝秀才的录取率,大约为一县之内,三年总共录取五六名秀才,洛京城人才济济,考取难度可想而知,这还只是一方面。 其次在考试中还有诸多不确定因素,个人发挥,考官喜好,考题是否是自己所熟悉等等,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才华只是最起码的要求,还要有一点时运,或许只因为你的字写得对了主考官的心思,便能压其他人一头,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你的字不受主考官待见,从而被他人压一头。 宋景茂自然不敢说自己准备得好与不好,只笑道:“景茂愚钝,只能是全力以赴罢了。” 杨文业道:“宋兄可买了历年的考题?” 宋景茂道:“买了一些。” “今年的押题可有买?” “嗯。” 杨文业叹了口气道:“院政们的出题喜好各有不同,我等也只得广撒网,把各个院政的喜好研究一遍了,不求对了人家的心思,只求不要犯了忌讳。” “杨兄所言甚是。”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杨文业问宋景茂要不要去参加后天的聚会,宋景茂说自己家中有事,怕是去不了。 考试前夕,宋景茂不想与任何人太多牵扯,更不想参加什么聚会,倘若聚会之人中有一人舞弊,便会殃及所有池鱼,即便是能证明清白,个人形象也会在主考官心中大打折扣。 杨文业若成为了自己妹夫,宋景茂自然会提醒他,现在不过是妹夫候选人,宋景茂不会多事,言多必失,指不定自己的话就被传了出去,不管有心还是无心,都对自己没什好处,何必呢。 两人说话的功夫,宋景辰兴奋地叫出声,“大哥,动啦!” 宋景茂闻言,笑道:“别紧张,直接提竿就是,跑不了的。” 宋景辰忙道:“我怕它跑掉,哥哥你快提。” 宋景茂笑了笑,一手握住钓竿,一手握住弟弟的手,道:“辰哥儿数一二三。” 宋景辰:“一、二、三——” 宋景茂手一松,宋景辰干脆利落地将鱼钩提出水面,一条手掌长短的鲫鱼在鱼钩上挣扎,宋景辰哈哈笑道:“哥哥,是我自己钓上来!” 宋景茂摸摸他头,“干得不错,看到了吧,没有哥哥帮忙辰哥儿一样做得很好。” 宋景辰道:“二哥哥才做得好,都钓好几条了。” 宋景茂笑道:“你们俩都很能干,不过今天你二哥哥比辰哥儿的运气更好一些。” 宋景辰道:“哥哥,我运气也很好,你看我钓上来的鱼都比我二哥哥的大,大鱼最狡猾啦,钓上来要靠运气的。” 宋景茂就笑:“好吧,咱们辰哥儿运气也很好。” “哥哥,你快看,我钓到的鲫鱼尾巴也很好看。” 宋景茂:“嗯,很好看。” 杨文业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他见茂哥儿对两个弟弟如此疼爱有耐心,想来这样的人做夫婿也差不了,茂哥儿本人一表人才,宋家的家世也不差,将来有可能还会更好,只可惜自家妹妹已经订亲,否则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倒也是一桩美事。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中午那会儿还算暖和,现下日头偏西,冷劲儿上来了,宋景辰小胖娃还好,火力壮实,宋景茂摸了摸睿哥儿的手,却是有些凉手,他将自己手搓热,再帮睿哥儿捂一捂,搓一搓,宋景辰也学着大哥的样子,用自己胖乎乎的小肉手给睿哥儿搓另外一只手。 兄弟之间如此和睦友爱,家风必定不差,杨文业乃是大家族出身,更能理解家族和睦才是兴旺之路,放眼望去,朝廷里哪个单枪匹马能成事儿?无不是背靠着整个家族。 而一个家族能否兴盛,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和睦、后继有人,宋家全都具备,杨文业对宋家的将来很是看好。 春冬两季用蚯蚓钓鱼最是好钓,因为春天鱼儿要繁殖需要补充大量的食物,冬季天冷水里食物少,亦需要补充大量食物,总之水里的鱼饥不择食之时最是容易上钩,兄弟三人这次收获颇丰,竟然还钓到了几条手掌长短的大鲫鱼。 回到家里,几人把小鱼扔到后面园子宋景辰不断扩宽扩深的“大河”里,胖虎抓鱼本事一流,不用特意喂,人家小爪子快如闪电,自己从水里捞着吃。 剩下几条大的,宋景茂给拎到灶房,宋景辰拉着秀娘要他娘晚上给他炸酥鱼吃,炸酥鱼没什么诀窍,最主要的诀窍就是舍得放油就行,如今不比以往,一点油而已,秀娘舍得放。 秀娘把鱼杀好,鱼鳞刮了,打上花刀,用盐巴葱姜黄酒等先给腌上醒着,这样炸出来以后更有味道。 收拾好几条鱼,秀娘回到屋里,看见儿子搂着胖虎在床上睡着了,胖虎在小孩怀里发出均匀的咕噜声,一人一猫睡得还挺香。 宋景辰年龄小,每日晌午都得睡上一觉,今天和哥哥们出来钓鱼,没有顾上睡,这是同胖虎玩着玩着就睡了。 宋三郎其实不想让胖虎上床,胖虎不听他的,宋景辰只当着他的面不抱猫上床,秀娘对胖虎上不上床没意见,反正胖虎又不是逮耗子的猫,若是逮耗子的话,那高低不能让上,小孩哭闹也不行。 秀娘爬上床,把猫抱开,帮儿子脱了外面衣裳,扯过蚕丝给盖好,今年棉花短缺,造成本就价格昂贵的蚕丝被更加昂贵,买一床可太奢侈了,宋三郎非要给儿子买,给儿子买就得有老太太那边一份,两床蚕丝被下来心疼死人。 不过银子花到哪里哪里好,秀娘还从没见过如此轻盈舒适又柔软保暖的被子呢,又觉得这钱花得值了。 快到傍晚的时间,宋三郎回家来,手里拎了不少东西,都是上面发放下来的过年节礼。 按照惯例,除了朝廷发放的岁银,逢年过节户部都会给自己人发点实用的节礼,发多少,要看下面各个部门的综合实力,三库自然是油水部门,福利最好。 秀娘看着李把式帮忙抱进屋的油罐子乐了,冲三郎笑道:“你儿子正想要吃炸酥鱼呢,三郎就把油给拎回来了,你说巧不巧。” 宋三郎也乐了,道:“嗯,我们儿子有口福。” 秀娘接过三郎脱下的斗篷,道:“衙门也快要放假了吧?” “后天便放了。” “年前一块儿去我爹娘那里一趟吧,爹娘想辰哥儿也想三郎了。” “好。” “对了,我要同你说件稀罕事儿,你一准儿想不到。” 宋三郎顺着秀娘的话头儿配合道:“哦?是何事。” 秀娘笑道:“天上掉馅饼,你想都想不到。” 宋三郎抬眉,“什么馅饼?” 秀娘道:“以后我们一家也可以像皇帝一样泡温泉啦!” 宋三郎:“???” 秀娘:“这不是我爹娘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挖个猪圈养两头猪,这猪可以卖肉,猪粪可以沤肥,也是个进项,你猜怎么着,这猪圈挖一半儿竟然冒出温泉来啦!” “你就说咱家地里挖出来的温泉要归人家,这自家院子里挖出来了,总不能再有人和咱抢吧?” 宋三郎:“……” 这也能行? 秀娘还是天真了,即便是你自家院子里挖出来温泉来,若无权无势也是保不住的。 不过这倒真是一件好事,以后泡温泉方便了。 宋三郎道:“ 顺便岳父家里的宅院也该重新修盖一番了,不如往外扩建一下,如此,以后我们全家逢年过节回去住也方便些,山里好玩的东西多,想必辰哥儿会喜欢。” 秀娘道:“我也正想着这事儿呢,城里虽好,可我爹娘那里的宅院也是难得,依山傍水,我们不忙时过去住上两天也挺好,如今挖出了温泉就更是舍不得卖掉。” 说到此处,秀娘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道:“三郎,你说会不会我家附近的人家也有可能挖出温泉来???” 第83章 先不说周围人家挖出温泉来的可能性有多小, 实际上最好周围人家都挖不出温泉来,许家的温泉才能保住,否则挖出来的人家越多,不说许家的温泉, 许家庄这百十口人是不是全要被迁出许家庄都不好说。 就像之前许家的耕地挖出温泉一样, 给些赔偿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宋三郎解释一番, 秀娘泄了气, 道:“那还是咱们自家偷摸用吧,上次就是因这温泉惹了祸事,我爹娘害怕惹事, 捂着不敢声张呢。” “嗯,回头盖几间房子做遮掩, 自家人用就是了。” 大夏朝的官员除夕前后各放三天假,加上除夕当日,共休假七天,因此从腊月二十七开始, 宋三郎便不用去上衙门了。 这两天发生了件让两口子极为揪心的事, 后街有两个小孩出水痘了, 其中一个孩子在出水痘的前两日同辰哥儿接触过,秀娘自责到无法言语。 她本是一片好意, 那日她看见大冷个天儿,那小孩连双袜子都得没穿, 裤子也短了, 露出脚脖子来,看着怪心疼人, 便把人叫进家来,把辰哥儿不穿的衣裳鞋子送给对方穿。 她收拾旧衣裳的时间, 辰哥儿便同那孩子玩了一会儿,虽然玩儿的时间不长,可这水痘太容易人传人了,几乎粘上就怕不了。 这水痘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病,轻则满脸坑疤,重则丧命,这两个结果无论哪一个秀娘都不能承受。 现在也不敢让辰哥儿去找睿哥儿或茂哥儿玩了,今天的早饭都是带回屋里让孩子吃的,小孩的碗筷也都单独放起来。 宋三郎的担心完全不比秀娘少,他实在不敢想儿子万一染上水痘的后果,但秀娘已经慌乱的六神无主,他自然不能乱了分寸。 宋景辰完全不知道水痘是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得了水痘会有什么后果,但并不妨碍他从她娘的紧张中感受到后果很严重,小孩眨巴眨巴眼,问宋三郎,“爹,什么叫水痘呀,得了会怎么样?会死人吗?” 宋三郎摸了摸儿子的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水痘,水痘,只要一听它的名字,辰哥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就是呢,人身上会起一种豆子一样的水泡,严重倒不算很严重,就是得了以后身上会很痒,若是小孩因为怕痒就把水痘抓破,有可能会在身上留下小坑,不好看。” 宋景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娘亲这么害怕水痘,要是水痘长在脸上,抓破了留下好多坑,辰哥儿就不好看啦。” 宋三郎道:“只要不抓它就不会留下坑,再说辰哥儿也不一定就会被传染上,爹娘不让你同哥哥们接触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 宋景辰道:“爹爹,娘亲你们不用担心,我肯定不会被传染上的,睿哥儿每次生病辰哥儿都好好的呢。” “嗯,不过保险起见,爹爹待会儿去找荀大夫开些药来,咱们提前吃上预着。” 秀娘问要不要带着孩子过去给荀大夫把把脉,宋三郎摆手,“不可,后街那两个孩子的水痘现在还不清楚从哪里被传染上的,我们知道的是两个,不知道的呢?说不得荀大夫那里看病的孩子就有得这水痘的,辰哥儿本来可能无事,去了倒有可能真被传染上,还是待在家里为好。” 第78节 “那也行,三郎若看到有得水痘的孩子一定要离远些。” 宋三郎点头,换上衣裳要出门,宋景辰叫住他爹道:“爹爹你顺便叫荀爷爷多开些药送给良哥儿吧,他爹娘没有钱带他去荀爷爷那里看病。” “良哥儿说他每次生病,他娘亲都给他喝符水,符水要是管用,荀爷爷的药堂早就没有人看病了,符水可比荀爷爷的诊金便宜多啦,大家又不傻。” 自己都不知道会怎样呢,儿子还顾着人家,宋三郎鼻子发酸,点了点头。 宋三郎出了门,秀娘把儿子揽在怀里问,“辰哥儿想着为良哥儿买药,不怪良哥儿吗?” 宋景辰摇摇头道:“倘若得病的是辰哥儿,辰哥儿在不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传染给了别人,辰哥儿自己心里一定会很过意不去,若是人家还要来指责辰哥儿,辰哥儿会很伤心的,再也不会想要同他一块儿玩。” 说着话,宋景辰抬起头来对秀娘道:“所以娘亲根本不用自责是因为你把良哥儿叫进家里来的,若是知道良哥儿有病,娘亲爱辰哥儿保护辰哥儿都还来不及呢,娘亲和爹爹永远不会舍得让辰哥儿受一点伤害,辰哥儿都知道。” 秀娘的眼泪唰!一下就流出来了,紧紧抱住了小孩。 大儿子没白心疼。 宋三郎到了荀大夫的药堂,果然如他所料,水痘一旦发生,就不是个例,荀大夫的药堂内正有一个得了水痘的孩子在看诊,宋三郎瞄到那孩子的脸,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那孩子满脸都是丑陋可怖的大小水泡,有些已经破裂的水痘流出不少脓水来,宋三郎往后退了退,等到荀大夫给那孩子看完诊,净了手,又接连看了几个病号后,宋三郎才上前一步。 荀大夫朝他身后看了看。 “荀大夫” 宋三郎忙朝着对方一拱手道:“最近一段时日得水痘的孩子比较多,没敢把辰哥儿带过来。” 宋三郎把自家儿子的情况同荀大夫说了一遍。 荀大夫道:“依照经验来讲,小孩子发痘前的一两天也是有可能传染给别人,不过还是要比出了水痘后的传染性低很多,辰哥儿的身体比一般小孩都强壮,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被感染上。” 听他如此一说,宋三郎心里稍微放下一点,问道:“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彻底放下心来,确定孩子无事。” “约莫七八日后孩子若没有什么异常,应当就是没有被传染上了。” 一听说竟然还要再等七八日后才能知道儿子有没有被传染上,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问荀大夫可有什么良药提前预防?” 荀大夫笑道:“此病需得对症治疗,提前预防的良药是没有的,不过你若实在太过不放心,不妨开一些清吃热解毒的草药,让小孩先喝着。” 荀大夫的话意思很明白: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可以开些安慰药吃着。 宋三郎自然是明白荀大夫的意思,不过这安慰药他却不敢不用,宁可相信这药是管点儿用的。 宋三郎又同荀大夫说了后街两个小孩感染水痘的事儿,请人开了药,拎着药包往回走。 先给两家小孩把药送过去,后街住的都是穷人,平日病了要么拖着不看,要么喝符水,要么忍着,哪里有人去药堂看得起病。 在周围邻居都对自家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宋三郎不顾被传染的危险,过来给送药,这份恩情实在难得,两家人对着对宋三郎千恩万谢,良哥儿爹娘甚至给宋三郎跪下了。 被帮助的两家人也知道这病的凶险厉害。 处理完两家的事,宋三郎回到家中,没敢直接进屋,直接去了耳房,把身上的衣物全都脱下来,用开水烫上,紧接着又洗了个热水澡,头发亦冲洗一番,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这才敢进屋。 得知宋景辰有可能会被传染上水痘,除了夫妻二人,一家人亦都很担心,王氏和姜氏叫着秀娘去寺里求个平安,说是除了大相国寺,红罗寺那边的香火亦很旺盛。 秀娘更相信大相国寺的香火,不过她也知道这年底了,大相国寺里特别忙,达官贵人都招待不过来,好在自己提前铺了路,才给大相国寺捐了不少东西,应该是能通融一下,挤个空缺。 宋三郎不怎么信鬼神之说,不过现在他宁可信其有,同意秀娘去。 妯娌仨风风火火去庙里上香,宋三郎刚给儿子倒了杯温开水,就听外屋宋景茂在喊,“三叔,我可以进来吗?” 宋三郎从里屋转出来,“茂哥儿有事儿?” 宋景茂:“我来看看辰哥儿,弟弟无事吧。” 宋三郎:“现在无事,不过荀大夫说这水痘可以潜伏几天,茂哥儿莫要进屋了。” “三叔,这水痘都是小孩子容易得,大人无事,我进屋看看辰哥儿。” 宋景茂抬脚要往屋里走。 宋三郎忙抬手拦住他,“不可,大人虽说不易得,不代表不会得,还是小心些好。” 这会儿宋景辰听见动静,从里屋探出个小脑瓜来,冲宋景茂喊:“哥哥,你千万不要进来呀,辰哥儿若是传染给哥哥,心里会很难过,哥哥听爹话,不要让辰哥儿难过,哥哥快走。” 看着懂事可爱的幼弟,宋景茂完全无法接受水痘有可能会找上弟弟,喉头酸涩,到底冲宋景辰笑了笑,道:“那好吧,大哥听辰哥儿的,等辰哥儿确定无事了,大哥再带辰哥儿去玩。” 宋景睿也很想要过来探望辰哥儿,但他知道若自己过去看辰哥儿,真的被传染上,爹娘嘴上不说,心里有一定会抱怨辰哥儿,抱怨三婶的,那样的话,一家人之间就有了解不开的芥蒂。 与辰哥儿易地而处,他也不希望这个时候辰哥儿来看望自己。 儿子还没怎么着呢,宋三郎却像儿子怎么着了一样,觉得儿子哪里都可怜,搂在怀里给喂了小半碗蜂蜜水,问小孩想要吃点什么。 宋景辰本来也没什么,被他爹这么一整,他自己也觉得有什么,自发自觉地“可怜”起来,“爹,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气氛都烘托到位了,小孩觉得自己要是没什么太亏得慌。 第84章 宋景辰一句话, 让他爹心里本来就绷着的那根弦陡然紧张起来。 主要宋景辰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三郎缺少应对经验,小孩一说不舒服他心里很难不紧张,尤其想到儿子这次还有可能会被传染上可怕的水痘。 从药堂出来时荀大夫特意叮嘱过, 若这几日孩子有发热的情形要特别注意, 宋三郎忙紧着伸手探儿子的额头—— 好像还真有一点热。 疑心一起, 越摸他就感觉越热, 摸了几次之后宋三郎都不敢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了,关键是宋景辰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制造紧张,他爹一摸他, 他就软塌塌靠进他爹怀里难受。 宋景辰见过睿哥儿发热时难受的样子,有样学样, 有气无力地靠在宋三郎臂弯里,大眼睛闭着,睫毛颤动,嘴巴微微张开一点儿, 喘气。 虽然他并不名明白睿哥儿为什么每次感染了风寒都会张着嘴巴呼气, 但这并不妨碍小孩的发挥, 人家演得像模像样,看上去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宋三郎抱着儿子, 问小孩哪里难受。 宋景辰见他爹一副万分紧张他的样子,心里小得意, 演得更来劲了, 可劲儿往悲情里演,小孩声音虚弱道:“爹爹, 我浑身没有力气,水痘真的不会死人吗?我害拍, 害怕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 宋景辰一头扎进宋三郎胸前,继续软唧唧煽情:“那样的话,辰哥儿会求送子娘娘给爹爹娘亲再送一个像辰哥儿一样又好看又懂事又聪明的小孩。” 说完,宋景辰从他爹怀里抬起头来,扑闪着水润润会说话的大眼睛道:“爹爹,万一送子娘娘那里没有我这么聪明又这么好看懂事的小孩该怎么办?” “呜呜呜……” 煽情的同时,他得顺便把自己也夸一把,顺便告诉他爹:爹,你可得好好疼疼你的好大儿吧,你以为像我这么聪明漂亮又懂事的小孩像地里的大白菜吗? 你们俩口子要多少有多少? 人家可是独一无二哒! 宋景辰太会煽情,宋三郎本来就紧张,被儿子这么一整,彻底绷不住了,眼圈一红,用力抱紧了儿子,他尽量控制着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静,道:“胡说!不过是个水痘而已,爹爹小时候也起过,痒两天,很快就好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小脑瓜蹭着他爹的胸口,提要求:“爹爹,我难受,想吃点东西。” 小奶音撒娇时就像麦芽糖,软软糯糯带点甜,宋景辰说话还特别有意思,语速慢悠悠,断句的习惯也同大人有所不同,总之就是你光听他说话就被他萌化了,再配上小孩可爱的小表情,平时拿捏他爹都不是问题,更不要说他现在生病脆弱的情况下。 这会儿宋景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宋三郎都不会觉得小孩无理取闹。 “辰哥儿想吃些什么?”宋三郎心疼地轻抚着小孩的头问。 这么好的机会宋景辰可不能放过,但直觉告诉他,不能直接同他爹提要求,那样的话他爹会怀疑他装病。 小孩扑闪着大眼睛,乖巧道:“爹爹你说吧。” “爹爹不是辰哥儿肚子里的虫子,可猜不出辰哥儿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爹,爹爹给你买。” 宋景辰道:“不想吃糕点。” “也不想吃蜜饯,也不想吃糖葫芦,也不想吃核桃,不想吃松子,还不想吃……” 宋景辰用排除大法把他最喜欢吃的那些东西排除一遍,只留下冰酪一个选项让他爹选。 这冰酪一年四季都有得卖,因为有些人就好这一口,才不管你是什么季节,所以这寒冬腊月,洛京城里照样有冰酪卖,只不过比较少,毕竟大冬天吃冰酪的人不多,供需决定市场。 宋景辰不自觉地学会了迂回,却忘记了姜是老的辣,还有……知子莫若父。 宋三郎故意顺着小孩的话道:“要不爹爹买冰酪给辰哥儿吃?” 见宋三郎果然上当,宋景辰小脑袋往他爹脖颈里埋,他怕他自己憋不住会笑,憋了一会儿,宋景辰闷闷道:“那好吧,就听爹爹的。” “啪!”宋景辰屁股上挨了他爹一巴掌。 宋三郎的气简直不打一处来,熊孩子不是一般的能气人! 实话说,宋三郎并没有真打,纯粹就是警告小孩不许捣蛋,说难听点儿,他这打其实带有宠溺纵容的意思。 生气只是表面,相反他内心里就喜欢儿子这小机灵鬼模样,只不过不能让儿子知道而已,不然他这当爹的威严何在? 小孩还不得反了天。 所以,其实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宋三郎就是妥妥的溺爱宋景辰,还不想改那种。 宋景辰小孩也不傻,实际上不止他,其实所有孩子对大人的情绪都相当敏感,宋景辰分得清他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他爹真生气,他就主打一个乖巧可怜,大事化小;他爹若是假生气,他就得作! 所以不管他爹打的疼不疼,他爹打他了,他就得委屈给他爹看! 宋景辰嘴巴一瘪,眼泪儿说来就来,搂着宋三郎的脖子呜呜哭,一边哭一边还得拿脚丫蹬他爹大腿一下,被他爹打一巴掌不高兴,他得把便宜再占回来。 为什么要搂着脖子哭呢? 撒娇呢,他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害怕他爹假生气变成真生气,这就叫一边闹人一边安抚大人情绪,两边都不耽误。 宋三郎当然知道小孩故意闹人呢,孩子闹人的年龄能有几年? 宋三郎上杆子哄儿子。抱着小孩又拍又哄,被小孩“哄骗”着签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快中午的时候宋景辰被揽着睡着了。 孩子睡着的样子安静而平和,呼吸也很平稳,宋三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小孩几乎没有这个点午睡过,他与儿子碰了碰额头,好像也没有觉得有多热。 宋三郎不敢掉以轻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旁,果不期然,睡着没有多一会儿,小孩脸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来,宋三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打手一摸—— 怕什么来什么,孩子果然还是中招了,额头潮热,虽不至于烫手,但可以肯定是不正常。 宋三郎的心揪起来,忙出去叫茂哥儿快去请荀大夫过来。 宋景茂一刻不敢耽误,忙叫李把式套上马车,两人一块儿去接荀大夫过来看诊。 荀大夫听到辰哥儿发热,心下一紧,不敢耽误,背上医箱,上了宋家的马车,几次打交道,荀大夫很喜欢小胖娃,一想到这么好看个娃娃,万一要被水痘毁了,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荀大夫到宋家的时候,宋景辰已经醒了,发烧嘴巴干,他要喝水,宋三郎给喂完水,小孩又要撒尿,撒尿的时候,宋三郎看了一眼,感觉小孩尿液颜色还挺正常的。 撒完尿,宋景辰正说他还没吃中午饭呢,荀大夫到了。 一进屋瞅见宋景辰的精神状态,荀大夫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般这水痘发出来以前,发烧越严重,精神状态越差,出痘就越容易多,且病程时间长,看小孩现在的情况,即便真的是水痘,应该也不是特别严重。 荀大夫给宋景辰认真把了脉,从目前的脉象上来看,感觉问题不是很大,但毕竟这是水痘,不是简单的风寒风热,必须要慎重对待。 第79节 清热解毒的药已经给开过了,现在小孩发了热,荀大夫又略加修改了药方,把清热的药加大了些剂量,让小孩现在就吃上。 药煎好以后,宋景辰不想喝苦药,让给他兑上蜂蜜水喝,这事儿宋三郎不能由着他,警告儿子若再胡闹,便会硬灌。 宋景辰害怕他爹硬灌,只得捏着鼻子把苦药一口气喝下——长痛不如短痛! 就儿子乖乖喝了药,宋三郎忙又给喂了些清水漱口,喂完白开水,又往小孩嘴巴里塞了蜜饯含着。 宋景辰嚷饿了,荀大夫的意思是该吃吃该喝喝,小孩胃口越好,代表病情越不严重。 老太太这几日也不太舒服,找大夫看过,说是惹了风寒,她也不敢到孙子屋去,过去了,不知道是谁传染给谁了,会更麻烦。 宋三郎过来端饭,老太太问辰哥儿怎么样,宋三郎简单把荀大夫的话说了一下,顾不得多说,给儿子盛了饭菜,就又匆匆忙忙回屋去照看儿子了。 宋景辰这次可算是真生病了,还是有点儿严重的病,小孩还挺高兴呢,小眉毛扬起,撅着嘴巴理直气壮道:“要爹爹喂我吃。” 宋三郎能说什么,一勺一勺伺候自家小祖宗呗。 宋景辰边喝粥边美美地晃着脚尖,道:“爹爹,你猜猜我会长多少颗水痘呀。” 小孩儿一点儿都不知道怕,还有心情问他长多少颗水痘,好像长水痘是什么好事儿一样。 儿子越这样天真可爱,宋三郎心里就越难受到不行,发热还只是个开始,后面长水痘的过程才真叫难受呢,虽然他自己没有长过,但他光看见别人家生病的孩子就可以体会到了。 心里难受还不能让孩子看出来,宋三郎强颜欢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道:“爹觉得一颗不长最好,实在要长,那就不要超过五颗吧。” 宋景辰道:“不要五颗,我要长七颗,七颗好。” 宋三郎:“???” 宋三郎:“辰哥儿为什么要长七颗。” 宋景辰:“因为北斗七星呀,就长出一个北斗七星来吧。” 宋三郎:“……” 宋景辰:“爹爹,你猜我起的水痘是绿豆一样大呀,还是黄豆一样大呀?” 第85章 小孩的精神状态以及荀大夫的淡定让宋三郎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 下午秀娘几个上香回来,秀娘高兴地说她抽中了“云开月明”签文,辰哥儿必能逢凶化吉。 万事俱备,好像就只差出痘了, 宋三郎同秀娘一有功夫就扒拉宋景辰, 看儿子上身上的痘出来没有, 家里人每次头吃饭前都得问上一句:辰哥儿的痘出来没有? 来都来了, 就别再墨迹,早点完事,一家人早点心里踏实。 终于, 宋景辰发热的第二天夜里,头睡觉前, 宋三郎在儿子腰腹部发现了几个小红点儿,宋景辰自己低头数了数,总共有五个,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北斗七星的形状。 宋三郎问儿子痒不痒, 宋景辰说有一点点痒。 宋三郎问一点点痒是有多痒。 宋景辰伸出小手轻轻挠了挠宋三郎的手背, “就像这样一点点。” 秀娘看了看儿子身上的小红疹道:“我有点不记清我自己有没有出过水痘, 不过我家二弟出过,好像一开始是不太痒, 等过一天红点子变成了水疱才会感觉到痒,辰哥儿记得千万不要用手挠破, 若是挠破了, 就会在身上留个小坑,不好看。” 宋景辰忙点点头, “娘亲,我不挠。” 果然如秀娘所言, 等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宋景辰开始烦躁闹腾,嚷着他难受,身上好痒,宋三郎一看儿子身上几颗红疹开始变成绿豆粒大小的半透明粉红水疱,忙又把荀大夫请过来给看。 荀大夫的意思是辰哥儿身体底子好,症状也较轻微,不必太过担忧,按时吃药即可,又给开了些涂抹的草药,抹也可,不抹也不影响什么。 宋三郎同秀娘寸步不离地轮流守护,一刻不敢离眼,就怕儿子会忍不住抓挠,荀大夫特意交待过,这挠破以后可不光是身上留疤的事,还有可能会让病情加重。 宋景辰痒得控制不住,非得闹着要挠,宋三郎握着他手不让挠,宋景辰哭闹,求宋三郎让他挠一下,挠一下就好,只要挠一下,轻轻的挠,不会挠破。 宋三郎抱着儿子哄,“好孩子,咱们再忍忍,很快就会过去。” “很快是多快,爹爹,我现在就不想痒了。”宋景辰大眼睛里含着泪儿。 可给宋三郎心疼坏了。 好在水痘出来的第三天小孩就不怎么痒了,等到第五天,身上的几个小痘痘已经开始相继结痂脱落。 依据荀大夫的诊断,小孩已经算是痊愈,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建议休息几日再出去玩。 俗话说小孩子病一次,就会长大一次。但凡养过孩子的,便会明白这话绝对不是虚言,真的是再准确不过的真实写照。 也或许是小孩在与疾病抗争的过程中,明白有些事情父母再是爱他都无法替代他,必须得他自己去面对,这种依靠自身打败疾病获得成长的经历让孩子心智与意志得到了生长吧。 宋景辰被允许出来玩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四,生病这几日,小孩身上不舒坦,不太爱吃东西,比生病前瘦了一些,好像性子也文静了一些,黑亮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惹人喜光爱。 秀娘给儿子穿了过年的新衣裳,一身绣有瑞兽祈祥团纹的红缎圆领剑袖棉袍,头上戴个可爱的橙黄色虎头风帽。 小帽子前面装饰有花布缝制而成的立体大眼睛,还有两只外翻的小耳朵,更可爱的是帽子后面竟然还竖起一条惟妙惟俏的小老虎尾巴,不知道竹姐儿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让尾巴朝天竖起,有点像胖虎翘起的猫尾巴,宋景辰戴上别提多可爱了。 他同睿哥儿两人一人一顶,连老太太见了都惊叹孙女儿的手艺要逆天了。 宋景辰脖里还戴了金镶玉的长命百岁璎珞圈,赤金镶嵌着价值不菲的羊脂暖玉,宋家几个孩子都有,都是老太太在孩子们满月时给的,一般都是逢年过节拿出来戴戴,平时是不怎么戴的。 在家了里憋闷多日,今日三郎同秀娘带着儿子去逛庙会,洛京城里的庙会很多,最热闹当数大相国寺附近的庙会。 大街上的马车行人大部分是朝着大相国寺的方向去,离大相国寺还有一段距离呢,街上的大小马车便拥堵起来。 堵的时间有点长了,小孩儿开始不耐烦,宋三郎从马车上下来查看情况,一番打听才知道前面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同和安郡王府的马车起了冲突,双方互不相让,这才把本就拥挤的路给挡住了。 镇国将军府的执侉二公子刘宗是个混不吝,飞扬跋扈习惯了,可人家和安郡王府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赵敬渊他爹乃是郡王府嫡长子,他娘亦来头不小,当今兵部尚书嫡女,赵敬渊从小到大还从来不知道 “让”字怎么写。 今日他同家姐带着护卫出来逛庙会玩,不成想与镇国将军府的马车走个对头,亲王,郡王,而后才是镇国将军,按照礼节应当是镇国将军府的马车避让。 再者,毕竟郡王府的马车,他姓赵。 不过刘宗才不管那些,在他眼里和安郡王的封号就是个摆设,听着唬人,没有实权,哪像他爹手握重兵,再加上最近北方蛮族蠢蠢欲动,皇帝正是用人之际,对镇国将军府又热情起来,刘宗更加不把人放在眼里。 他刘宗出门,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必须得要这个排面,让之前那些疏远他爹的人都睁大眼睛瞧一瞧,瞧一瞧他们刘家仍旧是当初的刘家,皇帝陛下仍旧宠信他们刘家。 赵敬渊的姐姐赵敬怡,堂堂小郡主下车与刘宗理论,竟然反被刘宗话里话外调戏了,赵敬渊小孩气盛,二话不说,一鞭子甩在刘宗身上,刘宗恼羞成怒,怒瞪赵敬渊,赵敬渊毫不惧他,不退反进,上前一大步道: “怎么?你姓刘的想要对我姓赵的动手不成!” 赵敬渊的出身决定他的觉悟非常之高,一句话就拿捏住了刘宗的要害之处,刘宗再怎么飞扬跋扈,出身权贵的他也不至于蠢到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当着满大街的人,说不定周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朝臣,赵敬渊说出此话来,他若真敢对赵敬渊有什么不敬,就坐实了他们刘家对皇家毫无敬畏之心,人家再怎么没有实权,光凭一个姓氏就能碾压你。 所以这个哑巴亏,他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虽然哑巴亏吃了,刘宗却不想灰溜溜让路,谎称自家的马车坏了,故意腻歪赵敬渊姐弟,就是不让你,你若着急就绕道,不着急就跟这儿耗着。 碰上这种无懒,两姐弟都没有办法,双方僵持着,这路可不就越堵越长。 宋三郎听人说了个大概,勾了勾唇角儿,刘猛这坑爹儿子只嫌弃他爹死得还不够快,也就是皇帝现在要平衡皇子们之间的势力,尤其是平衡太子与靖王之间的势力,暂时还需要刘猛这个棋子。 刘猛现在年纪大了,嫡长子不过是中规中矩之辈,嫡次子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是必要,皇帝也不想落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口实。 再者,刘猛已经是皇帝用顺手的奴才,废了刘猛再重新扶持一个,不还得重新驯养? 这就好比他不动萧家一样,非他心善,乃是利用萧家来平衡其他外戚,再者,萧家还是他的钱袋子,萧家再能赚钱,积累的财富再多又如何,他若想要,只需找个借口,比如说萧家有不轨之心,萧家的钱就顺理成章成了皇家的钱。 今日堵了几乎半条街去,这被堵的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朝臣或者朝臣家眷就在其中,人家和安郡王府怕什么,皇帝忌惮宗亲,受封的王爷们个个无实权,人家依仗的是血统高贵,你镇国将军府依仗什么? 无非就是居功自傲,藐视皇室宗亲,间接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宋三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去铺子里给儿子买了些干果瓜子回来,小孩这些日子在家里无聊,学会嗑南瓜籽了。 回到车上,秀娘问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何堵了这么长时间?宋三郎简单说了一下,宋景辰到他爹提到和安郡王府,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和安郡王府,不就是赵敬渊他们家吗?” “ 嗯,是他们家。” 宋景辰:“镇国将军府可太坏了,上次欺负我大哥哥,这次又欺负赵敬渊,在书院里除了我,都从来没有人敢欺负赵敬渊,赵敬渊的脾气可不好,镇国将军府的人肯定要挨揍了。” 宋三郎闻言,目光微闪,对儿子道:“ 辰哥儿同爹爹说说,赵敬渊脾气不好,为何单单不欺负辰哥儿呢?” 宋景辰道:“因为每次都是他哄着辰哥儿跟他玩,他说和别人玩没有意思,别人都害怕他,只有辰哥儿不怕他。” “为何别人都怕他,辰哥儿却不怕他呢。” 宋三郎追问。 宋景辰道:“因为大家怕的是赵敬渊他爹呀,辰哥儿哄赵敬渊写了保证书:书院里的事情要在书院解决,谁要找爹,谁就不是男人,我还让所有人都在保证书上按了红手印,爹爹猜是为什么呀?” 宋三郎:“是为什么,爹爹猜不出来?” 宋景辰看向秀娘:“娘亲你来猜?” 秀娘笑道:“你爹爹都猜不出来,娘亲就更猜不出来,还是辰哥儿自己说吧。” 宋景辰道:“ 因为小孩子都喜欢说话不算话呀,辰哥儿让大家都帮辰哥儿做证人,赵敬渊最要面子,这样他肯定不会找他爹告状,若是告了状,所有同窗都会瞧不起他。” “他都不敢告状,我还怕他干什么,他敢欺负我,我就叫我大哥哥、二哥哥,我们三个一起教训他,反正我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是书院里的人,书院里的事情在书院解决,我也没有说话不算话,我还是男人。” 最后一句,“我还是男人” 把三郎和秀娘逗乐了,不过俩人也真是惊讶小孩竟然有这么多鬼心眼子。 宋三郎摸摸儿子的头,笑道:“人家不欺负咱,咱也不能欺负人家,辰哥儿可以叫睿哥儿帮你忙,却是不能叫上你大哥哥。” 宋景辰不解道:“不是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为什么不能叫大哥哥帮忙呀。” 宋三郎道:“因为赵敬渊是你的同窗,他不是你的敌人,对待敌人辰哥儿可以不留情,但对待自己的同窗,辰哥儿要讲公平,赵敬渊比你年龄大好几岁,他欺负你是不公平,辰哥儿叫上比赵敬渊大好几岁的大哥去欺负赵敬渊也是不公平,这样你就与欺负人的赵敬渊成了一样的人。” 宋景辰大眼睛忽闪着,若有所思。 宋三郎道:“辰哥儿做到了公平,赵敬渊便会对你心服口服,其他同窗也会一样信服你,如此,辰哥儿就会成为同窗之中最有威信之人。” “若是有一日,辰哥儿受到了不公平之事,所有人都会为辰哥儿鸣不平。” 第86章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三皇子靖王赵杞听到消息,派人过来把镇国将军府的刘宗拉走,堵塞的车队开始缓慢移动。 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回过味儿来, 宋三郎却是心下一沉。 北边的蛮族怕不止是传言中的蠢蠢欲动这般简单。 依照以往惯例, 蛮族那边一到年底便会粮食匮乏, 通常是在边境地带闹哄一番要点儿好处就撤兵, 随便派个使臣过去安抚一番就完事了,不至于重新把半作废状态的刘猛又拉出来重新重用。 这是做好了与蛮族开战的准备,皇帝非好战之人, 若非忍无可忍不会与之开战,如此看来, 草原蛮族部落那边这次必然是狮子大开口与使臣谈崩了。 如此,迫使其一反常态狮子大开口的缘由是什么呢? 要么就是其有必胜的把握…… 要么就是其有不得不冒险的理由。 第80节 不管是何种原因,蛮族敢与大夏开战的重要依仗便是优良的战马,战事一起, 马匹作为重要战略物资, 必然停止交易。 所以, 于同光这次买马之行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做买卖便是这样,风险一直都在, 然时运不可能一直都站在你这边,谋划再好比不上变化太快。 好的马匹买不来, 马球场就得暂时搁置, 至于搁置多久,那就要看这场仗要打多久, 短期内能解决还好,若是双方胶着, 关系一紧张,几年都有可能。 就算运气逆天再加上于同光神通广大将马买回来,这些马也得充了公家,大夏朝缺战马。 “三郎快下车了。” 宋三郎的思绪被秀娘打断,秀娘看向他,“三郎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嗯,想点事情。我们下车吧。”宋三郎率先下车,又把儿子抱下来,秀娘跟着下车,把手递给宋三郎,宋三郎笑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她下车,一家人往庙会的方向走。 大相国寺的庙会是洛京城最大也最热闹的庙会,人山人海,熙攘叫卖声不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来这里逛。 宋三郎主要陪着秀娘和孩子逛,秀娘看见啥都感兴趣,买不买都得瞧瞧看看,宋景辰只对吃和玩感兴趣。 “三郎,你瞧这支步摇做得可真好看。” 宋三郎:“买。” “三郎,这小靴子不错,给辰哥儿穿上试试。” 宋三郎:“挺好,买吧。” 宋景辰:“爹,我要这个。” 宋三郎:“买。” 宋景辰:“爹,我要那个。” 宋三郎:“买。” 娘俩买买买,宋三郎掏钱,掏钱,还是掏钱。 出来逛最开心的事不是干逛,是边逛边买,最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完全不用担心钱不够用,也不会买个东西心疼半天,单纯享受买东西的乐趣。 宋三郎以前觉得银钱乃身外之物,现在方明白必须得有钱人才能这样说,对于普通百姓来讲,银钱确实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快活。 他以前认为钱买不来快活,只不过因为钱能买来的快活他都已经习以为常,感受不到罢了。 娘俩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用的都有,其实平时这些东西全都能买到,但秀娘就是觉得庙会上的东西好,庙会上的东西便宜,也或许是买得人多,被带动的更想买吧。 宋三郎觉得挺有意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气”,做生意最不能少得就是“人气”。 人气越旺,生意越好;生意越好,人气越旺;反之亦然。 逛了一上午,宋景辰不爱逛了,指着大相国寺附近,也是洛京城内最高最气派的一座酒楼道:“爹,我们去那里面逛吧。” 秀娘“扑哧”笑了。 宋三郎也笑了,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对秀娘道:“先把东西放车上,回来我们去萧楼吃饭。” 洛京酒肆之首,大名鼎鼎的萧楼,洛京城里谁人不知,秀娘之前卖豆腐的时候就时常听人说,据说进去吃一回,万钱起步,也就是说十两银子只是最低花费。 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半年的花销,甚至一些穷苦人家一年都赚不到十两银子。 秀娘不由对宋三郎道:“里面花费太高,值不当的。” 宋三郎道:“还好,之前与同僚进去过,就当花钱让儿子长长见识。” 宋三郎如此一说,秀娘赞同,是这个理,这人就得要有见识,甭管大人孩子都一样。 就像她以前卖豆腐那般,眼里只有豆腐,便以为她就只能卖豆腐才能过活;后来嫁给了三郎,三郎会木匠,她就一门心思认为开个家具铺就圆满了。 可自打手里有了点银钱,在城里盘下个铺子,三郎又做了官,有了人脉关系,这赚钱的门道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出租铺子可以赚钱,铺子加上三郎的人脉可以卖布,两个弟弟因为卖布又结识了好多有头脸的人,如今两个弟弟说话办事儿与之前当真有天壤之别。 两个弟弟有出息,将来娶的媳妇也差不了,等将来生了娃,再供娃读书,把娃培养出来,就这么一代代经营下去,说不准许家也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是该让辰哥儿多长见识,不能光看熟悉的东西,得让孩子见到不一样的。 想到此处,秀娘笑道:“行,那咱今天就带辰哥儿尝尝这第天下第一酒楼的饭菜有啥不一样。” “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对小孩子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离宋景辰还远得很,他见到的最好就是最好,他认为的最厉害就是天下第一! 听说竟然是天下第一酒楼,宋景辰激动了,高兴道:“我爹爹天下第一厉害,我娘亲天下第一好看,爹爹你说,那我是什么?” 宋三郎都已经习惯了儿子的臭屁劲儿,小孩子有这股子自己天下第一的虎劲儿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还没到该压一压他的时候呢,宋三郎笑道:“你是天下第一厉害同天下第一好看生的儿子呗,还能是什么?” 宋景辰理直气壮道:“我是天下第一厉害加天下第一好看,我叫天下无敌!” 说完宋景辰搂过宋三郎的大脑袋,凑到他爹耳朵边儿,小声道:“爹爹,无敌辰哥儿自己知道,爹爹和娘亲知道就行啦,咱们不告诉别人。” 宋三郎配合地,也凑到儿子耳朵边儿,小声道:“这是为什么。” 宋景辰:“因为大家都想做天下第一,赵敬渊也想做,我若说出来,就只有对手没有朋友啦,让出天下第一的虚名,辰哥儿就会有很多朋友,我自己是天下第一,又有很多朋友帮我,我就天下无敌啦。” 宋三郎:“……” 幸亏你是我儿子!!! 有如此刻可爱的孩子,再多的压力也不算什么了,天无绝人之路,倘若买马暂时走不通,那就先走别的路,回过头再解决马的问题就是了。 一家人把东西放回到马车上,直奔萧楼。 过年庙会期间,萧楼比平时更为热闹,楼高三层,中间主楼,两侧副楼,主楼与副楼之间有飞桥相连,三座楼互通互联,此时俱都张灯结彩,装扮喜庆,不断有笑声合着饭菜香气从楼里传出来。 宋景辰指着主楼最高的一层道:“爹爹,我们去最高那层,可以看下面。” 小孩不知道最高一层普通人根本上不去的,平时还好,过年期间早都订出去。 进到酒楼大厅,果然等位子的人不少,宋三让秀娘同孩子原地等他,借口去趟茅厕,实则去找酒楼管事。 为了儿子,宋三郎厚着脸皮套近乎,就说自家儿子是萧衍宗的弟子。 这辈子,不,上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儿,宋三郎有点不大自然,心里感慨:男人要么得有权势,要么得有银钱,两者都没有,那就得有平常心,且最好无欲无求才能过得舒坦。 酒楼管事并不知晓萧衍宗有没有弟子,不过有一点他很肯定,萧家酒楼开业至今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在萧楼招摇撞骗,加上宋三郎本身的谈吐气场,管事不疑有他,要亲自领着宋三郎上楼。 上面早有交代,萧家被逐出家门那位随时都可以来萧楼,凡是与萧衍宗有关之事,都必须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对待。 什么叫随时可以来,就是来了随时都有位置呗,怎么可能随时都有位置嘛,言外之意不能再清楚,就是给他留个专属包间,哪怕他一年不来一次。 是以,听说对方是萧衍宗的徒弟,管事之人不敢掉以轻心,这要得罪了徒弟不就等于得罪了师傅,不给徒弟面子就是没把萧衍宗放在眼里,你敢不把萧衍宗放眼里,还想不想在萧家的酒楼做事? 管事不敢怠慢,一番协调之下,在三楼大厅里协调出个位置来,非常之诚恳地对宋三郎道:“今日三楼的客人实在是多,眼下之能协调出大厅的一处位置,若贵客需要包间,还得劳烦您再稍等片刻,估摸着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您看是——” 宋三郎一拱手,“劳烦您费心,大厅里就好。” 管事非要亲自领着上楼,宋三郎只好由着他,待管事随着宋三郎出来,见到秀娘娘俩之后,不由傻眼了。 萧衍宗的徒弟? 就这——,呃……奶娃娃? 这会儿秀娘正把宋景辰揽在怀里给喂水呢,荀大夫说了,病一次对孩子是个消耗,要多喝些温开水,有利于排毒。 宋景辰不想喝白水,不好好喝,秀娘强迫喂他喝,他假装喝,实则不往肚子里咽,他等着吃大酒楼好东西呢,不想浪费肚子。 秀娘气得拍了两巴掌,小孩老实了,一小口一小口喝,墨迹着等他爹快点回来。 第87章 酒楼管事见到宋景辰的第一反应就是对宋三郎刚才说的话产生怀疑, 等他看到宋景辰抬起头来,又觉得萧衍宗的徒弟就该长这样,不是吗? 这么有灵气的小孩当真是难得一见,反正他没见过。 出于礼貌, 宋三郎简单介绍了一下儿子, 他道:“这便是小儿景辰, 几个月前才刚被萧大师收做弟子。” 酒楼管事见对方说了拜师的时间, 又坦诚报出自家名号,心下更加相信刚才的判断,笑呵呵夸赞道:“小公子钟灵毓秀, 果然不凡。” 宋三郎道:“谬赞了。” 宋景辰知道人家夸自己是出于礼貌客气,便也礼貌冲人咧嘴儿一笑, 小孩水润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自带一股清澈的真诚,让人见之生喜。 管事和善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一家人上楼。 沿着木制楼梯上到三楼, 酒楼管事引着一家人在酒楼东北角靠窗的位置落座, 客气一番后,下楼去忙, 店小二殷勤上前,递上菜单。 宋三郎低头略略扫了一眼, 点了鹅鸭排烤、猪肚江鳐、醋蹄酥片、生藕铤子、虾鱼汤齑共计三荤两素一汤。 待到小二离开, 秀娘以手掩唇,朝着宋三郎小声道:“多少银子?” 宋三郎就笑, 同样以手掩唇,低声回她:“咱们来这里用饭只需关心饭菜好不好吃, 不必考虑银子。” 秀娘轻吐了下舌头,又瞧见桌子上的碗筷盘竟然全都是银制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也太奢侈了吧。 这些碗筷便是用金子做成的,对宋景辰小孩来说,也不觉得稀罕,人家的关注点压根不在这上面,这会儿正兴致勃勃从三楼的窗户扒着往外瞧呢。 “爹爹,娘亲,你们快来看呀,原来大相国寺这样大呀。” 窗户外虽装有护栏,宋三郎仍下意识虚搂住儿子,秀娘凑过来,探头往外看,同样惊叹不已,道:“真的欸,这大相国寺竟然有这么多禅院呢。” 宋三郎笑着接话:“从山门进去,大雄宝殿、钟鼓楼、天王殿、八角琉璃塔、七宝藏经阁,共五区八景、十六奇观,下设禅院八十一处,占地七百多亩,自然不小。” “爹爹是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宋景辰歪着脑袋问。 宋三郎道:“书里都有写。” “是什么书呀?”小孩打破砂锅问到底。 宋三郎:“嗯,大概是游记一类的书籍。” 宋景辰点点头:“写游记的人一定很喜欢到处游玩。” 宋三郎:“呃……大概是吧。” 宋景辰:“爹爹,将来我也要写一本书。” 宋三郎莞尔:“辰哥儿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 宋景辰:“有人写传记,有人写游记,那我就写一本美食记好啦,我就一边走一边玩,一边玩一边吃,一边吃一边写,等我把全天下好玩的玩个够,好吃的东西吃个够,我的书也就写完啦。” 呃…… 听起来写个书好容易好快乐的样子。 宋景辰:“爹爹,你说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第81节 宋三郎点点头:“好是好,不过前提是你得要有一个好身体才能走遍天下,银两爹娘可以支持你,好身体得要辰哥儿自己练出来才行。” 说话间饭菜开始陆续上桌,卖相自不必多说,味道才真叫一绝,鹅鸭排烤,乃是将鹅鸭加入盐、胡椒、姜葱等调料,吊炉慢火烤熟后,再将其身上最精华鲜嫩的部位切成薄片,摆放成盘,食之外皮酥脆,内里鲜嫩无比。 若是觉得油腻,则可搭配小葱或是瓜条用薄饼卷之,再蘸取酒楼的蜜汁调料食用,别有风味。 宋三郎用薄如蝉翼的半透明小饼卷了两片肉少许瓜条,蘸上调料递到秀娘手上,宋景辰见他爹卷,他也忙紧地跟着学,卷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令宋三郎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孩卷好之后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先递到了他的眼前,“爹爹,你吃。” 儿子两岁以前,你敢吃一口他的东西,他能跟你急眼,吃多少你得赔给他多少才行。 后来长到三岁,知道先给爹娘吃了,但人家只是跟你客气客气,哄哄你,最后还得把东西往他自己嘴里填。 如今小孩却是真的知道心疼爹娘,就如爹娘疼爱他一般。 宋三郎笑着接过去,宋景辰这才继续给自己卷肉,秀娘尝了一口卷肉,道:“好吃,味道真不错,回去咱也像人家这么卷着吃,就不知道能不能把饼弄成人家这样薄。” 这种问题不在宋三郎的知识区,没法接话,舀了猪肚汤喂给儿子,宋景辰平时不爱喝汤,这猪肚江鳐汤却是对了胃口,喂一口喝一口,喝下不老少,猪肚和鳐柱肉也很爱吃。 秀娘道:“辰哥儿爱喝他们这猪肚汤,这个倒是简单,回家咱自己把猪肚处理干净了也能煮,就是这江鳐咱没见过,买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买。” 宋三郎就笑,倒也不反驳秀娘,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不是。 宋景辰吃得有点多,宋三郎好几次想要制止,看到小孩吃得实在享受,又不想扫他的兴,便没吭声。 秀娘自己是被爹娘粗养大的,她带两个弟弟亦是一样,压根不会关注这种细枝末节,也不认为应该关注,小孩子嘛,你管得越多,他自己会得就越少,吃撑就吃撑呗,撑上他一两回,他就知道该怎么吃了。 结完帐,要出门的时候,宋景辰感觉到撑得难受了,要宋三郎抱着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撑得不想走路,他说自己困了。 这个时辰确实该到小孩睡觉的时间了,宋三郎不疑有他,抱起孩子领着秀娘出来萧楼。 回到马车上,宋景辰一开始躺在他爹怀里闭着眼睛装睡,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动,自己睡着了。 结果到了半下午,宋景辰开始不舒服了,恶心难受,想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堵在胸口叫一个真难受,这一看就是吃多了没消化,孩子吐不出来。 能吐出来就舒服了。 夫妻俩给拍了半天背不管用,还是吐不出来,把宋景辰难受到小脸儿都白了。 宋三郎倒是会催吐,但他给自己行,给旁人也行,却不敢对儿子动手,怕伤到小孩儿,他正纠结呢,就听秀娘淡定道:“三郎,你去取根筷子来。” 宋三郎马上否定:“不行,筷子太硬,万一孩子乱动,容易伤到他喉咙,” “那咋办?” 宋三郎想了想,道:“你的手指细,裹上一层细棉布压他舌根。” 秀娘急忙跑去找来干净的纱布,宋三郎抱住儿子道:“待会儿娘亲帮你催吐,你张大嘴巴不要乱动,明白吗?” 宋景辰眼泪汪汪的点点头,恶心反胃又吐不出来滋味太难受了,这会儿让他干啥他都愿意乖乖配合。 宋三郎扶住小孩的头:“可能会有点难受,不过难受一下就吐出来了,总比咱们一直难受好。” “要娘亲轻点掏。” “不用掏,你娘亲就压一下你的小舌头,咱们就吐出来了,来,张大嘴巴。” 秀娘刚想要动作,宋景辰又把嘴巴闭上了,小孩不放心道:“要不还是带辰哥儿去找荀大夫吧,荀大夫比娘亲有经验。” “去找荀大夫也是一样得给你催吐,你快点吧,别墨迹,娘亲不会弄疼你。” 没办法,宋景辰只得照做,唯恐他娘看不清楚,会伤到他,乖乖把嘴巴张到最大。 秀娘之前给弟弟催过吐,哪有现在这么多废话和讲究,把嘴巴一扳,筷子往舌头上一压,压不了两次就全都吐出来了。 秀娘动作干脆利落,只给压了一下,宋景辰哇!一口吐出来了,其实呕吐物已经到嗓子眼了,就差这么一下。 东西一吐出来,宋景辰一下子轻松了,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拍拍自己的小胸口,眨巴眨巴眼,“好了,不难受了。” 秀娘点了点他小额头,“下次还要不要吃这般撑了?”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往娘亲怀里拱,“都怪他们做得太好吃啦,要是娘亲你做得比他们好吃,我才不稀罕他们的破玩意儿呢。” 得,还是他娘亲的错了。 宋三郎抿着嘴儿笑,小孩儿挺“坏”。 一直到过完元宵节,于同光还没有从北边回来,宋三郎从张璟处得到内部消息,边境那边局势十分紧张,已经发生过几次冲突,只不过双方都在谨慎试探,没有明目张胆宣战而已。 此时宋三郎已经不在乎于同光买马的事,只希望人能没事就好,于同光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婆孩子家里老人都得等着他养呢,宋三郎带着辰哥儿去看过于兴业娘俩几次。 娘俩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边境要打仗,甚至不知道于同光去的地方是边境,只知道男人替东家去外地办事了,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于家娘子对宋三郎毕恭毕敬加感激涕零,把宋三郎当成大贵人,不知道该怎么敬着才好。 宋三郎心下微微叹气,养了孩子之后,好像心肠也变得柔软。 于同光这边没消息,马球场那边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还没有头绪,若是处理不好,张璟那边还好说,本身他投得也不多,基本等同于占个干股替自己撑场面。 郭大有这边却是不好交代,人家可是真金白银的砸进去,到明年就算不盈利,你得让人家听见点响,看到希望。 不过郭大有投得多,也就意味着他不敢轻易中途撤出,否则他将血本无归,所以其实也有缓冲余地,拖上一拖还是可以的。 眼下却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做,那就是半个月后的科举考试,不然总有人拿他连个秀才都不是来说事,想起来也是烦人。 饭一口口吃,事情一点点解决,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情绪稳定,是以,一家人谁也没有看出来宋三郎面对着一堆在常人看来件件都令人忧心不已的烦乱事儿。 家里老太太最近往侯府刘老太太那里跑得勤快,刘老太太的嫡子乃是礼部左侍郎,老太太想着能为孙子打听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自家几个孙子都有了出息,三郎还同户部张侍郎建立了关系,老太太心里有了底气。刘老太太也是人老成精,自家有出息的后辈也就嫡长子,与宋家交好,她也不亏,指不定那天就能用上呢,算是一个长远的人情投入。 大家族之间都是互相帮扶,资源互换,谁敢保证自家没有用到人的时候? 老太太从侯府那里得到一点消息,说是散文越来越不受皇帝待见,八股文则相反。 名义上两者并存,实则在录取倾向上越来越重视八股,压力一下子给到了宋景茂身上。 宋景茂并不十分擅长八股文,他不擅长,宋三郎亦不擅长,非但不擅长还反感,当真头疼不已。 叔侄俩心里齐齐吐槽到底谁整出的这种变态玩意儿。 好在宋家还有个不错的外援,徐正元正是做八股文的好手! 第88章 过了。 徐正元经历一场牢狱之灾, 被害得差点家破人亡之后,整个人成熟许多,心里感激危难时刻姑太太一家对自家的救助,越发觉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 还得是血缘更靠谱些。 是以, 徐正元帮宋三郎、宋景茂叔侄二人毫不藏私。 大夏朝的八股文要求题目均要出自四书五经, 须得按照固定的八个部分来写作, 即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按照徐正元的理解,做八股文最重要的三个方面—— 内容有深度,论述时言之有物切中要害, 结尾时升华主旨,荡气回肠。 其次, 格式上须得对仗工整,层次清晰、合于声律。 还有一点就是徐正元自己的感觉,他感觉似乎上面更提倡读书人代圣贤立言,模仿圣贤的语气来说话更容易给考官留下好印象, 他不确定自己当年考试时是不是个例,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那便是平时比他读书更好的几个人科举的名次都比他要低, 所以徐正元建议三郎同茂哥儿不要冒险,即便不用圣贤的语气来说话, 亦不要标新立异言辞激烈甚至口出狂言 若想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咱就得按照这套规矩来。 张璟特意给宋三郎批了半个月的病假, 令他全力备考。 特殊待遇给到你, 一来表明对你的重视,二来压力给到你, 就问你考不上秀才对得起人家的特殊照顾嘛? 宋景茂这边的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能在陈宴安书院读书的学生还从来没有连秀才都考不中的先例, 他若考不中,那他就是全书院的笑柄。 二月初八一大早,天还没亮宋三郎就早早起来,准备去参加县试,宋景茂之前已经过了县试,他直接参加四月份的府试即可。 三郎没什么可紧张,考个秀才而已,秀娘见丈夫成竹在胸,她也不紧张了,反正老大老二都没考上,三郎考不上那也是正常发挥,考得上那倒是祖上显灵。 反正三郎都已经做上官了,怕啥。 两口子都挺淡定。 考试用具昨天晚上已经提前整理好,直接背上就可以走,秀娘同宋三郎一道出来,在外面的早食铺子里每人喝了一碗三鲜馄饨,分吃了一张酥油饼。 早上起来吃不下多少东西,垫一下肚子就行,用过早点后,宋三郎叫秀娘给儿子带回去周记的小笼包子,小孩爱吃他家的,秀娘点头应了,两人站起身结账要走时,秀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她同辰哥儿排了大半天的队,为三郎买来的“定胜糕”竟然忘记给三郎吃了。 秀娘懊恼得拍脑门,好在自家离着县衙不远,便让三郎先去县衙,自己回去取“定胜糕”给送过去。 宋三郎其实不信这一套,但奈何他平时就是用这一套忽悠秀娘的,简单实用见效快,这会儿自然不能前后矛盾,只好由着她。 宋三郎刚到县衙大门前排队没多久呢,听见后面有人叫“爹”,转头一看,秀娘同辰哥儿、茂哥儿几个都跑来了。 宋景辰小孩早上醒了发现他爹竟然没有吃定胜糕,忙紧着穿上衣裳出门追,跑出屋门口想起自己当初挨的揍,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出去,跑去宋景茂屋里,拉着大哥陪他去。 这会儿天还没怎么亮呢,正是冷的时候,宋景茂忙紧着给小孩披了件自己的棉斗篷,抱着出了门。 一出门,宋景辰这才想起来他“怕黑了”缩进宋景茂的肩颈处,问他哥今天“鸡叫过了没?” 因为不管什么鬼,鸡叫之后必须得撤,逗得宋景茂直乐。 跑回来的秀娘正与兄弟俩碰上,从宋景茂手里接过辰哥儿,抱得那叫一个轻松写意,宋景茂脸一红,原来弟弟真没有说谎,三婶一个女子都比自己力气大。 宋景辰先扑到宋三郎身前,举着手里的定胜糕着急道:“爹爹,你快吃了,吃了你就能旗开得胜!” 宋三郎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的宠溺掩饰不住,他接过小孩手里的糕点,轻咬一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宋景辰见他爹先吃了,这才跑回去,从哥哥提着的挎篮里又取出好几块定胜糕来,昨天他和娘亲买了一斤呢。 宋景辰把定胜糕掰成小块儿,举着分给宋三郎身边一起排队的人,道:“我爹爹说好事不能自己独吞,要见者有份,大家都沾个吉利吧。” 周围一众人都被小孩这番举止惊讶到了,惊讶孩子小小年纪聪慧善良,亦惊讶家里大人的教子有方。 不止周围人惊讶,就连宋三郎自己都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对孩子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一众人纷纷笑着向宋景辰道谢,信不信的,大事面前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尤其这彩头还不是自己主动要的,是别人给的,就更觉是天意的安排。 眼前灵气的小娃娃可不正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吗。 其实心宋景辰心里想得不能再简单:爹,你看我表现咋样呀,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你可得记着考完了奖励我呀。 还有,你们吃了我的东西,别忘了在我爹娘面前使劲儿夸我呀。 如宋景辰所料,一众人对他的夸赞声不断。 其中一些人本来还有些看不上宋三郎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参加“童生试”,现在却觉得宋三郎百折不挠,又觉人家贤妻娇儿,就算考不上秀才,小日子也是不错。 第82节 此时,县衙大门已开,人群中一阵嘈动,县令大人出来训话了,无非是一些勉励的官话,讲完话后,队伍开始缓慢向前移动,考生检查入场。 宋景辰被秀娘抱着,同宋三郎挥手,三郎看着娘俩,心中安定。 县试共计三场,一天一场,隔日考,中间时间考官阅卷,通过第一场考试者方能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考试,以此类推。 宋三郎顺利通过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全家惊讶,宋景辰觉得理所应当。 宋三郎顺利通过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全家更加惊讶,宋景辰觉得我爹就是我爹。 等到宋三郎三场考试全过,且次次名列前茅时,一家人简直难以置信,倒是听人说过“大器晚成”可三郎这晚成的太晚,也太惊人。 但凡当初他能表现出一点点的读书天分,老太太都不可能让他放弃读书去学木匠,就算当娘的十个手指头不一般长,但十指连心,俱都是自己身上的肉,又非后娘,断没有说不为自己孩子好的道理。 一时间老太太愧疚自己当初没有多给三儿子一些耐心,耽误了孩子这么多年,大郎、二郎亦愧疚两人花光了家里的银两,导致到了老三这儿轻易就放弃了科举改去学木匠。 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去酒楼定一桌酒席一家人庆祝一下,被宋三郎制止了,一来毕竟这才过了县试一关,后面还有府试、院试没有考,提早庆祝,若后面没考好,太过尴尬。 儿子说得有理,不过老太太还是叫宋二郎去外面酒楼买了些酒菜,自家人庆祝一番。 席间宋景辰非要学着大人喝点小酒,宋三郎不准,小孩磨磨叽非要,宋三郎便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小孩嘴边,让他尝尝。 宋景辰忽闪着大眼睛兴致勃勃抿了一小口,又辣又苦,但小孩要面子,怕家里人都笑话他,假装一般般,不过如此。 宋三郎憋笑,忙夹了一块肉塞到小孩嘴里解辣,宋景睿见弟弟喝,他也想尝尝,诗文里处处都见酒,他想知道这酒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趁宋二郎不注意,他也悄悄端起他爹酒杯抿了一小口—— 又苦又辣,宋景睿也要面子,小脸面无表情。 老太太哭笑不得,意识到孙子们真的开始长大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正喝着茶,族长宋长德带着孙子宋景昌不请自至,宋景昌比宋景茂大上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岁,比宋景茂运气好一点,去岁已经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关,在院试一关被刷了下来,今年准备再次尝试。 托宋三郎的福,宋景昌也得到了徐正元的指导,中午听到说宋三郎考过了县试,下午准备了些贺礼,这会儿过来了。 族长宋长德是真心为宋玉郎这一房儿孙高兴,因为都姓宋,因为对自己,对他们宋氏一族都有利。 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血缘只是基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利益才是同气连枝的凝聚力。 两家人喝着茶,闲聊间,宋三郎得知宋长德儿媳妇的娘家弟弟是开武馆的,专门培养护院武师,心中一动,问宋长德可否帮忙介绍一下。 宋长德惊讶:“三郎你要请护院武师?” 宋三郎忙笑道:“非是小侄,乃是有一好友需要一批伸手灵活的武师,大概要几十个人。” 宋长德一听顿时大喜,这对儿媳妇的娘家弟弟来说可是一桩大生意,连连应承下来,问宋三郎什么时候要人。 宋三郎笑道:“不急,我先与我那朋友联系好。” 宋长德亦是混过官场之人,明白潜台词,清楚人家对方不愁找不到护院武师,是三郎愿意从中搭线,把生意给自家人做。 一时间宋长德亦是心中惭愧,自觉自己虽未在玉郎这一房落难之时踩低,可却也没给过什么实质帮助,这族长做得不称职。 而对宋三郎来说,实际上就是他自己需要这批人,但他不却不得不借朋友之口,包括他买地开马球场这些事,只偶尔向家里人透露几句,说是好友做生意,他投了些银子进去。 不是不能公开,是事情没做成没必要公开,公开了一家子咋咋呼呼参与进来,只会麻烦更多。 秀娘的嘴也严实,别的她不懂,就知道财不露白,若是人家知道了你有多少银钱,有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因为你有钱。 亲朋好友来借银子,你借是不借? 不借吧,得罪人;借吧,不还怎么办,借给这家,那家又来借怎么办?没完没了。 得罪人这都是轻的,若是人家来借银子救命,你不借,那就不是得罪人的事儿,结仇都不一定。 这点秀娘体会不要太深了,自家一家子辛辛苦苦做豆腐,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攒下几个银钱,某次自家老爹喝高了跟叔伯们吹牛皮透了老底儿。 好嘛,隔天大伯就跑来借钱,说是儿媳妇胎位不正,得请城里有名的稳婆来给接生,手头没钱,让先借给一些,秋收以后就还。 你说借不借?不借人家一失两命怎么办? 明明跟自家无关的事,就因为自家有银钱愣是有了牵扯,好嘛,自家两个兄弟的媳妇儿还没影子呢,先得借给人家儿媳妇生产的银子。 至于什么秋收以后还,不光得看收成,还得看他有了收成以后有没有别的事儿,就算收成好,又用不到银子,借的时候愿意,往回还的时候就不高兴了。 送走宋长德父子,宋家兄弟几个各回各屋。 一进到自家卧房,宋景辰就脱了靴子,跑屋里撒欢儿,因为地上才铺了一层厚厚的栽绒毡毯,厚且柔软,踩在上面富有弹性,小孩正稀罕着呢。 如今,秀娘弟弟做着丝绸布料的生意,认识了一家做毛料生意的掌柜,这毡毯是两个弟弟托人家从达斯国给运回来,过年时候特意送过来的。 宋景辰就喜欢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跑来跑去,翻跟头打滚儿,有时候宋三郎会陪着他耍耍,小孩充分展示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各种折腾宋三郎,今天又拉着宋三郎陪他耍玩。 秀娘看着地上爷俩就笑,她想起自家之前养的大狗和小狗娃子,小狗娃子嗷嗷叫,各种挑衅嘶咬大狗,大狗纵容又无奈的可怜劲儿。 爷俩打架,胖虎一开始害怕,躲在角落里,一双圆圆的猫眼儿贼住爷俩,不知道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现在爷俩打得再“凶”胖虎已经见怪不怪了,安安稳稳地窝在毯子一角睡大觉,这毯子暖暖和和,它也喜欢得很。 宋三郎在陪小孩打闹的过程中,教给儿子躲避他人攻击时,如何保护自己身上的重要部位,如何在保护自己身上重要部位的同时,灵活回击。 看到小孩累出一身汗,宋三郎投降,宋景辰骑在他爹肚子上,扣住宋三郎的两只手,要把他爹的手给绑起来,宋三郎指挥着儿子如何捆绑才能让自己无法挣脱。 秀娘就乐,顺嘴问道:“三郎,你要帮谁家找护院呀?” 第89章 这也能行! 宋三郎是要用从一些具备武术功底之人中, 挑选身体灵活又反应迅速之辈用来训练两支马球队。 秀娘不懂马球,更不懂三郎怎么会想到开马球场这种匪夷所思的赚钱路子,毕竟三郎见都没见过人家打马球,她寻思着是张璟让三郎这么干的, 便没多问。 二月底, 于同光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出乎宋三郎所料, 他竟然带回来了足足二十四匹宝马良驹。 难以想象他一个文弱书生是如何克服重重困难把马给带回来的。 宋三郎难以置信,于同光自己也跟做梦一样,这次西北之行他算是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福祸相倚”。 确实如同宋三郎所料, 大夏边境时局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茶马交易市场早已关停, 于同光等了半个多月,打探到的全都是双方要开战的坏消息,迫不得已地情况下,只得先返回洛京再说, 不料返回途中却被山匪劫持。 而山匪头子竟然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 别看人家年龄小, 是真能打,于同光带去的镖师轻而易举就被人家生擒活捉, 于同光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也不能幸免。 好在对方只谋财不害命,只是宋三郎给了于同光几千两银子, 全都被这少年洗劫一空, 这叫于同光如何回去交差? 一咬牙,于同光看那少年虽然凶悍, 但对杀人没什么兴趣,干脆赖在人家山寨, 谋划着该如何挽回损失。 那少年对他这弱鸡的武力值显然看不上,好在他尚算伶牙俐齿,有几分聪明,当然,全靠山寨这帮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衬托。 少年留下他做军师,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位山大王除了对吃感兴趣,对其他的一律不感兴趣,只是这边境之地,哪有什么像样的的酒楼和美食,于是于同光就开始了自己的忽悠之路。 少年听得越来越心动…… 终于被于同光忽悠得决定去一趟于同光口中所说汇聚天下美食的洛京城,去洛京城自然骑马最快。 至于为什么能把山寨里所有的好马都带出来,因为于同光说少年劫持他的那些银票有记号,到京城花了会被人找麻烦,不如带着马去,到了洛京城用马匹换银子方便。 那少年不怕打架,但他怕麻烦,影响他吃饭的心情,于是听了于同光的建议,马匹扮成商队可以减少沿途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而少年的身份和路引,只能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哪都适用。 这都能行,宋三郎只能说成事还得看天意。 据于同光所讲,那位名唤霍占山的少年简直力大无穷,一手拎一个强壮的镖师就跟拎小鸡似的,宋三郎决定会会他。 于同光同霍占山讲,说是找到了个大买家,愿意高价买下他所有的马匹,霍占山没多想,大喇喇跟着于同光来见宋三郎。 主要人家武力值太高,又在土匪窝里长大,从小大到不需要玩心眼,拳头就是硬道理,所以完全不担心有人敢坑他。 第一次见到霍占山,宋三郎不动声色打量,对方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瘦” 非是于同光那种瘦,而是充满力量感,钢筋铁骨般的精瘦,模样寻常,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是摄人冷淡。 霍占山不讲抱拳行礼那一套,直接开口,“你要买我的马?” 宋三郎点头。 霍占山:“你给多少钱?” 宋三郎道:“你带来的马匹皆为良驹,按照我大夏朝的市价,一匹良驹的报价当在五十贯以上,最近一段时日北边茶马市场关闭,价格涨到一匹六十贯左右。” 顿了顿,宋三郎又道:“不过你带来马匹中,其中有五匹尤为出色,这五匹按照每匹一百一十贯来算,我估摸着过段时日这马匹价格还要涨,其他马匹我给你算七十贯一匹。” 郭大有在一旁听得肉疼,无商不奸,天底下那有像宋三郎这般做买卖的,一时间郭大有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个冤大头,宋三郎花他的银子都不带心疼。 霍占山闻言,却是点了点头,道:“都按六十贯一匹算,那五匹马算是我送你的,我要与你做长期买卖,我来搞马,你来卖。” 宋三郎:“……” 于同光瞬间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他感觉好像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 郭大有满脸愧色,宋大人还是宋大人,这才是大奸若愚,自己想的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宋大人布的是局,这不生意就来了嘛,想想都妒忌,不费吹灰之力,这就打通了一条买马的通道,还是良驹,稀缺货。 他正想着,就听霍占山又冲宋三郎道:“你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劫你的银子算做买马钱,你输了,买马的银子另给。” 于同光一捂脸—— 你爷头的,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场,姓霍的根本就不蠢,蠢人是他自己! 于同光忍不住捂了下胸口,万幸,万幸,双赢的局面。 霍占山做事痛快,宋三郎也不含糊,扬眉道:“你想同我如何比试?” 霍占山道:“我天生神力,不占你便宜,趁手的兵器你随意用,我的拳头就是我最好的兵器。” 宋三郎一笑,“天赋异禀亦是实力的一部分,宋某也不想占小辈便宜,请吧——” 宋三郎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道往马球场的空地处走去,郭大有紧随其后,他要跟上去,被旁边于同光一把拉住—— 郭大有不解地回头看向于同光,于同光苦着脸小声道:“郭兄,那小子太能打,一人干翻几个镖师。” 郭大有一愣,不敢相信刚才那瘦不拉几的小子如此能打。 于同光:“亲眼所见,不然郭兄以为我为何能被他劫持?” 郭大有忙冲于同光一拱手,“多谢于兄提醒。” 只要宋大人有出糗的可能,他们还是不要见证的好。 此时,外面宋三郎已经同霍占山已经摆好了架势,宋三郎从容不迫,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杀机和陷阱,而对面霍占山亦是气势内敛,目光沉静。 不需要交手,只从气场上来判断,宋三郎就可以肯定霍占山实战经验丰富,且极为自信。 倏尔,霍占山动了,速度快到让人只看到一道残影。 两人缠斗到了一起。 霍占山是完完全全野路子出身,毫无招式可言,所有的动作都出于长期战斗中形成的本能反应,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心神合一,动作快、准、狠,招招都往人的要害招呼! 宋三郎自幼既有名师指导,又有一堆高手陪练,但他很难像霍占山一样时时刻刻在生死之间搏命,他的战斗意识再强,终究比人家在生死间悟到的东西落了下乘,再加上霍占山真没吹牛,他可不是一般的天生神力,一时间宋三郎被霍占山打得节节后退。 第83节 霍占山狂,宋三郎也是傲气的主,被一个小辈压着打,他也被打出脾气来了,气势一沉,招式间用上了少林寺的内家心法。 不得不说,宋三郎是站在一堆顶尖高手的肩膀上同霍占山对打,时间一久,霍占山反反复复就自创的那三板斧,慢慢被宋三郎寻到了破绽…… 最后,当霍占山被宋三郎点住穴道时,满脸不可置信,一双狭长的细眼似乎在问:你这是什么妖法? 宋三郎此时鼻尖上已是冒出细微的薄汗,收敛气息后才缓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面上淡定,宋三郎心里却是惊诧不已,霍占山不管是战斗意识还是身体条件都是顶尖,可他如今才仅仅只有十四岁,假以时日,当真是不可想象。 输了就是输了,霍占山不废话,冲宋三郎一抱拳:“你赢了,我认输。” 宋三郎被他气笑,道:“原来你并非是不懂礼数。” 霍占山理所当然:“我只敬比我强大之人,银子我全都不要了,你想要多少马,我都帮你弄,但你要把你刚才制服我的招数教给我。” 宋三郎一摆手,十分干脆地拒绝:“不外传。” 霍占山:“那我就先认你做干爹,你再传给我。” 宋三郎怀疑自己听错了,拧眉道:“你说什么?” 霍占山毫不扭捏:“我认你做干爹。” 宋三郎简直哭笑不得,没好气道:“我有亲儿子,不缺干儿子。” 霍占山:“他有我能打架吗?” 宋三郎:“他不需要会打架,自有我这当爹的护住他。” 霍占山:“等你老了,还怎么护?不如我给他当哥,等你老了,我替你护着他。” 宋三郎:“……” 霍占山眨巴眨巴细长的丹凤眼,“如何?” 宋三郎:“滚——” 霍占山乖巧地跟着宋三郎回到屋中,于同光看看霍占山,又看看宋三郎,傻眼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咋就变样了? 郭大有一双小眼睛闪了闪,有点怀疑于同光刚才言过其实了。 有朋自远方来,宋三郎在萧楼设宴款待霍占山,来洛京城的一路上,于同光为了吊住他,不断撒饵,几乎每到一处,都带着他品尝当地最有名的美食美酒,霍占山现在的嘴巴也开始变叼了。 不过萧楼被誉为天下第一楼,名声不是白叫的,其酒菜好看又好吃的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了霍占山的想象。 他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如此美食,但比起口舌之欲,有更能吸引住他的东西,那就是宋三郎的点穴手法。 不把这套神奇的手法学到手,他实在难受。 不就是叫他一声干爹嘛,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儿。 吃饱喝足,霍占山抹抹嘴儿,很光棍地说他没地方住,要去宋三郎家里借住。 宋三郎噎住,干儿子他是不需要,不过霍占山这身神力和武功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有些可惜了。 他得想办法再下个饵吊住这小子。 第90章 小孩必须要有一个好爹。 除了自己亲儿子, 宋三郎谁都不惯着,爱睡哪儿睡哪儿,不收留。 霍占山倒也干脆,让去就去, 不让去拉倒, 他再想别的办法突破。 此时, 时候还早, 宋三郎吩咐于同光和郭大有安排好霍占山,自己则出来酒楼,上了自家马车。 半倚在车厢靠背上, 宋三郎想着今日之事。 霍占山一身好武功,若从军必是一员猛将, 不过宋三郎不会做着个小小的八品官,去操大夏皇帝的心。 他想要利用霍占山把生意做到边境去,不简单是马匹生意,另外在边境三不管地带若能有自家的一块地盘……有备无患。 这次边境之乱, 蛮族必然速战速决, 说白了打仗打到最后打的就是银子, 一副全套装甲约莫二十两银子,一支箭矢约莫百文, 最差的强弩不会低于一两银子,这只是大夏朝的造价, 而对于冶铁铸造技术差的蛮族来说, 造价翻倍! 这还只是装甲兵器的价钱,再加上战马, 粮草损耗,大夏耗得起, 蛮族耗不起。 是以,无非还是以往那一套,对方先挑衅,双方意思性打一打,打得差不多了,开始谈和,最后大夏给点好处安抚一番,双方言和。 言和之后,边境坊市继续开,两边的百姓们该买买,该卖卖,亦不耽误两边的商人继续赚钱。 与蛮族人做生意,那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好生意,当然,蛮族民风彪悍,这种生意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而若要与蛮族的贵族做大生意,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别人能不能拿回银子不好说,霍占山肯定能。 不过霍占山这货也不是吃亏的主,好处肯定得给,还得是霍占山感兴趣的好处…… 马匹到位,下一步就是驯马、训人、训练出一支精悍的马球队来,这期间霍占山一边帮着卖力驯马,一边对宋三郎各种软磨硬泡,宋三郎死活不松口,霍占山干脆见着他就直接喊“干爹”。 不知内情的于同光、郭大有等人竟然当了真,把宋三郎气得无语,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过此时也已经把人胃口吊得差不多,宋三郎拒绝了霍占山学习点穴术的要求,却答应教他内家心法。 想要人老老实实为自己所用,不是你对他有多好,最保险的做法是你手里永远握有让他敬畏的东西,而这时你对他的好,才不会廉价。 利用内力点穴,在大夏朝懂得人不少,会得也不少,但顶多也就让人疼痛,或者酸、麻、痒,真正可以通过点穴控制人行动能力的,现实中基本不存在。 如此出人意料的大杀器,自然是会的人越少越好,他是决无可能传给辰哥儿以外的任何人,那是给儿子关键时刻出其不意保命用的。 至于霍占山想做他干儿子,这样的悍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做起事来也是无法无天,无所顾忌,他就算犯了灭九族的大罪,也不过他一人掉脑袋。 是以,霍占山可以肆意妄为不守规矩,自己不能,自家不能,辰哥儿也不能。 辰哥儿要学会得是另一套生存之道。 宋三郎答应传授霍占山内功心法,却提出两点要求: 第一、他们之间是纯粹的交易关系,而非师徒。 第二、霍占山要在宋三郎有需要时,为其办三件事。 第一个条件没有什么问题,霍占山痛快答应了,第二个要求却让他有些不爽,也不说是什么样的事,也不说什么时候办,什么都你说了算,这到时候你若要漫天要价…… 霍占山想了想,去他爷头的,你敢漫天要价,老子就敢原地翻脸不认账!这世道最不讲规矩的人就是那些满嘴规矩之人,他霍占山不吃这套。 这第二条,霍占山也痛快答应了。 实际上宋三郎也没指着对方就一定能兑现承诺,但办不办是对方的事,提不提则是自己的事。 道德的制高点必须要由己方来占领。 霍占山这边指导着下面人驯马,宋三郎则通过族长宋长德儿媳娘家的关系挑选了一批身手灵活的武把式,找专人进行训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宋三郎是上位者思维,他习惯于资源整合,拉来郭大有投钱,张璟撑抬面,现在又有霍占山这边稳定的马匹供给,基本上就算是把戏台子搭好,下面的戏该怎么演,那就是让郭大有和于同光操心的事了。 只要利益分配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就乱不了套。 进入到三月份,天气一天比一天回暖,初春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的,十分惬意舒服。 这会儿,宋三郎正把儿子从被窝里拎起来,小孩醒来老半天了,就是赖在被窝里不肯起,以前是不让起早非得起,去了书院以后,让起又不起了。 “快点穿好衣裳去洗漱,待会儿咱们要出门。”宋三郎道。 宋景辰一听说要出门,来了精神,“爹爹要带我去哪里?” “咱们去山上。” “爹爹,我们是要去山上捕猎吗?爹爹要带我去抓兔子还是野鸡?说不定我们还会碰到狍子、野猪,还有梅花鹿。” “爹爹,你能打得过野猪吧?要是有两头野猪我们该怎么办,要是碰上一群野猪呢?” “爹爹,要是碰到老虎呢,碰到老虎你能打得过吗?” “呃……”宋三郎,“我们去山上寺庙陪你娘亲上香。” 宋景辰:??? 踏春祈福是大夏朝的传统,只不过普通百姓不时兴这个,只认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且无事不求,有事才求,香火钱可不便宜。 秀娘的原则基本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之所以这次积极,重点不在踏春祈福,重点是和郭大有娘子等人闲聊时,她必须去过。 这对她很重要。 如今,宋三郎雇了两个粗使婆子管着家里灶房上的事,秀娘不用早起做饭,轻省了许多,这会儿正坐在桌案前梳妆打扮。 奁盒里装得全都是好东西,螺子黛、玉女桃花粉、孙记胭脂一应俱全,原来用的木梳也换成了白水牛角梳,郭大有的娘子钱氏带着她买的,对方同各个店铺的管事都很熟,比她自己去买便宜很多。 她自己早就想要买那传说中的螺子黛,去好几次,人家都说没货,郭大有娘子一去,好嘛,人家拿出一排让挑。 秀娘见儿子洗漱回来,把小孩揽过来,给梳头,边梳边问,“辰哥儿,娘给用水牛角梳头舒不舒服?” 宋景辰压根儿就没有注意过他娘给他用什么梳子梳头,更觉察不出区别来,不过秀娘这样一问,他下意识就觉得肯定是水牛角的舒服,于是点点头,道:“好舒服。” 秀娘就笑,冲宋三郎道:“等天气再暖和些,还得再给剃一次头,以后再长出来想要蓄发,就可以不再给剃光了。” 一听说又要给自己剃小光头,宋景辰立马不干了,反问道:“娘亲像辰哥儿这般大的时候,没有被剃光头,现在还不是头发这样好,我不要剃光头,娘亲若是剃了,书院的学生会笑话辰哥儿。” 秀娘一时间给忘记书院里的孩子都比自家儿子大了,大夏朝的孩童过了六岁大部分开始蓄发,剃光头的极少了。 可辰哥儿已经剃过两次光头,按照习俗,剃三次再长出来的头发才最好,就差一次,不剃总觉得少点儿啥,别扭得慌。 宋三郎同秀娘的心理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剃三次长出的头发就最好,但就差这么一次了,总觉得若是不剃,前面两次就白白浪费了。 俩口子对视一眼,达成共识。 宋三郎转移话题:“给他用红色带铃铛那根发带扎头发吧。” 宋景辰不乐意,“人家姑娘家才用红色呢,我又不是姑娘,给我用红色干嘛,不要带铃铛的,小屁孩才用铃铛,我不要那么幼稚,就用银色流苏那根吧。” “你还挺难伺候呗。” 秀娘抿着嘴儿笑。 宋三郎也笑。 宋景辰不好意思,非要自己给自己扎头发,闹哄半天,绑了个四不像,最后还得是秀娘帮他在囟门两旁绑了两个鹁角。 扎完头发,秀娘又忙着给小孩找衣裳穿,踏春祈福的人多,万一要碰上三郎的同僚家眷啥的呢,得给孩子穿得体面些。 小孩唇红齿白,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洌的水,在浓密又细长的睫毛下活泼地扑闪着,秀娘本就俏丽,一番打扮,更显风情,看着焕然一新的娘俩,宋三郎唇角含了笑意,过来牵了儿子,往外走。 秀娘又拿过铜镜瞧了瞧,刘海还有点不大满意,忙又拽过牛角梳又整理了两下,这才匆匆追着爷俩出去。 用过早饭,一家人坐上马车出了门,马车走到胡同口,秀娘忽然想起一事来,给小崽子准备的吃食一着急忘记带了,秀娘要下车回去取,被宋三郎拦住,“山里寺庙外面一条街都是卖各种吃食的摊子,饿不着他。” 尽管现在才刚开春,草木还没有明显返青,憋闷了一冬天的人却早已按捺不住跑出来踏青,这个时节不叫踏春,叫做寻春,去山林里寻找春天的蛛丝马迹,作诗吟诵,正是文人们最爱做的事。 第84节 女子们则喜欢去庙里祈福。 是以,去往郊外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络绎不绝,宋景辰好奇地扒着车帘往外看,“爹,好多马车,都是去祈福吗?” “嗯。”宋三郎点头。 宋景辰:“为什么都是有马车的人去祈福,没有马车的人呢?” 秀娘随口接道:“没有马车的人都忙着干活赚钱呢,哪有闲功夫去山里祈福,再者说了,这祈福得要给庙里香火钱的,不是谁都舍得。” 说到这儿,秀娘转向宋三郎道:“三郎,你说咱们捐多少香火钱合适呀?郭大有家的说灵溪山的财神最是灵验,她们家每次都捐不少。” 宋景辰皱眉道:“捐钱多,不就说明家里不缺钱吗,不缺钱还要给更多钱,那岂不是很不公平?” 秀娘道:“傻小子,钱还有谁嫌多吗?当然是越多越好呀。” 宋景辰:“那没有钱的人怎么办?” 秀娘:“就像爹娘以前一样啊,好好干活,想办法赚到钱。” 宋景辰挠头。 宋三郎揽过儿子,笑道:“好了,小脑瓜想那么多干嘛,你不是财神爷,就不要操财神爷的心。” 宋景辰靠进宋三郎怀里,眨巴着大眼睛道:“有福气的小孩必须要有一个好爹,有福气的娘子必须要有一个好夫君,爹爹就是辰哥儿和娘亲的佛。” 第91章 你猜? 灵溪山在洛京城的西面, 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热闹得很,道路两旁的聚集了许多小商贩, 大多是卖香火供品、护身符之类与祈福有关的东西, 也有附近的乡民趁着人多出来卖一些手工制作、土特产之类。 自然, 卖茶水甜汤以及各类小食的摊子也不少。 下来马车, 宋三郎买了几个猪肉小包子,松软热乎,倒是出乎意料的味道不错, 给孩子吃了一个,又喂了几口温水, 一家人随着人群往山上走,灵溪山上有不少道观,建在半山腰的灵云观最为出名。 山脚下有不少抬滑轿的轿夫、牵毛驴的脚夫等着香客雇用,宋三郎的意思是给秀娘雇顶滑轿, 自己带着辰哥儿骑毛驴上山。 秀娘觉得没那必要, 她打小在山脚下长大, 背着几十斤木柴下山都是常有的事,不要说爬到半山腰, 爬到山顶也不在话下。 宋景辰也不要骑毛驴,索性一家人走着上山, 宋景辰还是第一次爬山, 在山道上跑出一段,又跑回来扶着秀娘往山上走, 扶不两下,又不耐烦跑远了, 上上下下,也不嫌累得慌。 过不多会儿,小孩不知道打那捡到根木头棍子,兴冲冲拎着棍子跑回来,让他娘当做登山杖用。 旁边人夸孩子孝顺,秀娘嘴上谦虚,嘴角的笑忍不住。 爬到半山腰灵云观时,秀娘感觉到累了,她太高估自己,忘记自己嫁到宋家以后,五六年没有干过力气活了,宋景辰不知道累,兴冲冲跑到道观门前,跟着人跑去摸灵云观山门前的石猴子去了,据说摸了会有好运。 宋景辰不知道有这个典故,他是见人家都摸,他也摸,而且还把石猴身上摸了个遍,摸完了,他才问旁边人,“你们为什么都摸它呀”逗得周围人哈哈笑。 宋景辰愣了愣,他也跟着哈哈大笑,比人家笑得还夸张。 这倒把旁边人给看懵了,问他笑什么? 宋景辰神神秘秘冲人家道:“你猜?” 众人猜不出来。 “天机不可泄露”留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小孩一扭头,扑到他爹娘身边去了。 一群人被小孩整懵了。 宋三郎抱起儿子,借着小孩遮挡自己脸上憋不住的得意。 辰哥儿从不在别人的套路里打转转,最善于的就是把人家拽进他自己的逻辑里。 你问他为什么笑?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你们把他笑懵了,他不能吃亏,他得把你们也笑懵;你们不告诉他为什么摸石猴子,他也不告诉你们他为什么笑。 宋景辰神秘兮兮一番骚操作,他又长得实在出众,太好看了,大眼睛又有灵性,搞得其中一些人竟然认为小孩是开了天眼,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议论纷纷。 宋三郎听力极佳,听了两耳朵,实在憋不住,闷笑出声,抱着孩子大步往山门里走。 进来山门,穿过一座石桥,就是灵官殿,殿里供奉着三只眼睛,身穿金甲、手持金鞭的道教护法王灵官,四大护法,分列左右。 宋景辰看到铜像有点害怕,夫妻俩没有多做停留,到灵官殿后面的玉皇殿上香,玉皇殿里供奉的正是玉皇大帝,总管三界十方六道祸福,上香后,秀娘拉着儿子一块下跪,虔诚祷告,乞求神灵保佑一家人无灾无祸。 玉皇大帝的雕像头戴珠冠冕旒,身穿金色九章法服,手捧玉笏,慈眉善目,宋景辰倒是不怎么害怕,就是等得有点不耐烦,宋三郎干脆带着他出来等秀娘。 秀娘在玉皇殿上完香,又拉着爷俩去旁边三官殿,宋三郎说小孩不爱去里面,让秀娘一人全权代表了。 秀娘觉得这样心不诚,不过转念一想,诸位神仙也不会同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她自己去就自己去吧。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三位都是必须拜的神仙,秀娘拜完,从小道童那里买了几张护身符,回去缝在荷包里可保佑一家人平安。 从三官殿出来,就是秀娘此行的重点了——财神殿。 其他的信归信,可说来说去,都有点子虚,只有这财神,显没显灵,一眼就能看出来。 捐多少香火银子,宋三郎的意思是随她,想捐多少都行。 秀娘想着郭大有家娘子特别信这里的财神,肯定是有点子说法,不过她第一次跟这里的财神爷打交道,还是谨慎点,先试探试探,要是灵验,下次她就多捐;若是不灵验,她就不当这冤大头。 别的殿不去就不去了,财神殿,秀娘要求宋三郎必须去,说这样显得心诚。 宋三郎实在看不出秀娘有那里心诚,分明是与财神爷做买卖的架势,不过这东西,都是自己觉得心诚就心诚,神仙想什么完全取决于人。 一家人往财神殿里走,不想迎面碰上郭大有一家三口从财神殿里正往外走呢,两家人在殿门口打招呼, 秀娘也不急着去殿里上香了,同郭大有娘子钱氏热络的聊了起来,宋三郎同郭大有说话,宋景辰同郭午俩小孩玩到一块去。 郭大有娘子会说话,说自己刚才差点儿没敢认,夸秀娘这身装扮就跟仙女儿下凡似的,秀娘心里舒坦,嘴上谦虚,俩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往美容养颜的方向聊,一往这个方向聊,就刹不住。 宋三郎同郭大有说着马球场的事,抬眼朝秀娘的方向瞅了一眼。 郭大有会看眼色,朝宋三郎一抱拳,“时候不早,就不耽误大人上香了。” 宋三郎笑了笑,点头。 郭大有一家人走后,秀娘冲宋三郎道:“郭家娘子竟然说我像仙女下凡,她可真会说话。”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了,秀娘对捯饬自己特别上头,如今得到了正面反馈,就更欢喜。 宋景辰觉得自己娘亲比以前更好看了,顺口接道:“郭伯母说得没错。” 见儿子也这般说,秀娘得意地瞥向丈夫,宋三郎虚握着拳头抵了抵鼻尖,轻笑:“好看。” 财神殿里供奉了三位财神,文财神比干在中间,左右分别为两位武财神,赵公明同关羽,秀娘一一上香后,又捐赠了十两银钱,有点肉疼,但想到自家做的生意大,风险也大,还是值得的。 神案旁边有抽签筒,可抽签测财运,秀娘没抽,抽到好的还行,抽到不好的,就算人家给破解了,心里也膈应,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信好的就行了。 从财神殿出来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一家人下山来,不料想,在山脚下遇到和安郡王府的马车,赵敬渊陪着她母妃过来上香。 赵敬渊正要上车,看到宋景辰,冲宋景辰大声招呼,“辰哥儿!” 赵敬渊的母妃见儿子咋咋呼呼,面色不悦,看都没看对面宋景辰一家,对儿子道:“就是上次你想邀请的那个?” “母妃,他叫宋景辰,是我在书院认得兄弟。”赵敬渊大大咧咧道。 和安王妃出身国公府嫡女,夫家又是显赫郡王,见儿子竟然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八品小官之子称兄道弟,蹙眉道:“渊哥儿乃是皇室宗亲,岂可随便与人称兄道弟?不怕辱没了自家身份。” 赵敬渊不耐烦他娘那一套,道:“什么皇室宗亲,不就是仗着姓赵,白吃闲饭的么,倘若真那么有身份,那日镇国将军府的混蛋调戏我姐姐,怎不见父王母妃去找人说理去?” “还不是得哑巴吃黄连,母妃有功夫操心儿子交的朋友高贵不高贵,不如去操心操心我姐姐,陛下舍不得公主,母妃说陛下会找谁代替公主去和亲?” 说到此处,赵敬渊目露愤恨,“我姐姐可是郡主里面长得最好,又没有成亲的。” 赵敬渊几句话,句句戳中和安王妃的心窝子,她此行就是来为女儿祈福,赵敬渊能想到的事,她岂能想不到? 只是想到又能如何? 这个结果眼上,你敢大肆为郡主找夫婿,你当皇帝是傻子不成!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要你嫁女儿。 和安王妃的指甲陷进嫩肉里,敬怡是她唯一的女儿,女儿才刚刚十五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从小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长大。 宋三郎不愿意儿子同皇亲贵族太多牵扯,但对方先出声,自然不能装看不见,带着秀娘同辰哥儿上前见礼。 对方高头大马,护卫仪仗,丫鬟仆从簇拥着,秀娘拉着辰哥儿,有些紧张。 “宋文远见过世子,见过王妃。” 秀娘同辰哥儿跟着在后面行礼,和安王妃不耐烦扫了对面几人一眼,看着还算顺眼,怪不得儿子喜欢同这叫什么宋景辰的小孩玩,看着确实挺招人稀罕。 她心里正为女儿的事烦着,耐于儿子在旁边,勉强敷衍了两句,无非是勉励宋景辰好好念书之类的面子话。 她不耐烦,宋三郎亦是面上客气,心里不耐烦。 赵敬渊本来想送给宋景辰礼物,见她母妃高高在上的样子,索性也不送了,跟宋景辰道别。 待到对方的马车走远,秀娘长出了一口气道,“老天爷,咱可不攀人家的高枝儿,辰哥儿以后对人家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咱同郭午,兴业一块玩,多自在呀。” “郭午他娘同兴业娘都是顶顶好说话的人。” 宋景辰道:“娘亲,赵敬渊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能因为不喜欢他娘亲,就责怪到赵敬渊头上,这样不公平。” 秀娘摸摸他小脑瓜,“得,咱这书院没白上,娘觉得辰哥儿说得挺对。” 宋景辰仰起头来,道:“娘亲,我在书院里有喜欢的人,也有不喜欢的人,可是又会想,世上的人那么多,总不能只允许我自己喜欢的人存在,不允许自己不喜欢的人存在。” “我们不喜欢赵敬渊的母妃,可是赵敬渊心里会爱他的娘亲,喜欢他的娘亲呀,还有,她的娘亲只是不喜欢我们而已,她喜欢她的孩子,就像娘亲喜欢我一样。” “我看到她给赵敬渊披斗篷呢。” 秀娘给儿子整不会了,咋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没有小孩子活得通透呢,怪不得都说自家儿子有灵性,她自己现在都有这种感觉了,忍不住朝宋三郎打趣道:“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能生出来。” 宋三郎就笑,宋景辰道:“爹,你快看,那边有卖烧夹儿,我要吃。” 秀娘一捂脸,“得,是自己生出来的。” 第92章 所谓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一匹优秀的马球驹需得从一出生就开始驯练,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可以驯练有成,所以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运动,至于人能多久学会打马球, 上马就能打, 若要打得好, 绝非一日之功。 这对宋三郎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要的不是门道,他要的是热闹。 第85节 霍占山带来的马本就是驯化好的,配合骑乘完全没问题, 要解决的是让马儿配合比赛,宋三郎要求不高, 只要能上赛场就行。做事追求完善,那便永远没有开始的时候,宋三郎做事一向是先做起来再说,做的过程中遇到问题再说解决问题的事。 没有男人不爱马, 亦没有男人不爱球。 换句话说玩有挑战性的游戏是人天性里的一部分, 在帮助宋三郎驯马的过程中, 霍占山对打马球上了瘾,次次被宋三郎完虐, 次次都不服输,越虐越来劲儿, 球技进步神速。 宋三郎挑选的马球队人手本就来有武功底子, 都是适合打马球的灵活之辈,在此基础上, 宋三郎开出的月银是他们给人当护院的五倍之多,且定下规矩, 平时的训练中表现突出者另有奖励,当然与之对应的是惩罚,懈怠偷懒者将面临被辞退,没有人不积极训练,为了兴趣更是为了银钱。 这日,宋三郎休沐的时间,带着宋景辰一块过来马球场,比起当初的一片荒地,现在的马球场已经是有模有样了,分为几个区域,比赛区、观看区、休息区、另外还有配套的养马驯马区,正值三月初,万物复苏,放眼处一片青绿。 马球场的草可以为马匹提供避震和缓冲,不宜太高,这里原本是荒草地,即便荒草烧掉,一些种子还在土壤里,现在刚发芽还看不出来,后面到了夏季肯定是高矮不一,一些太高的需要人工修整。另外南城地势相对低,排水是大问题,这点上,宋二郎给帮了大忙,他在工部任职,虽说是不入流的小吏,却是对工部下面官署的工匠十分熟悉,给介绍了精通排水之人过来帮忙,至少整个马球场的比赛区,排水做得相当到位,即便是大暴雨,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宋三郎当初买下两百六十二亩地,如今开发了连一百亩都不到,其余的空地除了把荒草烧掉,一些大的坑洼填平基本都没怎么动,主要是钱不够用,时间也来不及,万事开头难,这些后面再慢慢搞就是,不急于一时。 关于这点,宋三郎还是受儿子的启发,宋景辰在后面园子里搞他的大运河,一开始特别简陋,就是茂哥儿哄小孩子玩,给挖了条土沟,后面小孩今天修补一点,明天完善一点,竟被他搞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 他的马球场也当如此,不必要求一步到位,可以分期分步骤,不同阶段完成不同的目标。 这一步,就是把赛场建起来,球队训练出来,能打球就行。 宋景辰这是第二次来,他第一次同宋三郎来时这里还荒得不成样子呢,到处到是积水淤泥,看到眼前的大变样,小孩惊讶不已。 “爹爹,是怎么做到的呀?” 宋三郎笑道:“光凭爹爹一人之力自然做不到,但若有很多人一起干就不一样了,爹爹只需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宋景辰点点头:“我明白了,是爹爹的银钱让大家聚集起来,所以很多问题有钱就会变得容易。” “呃……”宋三郎抚额道:“也不能完全这样说。” 宋景辰不解,“那是为什么?” 宋三郎:“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宋景辰嘻嘻笑道:“爹爹,我知道——” “冬去春来,刮风下雨,日出日落,归老太爷管的这些事情钱解决不了,归人管的事情有钱就会变得简单。” 这话说得,宋三郎竟然无言以对。 “所以爹爹——”宋景辰仰起头来,“我不要做被银钱困住的人,也不要被银钱摆布,我要管着钱,不要被钱管着。” “乖。”宋三郎握住儿子的小手,他赚钱的目的就是让自家儿子有钱花,随便花,自然不可能被银钱所困。 咔哒、咔哒、咔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霍占山骑着毛发油亮的大黑马从远处飞驰过来,在父子俩百米开外的距离勒住缰绳,飞身下马,骑着马匹过来,朝宋三郎打招呼:“宋叔叔” 宋三郎之前言明与霍占山只是交易,自然也就不以师徒相称,在霍占山看来:叫大哥的话,那就是平辈了,还是叫叔叔好,做长辈的,你总得大度些吧,总得关照我这晚辈几分吧? 宋三郎点点头,低头对宋景辰道:“这位是爹爹的小友,你叫他霍大哥便好。” 宋景辰依言叫了声“霍大哥。” “我儿景辰。” 宋三郎向霍占山介绍自家小孩。 霍占山一个孤儿,能从土匪窝里活下来,并当上土匪头领,除了天赋异禀,经历也远非常人能想象,没有什么值得他太过高兴或者是太过伤心的事,唯有从小挨饿的经历,让他对吃有一种执着,同样挨打多了,变强就成了他的执念。 除了与这两点相关的人与事,他都一概无视,没那闲功夫瞎操心。 不过对方是宋三郎的儿子,看在宋三郎的面子上,他总得给点面子,便朝宋景辰扯出一个自以为还挺和善的笑,敷衍一下。 只是敢在混乱的边境地带做土匪之人,哪个不是争勇斗狠的狠角色,霍占山不过十四岁就能镇住一帮悍匪,他凭什么能镇住? 以德服人吗? 自然不是,他比人家更狠呗。 是以,霍占山这种不怎么会笑的狠人笑起来就有点儿吓人了。 宋景辰扑闪着大眼睛,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霍占山:“???” 小崽子这是啥眼神儿?难道本寨主笑得还不够慈爱吗? 宋三郎笑笑,问了两句霍占山内力心法的修习情况,霍占山有两处不解之处问宋三郎,宋三郎耐心作答,虽无师徒名义,但宋三郎对霍占山的教导毫不藏私,一言一语皆为自己多年修炼的经验,霍占山不傻,自然能看得出来,所以刚才他称呼宋三郎“宋叔叔”也并非全是敷衍。 宋三郎传授霍占山的是脱胎于道家内丹修炼术的小周天运行法,通过锻炼内脏来强壮身躯,同时配合呼吸,意念,招式,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其中身体各个关窍的运行来不得半点野路子,宋三郎现在只传授霍占山吐纳呼吸之法,后期涉及到关窍运行,必须得宋三郎从旁护法,来不得半点马虎。 霍占山体会到这套功法的玄妙之处,方才明白宋三郎向他提的两个条件一点不过分。 他这人向来是恩怨分明,宋三郎对他够意思,他自然也会同等回报,他最烦的就是欠人情。 指导霍占山几句关键之处,宋三郎便带着宋景辰离开。 待到爷俩走远了,宋景辰忍不住开口道:“爹爹,那人长得好像话本子里的强盗土匪一样,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 宋三郎就笑,“土匪长什么样还有规定不成?” 宋景辰:“爹爹,我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他和我见到的其他人不一样,有点像张屠夫那样的,张屠夫杀猪杀多了,眼神就和我们不一样,那个霍占山当着爹爹的面对我笑,可是他的眼睛骗不了人的,他装笑呢。” 说完,宋景辰又满脸认真道:“爹爹,你与他交往要小心些,不要被他给骗了。” 宋三郎配合地认真听着,点头道:“虽说不能完全以貌取人,不过貌由心生亦有些道理,爹爹听我们辰哥儿的,小心些就是。” 说完宋三郎摸了摸小孩的头,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长的凶的不一定就是坏人,长的慈眉善目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是好是坏不能光靠眼睛看,耳朵听,还有用心去分辨,辰哥儿记住爹的话。” 宋景辰似懂非懂。 宋三郎笑道:“坏人不可怕,因为咱们对他们有防备,披着好人衣服的坏人才真可怕,因为咱们对人家没有丝毫防备,更容易被他们伤害到。” 宋景辰这次听明白了,接话道:“就像那些拐骗小孩的拐子,他们都会伪装成喜欢小孩的好人骗小孩子上当一样。” “嗯,辰哥儿说得很对。” 爷俩说着走着,来到养马处,宋三郎指着马厩里一匹白色小马驹道,“喏,那匹小白马怎么样?” 宋景辰眨了眨眼,“难道是爹爹买来送我的吗?” 宋三郎笑道,“看看喜欢吗?” 宋景辰兴奋了,跑着就要到近前看得更清楚,被宋三郎拦下,“不要跑,你会惊得到它,跟着爹,正常走过去就好。” 宋三郎领着小孩来到马厩前,从旁边拽了一把干草,递给儿子,又把小孩抱起来,“现在把草喂给它吃。” 宋景辰稀罕地把手上的草递过去,小马驹舌头一卷把草卷入口中,宋景辰不防备之下,被吓一跳,“爹,它卷的力气好大。” 宋三郎笑道:“无妨,你可以摸一摸它的头。” 宋景辰试探性地伸出小手虚放到小白驹的头顶上,宋三郎鼓励儿子,“慢慢摸,不要害怕,爹在旁边,不会伤到你。” 宋景辰见小马只顾着吃草,对他的碰触毫不介意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从马头一路往下摸,快要摸到马嘴的时候,被宋三郎把手拿开,马儿顶多急眼了尥蹶子,通常不会咬人,但情况总有例外,还是小心一些好。 宋三郎道:“想不想骑上试试?” 第93章 教骑马 “爹, 我真的可以骑上它吗?”宋景辰道。 宋三郎:“以后小白驹就是你的坐骑了,你当然可以骑着它。” “爹,你看它的眼睛水汪汪傻乎乎的,好像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傻得多可爱呀。”宋景辰摸着小马驹的脖子道。 宋三郎被儿子的话逗乐了。 马匹一般五六岁成年, 三岁基本个子就长成了。他给儿子挑选的这匹小白驹, 才刚刚八个半月, 还未成长到成人可以骑乘的年龄,不过辰哥儿也才四五岁,这点体重骑乘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相反这么小的孩子初次学骑马, 若是骑乘与孩童身型完全不匹配的成年马匹,是很难能控制住马儿的, 不确定性和危险性都太高了。 这匹小马驹已经被训练很长一短时间了,明白走、跑、停以及转弯等简单的指令,身上也做过负重训练,已经很好地适应身上有马鞍和一定重物, 不至于人上去时, 引起它的恐慌不安。 当然光有这些还是不够的。 宋三郎刚才让小孩喂草, 抚摸马儿,既是消除儿子对马儿的恐惧, 也是消除小马驹对儿子的防备,使双方都处于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 这会儿, 宋三郎已经解开拴马的缰绳, 牵着小马驹走到外面的空地。 “上去试试?”宋三郎拍了拍马背,对宋景辰道。 宋景辰跃跃欲试, 不过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宋三郎,“要爹爹帮我牵住绳子, 不要让它跑,会把我摔下来的。” “放心吧,爹不会让你摔下来。” 宋景辰指挥宋三郎:“爹,你要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抱我上去。” “辰哥儿可以试着自己上马。” 说着话,宋三郎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朝上道:“把你的左脚给爹。” 宋景辰会意,左脚登上父亲的掌心,两只胳膊去抓马脖子。宋三郎手上起劲儿,道:“一二三,用力往上跳。” 宋景辰脚上用力蹬,第一次没能上去,宋三郎扶住他,道:“这次只差一点点,很简单,脚上用力一蹬就上去了,来吧,咱们再试一次。” 宋景辰连着尝试了两次之后,第三次终于成功蹿上了马背,屁股落到马背上的那一刻,小孩大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自己能跳上马背小得意呢。 小孩对自我的认知就是在这种一件件看起来没什么的小事中积累起来的。 想要孩子有内在的力量和自信,不是爹娘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唠叨说教几句就有了,需得耐心引导他,帮助孩子完成从“不能”到“能”的过程,成功的经验多了,他自然会无所畏惧。在宋三郎看来,这一点,野兽比人要做得好得多。 因为野兽从来都不给幼崽硬讲道理,它们会付诸行动,亲自示范。 宋三郎以前养过猫,他发现一件让他很意外的事,他本以为猫能捉老鼠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是个猫就会。但其实并不是,从小没有母猫带的小猫好像并没有这项本领,出于好奇心,他还观察过母猫是如何训练小猫学会捕猎的。 事实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发现仅仅是把幼崽带出熟悉的居住地这种小事,母猫就有极大的耐心,母猫并没有直接采取最简单有效的方式,直接把幼崽叼到陌生的地方,她是极有耐心地引导着幼崽自己主动去探索外面的新环境,当幼崽恐惧未知不敢往前迈步时,它也不着急,就在旁边不远处静静地等着,直到幼崽跟上去,好像是鼓励一样,舔一舔幼崽的毛,才会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狩猎区,母猫会带着幼崽四处探索,貌似在教给她的孩子,它们喜欢的猎物都喜欢躲在什么地方,该如何判断。 后面母猫捉到老鼠以后,也并不急着将老鼠咬死,而是咬到半死不活,扔给小猫戏耍,让小猫在扑咬中感受猎物的动作,熟悉猎物的反抗方式,从而获得狩猎技巧。 兽类尚且有如此爱子之心,何况人乎? 宋景辰第一次骑上马背,整个视野变得无比开阔,这种感觉同被父亲抱在怀里的那种视野开阔完全不同,有种更自由的畅快。 因为有了之前站桩的经验,宋景辰对自己现在的高度并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不过毕竟第一次骑马,虽说有父亲拉着牵引绳,他自己两只小手仍旧不由自主拽紧了缰绳。 宋三郎看出他的紧张,笑道:“控制他要害的绳子就在你自己的手里,放松些,不要害怕。” 宋景辰不承认自己害怕,眨着大眼睛道:“爹爹,我刚学,还有点不熟练呢。” 宋三郎配合他,接口道:“嗯,练练就好了。” 宋三郎拽着牵引绳带儿子在马球场遛了半圈儿,宋景辰知道骑马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很安全,神情越来越放松下来,开始有点享受骑马的乐趣了。 第86节 宋三郎问他,“屁股硌得疼不疼?” 宋景辰点点头,“有一点点疼,不过爹爹我可以忍耐的,我还想再骑会儿。” 宋三郎轻笑,解释道:“几乎所有的兽类都是后腿更强壮,马儿也不例外,它是后腿发力,尤其奔跑起来时候就更是,当它用后腿发力时屁股向上拱起,人就会往前颠,当它屁股落下去,又会被颠回来,辰哥儿要做的是借力打力,腰胯随着它颠簸的力量前后自然摆动,这样你就会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宋景辰能听明白父亲的意思,但不怎么会做。 宋三郎也不强求,这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孩子在练习中慢慢体会。 再者说,初次学习骑马,最重要目的是要建立儿子在马背上的自信,让小孩享受骑马的过程,其他都是次要的。 宋三郎刚才在遛马的过程中,向儿子传授了控制马的基本指令,这会儿见儿子适应良好,自然而然把手里的牵引绳递到小孩手上,笑道:“绳子给你拿着。” 宋景辰顺手把绳子接过来,自己驾着马骑去一段后,才发现缰绳和牵引绳竟然都在自己手里,也就是说刚才爹爹并没有帮他牵着马,完全是他自己在控制着马匹。 这一发现让宋景辰信心大增,原来没有父亲牵着,小马驹也能够听他的指令,忍不住跃跃欲试道:“爹爹,你不要在旁边跟着我,我要自己骑一圈。” 这宋三郎可不敢冒险,他刚才把所有控制着马的绳子交到儿子手上不假,但他人一直跟在小马驹的旁边呢,小马驹才不敢放肆,即便真敢放肆,他也能第一时间制住,小孩才第一次上马背,那敢真放手呢。 宋三郎拒绝了宋景辰的要求,笑道:“现在还不行,这样吧,待会儿爹爹带着你骑大马去。” 宋景辰道:“爹,现在就要去。” “嗯,好吧,那咱们先把小马驹拴回去。” 宋景辰大眼睛眨巴眨巴,道:“爹爹,我还得要喂它些好吃的才行,我给它点好处,这样下次我要骑它的时候,它知道有好处,就会很愿意让我骑它。”